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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篱梦(希行)


借书当然是可以的,春月忙接过,笑说:“少夫人稍等。”
周景云虽然很少在家,但书房一直保留着,有小厮负责洒扫,听到新少夫人要借书看,小厮嘿嘿笑:“少夫人还真是个读书人啊。”
再看书名,不由挠头,生僻的很。
“要是没有,倒显得世子不如她了。”小厮嘀咕着进去翻找,等了足有一炷香时间,终于捧着三卷书出来了,“还好还好,咱们世子博学多才。”
春月也松口气,如果找不到,总觉得有些没面子。
春月拿了书回来,庄篱便在桌案前坐下来打开。
“少夫人,这荷花苞要换换吗?”春月又问。
摆了三四天了,不过看起来似乎比池子里的还鲜亮。
庄篱说:“不用换。”
春月说声好:“等再过几天池子里的就开了,到时候采荷花来。”
庄篱没再说话,春月将清茶摆在桌案上,轻轻退了出去。
虽然多了一个少夫人,但这位少夫人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家里也没人来拜访,甚至刻意远离这边,雪柳以前就不屑于跟她们婢女们混一起,现在心里不痛快,不知道哪里躺着去了,三人比先前还清闲了。
留了一个小丫头在院子里听少夫人吩咐,三个丫鬟都来到门外,坐在台阶上吃干果说笑。
话题还是离不开新少夫人。
“她在书院是不是跟世子一起读书?”春红低声说。
所以才认识,然后生情……
“少瞎说。”春香小声说,“世子才不是那种人。”
男女有别,怎么可能一起读书?庄先生的书院断不会这么没规矩,就算这女子愿意,世子也会回避。
“说了是报答先生恩情。”春月忙说,“不忍孤女无依。”
说是这样说,春红掩嘴笑:“世子的先生多了,世上孤女也不少。”
怎么不见世子报答怜惜?偏偏只对这位庄小姐求娶,必然是动了心的。
春月轻咳几声:“不要说经过了,反正现在庄小姐是少夫人。”
已成事实。
不过,春红再次压低声音:“雪柳说夫人那边的意思是在外边已经拜过天地举办过婚礼,家里就不再大办了。”
按理说东阳侯世子成亲,一定是要大办的,这也是东阳侯府的脸面,但或许是因为娶的这个新媳妇出身不好看,又或许是为了顾忌定安伯府……
其实适才雪柳说得话并不夸张,三个婢女脸色都有些忐忑。
“不知道侯夫人在定安伯府是不是真要受气。”
这边正闲谈,有小丫头气喘吁吁跑来“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回来了。”
三个婢女不由都站起来。
“掌嘴!”春月呵斥小丫头,“夫人回来怎么就不好了!”
小丫头也察觉自己失言,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我不是这个意思。”喘着气瞪圆眼,压低声音,“夫人回来了,带着定安伯家的阿锦小姐。”
婢女们神情一怔,春红更是脱口而出:“是那位要和世子再结亲的小姐?!”

东阳侯夫人院子里婢女们垂首侍立,屏气噤声。
简单洗漱换了家常衣衫的东阳侯夫人走进东次间,许妈妈忙要捧茶,站在一旁的一个身穿碧罗裙的少女先一步接过。
“许妈妈,我来吧。”她说。
许妈妈看着少女明媚的面容,含笑让开。
东阳侯夫人已经坐在了临窗罗汉床上,少女微微屈身。
“你别生气,伯父不是故意不见您的。”她轻声说。
东阳侯夫人苦笑一下,她今日去到定安伯府,并没有被拒之门外,但进了门却由伯府的三夫人招待。
“太夫人昨日贪嘴吃坏了肚子,太医院的大夫让静养不见人,老伯爷去西郊灵泉寺了,大嫂一大早去娘家探望卸任回来的父亲。”定安伯府的三夫人,是庶子媳,缩手缩脚,“夫人别嫌弃,只能我来招待您。”
三夫人一向糊里糊涂上不得台面,伯府里招待人的事从不用她,以往东阳侯夫人见了,不过是含笑打个招呼,但现在她哪里能嫌弃,定安伯府有个人招待她,她已经知足了。
她开口要说周景云的事,三夫人却慌张说“夫人说得这些我不懂。”又说“世子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我们三娘福薄。”然后落泪。
话题也没办法继续了。
东阳侯夫人只能告辞回来。
不过临出门时,定安伯府的八小姐陆锦追了出来,跟着她上了车。
“义母。”陆锦再次将茶递了递,人半跪在东阳侯夫人身前,“自从接到世子哥哥的信,伯父就去西郊灵泉寺了,要是生气,当时就来找义父义母了。”
