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挽眼底的泪仿佛止不住了,她下意识也随着谢玉舟的目光一齐望向了那不远处的白衣青年。
沈鹤之似有所觉般地垂下了视线,恰也看向了她,他目光幽深,嘴唇轻抿,令人看不出情绪。
而那赤色的剑印却浓郁流淌,激荡翻滚,是冻凝住的凛冽剑气,也是锋锐不可挡的利刃,冷淡似雪,又炙热似阳。
云挽突然就意识到,此时的沈鹤之,并不平静,但她也明白,那封于冰面之下的波涛汹涌,与她无关,因他仍握着那少女的手腕,也仍沉默着。
那被地火烧伤的少女,才是他最为关心之人,他将她轻搂在怀中,爱她也护她。
他亦会为了她,不愿再站在她这个疑似爱慕着他的师妹身旁。
好在她现在并“不爱慕”他,她如今的“心悦之人”,是谢玉舟。
云挽是多么地庆幸,庆幸他看不穿她的谎言,庆幸小师叔的突然到来,令她得以保存最后的体面。
最终,她收回了视线,又低下头去,不愿再看他一眼。
只是眼眶却诚实地再承不住沉重的负担,一滴泪便顺着脸颊滑落,砸在了手背上,她的身形也轻晃了晃,而那只按在她肩上的手则收紧了几分,握着她的力道随之加重了、稳稳支撑住了她的上半身。
谢玉舟不怕崔见山,他是太虚剑川的客卿长老,向来以行事乖张、离经叛道闻名,如今这般与崔见山叫板,崔见山也无法真将他如何。
单凭地位,他压不了谢玉舟,真要打起来,他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而且谢玉舟不在乎自己的颜面,崔见山却不能不在意。
崔见山脸上神情变幻一番,这才重新稳定了情绪,用一种例行公事般的语气道:“不论到底是何原因,祝师侄生了心魔,体内灵气逆流,成了魔气;她又修炼禁术,违背了门规。若不惩戒,难以服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谢师弟不会是打算违背门规保她吧?”
谢玉舟冷“哼”:“崔师兄倒也不必给我扣那么大的帽子。”
“按门规来看,禁术一共分作三类,一类禁术,或损人、或引魔,乃是大灾伤人之术,修此类禁术者阴狠歹毒、难有悔改之心,需被打入封灵钉,关押入思过崖底的地牢中,以免再生祸端......”
“二类禁术,乃急功近利、使修为根骨造假之术,修炼相关禁术者,修行不诚、贪慕虚荣,需被废去修为、逐出师门......”
“而三类禁术,则只是损己自伤之术,按照门规,只需将其关入思过崖三月,受批评引导,令其从此自尊自爱......”
谢玉舟理所当然地道:“云挽所使情人咒,只是三类禁术,并未伤害到旁人,也不构成修为根骨造假,依着门规,她只用在思过崖自省......”
“至于她的心魔,虽难以医治,但她此时只是心魔初生,体内灵气也并未完全逆转为魔气,尚还可靠正确的引导之法治疗......”
“更何况她的心魔本也是源自于那场除秽行动的意外,她既是幸存者,太虚剑川作为她背后的宗门,更该给她助力,而不是彻底将她推入深渊,令旁人觉得宗门冷漠,令门内弟子心寒......”
说完这些,谢玉舟突然目光灼灼地看着崔见山,质问道:“这些道理你真的不明白吗?如今太虚剑川掌教之位空悬,你作为大长老,是拥有最高话语权之人,可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语气一句比一句重:“你在此处,借着你的身份地位,打压一个从灾难里幸存下来的小姑娘!”
“你心中在想什么,真当别人看不出来吗?因掌门令在云挽手中,她不想将其交给你,你便处处为难她!”
“谢玉舟,”崔见山的脸色愈发阴沉,“你虽只是客卿,却也是本宗长老,注意你的言辞。”
谢玉舟却并未再与他争辩,而是俯身将云挽直接抱了起来,云挽本就使不出太多力气,如今更是直接软倒在了他怀中。
“若崔师兄真有当掌门之能,又何必执着于掌门令一件外物呢?”谢玉舟再次看向崔见山时,突然就换了一副语气,“崔师兄,我唤你一声师兄,便也告诫你一句吧。”
“当你的德行可以获得众人的拥护;你的品格能使旁人信服你;你的内心便也可富足到不惧任何质疑......”
