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妈妈笑着说:“是呢是呢,老夫人您放心,这小丫头可舍不得离开您这里,这次多亏了在老夫人这里才捡了一条命。”
这是怎么说?定安伯老夫人有些好奇。
“那小丫头年纪小皮肉薄,伤的地方其实很重,我亲自看过的,只怕熬不过去。”
听着胡妈妈的讲述,室内的人都有些紧张,这也太吓人了。
陆锦则还好,知道这胡妈妈敢这么吓人必然是有原因的。
“……连大夫都不用请,请了也治不了,还会吓到其他人,我就想着等天亮把人抬出去就行了。”
“我心里记挂着这件事,天不亮就过去了,一进屋……”
说到这里胡妈妈猛地一拍腿,啪一声响,让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胆子小的婢女还发出一声叫。
胡妈妈也没有再吓人,忙说了结果。
“我看到那小丫头正站在地下喝水呢。”
“胡妈妈,你是看错了吧,人家伤的没那么重。”雪柳笑着说。
其他人也纷纷抱怨“胡妈妈你就是爱吓人。”
胡妈妈忙摆手发誓自己没瞎说“不信把那丫头叫进来,你们看,伤在脾脏位置,还留着一片淤肿,那里最是要命。而且那丫头也说了,自己要死了,同屋的丫头也说了,半夜摸过去,身体都凉了。”
定安伯老夫人有些不耐烦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死啊活啊的。”
胡妈妈冲老夫人跪下来,俯身一拜:“这都是因为老夫人您啊。”
室内的人们再次一愣,定安伯老夫人也不解:“因为我?”
胡妈妈抑扬顿挫的声音再次响起。
“……翠儿说,半死半活之间,看到观音菩萨显灵来给她治病了……”
“……老夫人,这必然是您常年礼佛,神仙有灵,连咱们这些仆从都保佑呢。”
“你们别不信,我知道你们不信,老夫人,当晚下人房都闻到了清香……”
“一个人闻到是骗人,所有人怎么可能……”
“老夫人,我在您跟前半辈子了,哪里还需要说谎话邀宠。”
“我知道这是荒唐,并没有当时就来报老夫人,这两天我亲自看着,也让大夫来瞧了瞧,说是伤的有些重,但性命无忧了。”
“我活了半辈子了,没见过这种奇迹,在老夫人这边见到了,我真是……”
胡妈妈说到这里激动的说不下去,只对着定安伯老夫人一拜。
的确,胡妈妈这般身份,不至于用这么拙劣的手法来邀宠,屋子里人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机敏的大丫头们已经将一些住在下人房的粗使丫头们唤来。
她们还是第一次踏足老夫人的室内,战战兢兢缩手缩脚,但皆异口同声说闻到了香气。
“翠儿的屋子里现在还有香气呢。”一个小丫头还大着胆子说。
定安伯老夫人坐不住了,从床上下来:“我去瞧瞧。”
下人房这种地方,老夫人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踏足。
下人们都惶恐不安,打扫也来不及,几个管事妈妈干脆从库房里拿了帷帐铺在地上,让老夫人小姐和大丫鬟们踩着走,免得脏了脚。
翠儿逼仄的室内,根本挤不下太多人,不过纵然是站在室外,也的确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定安伯老夫人站在室内,看着躺在床上的小丫头,小丫头脸色煞白,就算不是大夫,老夫人也能看出这不是装的,再闻着室内萦绕鼻息间淡淡的香气……
下人们可用不了香,而且是这么纯净的香。
这真的是奇迹了,定安伯老夫人伸手合十,闭目默念菩萨保佑。
其他人也都纷纷跟着安静,还有人激动地跪下来叩头。
“好孩子,你见到菩萨了,是有福的,好好养着,以后好日子等着你呢。”定安伯老夫人柔声说。
翠儿躺在床上,看着华贵的老夫人,含泪点头。
“菩萨什么样?”雪柳忍不住问。
其他人也都看着翠儿,眼神有激动也有羡慕。
“菩萨……”翠儿动了动嘴唇,其实她梦到的不是什么菩萨。
她当时痛死了,心里喊着娘,然后真的看到死去多年的娘来了。
娘手里还拿着一支荷花苞,然后荷花开了,她和娘坐在荷花上,娘抱着她,拍着她,给她唱着摇篮曲,揉着她的肚子,说好了好了不疼了……
然后她就真的不痛了,等再醒来就是觉得很渴,嗓子也喊不出声音,室内也没人,她撑着身子爬起来去喝水,然后胡妈妈就见鬼一般叫起来……
她这才知道自己差点死了,她告诉胡妈妈做梦的事,胡妈妈就激动地跑出去,还请了大夫来给她看,还亲自守了她两天。
当然她没敢说梦到娘,管事妈妈们最讨厌她们这些小丫头想家人,说是这意味着抱怨府里待她们不好,所以她只说梦到一个女人治好了她。
她没想到会惊动老夫人。
面对老夫人更不能说她梦到娘了,否则岂不是说她娘是菩萨?
