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长阳王延续的龙脉,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未出生的皇嗣,有自己的生母。
他的生母还备受宠爱,将来有了当皇帝的儿子,权势更盛。
而她作为姑母公主还有什么用呢?
那个侄子不是她生的,也不是她养,更不需要她扶持,因为生下来就是皇帝的传承人……
不像眼前这个……侄子。
金玉公主的视线凝聚在上官月身上。
这个本有帝位资格,但又被剥夺了的侄子。
如果翻案……
夜已经深沉,华丽的大厅内唯有上官月哽咽声。
慢慢地哽咽声也停下来。
上官月抬起头,看着前方坐如雕塑的金玉公主。
“今日把藏着许久的话说了。”他说,“我死而无憾了,其实公主你认不认我,我也不在意。”
他抬手又从脖子里解下一枚玉坠。
“这些年经营楼船攒了不少钱,都放在余庆堂,这是印鉴。”
“如果公主将来能,查一查太子案,这些钱……是我一点心意。”
他说着将玉坠举起来,再次俯身低头。
“我,除了命,就只有这些了。”
这次金玉公主没有示意侍卫来取,只居高临下看着他。
上官月将玉坠放下:“我今天来,驸马不知道,公主不用问他。”
金玉公主冷冷说:“这么大的事儿,你们没商量啊,你怎么瞒着驸马啊?”
上官月低头:“驸马视我为亲子,只愿我能此生平安,但我经历这次凶险,唯恐死了都被人认为是驸马之子,所以才决定告诉公主。”
说到这里自嘲一笑。
“他知道了会失望伤心。”
说罢站起来深深一礼,转身向外走。
金玉公主在后冷哼一声,一拍桌案:“那你就从来没想过有没有让我失望?”
她伸手指着上官月。
“这么多年了?你是什么样的心肠,装作不认识我?”
说着眼泪滑落,伸手按着自己的心口。
“你是不是还等着我亲手杀了你,让我成为残害手足畜生不如的东西,遗臭万年,你才高兴?”
上官月脚步停下,转身噗通跪在地上,流泪俯身:“姑母,侄儿不能认啊,侄儿是罪身,是贱民。”
金玉公主抬袖子掩面大哭:“在那妖后淫威下,谁不是罪身谁不是贱民!”
上官月跪行上前,流泪喊:“姑母!”
金玉公主没有让侍卫拦住上官月,伸手扶住上官月,看着他的脸:“阿余,阿余,你长这么大了,我都从未敢想还能再看到你。”
姑侄两人抱头痛哭。
持刀的侍卫们退出了门外。
厅内也没有仆从们,上官月亲自端着铜盆来让金玉公主净面。
“那就不能再喊你上官月了。”金玉公主纠正说。
上官月摇头:“姑母,在我父亲没有翻案前,我还是继续当上官月吧。”他半跪下来,将锦帕在铜盆里打湿,捧给金玉公主,“否则陛下该怎么待我?朝臣们怎么看我?真的会给公主您带来麻烦。”
金玉公主冷哼一声:“怎么看?怎么看你都是皇室血脉,是从那妖后阴谋之下逃生的可怜人。”
她接过锦帕擦了脸。
上官月又捧来香粉,举着镜子给她补妆。
“当年是皇祖父给父亲定罪,陛下就算再疼惜我,也不好违背皇祖父,否则是为不孝。”他低声说,“还是等我找到足够的证据,让大理寺重审此案,既洗清了父亲的冤屈,又解了皇祖父和父亲之间的误会,到时候,我再堂堂正正换回我的名字。”
金玉公主若有所思点头,如今让李余恢复身份,的确不太合适。
当年太子谋逆案闹得很大,尤其是太子当众咒骂先帝,人尽皆知,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好洗清。
而且曾经太孙的身份也不好现在就被人看到,必然会引来关注提防。
还是待白妃产下皇嗣,再看看怎么用李余这个身份。
“那驸马呢?”她问,看着上官月,似笑非笑,“该请驸马来,我给他赔罪,给他道谢。”
上官月亲手为金玉公主点了眉心的花钿,说:“瞒着吧,对姑母好。”
金玉公主看他一眼:“为我好?”
