她一句都说不出来,或者说,她知道即使她说出来了,阮秋楹也不会信,她已经彻底看透了她的心思。
“很吃惊吗?”阮秋楹只是笑了笑,她又露出了那种几乎让人望之潸然泪下的神情,带着浓郁的哀伤,声音也变得很轻,“我怎会看不出来呢?毕竟我也曾是爱慕着师兄的师妹,我又怎会看不出来你喜欢他?”
云挽愕然地看着她,她太震惊了,震惊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阮师叔所爱慕的师兄......难道是指崔师叔?”
“怎么可能?”女子摇头,“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我所爱慕之人,正是你父亲,否则我又怎会为了他,不惜使用禁术,走上这条不归路?”
她深深地望着云挽,那目光却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人。
“我师父门下共有六名弟子,大师兄是崔见山,他入门最早,天赋极佳,心性却不足,不堪以重任;二师兄是祝言昂,就是你父亲,他入门后不久,便被推举为了太虚剑川的首席弟子......至于我,我排在第五,再往下就只有一个谢玉舟了。”
“我入门之时,师父已有天人五衰之象,因精力不足,只能将我扔给了大师兄崔见山,可他那时一心与祝师兄争夺掌门之位,并不想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对我也是爱答不理,我一不小心......就在修行上出了岔子,差点造成灵气逆流,生出魔气来......”
“那次是祝师兄救下了我,我也是自那以后,便被祝师兄带走,跟着他修行学艺,我是在他身边长大的,我的剑术亦由他所授,我会爱慕他......不是合情合理吗?”
云挽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就收紧了几分,这样的故事,几乎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她忍不住在想,是不是每一个爱慕着师兄的师妹,都有过如此相似的经历?
因被师兄照拂,因得了他的陪伴,便禁不住对他生出依赖,甚至就此沦陷、整颗心都挂在他身上。
“不过你不必担心,”阮秋楹又道,“我虽爱慕你父亲,却对你和你母亲,并无恶意......”
她的目光低垂了下去,长长的眼睫遮出一片阴影:“天魔真正出世的时间,其实并非是在被玄微剑尊斩杀那年,而是更早,早了足足七年。”
“那一年,师父为保昆仑根系,以身祭阵,将天魔困在了炽烈血渊,这才为三宫十二宗争取了七年的喘息时间,而掌教之位则被师父亲手传给了祝师兄。”
“也是在那七年中,名声鹊起的玄微剑尊才钻研出了可对抗天魔的斩魔阵,这才有了后来的玄微剑尊以斩魔剑阵杀天魔于掖星洲一事......”
“师父身死时,只将祝师兄叫了过去,我们其他几个弟子只能守在外面,并不知晓师父都与他说了些什么。”
“但自那日起,成为了太虚剑川新任掌教的祝师兄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变得沉默寡言,变得愈发冷漠,我见到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我知道,因为那时的天魔只是被师父用自己的性命暂时困住,随时都有再次脱困的可能,他便只能用全部的时间去寻找对抗天魔之法,不敢有丝毫松懈。”
“师父将掌门令传给他,便是对他给予厚望,他不能让师父死得不明不白......”
