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还歪着头探出身去,向云挽身后的竹溪看去,只可惜芙蓉此时已躲了起来,她便只能看到那尊驻在溪流中的古怪石像。
缀在她发间的鹅黄发带轻轻飘动,她这副又好奇又害怕的模样看起来很是俏皮可亲,云挽心中却突然一动。
她问她:“不知凌师妹从前生活的俗世,是怎样的地方?”
凌苏苏抬眸看她,像是有些不解她为何要这般问,但随后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从前生活之处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只是个穷乡僻壤的村子。”
“我母亲早亡,从小便与父亲生活在一处,不过后来,我父亲也因故去世了,便只剩下我自己了......”
听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若云挽不是本身就从俗世而来,她是绝发现不了异常的。
“凌师妹,我有些好奇,”云挽目光直直地看着她,“俗世与昆仑墟不同,你家中无父兄,你如何能在穷乡僻壤的村子中立足?”
云挽更不明白的,凌苏苏所讲述的那些生活经历,怎会将她塑造成这副性子?
她身上不带丝毫来自俗世的烟尘气,与人交谈时也气定神闲,很是自如,不惧他人目光,不抵触与人接触......
云挽不禁想起了自己初来太虚剑川时的模样,她便忍不住思考了起来,眼前这位凌师妹是否有些太奇怪了?
虽然这么说有些捕风捉影、甚至也算不得是有理有据,但细想之下,总还是古怪的。
第038章
凌苏苏并未因云挽的问题露出丝毫心虚之色, 她甚至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所以我父亲死后,我便被我表哥一家收留了。”
“只是我表哥一家对我很不好,”凌苏苏轻轻叹了一声, “他们想让我嫁给表哥, 再理直气壮地吞并我父亲留给我的家产......”
这些说法并无问题,云挽也听不出破绽来, 她正思索间, 就听凌苏苏又道:“所以我真的很感激沈师兄。”
她突然提及沈鹤之, 云挽的思绪便不自觉荡了一下。
凌苏苏却好似完全没注意到云挽的反应有些不自然, 她继续道:“我遇上沈师兄时, 正在被我表哥一家逼迫, 他们逼着我于一年后嫁于表哥......”
“我虽心中不愿,却也没有反抗之力, 直至那日夜里, 我突然听到外面有些声响,跑出去看了一眼,就在树丛中发现了身受重伤的沈师兄。”
云挽知道,那时的师兄刚与猡煞兽恶战,又被螭龙链勒得灵骨碎裂, 而他会落至那个境地,皆是为了救她。
所以即使师兄如今已安全归来,但她听到这些时,心脏仍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了一般。
凌苏苏道:“初见时, 他满身都是血,我不清楚他是否还活着, 就靠近去看他......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竟直接将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那把剑太锋利了,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剑,仿佛冒着寒气......他的眼神也很吓人,我很害怕,我还以为他会杀了我......但是他在看了我一眼后,却又再次陷入了昏迷。”
云挽明白,沈鹤之那时大概是以为有敌人靠近,这才拼着最后一口气拔出了剑,只是他在发现面前之人竟只是个周身没有丝毫灵气的小姑娘后,他就又卸下了防备,也随之昏迷了过去。
“我当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我不能让旁人发现他,”凌苏苏道,“我将他安置在了附近的山洞内,又偷来了表哥的衣衫给他穿,为他包扎了伤口......他伤得太重了,我担心他撑不下去,就在夜里偷偷溜出来照顾他......”
少女一句句地说着,那缀在她发间的鹅黄飘带也随风轻晃,轻轻蹭在了云挽的肩上。
她低垂着视线,神色间是一种爱怜与心疼的情绪:“我那时总在想,生得那般好看的人,怎能受这样的苦?我不希望他死,我希望他能好好活着,所以明知他还昏迷着,我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与他说这话,期盼着他能醒来......”
