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去看春月,见春月几乎将头埋在胸口了,一副不敢见人的模样。
春月是真不敢见人,适才要出门时,庄篱突然说准备礼物,让她去拿了一个盒子来,然后将花瓶里的那个荷花装了进去,她当时都傻了。
这怎么能当礼物呢?
如果实在没礼物就别送了,如果真要送花,让她去荷花池里重新摘一朵也行啊。
“它被我做成了永生花。”庄篱给她解释,“永远不会开败,很适合摆放。”
什么时候做的啊?没看到过啊,只看到少夫人在桌案边熏香写字,春月没办法阻止,红杏又等着走,只能抱着盒子深一脚浅一脚跟过来。
真是,太丢人了。
陆锦跟这些婢女们不一样,不知道这荷花花苞的来历,不过也一瞬间有些怔怔,还伸手摸了摸,原本以为是绢花,但触手发现是真的。
这辈子第一次收到这种礼物。
不过,她陆锦什么场面都能应付。
“啊……春水池的荷花快开了吧?”她一句话点出自己对东阳侯府的熟悉,再笑盈盈看庄篱,“嫂嫂亲手为我摘的吗?”
庄篱说:“它跟池子里的荷花不一样了,我薰制过了,你回去摆起来,永不开败。”
真的假的啊?听起来怪怪的,不过,不管是一样的荷花,还是怪怪的荷花,别人敢送给她,她当然敢收喽。
“谢谢嫂嫂。”陆锦笑说。
庄篱颔首:“不用客气。”
还不用客气,雪柳忍不住按着胸口,这也就是遇到阿锦小姐了,人好性子好,换做京城任何一位小姐,都能把花甩回去。
陆锦笑着收起盒子。
不知是该说的说完了,还是被这荷花花苞也磨去了耐性,东阳侯夫人说:“好了,你去忙吧。”
庄篱也没有再多说应声是,施礼退了出去。
春月跟着她走出来,雪柳依旧留在室内,门帘放下内里传来隐隐说笑声。
“今天留在家里吃饭,蒸了你最爱吃的鸽子。”
“我还想吃雪菜鱼。”
“好好,给你做雪菜鱼。”
看到庄篱微微回头看,春月心里叹口气,义女比儿媳妇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少夫人,回去吧。”她小声提醒。
庄篱收回视线迈步,又问她:“雪菜鱼好吃吗?”
春月愕然。
陆锦一直到傍晚才从东阳侯府离开。
和东阳侯夫人一起吃了饭,陪侯夫人打牌,又在侯夫人面前画完了花样子,其间没有人提这位新少夫人,东阳侯夫人也没有让她再来作陪,就好像家里没有这个人。
但,这个人是真的存在,不是假的。
陆锦轻叹一口气。
“怎么?那人来历果然不凡吗?”
室内响起问询声。
陆锦回过神,看着坐在上方的定安伯以及其妻。
定安伯年近五十,身宽体胖,跟东阳侯这种平民靠着从龙之功起身的不同,定安伯是世族大家,祖上几代都是高官厚禄。
定安伯穿着锦绣袍子,腰带上缀着的宝石,大约就是祖辈传下来的。
“伯父,灵泉寺往来京城要一天呢。”陆锦没回答,而是先小声说,“您明天最好还是坐车城里城外走一走。”
要不然让东阳侯府知道是骗人,根本就没去灵泉寺。
定安伯哼了声:“我就是让他们知道我骗人。”
同样圆脸胖胖的定安伯夫人打断他们,催问陆锦:“快说这个人怎么样?是不是真是用来搪塞的?”
陆锦没有骗东阳侯夫人,其实也不止三夫人这样揣测,家里几乎所有人都这样猜想,周景云这么多年不成亲,连定安伯家的女儿都看不上,等着看上谁?娶公主吗?
这突然结亲了,又不是人人皆知的名门望族,大家自然要怀疑是假的。
陆锦说:“这位庄小姐很普通。”
她回想着自己见到的庄篱,长得不丑,但绝对算不上风华绝代貌美,举止文文静静,穿着打扮朴素寡淡,虽然料子很好,但一看就是东阳侯府做的,带着不合身的陌生。
“东阳侯夫人的反应,非常不喜,所以。”陆锦再次叹口气,“这亲事是真的。”
如果是假的,做戏的,东阳侯夫人对新儿媳亲亲热热更合适,哪像现在,真是嫌弃到不想多看一眼。
定安伯夫人抬起袖子侧头啜泣“我可怜的女儿。”
虽然知道周景云早晚要续弦,但真听到了还是很伤心,她的女儿从此就再没人记得了。
定安伯则重重一拍桌子,满面怒气:“周景云这小儿,真是忘恩负义,当初如果不是我向皇上请婚,他肯定要被那妖后赐婚,那样的话,如今他东阳侯府都没了!”