“再后来,天魔还是脱困了,他联合其他门派的掌门,一同围剿天魔,那场战役死伤无数,幸得玄微剑尊在最后成功悟出了斩魔剑阵,终是成功将天魔斩杀,可那段析出的厄骨,又成了另一个隐患......沈鹤之那孩子,便被祝师兄带回了宗门,收为了弟子。”
云挽听得愣怔,自她拜入太虚剑川后,许是因为此时的宗门是由大长老在打理,又许是什么别的原因,她很少听到有人在她面前提及她父亲。
沈鹤之亦从未提及过,她只知晓她父亲因沈鹤之身怀厄骨,对他并不亲近,两人只担着个师徒的名分,实则并无太多师徒情谊。
她也知道谢玉舟因拜入师门时年纪太小,他尚未记事时,他的师父便羽化,他便一直跟在她父亲身边学艺,是与沈鹤之一同长大的,可他也不知顾及着什么,同样未与她说过太多。
父亲在云挽的印象里,向来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她从前恨过他,后来知晓他只是死得太早,并非当真抛弃了她与母亲,便也不再恨他了,却也从未对他生出过亲近之心。
祝言昂这三个字,对云挽而言,也不过只是一个意义不大的符号罢了,并不会令她产生任何波澜,所以她从未想过,她竟会有一天,听到有人这样细细为她讲述,她父亲的故事。
阮秋楹还在轻声说着:“自师父死后,祝师兄就再未为自己活过,他的一生都在为斩魔而努力着。”
“我知道他背负了太多的责任,根本没有闲心去为自己考虑,可我也曾生出过绮念,痴心妄想着,以为我既作为师妹在他身边生活了那么多年,他又帮我护我,也许对我亦是有一份真心的......”
“于是我便藏着心中的感情,尽力地帮着他,帮着他一同寻找真正的除魔之法,我想帮他一起去承担这份责任,既因我亦是太虚剑川的弟子,本该继承师父的遗愿;也因我那时总以为着,也许等到他真正消除厄骨之后,等到他再不为天魔担忧之时,他便也能真正面回应我的感情了......”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云挽却突然生出了一种惊悸之感,曾几何时,她也生出过这样的想法,对于阮秋楹的那份哀伤与无奈,她几乎能够感同身受。
“那后来呢?后来又怎么样了?”她下意识问着,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醒什么似的,又或者,她想知道的那个后来,并不是阮秋楹的后来,而是她自己的。
“后来?”阮秋楹抬眸再次看向了云挽,“后来,祝师兄就遇上了你的母亲。”
“那年他刚自创出眠雪十六剑,又听闻一处秘境中可能有消除厄骨的线索,便独自闯了去。”
“可惜秘境中有大量的上古阵法,他在其中重伤失踪......”
阮秋楹讲述到此时,云挽的心脏突然就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她几乎已经能想象到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他失踪了整整三年,我也找了他三年,待我再次见到他时,是在凡间,他那时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并且......已有妻儿......”
“我自入门起,便跟在祝师兄身旁,见过他曾作为太虚剑川首席弟子时的意气风发;见过师父死时他的伤心欲绝;也见过他当掌门时的冷静自持......我以为在他彻底放下他身上的责任前,他不会爱上任何人,可我错了......”
一滴泪从阮秋楹的眼角滑落,她的脸上却带着很淡的笑,没有怨恨,有的只是一种无奈和哀婉:“他很爱你的母亲,我从未见过他对谁那般温柔地笑过。”
“我也曾生出过一些自艾怨恨之情,我想着,他那样的天之骄子,怎么能为了个凡人女子如此蹉跎?他不喜欢我没关系,可他怎么能......”
“但我也明白,你的母亲,便是在他重伤时,救起他之人;是曾在他最艰难时,陪伴照顾他之人,我该感谢她才对......又怎能去怨恨她?”
“师兄亦对我有恩,他能觅得所爱,我自当祝福他的......”
“我亲自唤醒了祝师兄的记忆,他却并未因此想要抛弃你们母女,他将掌门令留给了你母亲作为信物,与我一同回到了昆仑墟,想待处理好太虚剑川内的事务后,再将你们母女接来......”
“只是,他最后也未能等到那一天......”
云挽听得愣怔。
“原来是这样吗?”她喃喃说着,百种滋味也随之涌上心头,她未曾想过,阮秋楹所经历之事,竟会与她如此相似,相似到令她几乎想要落泪。
她的师兄也即将与旁人成婚,而他心中所爱,同样是在他最痛苦艰难之时,陪伴在他身边之人。
她与他,是真真正正地错过了,她又怨得了谁呢?
云挽看着阮秋楹,不禁又问:“不知我父亲,到底是如何身陨的?”