“菩萨,拿着一支荷花……”翠儿喃喃说,视线不由看向一旁。
定安伯老夫人神情更欢喜,荷花,那就对了,观音菩萨就是坐着莲花座的,随着翠儿的视线看去,见到床边的小木凳上摆着一个破瓷瓶,里边插着一支荷花……苞。
“是这支荷花吗?”有婢女颤声喊,“菩萨给你的吗?”
定安伯老夫人眼神也有些震惊。
“这是我家小姐给她的。”有婢女的声音响起。
诸人一愣,看向说话的人,见是陆锦的婢女瑶琴。
“那天翠儿接我们回来,小姐谢她提灯辛苦,就给了她这支荷花苞玩。”瑶琴说。
大家的视线都看向陆锦。
陆锦笑了,说:“大家别看我啊,我可不是菩萨。”
诸人都被逗笑了,定安伯老夫人也笑起来,伸手点了点她:“不许贫嘴。”又带着几分欣慰,“好孩子,必然也是你的荷花,引来了菩萨。”
胡妈妈在旁给翠儿使眼色,翠儿反应过来,撑着起来要给陆锦叩头“多谢小姐。”
陆锦忙摆手制止:“快别这样,你好好养着。”
胡妈妈问:“这屋子里菩萨显灵过,要不要供起来不让人用?”
定安伯老夫人忙摇头:“你这就是对菩萨不敬了。”再看床上的翠儿,神情慈悲,“让她好好在这里养着。”
说罢再次环视室内,合手祷念菩萨。
诸人都随着动作。
下人房到底不是老夫人来的地方,伯爷伯夫人以及三夫人等人都听到消息,不知道出什么事了,要来问,定安伯老夫人便带着人离开了。
一直跟过来看的雪柳走在最后,忍不住再回头看了眼。
“怎么,想在菩萨之处多沾沾福气?”瑶琴笑说。
雪柳抿嘴一笑,不说对菩萨不敬的话,指着那荷花苞小声问:“那个是……”
瑶琴点点头,又忙解释:“你别怪小姐没说清楚,老夫人正高兴呢。”
突然说引来菩萨的荷花苞是东阳侯府那个新少夫人送的,多晦气。
雪柳点头:“我知道。”说罢挽着瑶琴的手向外走,还是又回头看了眼。
她想的是,那个荷花苞算下来十多天了吧,怎么还没谢?
难不成真成什么永生花了?
雪柳回到东阳侯府已经掌灯时分,侯夫人这边妾室子女们围绕欢声笑语。
当然,新少夫人不在其中。
看到雪柳进来,大家纷纷笑着说话“雪柳回来了。”“夫人正念叨你呢。”更有九娘子跑来摇着雪柳的手:“雪柳姐姐给我带了什么?”
雪柳一一含笑跟大家打招呼,再从身后跟着捧着包袱的小丫头手里接过一个匣子。
“有。”她蹲下来,将匣子递给九娘子。
九娘子接过当场打开,是一匣子绢花,她倒也不在意东西贵不贵,只要有礼物收就好,高兴地道谢。
“你回家一趟不容易,还惦记着她干什么。”东阳侯夫人嗔怪说。
雪柳笑说:“是十娘子惦记九娘子,托我带过来的。”
陆家十娘子与东阳侯府九娘子年纪差不多大,但要说玩伴也算不上,最初结亲的时候后两人都刚出生,再后来因为拒绝续弦,两家人也不怎么来往。
说到底只是雪柳有心罢了,东阳侯夫人笑着道谢,没再说什么,雪柳坐在她脚下,说:“我娘做了黄豆酱,我带过来给夫人尝尝,我给许妈妈了。”
旁边一个姨娘笑说:“雪柳你回家一趟,总是搬东西回来,小心你娘不让你回去。”
雪柳掩嘴笑:“杨姨娘你上次赏我的花膏我都给我娘,我娘说让我再多从你手里淘点。”
杨姨娘呸了声,对东阳侯夫人说:“看,还是向着娘。”
东阳侯夫人笑说:“不向着娘,那是什么人?冷心冷肺我可不敢用。”
杨姨娘便点点头,对雪柳说:“知道怎么讨夫人欢心了吧?多讨点她的东西。”说罢又招手小声说:“我知道夫人的好东西都藏在哪里,我指给你,你淘了分给我一点就行。”
室内的人都笑起来,东阳侯夫人更是笑着啐了一口“一把年纪了还跟丫头们促狭。”
另一个姨娘在旁问:“定安伯府还好吧?”
