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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篱梦(希行)


不过没听到章家医馆关门的消息,也没听周景云说金玉公主和上官驸马闹起来,可见这件事就这样悄无声息结束了。
人活着就行,不枉她冒险。
还有,要找机会问问他怎么认出的自己。
庄篱微微出神,怎么找到机会呢?上一次遇到上官月是通过花小仙的梦境。
如今花小仙和李十郎都已经身消神散了。
对面上官月抬眼,很显然察觉她的视线。
庄篱心中冒出一个念头,那就干脆就这样街边一望,一见相吸引,然后刻在他眼里……
她念头闪过,便要嘴角弯弯一笑,忽见本要看过来的上官月身子一转,背对她向里去了。
与此同时上官月似乎说了什么,那边的公子们突然都看向她,发出嘻嘻哈哈的笑。
“……果然有小娘子看蒋二郎你呢。”
“……哈哈我风流倜傥走到哪里都被人偷看。”
“……我看不是看蒋二郎,是看孙三郎呢。”
“……喂,小娘子,你看谁呢?”
那边窗口嘻嘻哈哈,让庄篱这边的女子们也都看过来,顿时不满“哪家的登徒子?”“真无礼。”
那几个公子哪里肯放过这种机会,嬉笑更大“是那小娘子先看我们的。”“她才是登徒女。”“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男儿。”
街上变得喧哗,引来值守的兵卫呵斥。
“不得喧哗!”
“不得惊扰圣驾!”
乐师已经过去了,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员们正走来,官员们身后则是皇亲国戚的车驾,再远处皇帝的龙辇已经隐隐可见。
能占据这边位置的都是非富即贵,更知道圣驾不得冒犯,都安静下来。
周家的婢女们忙取来幂篱给女子们戴上,避免再引风波。
春月一边给庄篱带上,一边低声说:“少夫人别怕,那些纨绔子弟都这样,不用理会。”
幂篱遮盖了庄篱的尴尬,她也没想到,会被人当成登徒子。
她刚才的眼神有那么……登徒子吗?
这个上官月是真的害羞,还是故意的?
罢了,再找机会吧,庄篱收回视线,和周家姐妹们看向圣驾所在。
背对街道的上官月直到这时才把袖子从嘴边拿下来,撇了撇嘴。
他知道那小娘子是在看他。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虽然很少白日出行,更很少出现在人前,但凡出现就会被女子们明着盯着看,偷着暗中看。
相貌嘛,隔着明亮的日光有些看不清,而且他也没想看,在看到妇人鬓发时,他就垂下了视线,转身避开了。
瑞伯,你看啊,这可不是他对人妻感兴趣,是那小妇人对他感兴趣。
这只是一件小事。
周家的姐妹们并不在意这件小事,这种事也常遇到,也不会真认为庄篱盯着那些人看。
唯有周九娘悄悄拉庄篱的衣袖,低声说:“嫂嫂那个公子是很好看,我也早就看到了。”
庄篱失笑,微微俯身低声问:“那你觉得那个公子好看,还是世子好看?”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周九娘,犹豫了一下:“那,还是世子哥哥好看吧。”
庄篱笑:“因为是你哥哥吗?”
周九娘有些不服气,反问她:“那嫂嫂觉得谁更好看?”
庄篱也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说:“世子是我夫君,所以我觉得他好看。”
周九娘忙抓住机会拉长声调哦了声:“要是世子不是你夫君呢?”
庄篱说:“那我更觉得他好看了。”
啊,周九娘有些意外,为什么?不是哥哥不是夫君,没有了偏心,怎么还是世子好看?
庄篱一笑:“因为不是自己的啊,所以更吸引……”
春月在旁再也听不下去了,重重咳一声,打断了庄篱的话,同时伸手一指外边:“少夫人,九娘子,快看看,是不是世子过来了。”
周九娘丢开听不懂的话,忙挤到窗户边探身向外看“哪里哪里?”
