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幼因身怀厄骨,就连他的师父对他都并无太多师徒之情。
每个人都在戒备疏远他,将他当作一个随时会爆发的危险来看,他也习惯了那样的目光。
所以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有一个人,那般坚定地告诉他,即使他堕了魔,即使他坠入了那片深渊,她也绝对不会放手。
他的情绪不可避免地被触动得很厉害,可那时他尚在修习无情道,只能努力压着那份妄动,不去迈过那条不能触碰的边界......
只是不知是否是因为那段记忆实在太过久远了,他此时再回想时,竟突然就觉得有些恍惚,恍惚到仿佛那时的心绪也隔了一层朦胧的雾,让他看不太真切,甚至每多回想一分,他都会产生一种难耐的疼痛......
云挽不清楚他在想什么,见他怔怔出神,她突然问道:“师兄会离开吗?”
沈鹤之垂眸看来,一时不确定她所指的“离开”,到底是什么。
但他还是缓缓吐出两个字:“不会。”
略作停顿后,他也问她:“你还会回飞泠涧吗?”
云挽轻抿着唇,没立即回答,她的眼神变得很委屈,最终只慢慢摇了摇头:“我不会再回去了,梦醒之后,师兄就不会再如现在这般了......”
沈鹤之的神色突然变得异样,像是恍然,又好似怔忡,他也终于彻底明白了过来,云挽此时会对他这副态度,是因为她以为这是在做梦。
这仿佛突然冰释前嫌的相处,并非是因隔阂消除、她心中对他再无芥蒂,只因她以为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梦中发生的事,可以不必当真,所以才能这般肆无忌惮,但倘若梦醒了,她就还会如之前那般疏远他。
“云挽......”
沈鹤之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低到像一道轻轻的叹息。
“若我说......你此时不是在做梦呢......”
说出这句话时,沈鹤之竟觉得有些苦涩。
他不明白他们为何会走至这一步,更看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他不懂她对他的排斥和抵触到底是从何而来。
而那床榻间正看着他的少女也像是猛地被惊醒了一般,下意识便用力想将手腕向回收,沈鹤之却压紧了五指,轻易止住了她的动作。
她太虚弱了,虚弱到无力反抗他,那被他攥住的手腕也显得纤细柔软,让他总疑心自己会伤到她,几乎不敢太用力。
可她那突然有些苍白的脸色,和向他望来的惊慌眼神,还是有些刺痛了他。
“为什么?”沈鹤之问她,“只有在梦中,才愿意和我好好说话吗?”
云挽抿着唇,好半天才道:“先放开我。”
她的声音在隐隐的发抖,于是沈鹤之下意识就松开了五指。
云挽抬眸看向他,她的呼吸有些乱,若非是在神志不清下,以为眼前所见只是一场梦,她根本不会主动抱他,也不会去和他搭话。
她不想再与他有太多的不清不楚的牵扯,即使他问心无愧,但每每与他接触,她也会克制不住地对他心动。
她喜欢他,无法自控地喜欢,喜欢到有时她甚至会希望他能对她再差些,也许那样她就能死心了......
她看着他,突然就想起了傍晚时他与谢玉舟说的那些话。
她不需要他将她当作责任,更不需要他为了她而放弃他真正的心爱之人,她不需要这施舍般的“温柔”和“关切”。
对视良久,云挽终于转过身去,只用后背对着他:“师兄快些回去吧,我累了。”
身后没有动静,沈鹤之没有离开。
夜色静悄悄的,有种粉饰太平般的平和。
“云挽,”他突然问她;“你讨厌我吗?”
云挽压在被褥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了,指尖都被掐得有些发白。
恍惚间,她好似忘记要如何去呼吸了,任何细微的动作对她而言都变得艰难,但她还是用平静的语气答道:“是,我讨厌你,我不想看见你,也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不要再来打扰我。”
她的语气是那样平静,平静到几乎有些冷酷,沈鹤之没说话,云挽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可她的眼眶却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潮湿热意,她只能抿紧唇,将眼底的泪强行忍住。
她说出了那些伤人的话,却反而刺痛了自己。
“既然讨厌我,”沈鹤之终于开口,“那为何会想要在梦里见到我?又为何在梦里不希望我离开?”