云挽曾听沈鹤之提及过他与凌苏苏相识的过往,但他其实说得并不详尽,于是如今听着凌苏苏讲述起这些时,云挽不禁生出了一种恍惚的陌生感。
凌苏苏露出了几分笑意:“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那般陆陆续续地过了三个月后,他终于醒来了,但或许他真的伤得太重了,即使在他清醒时,他也不会理我,我与他说了很多话,他都好似听不到一般......”
“我起初有些失望,后来却也习惯了他的沉默,甚至习惯了日日跑去找他说话诉苦......”
凌苏苏轻抿了下唇:“我那时就想着,我都照顾了他那么久,若不是因为我,他大概早死在路边了,所以他也该好好听着我诉苦的,我平日住在表哥家,都没什么人与我说话,虽他也不与我说话,但他好好听着便行了。”
少女说起这些时,语气里带了几分任性,但那股任性却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令人觉得娇憨可亲。
云挽几乎能想象出那样的场景,她知道师兄并非是听不到凌苏苏的话,也并非是不想理会她。
他受了重伤,又强行闯出望仙道,那时的他,大概正在忍受着来自于螭龙链的折磨,他只能将全部心神用来抵抗那份可怕的疼痛,再分不出力气与凌苏苏交谈。
或许在他最痛苦时,正是因为凌苏苏一直在同他说话,正是因为那不明状况的少女并未放弃他,他才勉强维持着一份清明,没有彻底自暴自弃......
云挽的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她突然不想再听下去了,又莫名生出了一种对于过去的强烈悔意,可那份情绪又模模糊糊,让她看不真切。
她迷茫了片刻,终于反应了过来,她其实并非是在后悔,她只是遗憾,遗憾为何那时陪在师兄身旁的人不是她,为何......
可那早已过去的事,又怎么会改变呢?她奔波着苦寻了他一年,却也在他最痛苦的一年,彻底与他擦肩而过。
凌苏苏仍在讲述着:“不久之后,我的婚期便到了,不过我与表哥并未如期成婚,因为在那之前,他们就发现了我偷偷救了沈师兄,他们说我、说我......”
凌苏苏没将后面的词讲出来,云挽却知道她要说什么。
“我被他们抓了起来,他们要将我浸猪笼......我还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沈师兄竟在这时出现了,他将我救了出来,也带着我离开了那个地方......”
说到此处时,凌苏苏的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晕,她轻声道:“那日我活了下来,我便告诉沈师兄......”
“我告诉他......我的命,我的心,已经完全属于他了,我也已经是他的人了......”
少女的声音轻轻的,却藏着青涩而柔软的情绪,云挽的心脏也似在这一刻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带着一份尖锐深入的疼痛。
她知道,俗世不比昆仑墟,女子的一生,本便要依靠夫家,沈鹤之救了凌苏苏,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也自是要嫁给他的。
那沈鹤之又是何反应呢?
“夜里,我在他面前褪下了衣衫,他却拉住了我的手,止了我的动作,他说要授我剑术、带我入道。”
沈鹤之没有对她做任何逾矩的行为,他想带她回昆仑墟,想教她如何保护自己。
他还认真地问她,是否愿与他结为道侣,从此与他相伴彼此、再不分离。
他并不要求她完全属于他,更不愿狭恩图报,他将她当成完整的人,而不是谁的附庸品,他希望她爱他不是因为恩情与依赖。
云挽听得有些发怔,凌苏苏描述中的沈鹤之也在逐渐与她记忆中的师兄重合。
她很清楚,师兄的确是那样的性子,他的疏离冷淡皆只是自幼修习无情道带来的表象。
他本便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只是他从前无法离开望仙道,被困在这飞泠涧之中,于是他的温柔都只有云挽能看见,而在凌苏苏的过去,在属于她的经历中......那便是一个与她完全无关,耐心地爱护着旁人的师兄。
分明每一处都是熟悉的,熟悉到云挽几乎能想象出他在说那些话、做那些事时的神情语气,可却也是陌生的,陌生到她轻易无法触碰,也不敢去触碰。
沈鹤之伤势痊愈后,尘封的记忆也随之恢复,可那时的他却已经克制不住地对那默默照顾陪伴了他一年的少女动了情,也为她破了道。
行至那一步,他不得不抛却前尘,转修炼情剑。
他逼不得已,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再后来的事,便是云挽后来所见的,沈鹤之带着凌苏苏回到了太虚剑川......