春月这才瞪了庄篱一眼低声嗔怪:“少夫人说的什么话。”
大概是越来越熟悉了,感觉少夫人的性子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有些顽皮,有些肆无忌惮。
庄篱低笑:“说的实话啊。”说罢不待春月再嗔怪,站在周九娘身后,伸手一指,“那边,第十行五列右边第三个。”
街上乌泱泱一队队官员,官袍五颜六色,年龄不等身形不等,周九娘一眼看去只觉得眼花缭乱,其他的姐妹们也是如此。
待庄篱指出具体的位置,大家便立刻一眼看到在一众官员中周景云那出众的身姿面容。
周九娘高兴的摆手。
但知道这种场合不能喧哗,要喊也只能喊陛下万岁。
她掩着嘴压低声音。
其他的姐妹们也都在笑:“还是嫂嫂厉害,一眼就能找到世子。”“这叫心有灵犀。”
正说笑着,忽然看到队列中的周景云抬眼向这边看来。
周九娘顿时更举手用力摆手,用口型大喊“世子哥哥。”
其他姐妹们忙将庄篱推到最前边“世子在看嫂嫂。”
庄篱被推到最前边,迎上周景云的视线,微微一笑,学着周九娘将手举在身前摆了摆。
队列中周景云一笑,收回视线。
但这一笑,已经让街边掀起更多喧哗。
“那是谁?”
“是东阳侯世子!”
“真的是东阳侯世子!”
“对对,他回来了,这都多少年没见过了。”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还没见过。”
两边的窗口无数声音传来,其间还夹杂着不少纨绔子弟起哄“不得喧哗——”“你们这些小娘子,这是君前失仪——”
值守的兵卫,官员不得不连声喝止。
上官月背对着跟着笑:“周世子真是受欢迎啊。”
旁边的同伴伸手拍他“快看一眼啊,要过去了。”
上官月不动:“那我别看了,让给你们吧。”
同伴们嘻嘻哈哈笑,直到有人喊“是金玉公主的车驾。”
伴着这句话上官月转过身来。
对他的动作,同伴们没有意外,毕竟金玉公主车驾旁跟着上官驸马。
“那边,那边,在车前。”还有人特意指给上官月看。
带着几分同情,这父子见面机会很少,只能街边遥望。
上官月看过去,因为祭祀规制,金玉公主的车驾不如日常出行,走在前方的上官驸马神情端庄,看起来有些木然,不过视线不时向街边看一眼,很快看到了上官月。
上官驸马微微一笑。
上官月则对他招招手,亦是一笑,下一刻他的视线落在驸马身后的车驾上,那里也有一道视线正看着他。
隔着垂纱,金玉公主看到上官月摇动的手猛地举高,脸上的笑更灿烂。
都以为这是笑给上官驸马的吧?
上官驸马自己也这么认为吧?
金玉公主脸上浮现笑,笑意越来越浓,如果不是顾忌规矩她真要大笑出声了。
伴着金玉公主的车驾走过,喧哗也如浪涛涌涌而来。
“陛下万岁——”
“万岁——”
与此同时这边值守的兵卫,官员们纷纷齐声高喝“跪——”
伴着这声音,街边,窗口,所有人齐齐跪地,对着皇帝的车驾叩首高呼“万岁万岁——”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呼声。
身在其中的人,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权贵士族,都不由战栗,视线里皇帝的坐辇炫目不可直视。
这就是天子啊。
天子身后还有一辆凤辇。
山呼海啸中也响起对皇后的赞颂。
“皇后娘娘千岁——”
虽然兵卫环绕,太监宫女一层一层,跪在最前边的人都看不清皇帝和皇后的脸,但这依旧是大家最接近皇帝皇后的一次。
有人激动的流泪,有人激动地叩拜,无数视线追随着皇帝的车驾,期望能多看一眼,能多沾一丝天子之气。
与皇帝和皇后的车辇相比,紧跟在后边的一辆车就有些不起眼。
不过,也还是有人不看看皇帝皇后,视线只盯着这辆车。
上官月跪在地上,能看到一个端坐的女子身影。
那就是白妃吧。
白篱的姐姐。
白篱……上官月想,她此时此刻来这里了吗?