“云挽,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云挽没有去看他,因此并不知道他是用何种表情问出的这些话,她只是突然变得慌乱
好半晌,她才低声道:“梦总归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沈鹤之不死心地追问,“若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满之事,你大可以与我说明,我可以改。”
他又是这般几乎低声下气地在同她说话,仿佛真的很在乎她,在乎到可以暂时抛却颜面,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所期望之事,他永远都无法做到。
“师兄,我真的累了,你还是离开吧。”
沈鹤之沉默了一下,终是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而是道:“我今夜会来,是要带你去藏灵峰。”
云挽愣了一下,她摇头:“我如今是代罪之身,无法离开思过崖,我也哪都不想去......”
可她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身后之人的手便精准地点在了她的穴道上,一瞬间封住了她所有的动作。
她只觉自己被人用被褥一裹,直接横抱了起来。
那股浅淡的冷木香一瞬间变得浓郁,将她完全罩入其中,带着丝丝冷意。
“沈鹤之!”云挽瞪大了眼睛,难得直呼了他的名字。
他将她抱在怀中,垂眸向她看来,眼神很固执却并不强硬,积蓄在他眼底的情绪带着几分难掩的痛楚,不知是因她刚刚说的那些讨厌他的话,还是因她此时对他的抗拒。
从青年鬓角滑落的发丝轻蹭上了她的脸颊,那传来的细微痒意,让她脸颊处的皮肤都莫名有些颤栗。
“放开我!”云挽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因此这般愤怒的口吻竟也显不出丝毫气势,“此处是思过崖,受小师叔管辖,你想将我带出去,怎能不经过他的同意?”
她不说还好,经此一提,沈鹤之的神色突然就冷了几分,唇也抿紧了。
“我想带你走,他还阻拦不了。”
被他紧紧抱在怀中,被迫靠上他宽阔的胸膛,她的心跳也变得混乱,混乱而疼痛。
“你放开我!我不想跟你走!”云挽很恼怒,“我都已经说过讨厌你了.......”
那些伤人的话并未完全说出口,沈鹤之手指就压在了她的唇上,微凉的气息覆来,于是所有反抗和拒绝的言辞就都被封在了唇齿间,她只能沉默地瞪着他,任由他抱着她走出了这间屋子。
从他御剑而起,到他带着她彻底离开思过崖,整个过程中,果真没有人前来阻止。
云挽不清楚沈鹤之如何能悄无声息地闯过了思过崖的禁制,更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了避开谢玉舟的感知。
她如今被他抱在怀中,视角受阻,更无法动弹,便只能放弃那些抵抗的念头,任由自己靠在他的肩上。
来自沈鹤之的冰寒之气包裹着她,将那些凛冽的风驱逐在外。
这一幕是那样的熟悉,恍惚间,云挽就想起了刚来太虚剑川时的事。
那时她还是外门弟子,尚未入道,也还未习得御剑术。
她因被崔檀昭欺负,受了伤,沈鹤之便亲自来外门找她,又如此时这般将她抱回了飞泠涧。
那时的她总小心翼翼,生怕被师兄抛下,他虽不善言辞,却待她极温柔。
即使他们如今的关系已变得如此僵硬,他曾对她的好,她也根本不可能忘......