第051章
“你父亲具体是如何身陨的, 我其实并不知晓,”阮秋楹道,“那时你父亲刚随我从凡间回到太虚剑川, 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 便急急忙忙地要赶往垂仙洲,寻找星机宫宫主谢绮眉。”
“我并不清楚他们在做什么, 只知那时的三宫宫主在合力研究着某种消除厄骨的办法, 且已初见苗头, 只是你父亲意外失踪了三年, 打断了他们的进程, 那三年中, 谢绮眉和扶向柔也一直在寻找他。”
云挽轻蹙起眉,扶向柔她是见过的, 至于谢绮眉, 她虽未见过,却也算得上是和她有过交集。
她曾在藏灵峰中得到过谢绮眉写下的手稿,其上绘制着斩魔阵和换命阵的剑阵图,只是在她记下上面的内容后,那篇手稿就自行损毁了......
如今听阮秋楹这般说, 云挽便隐约觉得,此事似乎没那么简单。
“那时扶向柔同样也在星机宫,但他三人却并未成功会和,你父亲死在了前往星机宫的路上, 尸体恰是被星机宫弟子在垂仙洲的边缘发现的......”
提起这些时,阮秋楹神情间的哀伤更重:“那时正值垂仙洲的雨季, 待我们赶到时,已找不出凶手的痕迹, 所以他到底是如何死的,又是何人杀了他,时至今日也无人知晓。”
“我有过很多怀疑对象,可你父亲生前乃是太虚剑川的掌教,放眼整个昆仑墟,也找不出能轻易杀死他之人......”
“我最后便只能使用逆山河洄溯时光,”阮秋楹垂下了视线,看起来很是落寞,“只要能阻止祝师兄前往垂仙洲,能改变这段过去,他便不会遭遇毒手了,可我怎能料到,他看到我后竟会那般生气,甚至不愿听我多说一句,便将我给推出来了......”
说到此处,阮秋楹所知晓的那些,就已全部讲述给了云挽。
“也许......”云挽道,“我父亲那时是想保护你。”
“改变过去与未来,扭转既定的因果,这等事,又有谁做到过?也许的确有人能做到,可行此事之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定是比那万劫不复更惨痛的代价。”
“可是我不在乎,”阮秋楹回答得毫不犹豫,“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云挽沉默了下来,她突然就想起了沈鹤之,她忍不住想,若是她在相同的场景下,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她知道沈鹤之喜欢的人是凌苏苏,他只是将她当作师妹,可即使只是师妹,她也没办法忘记沈鹤之曾对她的那些好......
他在她最艰难时,助她护她,带她入道,前不久甚至还主动将她的心魔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她当真能放下他吗?她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堕落深渊,自己却不伸出援手吗?
阮秋楹深吸了一口气,终是不再继续沉迷于那份悲伤之中,她对云挽道:“我早便知晓你的存在,亦知晓掌门令的去向,可我并未将此事说出来,因为我不想看着掌门令落入崔见山手中。”
她说着,又问云挽:“我听谢玉舟说,你并未将掌门令交于崔见山......对吗?”
云挽点头。
阮秋楹便长舒了口气:“崔见山不适合当掌门,掌教之位若真落在他身上,太虚剑川或许会毁在他手里。”
云挽目光闪烁了一下,她有些不解:“不知阮师叔希望谁来当这个掌门?”
阮秋楹显然看出了她的想法,她偏头看着她,目光沉静中又带了几分炙热的笑意:“你真的不明白吗?你父亲将掌门令留给你母亲作为信物,便是有培养你当下任掌教的想法?”
云挽没马上回答,而是露出了几分迷茫之色:“我身上并无太多优于旁人之处,论实力,放眼整个宗门,我不是最厉害的;论为人,我的朋友也不多......阮师叔为何觉得我适合当掌门?就因为我的父亲?”