“所以我很感激师兄,”凌苏苏冲云挽笑了笑,“若不是因为师兄,我没办法像现在这般活得肆意。”
她说罢,不知为何,竟露出了些许担忧之色,她看着云挽,目光带着几分天真,又好似很是小心翼翼。
云挽就听她突然问她:“祝师姐,我与你说这些......你不会生气吧?”
“我......”云挽张了张嘴,声音听起来有些低哑,“我为何要生气?”
凌苏苏犹豫了一下,才略显扭捏地道:“我以为师姐是喜欢师兄的......”
她仿佛是终于鼓起了勇气,认真地看着云挽,咬牙道:“我知道祝师姐与师兄认识得更早,相处的时间也比我多,但我是真心喜欢师兄的!不会将师兄让给师姐!”
云挽微微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凌苏苏会如此直白,直白得几乎有些刺痛了她。
被这般当面道破心事,她突然就生出了一种耻辱又愤怒的情绪,那掩在衣袖下的手也下意识收紧了,她终于明白了凌苏苏此番的意图,可她又能如何?她是那样的绝望无力,甚至不敢将这份愤怒的情绪显露而出,那只会让她愈发觉得耻辱。
“凌师妹多虑了,”云挽轻声道,“沈师兄对我并无男女之情。”
凌苏苏好像还是不放心,她直勾勾地盯着云挽,像是想看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那祝师姐呢?”
“我、我亦从未对他有过男女之情......”
云挽扬了扬唇角,最后却并未将这个微笑的动作做出来。
她说了谎,她不得不说谎,她怎会去承认自己此时的酸涩难忍呢?
云挽垂下视线,低声道:“不久之后,我会搬离飞泠涧。”
凌苏苏似是愣了一下,随后她竟流露出了几分羞愧与歉意:“祝师姐,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只是因那日我无意间听到师姐说的那些话,便始终有些担心,不过如今既然都说开了,那我与祝师姐也可毫无芥蒂的相处了。”
凌苏苏说着便又笑了起来,她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我知晓师兄所修功法特殊,但我并不介意。”
她语气坚定地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他。”
云挽不禁抬眸看去,就见少女那双漆黑的眼眸璨若星辰,其中蓄着柔柔的笑,和毫不掩饰的爱慕,那是对沈鹤之的爱慕。
那份明媚与炙热,突然就让她产生了一种灼烧的疼痛感,她几乎有些仓皇地想逃离,可当她突然转过头去时,她却在浓郁的翠色尽头,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那一身白衣的青年,安静地站在不远处,也不知他来了多久,又是否将她们的交谈都听了过去。
云挽这一扭头,便恰对上了他的视线,他的目光平静而疏冷,几乎透出些无情来,即使接触到了她望来的这一眼,也未被她触动分毫。
云挽却突然觉得惊慌,甚至生出了一种仿佛被看穿了所有心事的狼狈窘迫感。
但也只是一瞬的对视,青年便转开了视线,看向了她身旁的少女,而那凝在他眼底的冰寒冷意,似也在这一刻融化。
云挽意识到,沈鹤之看凌苏苏的眼神,与看她时是不一样的,她形容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不一样,似乎多了些柔情,又像剥去了冷硬的壳,变得不再坚硬硌人,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珍视。
而凌苏苏也在这时注意到了沈鹤之。
“师兄!”少女几步跑至他身旁,轻轻拉起了他的衣袖,她扬起头,露出些许心虚之色,有些紧张地问道:“你刚刚都听到了吗?”