这话让室内气氛陡然一静。
周景云突然娶了妻子回来,东阳侯夫人去定安伯府受到了冷落,这些大家都知道了。
这是个不愉快的话题。
东阳侯夫人看了那妾一眼,怎么?仗着年轻,仗着侯爷这几日都歇在她屋里,迫不及待要看她儿子的笑话了?
“唉。”雪柳在旁重重叹口气,“定安伯府里不太好。”
这话打破了凝滞,也让氛围更凝滞。
问话的姨娘都有些不敢接口了,她也没想到这个一心讨好夫人的婢子敢这样答。
“怎么了?”倒是童言无忌的九娘子好奇问。
雪柳再次叹口气:“伯爷将文杰公子打了一顿,鞭子都打断了,伯夫人和老夫人都气坏了。”
别人家儿子的事啊,东阳侯夫人松口气,又惊讶问:“这是怎么了?伯爷一向好脾气,怎么就打起来了?”
这个文杰公子又是定安伯最小的嫡子,一向被捧在手心里,竟然舍得动鞭子?
“是跟人学赌钱去了。”雪柳说。
赌钱啊,对公侯之家来说也不算什么,满京城看看谁家不玩?别说赌钱了,更不堪的都有,也没人当回事。
当然,除了她的景云,东阳侯夫人心里想,带着几分欣慰。
“年纪小,好好教就行了。”她说,“哪里至于动鞭子。”
定安伯自己不也玩吗?哪里就动气到这种地步?
雪柳压低声音:“我就在旁听了一句,是去了上官月的赌船。”
上官月啊。
东阳侯夫人微微皱眉。
“怎么跟这种东西混一起了。”她说,“怪不得伯爷生气。”
妾室们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年轻的公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挤眉弄眼。
年纪小的九娘子东看看西看看看不懂,急着问:“上官月是谁啊?上官,是驸马上官的上官吗?”说罢又瞪圆眼羡慕,“那不是很厉害的人家?”
九娘子年纪小,几乎不出门,不知道这人是谁,但知道当年先帝很宠的金玉公主嫁到上官家,上官家变成了皇亲国戚,先帝的时候,上官家能自由出入宫廷,先帝不在了,这位公主又是新帝的亲姐姐,新帝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了,对这个公主极其亲近,上官家的权势更盛。
上官家也很倨傲,不是谁都能与之结交。
多少人想跟上官家的人结交玩耍,怎么定安伯还为此要打儿子?
九娘子不太懂怎么回事。
“九娘子。”雪柳小声说,“那上官月是上官家的人,又不算是。”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九娘子更不解。
“他是上官驸马的外室子。”一个公子干脆说。
九娘子似乎懂了:“跟我们一样都是姨娘生的?”
这话让庶子公子们纷纷抱怨“什么啊”,姨娘们更不愿意听了,杨姨娘哎呦一声蹲过来摇着九娘子的胳膊:“跟我们可不一样,夫人可是喝了我们的茶,你们也能喊夫人母亲的。”
怎么能跟那些下贱的外室比!
雪柳也忙再次解释:“驸马让他进门了,但公主不认他。”
所以,姓了上官,没有公主点头,上不了族谱。
“他又不争气,不好好读书,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还办了个花赌楼……”另一个姨娘不屑说。
九娘子好奇问:“花赌楼是什么?”