上官月点点头:“驸马当年私藏我,对公主心怀愧疚。”说着一笑,“姑母,夫妻之间,有时候愧疚比感激更能促进感情。”
这些年上官驸马在她面前的确体贴入微。
她也知道这是上官驸马因为外室的事而愧疚,对她更体贴更温柔以弥补,赎罪。
原本只是生气,现在知道了没有外室,也没有和其他女人生孩子,这一切都是上官学为了那个曾经的心上人,那个嫁为人妻,面临生死危机,也能让他舍命相护的心上人。
这简直是对她的羞辱。
金玉公主放在膝头的手不由攥紧。
上官月的声音再次传来。
“民间有说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夫妻相通了心意是好事,但是这并不是适用姑母。”
金玉公主看向他。
“姑母是公主,姑母一人,其利就可以断金。”上官月说,取过一旁的玉滚递过来,“驸马与公主心意通不通,无关紧要。”
金玉公主笑了,攥紧的手松开,接过玉滚。
“所以还是让驸马当作公主不知道吧。”上官月接着说,也是一笑,“这么多年都如此,免得突然改变,反而引起别人好奇查探。”
金玉公主斜倚在胡床上,用玉滚在脸上轻轻滚动,平复先前哭泣情绪激动而发热的肌肤。
她当然知道上官月是在恭维她。
她也知道上官月舍弃了上官驸马。
原本上官驸马和上官月两个人在演戏,现在只剩下上官驸马一个人演独角戏了。
那个被上官驸马冒险救下护在身边这么多年的孩子,舍弃他了。
因为驸马只能把他藏起来,而要想恢复身份,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家子弟,只有她这个公主能做到。
她才是他最大的靠山。
等将来揭示身份,她站在上官月身后,表明自己一直都知道的时候,上官学会是什么脸色?
金玉公主笑了,看着上官月这张熟悉的脸。
这孩子是杜三娘子生的,但身上流着其他人的血。
上官学,你那一腔痴心,只能空付。
“好。”她点点头,伸手抚了抚上官月的脸,“对姑母来说,你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以前受苦了,以后,姑母都听你的。”
上官月用力点头。
杂乱的马蹄声停在公主府外。
不待马停稳,上官学就从马背上跳下来,身形一个踉跄,还好身边的侍从们眼明手快扶住。
在他要冲进府内的时候,有声音从左边的墙角传来。
“驸马,这边。”
上官学循声看去,避开灯火的墙边夜色里有人影招手。
上官学忙走过来,看到裹着斗篷的上官月从地上站起来。
上官学没顾上说话,拉着他向更深的夜色里走了几步,身后侍从们警惕戒备的将两人围护。
“你来这里做什么!”上官学低声呵斥,“她的无情你还不明白吗?”
上官月看着他,上官学身上穿着侍从们的斗篷,而不是他自己惯用的,可见来的匆匆仓促。
上官学在公主府这么多年,多少也有自己的眼线,上官月进府的事被立刻传给他了。
“我是一时冲动。”上官月笑着说,伸手将上官学松了的斗篷系了系,“我来了之后冷静了,没进去。”
上官学松口气,又追问:“真没进去?”