“若在所有人心中,只有你才能带领着太虚剑川走向更好的未来,谁又会在乎掌门令到底在不在你手中呢?”
“你不觉得,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反而是在与掌教之位背道而驰吗?”
谢玉舟的一番话,让崔见山怔住了,他一时沉默下来,竟真的未再出言阻拦他。
而靠在少年怀中的云挽,目光也微微闪烁了一下,似是有所触动。
谢玉舟不欲继续耽搁,他不再去看崔见山,而是突然就高声宣布道:“从今日起,云挽跟着我、归我管,我会依照门规将她关在思过崖三月,她的心魔也由我来负责......你们谁想动她,就先问问我手里的剑!”
崔檀昭捏紧了拳头,很是不甘心,不过她在谢玉舟面前是晚辈,自不敢顶撞他,谢玉舟也不会看在她父亲的份上给她面子。
云挽仰头望向他,泪水再次顺着眼角滑落,她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哽咽道:“谢谢小师叔......”
“放心吧,”少年扬起唇角,露出了一个盛气凌人的笑,“沈鹤之不管你,那就由我来护着你!”
他声音不算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云挽微微瞪大了眼睛,愣怔半晌,她不禁再次往沈鹤之的方向看去,却因视线被遮挡,她最终也只是勉强捕捉到了一抹雪色的衣角。
而一晃神之后,谢玉舟就已经抱着她向锻剑锋之外走去了。
颠簸起伏,脚步晃动。
与沈鹤之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垂下的发丝似也轻轻扫过了他的臂膀。
这一刻,云挽竟隐约闻到了那股沈鹤之身上独有的冷木香,丝丝缕缕地萦绕而来,充斥入鼻腔。
她一时有些恍惚,因为那是过去的她,最贪恋、也最依赖的气息,可那温柔的旧梦,此时却只让她的心宛若突然缺了一块般的怅然。
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仿佛带着疼痛,像最沉闷厚重的情绪,挤压入她整个胸腔,令她的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又像是老旧的木质长桥,岌岌可危地架着,被人踩得“咯吱”作响,一下一下,逐渐远去,而枕在谢玉舟臂弯间的她,也终于因疲惫而彻底昏睡了过去......
第043章
飞泠涧一如既往地浸在一片翠色中, 午后的阳光被层层叠叠地竹叶筛得细碎,显出浓绿的宁静,但沈鹤之的心, 却并不平静。
凌苏苏伤得很重, 她的整个后背都被地火燎伤了,若不好好处理, 伤势便会逐渐扩散, 直至她全身的皮肤都溃烂。
沈鹤之将昏迷的少女安置在了榻上, 然后一边用寒气为其压制疼痛, 一边迅速包扎处理着那骇人的伤势。
做完这些, 他终于松了口气。
他凝望着少女苍白的脸, 竟莫名有些出神。
怔了片刻,沈鹤之的眉宇间突然就闪过了痛楚之色, 他连忙起身向外走去, 可刚出了竹屋,他就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步。
手指压上唇角,闷咳声溢出,片刻之后,就有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淌下。
青年眉头紧锁, 那生在额间的赤红剑印便也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般,透着一股浓烈艳丽的肃杀之气,如啼血杜鹃,令人联想到一种正在逐渐走向毁灭的凄绝。
被触动的剑气很快四散, 围绕在他身周,激烈地荡漾着, 暴戾到几乎不分敌我地相互碰撞,似是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屠戮粉碎。
袖袍和发尾都在强劲的剑风中扬起, 在那股幽萃竹的冷木香中,也蔓延开了淡淡的血腥气,他极力克制着,才没惊扰到屋中休息之人。
许久之后,沈鹤之终是令自己的气息慢慢平复,可那份尖锐的疼痛却并未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像经脉的每一寸都在被虫蚁噬咬,不仅仅是疼,还带着难消的痒,让他有一瞬间,几乎产生了自毁的冲动。
他垂下手,目光落在了沾在指尖的血迹上,神色有些异样,他知道,他正在遭遇炼情剑的反噬。
这份反噬在他还身处炼剑锋时,就已经开始了,只是那时还有旁人在场,加之苏苏受了重伤,他需得用自己的灵气稳定她的伤势,他便只能强行将这份异动压下,努力维持着清明。
如今也不知是因他那时压得太狠,还是炼情剑本就凶险,他陡然松懈下来后,险些支撑不住。
沈鹤之很清楚,他此时的症状,是因苏苏被地火燎伤,触动了他的心绪,令他剑意紊乱,他这才遭遇了反噬。
只是他自己却也是茫然的,他不确定这份反噬到底算不算得上严重,毕竟若非他修得一身寒气,又因常年忍受着螭龙链带来的疼痛、早已对痛觉麻木,他的反应只会比现在更剧烈。
若是常人遭受这份痛苦,恐怕会在一瞬间精神崩溃......也难怪都说修炼情剑之人,会逐渐变得疯狂极端......