那些记忆很久远,却又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也令她心中更加酸涩。
并未过去太久,飞剑就慢慢降下,落在了藏灵峰。
缭绕的灵韵雾气之后,是澄澈如明镜般的灵泉,此处竟是觐仙镜。
觐仙镜是望仙道灵脉所在的灵眼泉,灵气浓郁到几乎形成了实质,本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克制魔气。
云挽自心魔产生后,一直并未有太大的反应,也与她常来藏灵峰有关。
沈鹤之抬手解开了那施加在她身上的灵咒,可她的脚刚踩在地上后,却还是不自觉地趔趄了一步。
沈鹤之连忙伸手搂住了她的腰,云挽心中不愿,下意识就用力推开了他的胳膊,可就在此时,四周突有冰寒之气升起,浓稠到竟令那池灵泉之上都结出了一层薄冰。
寒冰锁链骤然凭空而生,一条挨着一条不停穿梭着,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转眼就将此处空间包裹入了冰晶寒链形成的圆球中,将这方天地与外界彻底隔开。
冰寒之息充斥在了每个角落,云挽尚未反应过来,就有数道冰链向她击射而来,她躲闪不及,手脚很快被缠住,那些链条猛地一拖,她便重心不稳地向下摔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她落入了一个微冷的怀抱之中,铁链再次缠绕而上,又一条条绷紧,将她悬空吊了起来,那冷硬的触感迅速挤压到没有一丝缝隙,她也再没了挣脱开的机会。
“不要碰我!”云挽好似是第一次用那样恶狠狠的眼神瞪着沈鹤之。
沈鹤之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很快用胳膊揽住她的腰,将她微微向上托起,令那来自冰晶寒链的力道不至于将她拽疼。
随后他的手掌就轻捂上了她的双眸,也遮住了她那有些伤人的眼神。
“我并非想伤害你,”沈鹤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今日强行带你来此,是想帮你处理心魔......”
“我知你如今厌恶我,但不管如何,也不要与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先让我帮你将心魔祛除,待那之后......我不会再来打扰。”
许是因他的语气太轻了,云挽几乎觉得他带了几分讨好之意,这个认知让她有些吃惊,而那捂在她双目之上的手也很快拿开了。
他没再看她的眼睛,也可能是不敢看,但他的手却下滑压下,最终停留在了她腰间的系带上,在片刻的犹豫后,他的指尖勾了上去,将她的衣带一点点解开。
第046章
云挽原本便没穿外衣, 那层薄薄的布料从肩头滑落后,赤色的胸衣就将柔软的曲线勾勒得清晰。
四周太冷,裹来的寒气令她不自觉瑟缩。
“你、你要做什么?”云挽的声音中已没了恼怒, 只剩下不安与恐惧。
沈鹤之的视线倒是并未在不该看之处多作停留, 他的目光亦是一片清明,不带丝毫旖旎之意。
他很认真地对她解释道:“魔气隐于经脉, 夹杂在灵气之中逆流, 需得先通过穴位挑出聚拢, 方能一齐抽离祓除......”
略作犹豫后, 他又补了一句:“隔着衣衫会感知不清, 易有遗漏之处。”
这便是一定要解下衣衫的原因了, 但云挽仍是惊慌的,而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也让她觉得羞耻, 面前之人却在此时缓缓抬起手, 一点点向她伸来。
在那并拢的指腹即将触碰上她时,她总算恍然回神,做出了反应。
晶霜冰链在她的挣扎之下“哗啦”作响,她用力拧开头,努力想要逃离。
沈鹤之悬在半空的手微僵了僵, 但他最后还是压下手腕,精准而坚定地轻点在了那片雪白侧颈的穴位之上。
“别怕,”他放缓了语气,“不会很疼的。”
那声音太温柔了, 是一种鲜少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温柔得几乎像在哀求, 陌生到有些蛊惑。
云挽不禁停下了动作,一双蓄着泪的双眸微微上抬, 略显愕然地望向了他,泪珠也随着她的动作从眼角滑落,顺着下巴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沈鹤之抿紧了唇,他再没看她,只垂眸紧盯着手背上的那滴泪,难得显得有些狼狈。