说到这里更生气,起身踱步。
“他娶了我家女儿,避开了妖后牵扯,如今新帝登基,他功成名就回来步步高升,就要跟我定安伯府一拍两散。”
“没有我当初,就没有他现在,他以为,没了先帝,我们定安伯府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待我豁出这张老脸,去皇帝面前哭一哭,看他周景云能有什么好前程!”
陆锦忙起身:“伯父别急,其实周景云娶妻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坏事。”
定安伯夫人转过头来:“这还不是坏事?”她的眼中难掩恨意,“说什么为我女儿守着,挣了深情的好名声,却在外边私相授受,怎么,我还要恭喜他吗?”
陆锦上前一步,柔声说:“伯母,周世子迟迟不同意再与家里续亲,我也能理解,他是不想定安伯府其他的女子占了三姐姐的位置。”
定安伯夫人微怔,这样吗,其实说心里话,她也不愿意……
“少说这些话。”定安伯没好气说,“他就是不想与我家结亲。”
陆锦道:“伯父,他不想要我家续弦,我们强逼不得,但结亲不难了。”
定安伯皱眉看她,这个二弟家的小女儿,他很是看不上眼,二弟除了向家里要钱,没丝毫建树,还把女儿送回来让他们出钱养,而这个小女儿在家住了才一年,就撺掇着老夫人当众逼周景云娶她……
他本来选中的是自己的女儿,他这边几个小女儿,还没着落呢。
当时闹得那么难看,还好她机灵认了东阳侯夫人义母,化解了。
这几年藉着义女的名头常去东阳侯府走动,哄得东阳侯夫人也很开心。
但别忘记谁才是她的家人,一心只为东阳侯府说话,什么周景云舍不得三姐姐的位置给家里其他女儿,什么还结亲不难……
“你这个义女亲是不难。”定安伯没好气说,“跪下来喊声义母就行了。”
陆锦说:“伯父伯母把我嫁过去给周景云为妾吧。”
定安伯吓了一跳,定安伯夫人也停下啜泣。
“你说什么胡话呢!”她喝斥,“我们家的女儿怎能给人做妾。”
定安伯也瞪了她一眼:“你爹娘在外边就这样教你的?”
“伯父,我爹娘在家教我要为定安伯府尽心尽力,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陆锦说,“正如伯母所说我们家女儿不能给人做妾,就是做也不一样。”
定安伯皱眉:“妾有什么不一样的?”
陆锦上前一步,看着定安伯:“伯父向皇帝请求,赐我与周景云为妾,天子金口,自然就不一样了。”
屋子里点亮了灯,夜色渐深,定安伯夫人坐到妆台前,却无心卸钗环,想着适才陆锦说的话,越想越心烦。
“伯爷,你真被她说动了?”她转过头问。
定安伯还坐在椅子上出神,灯火照耀下脸色阴晴不定:“她说得也有道理。”
陆锦说,先前他们就是皇帝做媒,如今再请新帝做媒,父子相承,也彰显了皇帝对先帝的孝顺。
皇帝到底是逼宫上位,现在就想洗脱这个污点。
他们定安伯府也能取悦皇帝。
而定安伯府这么做也是为了年纪轻轻早逝的三小姐。
“将来我生养了子女在三姐姐名下,让她有香火可依,我是她亲妹妹,总好过其他人的子嗣。”
真是可怜天下亲人心。
至于周景云,他已经如愿娶自己想娶的妻子了,还推脱定安伯府,那可真是要亲戚没得做做仇人了。
“去皇帝面前说这件事,好像咱们家多上赶着他们东阳侯府。”定安伯夫人说,“咱们矮了他们家一截。”