阮秋楹却道:“也许你不知道,其实你与你父亲很像,我在第一眼见到你时,就知道,你一定是他的女儿。”
“后来我又观察了你几日,打扫悬渊地牢是个苦差事,你却未曾流露出丝毫厌烦不耐,即使无人监督,也认真仔细,没有任何偷懒之处,小事上都是这般态度,我又有什么理由觉得你会在修炼上偷懒?”
“论实力,你年纪尚浅,即使先天不足,也可靠后天努力追上旁人,你父亲当初的资质同样不如崔见山,但太虚剑川那一代的首席之位,还是落在了他身上。”
“论为人,”阮秋楹看着云挽笑道,“能看出你不善言辞,但我观你路过其他牢房时,也并未因面对的是有罪无势之人,便歧视唾弃,这般不骄不躁的性子,可遇不可求......太虚剑川究其根本仍是以实力为尊,当你实力足够,且真心为宗门的发展做打算时,又何必担心无法得到他人的喜爱?”
云挽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直白地夸奖,她的脸都不自觉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阮秋楹见状不禁笑了一声:“你父亲曾给予你厚望,只是早早地去世,未能将这些心意传达给你,我如今身陷囹圄,不能给你太多的帮助,我只希望你不要妄自菲薄。”
云挽被她一番话说得心跳都有些变快了,但随后她就又冷静了下来。
犹豫了片刻,她最终还是略显无奈地道:“阮师叔恐怕不知,我的本命剑刚在前不久碎裂,我的修为也就此停滞不前了,这道坎还不知何时能迈过去,未来到底会怎样,我也想不明白。”
自忘悲剑碎裂后,她就一直将她装在剑匣中,背在身上,阮秋楹此时也看向了那只剑匣。
“原来那里面装着的碎剑是你的本命剑。”阮秋楹露出了思索之色。
她很快就抬手打出了一道灵光,云挽见状吓了一跳,此处是悬渊地牢,不仅外围设有限制灵气的阵法,牢房内更是天罗地网,阮秋楹被关在其中,怎么还能施展灵术。
那道灵气化为了一层灵韵,慢慢笼罩在了剑匣之上。
阮秋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她对云挽道:“你这把本命剑本就不适合你,它若不在此时断裂,也必定会在某一日离开你,真正属于你的机缘还在未来等着你。”
她说完后才察觉到云挽的脸色不对,她立即笑了起来,神色间难得透出几分张扬:“怎么?你觉得这悬渊地牢关得住我?”
云挽有些不明白:“那阮师叔为何不离开。”
生活在这孤寂的一方囚牢中,又有什么好的?
阮秋楹却只是垂下了视线,轻声道:“禁术逆山河需以人命献祭,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这的确是我犯下的错......我需承担这个后果。”
......
云挽与阮秋楹分别后,便慢吞吞地离开了悬渊地牢。
一路往回走的过程里,她都在思索着阮秋楹与她说的那些话。
她说忘悲剑本就不适合她,因此才会断裂,可那个在未来等着她的机缘会是什么呢?又会在何时出现?
她......当真有成为掌门的资格吗?
云挽从前也曾有过一段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光,那时的她,身边有师兄作伴,又偶得三五好友鼓励,便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以为谁都不会离开......
可那次凶冢的经历和那蹉跎的一年,却彻底磨平了她的锐气,她方知世事艰险难料,她亦是那般渺小......
云挽知道如今的自己最缺的是什么,她早已失了斗志,无论是寻找修复本命剑之法,抑或是此时这番平和的倔强,皆是她在苦苦支撑、粉饰太平罢了。
她不明白自己要到何处,又怎么走得清前路?
她可以努力去争掌门之位,可那之后呢?她又该做什么?
云挽想不清楚。
师兄已决意与凌苏苏成婚,他们马上就要成为相伴一生的道侣了,他已不再受螭龙链的限制,他的厄骨和炼情剑亦不需她来操心......
云挽又忍不住想起了阮秋楹的那些经历,她与她那般相似,最后却落得个那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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