庄篱跪在地上,看着比梦境里更模糊的,但却是真实的身影。
垂纱小车安静地跟随在皇帝皇后煊赫的车驾后,缓缓驶过。

皇帝祭天从皇城出发,途中经过圣祖观祭拜,到了行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行宫这边已经提前一个月修缮布置,但王德贵还是皱着眉头不时叹气,呵斥着太监宫女们擦地,铺换被褥,嫌弃太脏了,床太硬了,屋子里太冷了。
“是不是遗漏这边,没有烧地龙?”
毕竟这里虽然紧挨着皇帝皇后寝宫,但到底是空闲之所,皇帝皇后都不会来,所以宫人偷懒耍滑了。
白锳坐在软榻上,握着手炉打哈欠:“就算提前半个月烧地龙,屋子里没人气养着,也是一样的冰冷。”
她示意王德贵别大惊小怪。
“出来又不是为了享福。”
王德贵应声是,慇勤地跪坐下来,给她轻轻捶腿:“娘娘,坐车这么久累吧?”
白锳笑了笑,累,当然也累,但比起当年跟着长阳王被贬离京的时候,轻松多了。
隔着垂纱看到的是人山人海,听到一声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这个念头闪过,白锳莫名觉得后背一凉,忍不住坐直身子向后看去。
王德贵忙问“怎么了?”也跟着看去。
后殿两个宫女正在擦拭廊柱,陡然被看来,两人都怔怔。
“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白锳说。
“谁在看你?”张择的声音从外传来。
白锳忙收回视线看过去,见张择站在门外。
王德贵已经恭敬施礼:“中丞您巡查完了?”
白锳站起来,急急说:“我在路上的时候就心不静,好像被什么,盯着。”
她本想说是人的视线,但又想先前的事,可能也不是人,是鬼怪。
张择说:“娘娘多想了,您在皇帝身边,自然是万众瞩目,大家都在好奇,揣测……”
那倒也是,白锳心想,又隐隐几分得意。
民众们都在猜测除了皇后,是谁能跟在皇帝身边。
待生下这个皇嗣,她的名字更会人人皆知。
“到时候,娘娘算是心愿终成。”张择说,说到这里叹息一声,“可惜你的家人夷族,不能共庆。”
家人……
白锳神情一顿,旋即笑了,伸手抚向腹部:“我身居高位,贵不可言,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
张择猛地上前一步:“所以他们到底罪从何来?”
白锳一惊看向迈进门的张择,下一刻耳边响起铃声,眼前的张择陡然碎裂。
她一声惊叫坐起来。
入目明亮,眼前王德贵正皱眉呵斥一个宫女“这熏香炉能用吗?不是宫里带出来的东西。”说罢转头看白锳,有些自责,压低声音,“奴婢吵醒娘娘了。”
吵醒?她什么时候睡着了?
白锳低头看着手抚在腰间,腰里悬挂的三清铃,猛地站起来:“有鬼——”
话音落,张择的声音从外传来。
“什么事?”
伴着说话人也迈进来,带着一身寒意。
王德贵忙施礼:“中丞你巡查完了?”
话没说完,见白锳不像以前那样含笑打招呼,而是向后退去,眼神惊恐看着张择:“你,你是谁?”
王德贵吓了一跳,忙扶住白锳:“娘娘,你怎么了?”
怎么连中丞也不认得了?
张择神情凝重,瞬间想到什么,向后退了一步,转身喊“王同。”
身后的侍从将正裹着斗篷打盹的王同推过来。
王同回了圣祖观,但今日皇帝拜过老祖离开的时候,又被张择要了出来。
王同一脸不情愿。
他喜欢的熬夜是在楼船上吃喝玩乐,而不是跟着张择大冬天里走个不停,快累死了。
此时陡然被推进来,差点没摔倒。
“干什么啊。”他喊道。
“查查这殿内有没有邪祟。”张择说,又转身吩咐侍从,“让那群术士立刻查看行宫。”
自从那个江湖艺人展示了祝由幻术手段后,张择便搜集一众术士,此次出行也带着来了,让他们随时查看有没有人施幻术。
侍从们应声而去。
王同也只能挥舞着拂尘在殿内转圈,不管怎么说,这是君前,他还是知道分寸的。
殿内变得喧闹,惊动了皇帝皇后,看着涌进来的人群,更加明亮的灯火,白锳也冷静下来。
知道现在是真实,适才是噩梦。
“路上就觉得不对?有人盯着?还变幻成中丞的样子接近你?”皇帝问,握紧白锳的手,又是紧张又是后悔,“路过圣祖观的时候,就该让你一起进去。”
皇后在旁冷笑:“已经在圣祖观外了,真有邪祟,祖宗们也能清除。”又皱眉看着白锳的肚子,“白氏,你真是梦到蒋后鬼魂了?到底是这皇嗣被觊觎,还是你的缘故?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怎么动不动就做噩梦?”