如果现在不抓住东阳侯府,将来他们更会矮一截,定安伯心里叹口气,家里人糊里糊涂还觉得伯府家大业大,他这个当家人是很清楚的,伯府到这一代已经中看不中用了。
马上连看都不中看。
他们这些功勋之家,先是在先帝时候被打压一番,又遇到妖后乱政,如今七零八落,苟延残喘,也就东阳侯府出了个周景云,前程可期。
为了儿孙之计,眼下的脸面不要就不要吧。
“我明日去灵泉寺住几天。”他对定安伯夫人说,“然后你给东阳侯夫人下帖子请她来坐坐,面子上也算过得去了。”
小丫头翠儿提着灯在碎石路上走,夜风吹动灯火晃动,混混不清。
婢女瑶琴扶着陆锦让她小心些,又责怪翠儿“怎么只你一个来提灯。”
翠儿小声解释:“老夫人要沐浴,姐姐们都在那边。”
毕竟已经分家了,陆锦只带着一个婢女来到伯府,跟着老夫人住,吃穿用度都有老夫人出,老夫人这边的丫头也不能随便指使。
“没事,我年纪轻,看得清楚路。”陆锦说,一盏灯啊,几个丫头伺候这种事她不在意。
“身子压低点,照着脚下。”瑶琴喝斥翠儿。
翠儿忙依言俯身弯腰,小心翼翼给陆锦照路。
“小姐,你真要去做妾啊。”瑶琴低声问,神情不安,“也太委屈了。”
陆锦笑了:“委屈什么?”
她看了眼撅着屁股照路的小丫头,那盏灯是很普通的灯笼,比不上伯爷夫人老夫人们用的琉璃灯,混混不清。
过这种日子就不委屈了?
第十一章 微念
父亲是伯府公子,吃喝玩乐精通,政务一窍不通,纯粹是混日子,可想而知,升官是不可能了,甚至可能会被降职,皇帝换了一代又一代,定安伯府的地位也一日不如一日。
母亲身体不好,掌家糊里糊涂,父亲分的那点家产这些年已经被花光了,开始靠着母亲的嫁妆过日子,家里姊妹们又多,再看前两个姐姐说的人家,虽然看起来是当地的大族,但怎么能跟京城的权贵相比。
她是在外地出生的,只回来过两三次,但这两三次也足够她羡慕伯府小姐的生活。
终于说动父母把她送回来,但发现伯府小姐的日子也不怎么好。
且不说跟定伯侯的小姐们待遇不一样,就连定伯侯府的日子也是表面光鲜。
尤其是当她成了东阳侯夫人义女,体验过东阳侯府内的吃穿用度,对比就更明显了。
别看东阳侯府祖上出身普通,正因为普通,更会积攒家业,日子过得可真不错。
陆锦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前方忽地有脚步声传来,同时有四五个黑影撞过来。
翠儿俯身照灯,猝不及防被踢了一脚,哎呦一声趴在地上,灯也滚落。
撞过来的黑影也被吓了一跳,不由分说就踹。
“什么东西!敢吓本公子!”
翠儿被踹的惨叫。
“文杰哥哥。”陆锦忙拔高声音唤,“是我。”
黑影停下踹打,上前一步,藉着地上滚落的灯笼看清陆锦的样子,陆锦也看清他的样子。
这是定安伯的四子陆文杰,今年十八岁,长得跟定安伯几乎一样,也是圆乎乎胖脸,只是昏昏灯光也掩不住他眼皮浮肿,脸上毫无少年气。
陆文杰眯着眼看了看,似乎想了想才认出:“阿锦妹妹啊。”旋即皱眉不满,“大晚上的你干什么!”
陆锦含笑说:“我刚从伯父伯母那边回来,伯父伯母与我商议一些事。”
听到伯父这两字,陆文杰略有些紧张,嘀咕一声:“一个女人,跟你有什么好商议的。”说罢挺直脊背,“快让开,我有正事要忙。”
说罢要走过去。
陆锦唤住他:“哥哥且慢。”
陆文杰回头瞪眼:“干什么!轮不到你来管我!”