这方被晶霜冰链包裹的天地很冷,每一次呼吸都像被冻凝住了,天空中甚至有片片雪白的霜花飘落,云挽便第一次觉得,沈鹤之的手......竟是暖的。
那生着剑茧的指腹触之粗粝,顺着颈间的穴位点下后,又沿着经脉游走下移。
云挽的呼吸陡然变重了,她也再没了去想其他的余力。他说不会很疼,却仍是疼的,甚至于这份疼痛还是在被四周那股寒气刻意压制后的结果,就好像经脉被人掐在了指尖,一寸寸捋过碾压,其内的每一缕灵气都被慢慢挑拣,她被他握在掌心,做不出任何反抗的行为,丹田内的灵气自发运转着想去抵抗,却又被那些缠在她身上的晶霜冰链轻易阻挡住,于是不过片刻,她就出了一身薄汗。
云挽紧咬着嘴唇才克制着没发出声音,太狼狈了,狼狈又耻辱,没有衣衫的阻挡,她的所有反应便尽数暴露在了沈鹤之面前,而更令她感到窘迫的是,也许因为面前之人是沈鹤之,她心底竟并不觉得厌恶,甚至能从那份辗转碾压般的疼痛中体会到一种极快慰的滋味。
她被两种矛盾的情绪反复拉扯着,不上不下,连肌肤之上都泛起了淡淡的绯色。
恍惚间,她注意到了沈鹤之覆来的那只右手。
在他的手背上,有一片极为严重的烧伤,云挽认得那伤,与她右手上的一般,均是来自地火,只是因她佩戴有那件护身灵器,便只受了三成的伤害,不似沈鹤之这般望之触目惊心。
但他好像根本不在乎,那伤口上并未上药,他也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云挽知道这处烧伤是沈鹤之为救凌苏苏,探手入地火造成的,这让她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曾用这只手抱过凌苏苏、为她疗过伤,如今却又将这只手放在了她的身上,用这般极致的方式触碰她......
他凭什么?
他......
云挽的思绪突然顿住,而今日在锻剑锋发生的那一幕则又在她脑海中浮现,她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那时赶来的沈鹤之,分明是用左手抱起的凌苏苏,而他的右手却握着无霜剑,最后受伤的怎么可能反而是右手?
更何况那炙烈的地火都能被他一身的寒气熄灭,又怎会将他灼伤得如此严重?
云ῳ*挽想不明白,可也不等她细细考虑,另一份疼痛就来势汹汹地冲击而来。
那些来自情人咒的月牙伤疤被汗水浸湿后,就产生了钻心的疼,那份疼痛太具穿透力,甚至转眼就盖过了其他的触感和情绪,让她在这一刻短暂地放弃了思考。
疼,好疼......
云挽以为自己在尖叫,却最终只是低低地呜咽着。
修行之人,原是可以始终保持身体的洁净,轻易除去沾上皮肤的水渍,可云挽此时正被束缚着,周身灵气无法自主运转,便只能眼睁睁地任由那些伤疤被触发。
冰链又开始哗啦啦作响,这次她却并不是在挣扎,而是不管不顾地一头撞进了沈鹤之怀中,像是想汲取更多来自他周身的冰寒之气,又像是想借此来逃离那可怕的疼痛,若非双手被束缚住了,她恐怕已经搂上了他的脖子。
“师兄,放过我吧,放过我......”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胡乱地向他求饶。
似是在求饶,又好像是在向他求助,仿佛是在这极致的疼痛之下,她下意识地想要去依靠他。
情人咒会被列为禁术,便是因其造成的伤疤是印刻在神魂之上的,倘若被打湿,那份疼痛就会格外锥心刻骨,即使是身体素质异于常人的修行者也无法抵抗,而唯有最浓最深的爱意,才会让人心甘情愿在身体上留下那样的痕迹。
而一旦爱意无法得到回应,这便是最痛苦悲伤、最绝望无助的烙印。
沈鹤之显然被云挽的举动惊住了,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他起初并未反应过来,甚至未能联想到她到底是怎么了,直至少女的肩完全缩入他怀中后,他才总算注意到了那些来自于情人咒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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