到底是公主府,上官学就算有眼线,最终也不过是公主控制的眼线,只让他知道他能知道的,上官月看着他关切的眼神,笑着点点头:“没有。”
上官学彻底放松下来,拍了拍上官月的手,又皱眉:“这么凉,想通了就回去,在这里蹲着干什么,身体还没好呢。”
上官月听他说完,笑说:“来都来了,也想见驸马一面。”
上官学好气又好笑,又有些心酸,这是经历的第二次死亡威胁,他今年也不过十八岁。
“好了。”他拍了拍上官月的肩头,“你赶快回去吧,什么也别想了,有我呢。”
那边侍从过来低声说“公主知道驸马回来了。”
上官学便不再多留,对上官月摆手:“我先进去了。”又分出几个侍从,“你们送他回去。”
侍从们应声是,上官月也不再多说,对上官学一礼,看着他在侍从的簇拥下进了公主府。
打开的府门关上,门前只余下灯火摇曳。
上官月站在夜色暗处未动。
“公子……”一个侍从不解,低声提醒。
上官月看着公主府的大门笑了笑,他如果真是驸马的儿子多好啊。
但他不是。
他是无情无义的皇室子弟。
他劝上官学要等一等,不要跟皇帝表明他的真实身份,实际上他的确是要等一等,但不是在驸马身边等一等了。
相比于皇帝,公主才是他最大的机会。
他垂下视线。
“走吧。”
下了第一场雪后,天就越来越冷。
庄篱坐在书桌前,春月将一个脚炉塞过来。
“少夫人写字别坐太久。”她叮嘱说。
庄篱说声知道了。
那边收拾书架的春红春香叽叽咯咯笑。
春月呵斥她们:“少夫人要写字了。”
春红春香两人笑着过来。
“少夫人,这个你真留着呢。”春红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里面摆着一支莲藕。
春月愣了愣,旋即想起来了,当初少夫人用荷花苞做干花,春红笑问莲藕能不能做成摆件,少夫人说能,春红就真挖了一块莲藕,然后花园的仆妇清洗了送过来。
不过因为随后发生了雪柳进宫告发,皇后派人查绢花的事,莲藕就被忘记了。
没想到少夫人真把莲藕做成摆件了。
“一直在盒子里阴干着呢。”庄篱说,看了眼,点点头,“已经可以了。”
春香好奇问:“这真做成……嗯……不坏的莲藕了?”
花可以做成干花,莲藕该怎么称呼?干莲藕?
听起来也不好听。
庄篱笑问:“好看吗?”
春红笑着说:“好看不好看,婢子说不上来,但看起来挺好吃的。”
春香哈哈笑了。
春月也忍不住笑,嗔怪瞪了春红一眼,看向盒子里的莲藕。
虽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丫鬟,但也不是五谷不分,去厨房也见过采买的新鲜莲藕,可算不上好看,但少夫人打理过的这个莲藕……
当时莲藕还不算长成,玲珑小巧,有头有尾,短短一共两节。
泥洗干净了,不知道少夫人怎么熏制的,灰白的皮上多了一层萤光,看上去似发干又似鲜亮。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横放的姿势,莫名感觉有些妖娆。
一个莲藕怎么跟妖娆牵扯上?
“少夫人,要摆起来吗?”春香问。
庄篱说:“好啊,摆书架上吧。”
春红捧着盒子就向外跑:“我去挑个好看的盘子。”
春香在后嘻嘻哈哈笑着跟着。
周景云走了进来,两个婢女差点撞上他,忙抱着盒子赔罪。
周景云并不介意婢女们这般没规矩,问:“远远听到你们笑,什么事这么高兴?”
春红如今也不怕世子了,举着盒子给他看:“少夫人做的,干莲藕。”
干莲藕?
周景云带着几分惊讶看盒子。
“这样看不好看,快去找盘子。”庄篱笑说。
春红春香便对周景云一礼,抱着盒子跑出去了。
庄篱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周景云解下斗篷,春月接过搭在衣架上。
“后日是冬祭大典,明天从皇城出发,先到圣祖观,再到太庙祭祀,最后入住西山行宫,来回要三天,散了朝就让回来收拾准备了。”周景云说。
庄篱忙起身问:“要准备什么?”