白锳噗通就跪下来:“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是罪妾无能,罪妾有罪……”
她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倒也不是装的。
皇后这话提醒了她。
是啊,到底是蒋后作祟,还是……
她梦到的事,上次以及现在这次,其实内容都跟蒋后无关,跟皇嗣无关,而是孜孜不倦追问一件事。
白家的罪是怎么来的。
谁会这样追问?谁会在意这件事?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她就知道,这个怪物,这个怪物来了!
白锳浑身发抖。
当然,这话绝不能说出来。
皇帝看着白锳跪下,又急又怒。
“谁想不舒服?”他呵斥皇后,“你没怀孕生子,哪里知道有孕身体的反应。”
这话说得太过了,皇后只觉得脸火辣辣疼,嘴唇颤抖指着皇帝,连说了几声好,拂袖转身而去。
白锳跪在地上哽咽喊“娘娘,娘娘——”
皇帝已经伸手将她拉起来:“不用理她!”又催促太医们诊治。
王同将殿内巡查一遍说没有什么反应,还给出了很像样子的解释。
“娘娘久不出门,身子又弱,路上沾染了邪念,所以睡后神魂不踏实,娘娘先有三清铃护体,又有陛下天子之气,请放心,不会有事。”
这次毕竟是伴驾,师兄弟们走之前叮嘱过一些君前常用的话。
太医们也说了娘娘是累了,又换了新住处,吃些安神的药就好。
皇帝这才松口气,抚着白锳:“莫怕,今晚朕陪你。”
白锳倚在他怀里点头,又看了张择一眼,示意他过后说话。
张择领会,施礼告退:“臣会将行宫再查一遍。”
说罢退了出去。
刚退出去王同就提议:“我可以回去休息了吧?邪祟来了一次,不会来第二次了。”
张择理都没理会他,大步向前而去,王同自然也走不了,被侍从们挟持着跟上。
巡查的侍从带着两个术士迎来。
“如果娘娘是被人盯上施术,此人必须在附近吗?”张择问。
一个术士说:“不一定需要在附近,有时候只需要见过。”
见过?张择皱眉,今日陛下出行,观者人山人海,万众瞩目,看到白锳的人也不计其数,这根本无从查起。
另一个术士忙说:“但再厉害的高手,人可以不在,借物一定在附近。”
借物?张择脚步停下看向他。
这位正是当初展示草鸟雀变真的街头艺人,见张择看过来,他忙指了指自己怀里装着的草编,说:“人魂一体,人魂要分离,施术所往,必然要有借住之处。”
张择突然想起一句话:“就如同庄生梦蝶,首先要有蝶。”
这术士点头:“正是如此。”
张择明白了,站在殿前环视行宫,夜色笼罩中,灯火点点闪烁,似真似幻。
行宫外殿,虽然摆了两个火盆,依旧有些寒,周景云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书。
书是从家中带来的,晚上睡前给庄篱读的那本。
昨日收拾行李,庄篱把这个也装进来了。
“我自己在家,也用不着。”她说,“世子先将后面的熟悉下,回来接着给我读。”
周景云不由一笑,书也不想自己读了吗?等着他给她读。
他抬起头,看到对面坐在椅子上晃晃悠悠的身影。
庄篱正在写字,专注又认真。
她还是更喜欢写字,周景云想,不再看庄篱,低下头继续看书。
只觉得这样的相处,宁静又平和。
对面写字的庄篱拿起写好的字抖动了下,掀起的风让书页翻动,桌案上的烛台也忽地倒下,落在书页上,顿时烧了起来。
周景云哎呀一声,忙抬手扑打,耳边听的门咚一声被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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