沈鹤之的手掌很快压在了心脏处,那一下下撞上掌心的心跳同样也是紊乱的,每一下的跳动都仿佛被万千钢针贯穿刺入般地疼,而他更不明白的是,他如今会遭到反噬,分明是因苏苏受了伤,可那从他心底升起的强烈情绪,却好似并非是担忧,而是一种莫名的......渴求?
沈鹤之早就听说过,修炼情剑之人,情之愈深,剑意也会愈精深,而对伴侣的占有欲,也会越来越强烈。
难道......这便是他对苏苏的占有欲吗?
他下意识就偏过头去,透过半开着的竹窗,看向了屋内那还昏迷着的少女。
少女的脸没有丝毫血色,将她那张本就乖巧的脸衬得格外格外恬静可亲,只是此时的她,正不经意地轻蹙眉,眼睫也微微扇动,似是睡得并不安稳。
看着她的面容,那混乱的剑气竟真的重新变得平静,而他的心绪也随之稳定了下来,眉眼不自觉舒展,他的神色不禁柔和了几分。
只要苏苏在他身旁,只要......
沈鹤之恍惚了一瞬,脑海里突然就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那时聆福被突然触动,就如一年前,云挽在凶冢遇险那次,他想也没想就直接追了过去,毫不犹豫到几乎克制不住那自心底生出的焦急与紧张。
一种极度的恐惧令他变得莽撞,而当他看到被卷入地火的少女时,他竟惊慌得连情绪都彻底失控了,甚至不假思索地放出寒气熄灭了那自地脉燃起的熊熊烈火。
可等他将人抱起后,他才意识到那跌入地火之人,不是云挽。
他像是被突然惊醒了般,那些过于疯狂的情绪也慢慢回落,但他的心底却又出现了一些别的什么。
那种感觉很细微,因只是一闪而过,便像一道破碎的泡影,连他自己都来不及细想那到底是什么。
那份异样影响着他,他竟不敢再向那站于架台上的少女多看一眼,即使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仿佛是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令他下意识地逃避着,连带着他的剑意都隐隐震动,愈发冰寒的气息不断外溢着。
他的脑海乱成一片,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是因他亲眼目睹着爱人跌入地火,受了重伤,这才变得如此难以自控。
直至那些人出言指认云挽时,他才能够抬头,用平静的目光看向她。
那一刻,沈鹤之突然就发现,他好似已有许久未能与云挽这般面对面地看着彼此了。
那日在飞泠涧的入口处,她说希望他能与她保持距离,他便依她所言,鲜少再出现于她面前。
可再后来,她却又要离开飞泠涧。
他那时就明白了过来,她在疏远他,而他的师妹也已与一年前不同了,他们之间,生了一层隔阂。
她仍每日前往藏灵峰查阅典籍,他却只能站在竹楼顶,静静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不知该如何上前,也不敢主动上前......