她是新妻子,又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周景云笑说:“你不用忙,母亲那边都准备了。”
毕竟东阳侯也会去,东阳侯夫人也习惯打理这些。
庄篱却坚持:“那我去母亲那里学学,总不能一直麻烦母亲操心你。”
以后便都由她来替他准备吗?周景云迟疑一下,含笑说声好。
“王同今天没来?”他问。
吉祥点头:“没来,明日陛下祭祀出行,要去圣祖观,他总不能还在外边混,回去了。”
上官月哦了声,松口气:“那太好了。”
王同不在怎么就太好了?吉祥不解,是说王同的身份会影响楼船?不会啊,楼船里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王同赌技好总是赢钱?那更不应该,不管赢钱还是输钱,不影响他们挣钱。
再看上官月环视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脸上满是期待。
吉祥也跟着环视四周。
“我今晚要歇息。”上官月说,“别让人打扰我。”
吉祥应声是,看着上官月进了一扇隐蔽门后的室内。
室内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上官月坐下来,小声唤:“白篱。”
夜色没有人影浮现,也没有人回答。
上官月躺下来,将手枕在头下,看着安静的夜色,直到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声音是从另一边传来。
这不是吉祥知道的所在。
上官月起身来到墙边,轻轻按动一处,墙壁上打开了一个小门。
“公子。”
夜色中一个侍女跪坐在夹道里施礼。
这是金玉公主的人,由他安排在楼船上,好及时通传消息。
“公主什么吩咐?”上官月低声问。
侍女低声说:“公主让你明天记得去看陛下的车驾经过,也算是对祖宗们尽了心意。”
先前公主还提议带他一起去祭天大典,让他易容混在她的侍从中“你是李家的血脉,还是这一辈中唯一的男丁,应该去祭拜。”
上官月心里想笑,严格来说,祖宗们现在还不认他呢,他拒绝了,解释说再易容也难免出纰漏,尤其是上官驸马也在,还是等以后吧。
金玉公主也觉得出了问题是有些麻烦,来日方长,不急一时,便不再强求了。
不过还是派人叮嘱他,这也算是长辈的关爱。
上官月在黑暗里感激一笑:“多谢姑母,我一定去。”
侍女低头还礼向夹道中退去,上官月关上门,在夜色里自嘲一笑,再次躺下来。
当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夜色已经褪去,晨光如水般在室内荡漾。
上官月躺在地上,怔怔一刻。
一如先前,他一夜无梦,自然也没有见到白篱。
到底怎么样要再见到她啊。
他不相信世上没有这个人……应该说鬼。
白天不行,晚上不行,梦里也没有,难道只有濒临死亡的时候?
上官月忽地想到痴男怨女们之间说的话,你非要我死了才见我是不是?
念头闪过自己忍不住笑了。
门再次被敲响,这次是真的门,伴着吉祥的低声“公子,船靠岸了。”
上官月一跃起身,拉开门:“走走,看圣驾去。”
从御街到明德门这条路上,一队队兵马官员从天不亮就在奔走。
随着日光大亮,当远远看到宝象走来时,街边站着的人群爆发出欢呼,允许开窗的街边酒楼茶肆上也响起欢呼声。
已经很多年未见的皇帝祭天大典,世家大族权贵们都早早订下可观摩叩拜的好位置。
东阳侯府也订了一间。
不过东阳侯夫人没有来,她已经过了看这种热闹的年纪,只想清静在家,让家中的晚辈们来玩。
此时看到身披珠宝的大象缓缓走来,周九娘忍不住摇着庄篱的手。
“好大的象,好大的象。”她又问,“嫂嫂以前见过吗?”
庄篱笑着摇头:“没有。”
旁边的周家小姐们推了推周九娘:“你以前也没见过,快别说话,再不看大象过去了。”
周九娘嘿嘿笑忙抓着窗棂用力向外看。
大象虽然走的慢,但也终是走了过去,其后跟着的是宫廷乐师们,各种乐器吹奏。
周九娘对这些没兴趣,转身跟姐妹们说话,庄篱本也要转过去,忽地停下向外看。
“怎么了?”春月在旁察觉,低声问,见庄篱的视线在乐师的队伍中扫过。
庄篱觉得,好像有人看她。
但一眼扫去,数百个乐师都在专注奏乐,也看不出什么。
可能只是视线无意扫过吧,这么要紧的时候,乐师们也不可能分心,大典上出了差错,是要掉脑袋的。
而且街上也到处是人,指不定哪里的视线看过来。
庄篱下意识看向对面,对面斜前方的窗户边,也站了不少人,其中一人正打着哈欠。
虽然衣袖遮挡了半张脸,庄篱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上官月。
自从将他扔在章家医馆后,庄篱就没有再刻意去打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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