陆锦俯身从地上捡起一个小匣子,伸手向前一递:“哥,你的东西掉了。”
陆文杰一怔,忙伸手夺过来塞进怀里,对着地上趴跪着的翠儿啐了口:“害的小爷掉了东西,回来再跟你算账。”
说罢转身大步走,身后两个小厮缩着肩头追上,小声劝阻“公子,咱们还是别去了。”“这可是老夫人最喜欢的一块鸡血石,输了可怎么办。”换来陆文杰一声呸“少说晦气话,小爷今天一定会赢。”“祖母的东西都是我的,我不过提前用用罢了。”低低切切的声音在夜色里远去了。
陆锦站在原地目送,昏昏灯下神情不屑。
伯府的公子偷祖母房里的东西,家里竟然无人知晓,或者说知晓了也没人管。
这一代的兄弟们还不如上一代呢。
一代不如一代。
可想而知将来伯府的日子会是什么样。
还是尽快指望伯父在皇帝跟前的脸面,给她求来一个贵妾身份,当然,谁说她就一辈子只能做妾了?
皇帝所赐,出身定安伯府,又有婆婆喜爱,将来正妻死了,她难道还不能被扶正?
再说了,现在的她对周景云来说是外人,对她疏离,将来作为妾室,就是枕边人,枕边人自然就不同了。
所以关键是进门,成为周景云的身边人。
哦,至于周景云这个新妻子怎么会死……
陆锦抿了抿嘴,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会生病,生病了难免救治不及,像三姐姐那样出身伯府的小姐还能生病过世,一个出身低微的孤女当然也能。
事在人为嘛。
“小姐……”瑶琴声音在侧响起。
陆锦微微一凛回过神。
“快走吧。”瑶琴小声说,“老夫人睡得早。”
等老夫人睡了,仆妇婢女们都喜欢偷懒,指使起来更麻烦。
陆锦转身,哎呦一声差点踩在人身上,原来翠儿还趴在地上。
“真是不长眼。”瑶琴骂道,伸手去拉拽翠儿,“还装什么死,快起来提灯。”
翠儿带着哭意连声应是,趴着去摸索灯笼。
摔在地上的灯笼已经坏了,正在缓缓自燃,陆锦皱眉,摇头:“算了不用了。”
她看了眼地上趴着的翠儿。
“你起来吧,我们自己回去就行。”
又想到什么,对瑶琴示意。
“把庄氏送的礼物给她。”
说罢对翠儿一笑。
“辛苦你了。”
翠儿又惊又喜连连道谢,陆锦带着瑶琴已经越过她向前去了。
“一会儿给你送去。”瑶琴扔下一句。
她们回来后去见伯爷夫人,从东阳侯府带回来的东西由仆妇送去房间里了。
翠儿再次叩头道谢,看着两人在夜色里远去,地上的灯也将要燃尽,翠儿将余下的挑杆捡起来,还要回去报备呢,希望姐姐不要骂太狠。
她慢慢站起来,觉得腰腹剧痛,想到应该是适才被文杰少爷踹的。
翠儿缓了好一会儿,手按着腰腹,佝偻着身子慢慢走回去。
将挑杆交了,被大丫头们数落一通,之后回到下人房这边,已经夜色深深。
逼仄的室内同住的小丫头香儿正在洗头。
“翠儿。”她打招呼,“你还没吃饭吧?我帮你留了。”
被唤去接人的时候正是下等丫头们吃饭的点,她刚捧了饭碗一口没吃就忙去了,此时早已经饥肠辘辘,不过现在顾不上吃。
“香儿姐姐,我撞了一下,肚子疼的厉害,你有膏药给我贴一贴?”翠儿问。
香儿抓着头发走过来:“我看看。”
翠儿站在桌上油灯前掀起衣服,可以看到腰腹间一块淤青。
香儿神情复杂,这哪里是撞的,分明是被人踢的,不过,唉,也罢,她们这些下等丫头被主子踢了也是自己当差不利,活该。
“一会儿我让我干娘来看看。”她说,“她很会看这个,你放心,她有膏药。”
翠儿松口气连声道谢,两人正说话,有个丫头站在门口喊“翠儿,瑶琴姐姐赏你的东西。”
翠儿顾不得疼,忙迎过去道谢,那丫头已经不耐烦扔下盒子跑了。
旁边的丫头们听到了纷纷羡慕“锦小姐真好,给她当差总是被赏赐。”
翠儿对着陆锦所在的方向叩头,然后抱着盒子回到室内。
“是什么?”香儿好奇问。
翠儿捡起盒子放在桌上打开,露出其内一支荷花苞。
“什么啊!”香儿失望说,“不能吃不能喝。”说着摸了摸盒子,“这个匣子倒是值几个钱,我让我干娘卖了,给你换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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