一个公子说:“是一座船楼,这个船超级大,有三层楼,一楼宴饮,二楼红袖美妓,三楼赌场,每天晚上灯火通明,歌舞声声,在金水河中彻夜不灭……”
他说得眉飞色舞,眼中满是向外。
东阳侯夫人啪地一拍桌子,打断了他的声音。
“你对花赌楼很熟啊。”她冷声说,“是不是我也该让侯爷准备一条鞭子了?”
这公子顿时脸色一白,噗通跪下来:“母亲,我错了。”又急急辩解,“我从未去过,我只是听人说过。”
东阳侯夫人视线扫过另外几个公子,那几人忙也跪下,纷纷道“母亲我们从未去过。”“母亲我们绝不会去那种地方。”
室内气氛变得紧张,九娘子也不敢多说话了。
东阳侯夫人这才点头:“你们要记着,咱们家的人不许吃喝嫖赌,谁要是敢做出败坏门风的事……”她扫过室内诸人,嘴角一丝浅笑,“你和你的姨娘就一起离开东阳侯府,也去当一个上官月般的人物。”
也就是说赶出东阳侯府,不再承认是东阳侯府的人。
这一下姨娘也纷纷斥责自己的儿子,再一起对东阳侯夫人保证绝不会做出有辱门厅的丑事。
杨姨娘看着东阳侯夫人更是掉下眼泪。
“你干什么?”东阳侯夫人没好气说,“嫌弃我刻薄了?”
杨姨娘说:“我是感叹夫人这才是真的慈母心,要是那狠心的,装出宽容的样子,纵容庶子女不成器。”说着掩面呜咽,“遇到夫人真是我等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屋子里其他姨娘公子们忙跟着感慨落泪。
唯有九娘子动了动嘴唇,想说,几辈子修来的给人做妾做庶子女,总觉得这福气……
还好她的生母姨娘提前掐了她胳膊一下,制止了小儿再胡说八道。
东阳侯夫人呸了杨姨娘一声:“多大年纪了,你还在我跟前这样。”
虽然呸了声,但眼里带了笑。
杨姨娘鼻音浓浓:“多大年纪,你也是我的娘子。”
杨姨娘是东阳侯夫人带来的陪嫁丫头。
东阳侯夫人没再说什么,笑着喝了口茶,带着几分疲惫摆摆手:“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
诸人纷纷施礼应声是,鱼贯退了出去,杨姨娘在后,亲自将东阳侯夫人的床铺好了才下去。
雪柳还站在室内,视线追随着离开的杨姨娘,忍不住说:“夫人有杨姨娘在身边真好。”
东阳侯夫人已经记不清年轻的时候觉得好还是不好,但如今年纪大了觉得是不错,总比那几个不知根底的妖艳贱货好。
她看雪柳眼中的羡慕以及几分哀伤,旋即也明白过来这丫头为什么这么感慨,如果陆三娘子还在,雪柳应该也是会给周景云做姨娘,只不过陆三娘子过世的太突然,虽然陆三娘子去世前拉着雪柳的手说了托付的话,但周景云一直不肯再收人……
如今新夫人进门了,她这个前头夫人的婢女身份有些尴尬。
“你从家来,给她带东西了吗?”东阳侯夫人轻声问,对着世子院落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这个她指的谁,雪柳立刻明白了。
“带了。”她含笑说,“夫人放心,我怎会那么失礼。”
东阳侯夫人点点头:“我知道你不用我操心。”眉眼更柔和几分,“去吧。”又停顿一下,“你且安心,有我呢。”
安什么心,东阳侯夫人没说清楚,但雪柳心里清楚,又是欢喜又是激动,等世子回来,就算新夫人不肯把她给世子当姨娘,有侯夫人做主,没人能拦住。
“是,多谢夫人。”她激动地说,恭敬施礼退了出去。
雪柳来到庄篱这边时,庄篱的屋子已经黑了灯。
“这么早就睡了?”雪柳惊讶,又皱眉,“不用她去夫人跟前晨昏定省,也不能这么早就睡了啊?”
就算不让到夫人跟前去,自己在屋子里也应该恭敬遥陪伴夫人尽孝啊。
真是仗着被世子先斩后奏娶进门,就不把婆婆放在眼里了。
春月看着她的脸色,解释说:“少夫人下午读书写字累了。”
雪柳翻个白眼,先前也罢,如今也见过她读书写字的样子,这个号称读书人家的孤女也好意思说读书写字?
“不行就别受这个苦了,世子读这么多年的书也没说过累。”她没好气说,“读书这种雅事都要被她败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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