青年“嗯”了一声,却并未多说什么,只再次向云挽扫来一眼,但那一眼却没有任何停留,轻飘飘的,很快便随意地移开了,仿佛并不怎么在意。
凌苏苏会突然与云挽说那些往事,便是因为她以为云挽也喜欢沈鹤之,她担心云挽会与她争抢沈鹤之。
往重里说,她此举其实算得上是在向云挽宣战,或者说是在警告她,即使她的语气是那样的温和,神情也带着几分天真,但她的确是那个意思。
沈鹤之既然都听到了,他怎会不明白她的意图呢?可他却好似真的不在乎。
不过他又为何要在乎呢?若她当真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只是将他当作师兄,当成哥哥,那么凌苏苏对她说的那些话,她自也不该放在心上才对。
云挽忍不住再次抬眸看向他,他却仿佛并未察觉她的目光,只是抬起了右手,而丝丝缕缕的冰寒之气也随之蔓延开来,逐渐充斥在了整片空间。
云挽愣怔着,就注意到身后那条奔流着的溪水再次被冻凝了起来,这片竹林也霎时变得静悄悄的。
她恍惚间,终于明白了。
沈鹤之会跟过来,根本不是为了偷听凌苏苏与她的交谈,甚至于他也完全不在乎她都对她说了什么。
他会出现在此,是出于对凌苏苏的担忧和关切,因为知道她害怕芙蓉,见她进了这幽萃竹林,他便想要跟来看看她是否无恙。
云挽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爱与不爱的区别,竟会如此大。
原来师兄爱一个人时,是这般的不同。
那日之后, 芙蓉重新被冰封入了竹溪中,云挽也没了向他继续询问的机会。
不过她没再去请沈鹤之解开冰封,芙蓉那时的表现虽有些奇怪, 不过想来他其实也不知道要如何修复碎裂的忘悲剑, 否则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会洋洋得意地炫耀出来, 再让云挽主动求他。
但这不代表云挽完全将那日发生的事抛在了脑后。
她冷静下来后, 就忍不住开始反反复复地思考着芙蓉与她说的那些话, 和他那奇怪的反应。
他当时到底在忌惮什么?为何凌苏苏一出现, 他便直接逃走了?
她去问他忘悲剑的事, 他却慌慌张张地与她讲起了那神秘的有苏狐族......
之后凌苏苏就突然出现了, 像是专门为了打断芙蓉的话一般。
那时云挽脑子里就冒出了个古怪的念头,她怀疑凌苏苏, 怀疑这位被沈师兄带回来的凌师妹, 便是芙蓉所说的有苏狐族,是那位据说是有苏氏族长最疼爱的小女儿,所以云挽才会试图通过询问她的过往经历试探她......
可是凌苏苏又是怎么回答她的?她讲起了与沈鹤之有关的事。
云挽听得心中酸涩,许多事都未来得及仔细思考,如今琢磨起来, 她却突然在想,凌苏苏那时不会是故意想打断她的思路吧......
这个念头反复地打着转,令云挽始终心神不宁。
她开始思考,若凌苏苏当真来自有苏狐族, 且是那位有苏氏族长的女儿,那她来到太虚剑川的目的是什么呢?她如今跟在沈鹤之身边的目的又是什么?
是为了厄骨吗?还是别的什么?
可是妖与人族修士一般, 生活在昆仑墟中,修的乃是天地灵气, 若被魔气侵蚀,他们同样会逐渐失去理智。
所以,若她的目的是厄骨,似乎又有些说不通......
云挽还记得,芙蓉说那位有苏氏的大小姐爱上了一个病怏怏的凡人男子,甚至四处奔波着为他寻找续命之法......
这般看来,难不成她是为了寻那续命之法才来的?
这个猜测让云挽觉得心惊,倘若真是如此,那凌苏苏对沈鹤之便只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了,沈师兄却为了她转修了炼情剑......
炼情剑根本就是一个可怕的诅咒,这回导致出怎样的后果,云挽几乎不敢去想。
但这毕竟也只是一个猜测,芙蓉是魔,他的思维方式本就与人不同,也许他那时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既然已经有了猜测和怀疑,云挽就不可能真的放任不管。
于是云挽并未如之前计划的那般,立即搬离飞泠涧,除了前往藏灵峰阅读典籍外,她开始留意起了凌苏苏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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