他隐约间明白,有什么东西,是他没办法去打破的。
在那一道道怀疑的目光中,云挽显得茫然又无措,沈鹤之不禁就想起了最初遇见她时的模样。
他很清楚,苏苏不是她推的,也不可能是她推的。
即使他并未亲眼所见,即使面对着那些人的质疑,他也仍会无条件地相信她,甚至因那一句句的恶语,他止不住地生出了怒意,破天荒地与崔见山争吵了几句。
崔见山是太虚剑川的大长老,沈鹤之在门内的身份一直特殊,他知晓大长老戒备他,平日里便鲜少会与他接触,像这样的针锋相对,他更是会刻意避免。
可是他无法忍受他们那般欺辱云挽。
他并未将崔檀昭对他二人的造谣放在心上,云挽是他视作亲人的师妹,即使他们之间生了隔阂,他也不会真的放任她不管。
他想将她叫来身边,想将她护在身后,让她不必去在意旁人的看法,但那些话滚过喉咙后,却并未能说出口。
因为他突然就意识到,云挽好似并未改变,而是他变得不再了解她,他能察觉到她在痛苦,只是她的痛苦,却与那些来自旁人的污蔑和指责无关。
他不明白她在痛苦什么,只觉得那偶尔向他望来的双眸,仿佛是在落泪,而他们之间也想出现了一道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的墙,让他再无法触碰到她。
她在抗拒他,抗拒他的靠近,甚至抗拒他的维护,他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旁人逼迫得使用回溯示魂之法自证清白。
就像即使洗清了嫌疑,她也没有变得轻松,她的痛苦,是他无法看清、更无法理解之事。
沈鹤之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似失去了什么,那种强烈的缺失感,令他的剑意动荡、血气翻涌,可他又不明白,不明白他又在痛苦什么。
再后来,崔檀昭便主动站出指认了云挽。
她说她喜欢他,说在他失踪的那一年里,她为他使了情人咒......
被触发了心魔的少女跌在地上,咳出血来,她满脸泪痕,发鬓松散,却又狼狈地挣扎着抬起头,用饱含痛楚的眼神望着他。
她像是在祈求他,又仿佛是在怨恨他,那一刻,两人之间的那道墙像是终于溃散了,沈鹤之的心也突然就乱了,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原来......这就是她的痛苦。
云挽喜欢他,她并非只将他当作师兄,她对他......是男女之情,她甚至为了他不惜伤害自己。
沈鹤之觉得懊恼,他早该想到的,他也早该明白的,可他却仍是不可置信的。
她怎么能喜欢他呢?他已经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爱人,她是他的师妹,是他重要之人,也是他不想伤害的人,可他却无法回应她的爱慕。
甚至于因着她的这份喜欢,他再不可能靠近她。
沈鹤之突然觉得很痛苦,痛苦到眼前都泛起了隐隐的血色。
他明白,她对他动了情,就意味着他将永远失去她。
于经脉中乱窜的剑气反复撞击,他仿佛正在承受着血淋淋的凌迟,可他又分不清那份疼痛到底来自身体,还是来自灵魂。
也是在这时,谢玉舟出现了,他挡在了云挽身前,也将她护在了羽翼之下。
沈鹤之终于如梦初醒。
大起大落的情绪却也令他的剑意动荡地更加厉害,他听到了经脉被混乱的剑气割断的声音,疼得钻心,连鼻息里都带出了血腥气。
若非怀中的少女还需他用灵气护着心脉,他的意识几乎在那个瞬间彻底失控。
他听着他们你来我往地争吵,强行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那跪在地上的少女。
他庆幸地想,原来云挽心悦之人不是他......
还好她不喜欢他,还好......
他看到谢玉舟将脸色苍白的少女抱起,看着她轻靠在他胸膛上,似是带着无限的依赖。
而当那少年抱着她从他身旁经过时,他听到了她细微而紊乱的呼吸声,柔软得仿佛没有棱角,又好似被拔去了鳞片和爪牙,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幼兽。
她没有察觉到近在咫尺的他,只将全部的注意放在谢玉舟身上,含着泪水双眸里充满了委屈,令人止不住地心疼,可她并不会让旁人看见这一面,她的柔软和脆弱都给了那个人,因那抱着她的人,才是她真正心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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