陆锦是定安伯府二老爷家的幼女,二老爷不能承爵,成亲就分了出去,一直在外地为官,二夫人身体不好,常年卧床,家里的孩子们也管不过来,定安伯太夫人挂念,特意将他的幼女接回来住,要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寻来寻去,觉得还是跟东阳侯亲上加亲好,但周景云一直回避。
前两年过年的时候,定安伯太夫人在一次宴席上当着宾客的面追问,周景云也是脾气一横当场拒绝了,场面很是尴尬,这时候陆锦出来跪东阳侯夫人。
“祖母是想跟夫人家亲亲不断,不如夫人认了我做义女。”
做了义女也算是一家人,定安伯府有了脸面,周景云也不用再抗拒,东阳侯夫人当场就应了。
想到当初两家差点生分多亏了陆锦化解,如今又是陆锦跟了过来宽慰,东阳侯夫人的脸色缓和,抓住陆锦的手。
“大人的事,与你无关。”她说。
陆锦坐在东阳侯夫人身侧,为她轻轻捶打肩头:“大人们也都是为了子女,是因为我们这些子女,才让你们如此烦恼。”
这话说得是,自从嫁了人为人妻为人母,喜怒哀愁都是围绕子女,东阳侯夫人长叹一口气。
“子女都是债啊。”她说,“活该我还债。”
陆锦轻声说:“能还债也是福。”
有些人就没这个福,比如定安伯,三女儿去世了,不在了……
东阳侯夫人再次轻叹一声。
“三姐姐不在了,伯父不舍她离开,所以才会与侯爷夫人世子纠缠,这样,在伯父心里,如同三姐姐还在一般。”陆锦低声说,“如今世子终于再娶亲了,伯父不是生气,是茫然无措,不知怎么面对,所以避开了。”
将心比心,要是自己是定安伯处境,也会这般,东阳侯夫人握着陆锦的手:“我知道,别说定安伯无措,我也不知所措。”
陆锦嘴角闪过一丝笑,下一刻笑容变得俏皮:“我就知道,义母也被吓坏了。”
东阳侯夫人也不瞒着她:“我跟定安伯几乎是同时接到消息的,事先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说到这里又难掩恼怒,“景云真是荒唐!”
陆锦笑说:“世子哥哥是不是被义母逼急了?所以突然成亲?”
“我哪有逼他!谁能逼得了他?”东阳侯夫人没好气说,说到这里又忙说,“其实当初先帝给他提过好几次亲,只有说到你姐姐的时候,他才同意了。”
所以周景云跟定安伯家的亲事,可不是因为皇帝下旨逼迫的,而是两情相悦。
陆锦明白东阳侯夫人的意思,抿嘴一笑,又轻叹一声:“这么多年了,世子哥哥能放下,也挺好的,否则他这样,三姐姐泉下有知也不安心。”
东阳侯夫人心里又酸又涩又开心:“我的儿,多谢你能这般想。”
陆锦倚在东阳侯夫人肩头:“世子是姐姐深爱之人,世子过得越好,姐姐才会更开心,义母你别担心,我会宽慰伯父。”
东阳侯夫人握紧她的手:“锦儿,能有你,是义母修来的福气。”
陆锦抬起头,笑说:“那义母让我见见新嫂嫂呗。”
东阳侯夫人微微一怔。
“义母,你也不带她上门,三叔母跟人说,怀疑是假的,根本没有这个儿媳妇,是你们推脱,怕我们逼你们再结亲。”陆锦笑说。
这个三夫人,就知道是个糊涂鬼,说的什么胡话,东阳侯夫人又急又恼:“我不带她去是丢不起这个人,等景云回来了,他自己带去见伯爷吧。”
陆锦笑了,说:“那义母让我见见呗,我是晚辈。”
东阳侯夫人神情犹豫:“她那样上不得台面……”
“义母,你可不要这样说。”陆锦嗔怪,“她是世子哥哥的妻子,那在我心里是跟我姐姐一般了。”
按理说不该是嫂嫂么?东阳侯夫人闪过一念头,但姐姐也说得通,这些也不重要。
“你……”她迟疑一下,又叹口气,“见就见吧,她总是要出来见人的。”
说罢唤红杏。
“请少夫人过来。”
安静的室内有些忙乱。
春月将一套衣裙搭在架子上,再看另外两个婢女在帮庄篱梳头。
因为先前说侯夫人不在家,不用问安,庄篱只简单的挽着头发,此时突然说要见客,虽然没有珠宝钗环,头发总要梳好。
“阿锦小姐认了侯夫人为义母。”春月小声对庄篱介绍,“她也是先少夫人的堂妹。”
庄篱哦了声:“这还真是亲上加亲一家人。”
原本是要亲上续亲那种一家人,不过当着少夫人的面,不好提这个,春月轻咳一声问:“少夫人您看穿哪套衣服?”
不待庄篱回答,春月又神情紧张。
“这些衣服少夫人还没试过,不知道合不合身。”
针线房送过来几套衣服,但始终没人来量体裁衣,再新的衣服,不合身也不行啊。
“雪柳?”春月又说,四下看。
让她去针线房唤人来,万一不合身别个针凑合改一下也好。
在一旁等着红杏略有些尴尬,说:“雪柳先去夫人那边了。”又解释,“去见阿锦小姐,毕竟也是她家的小姐。”
春月忍不住动了动嘴唇,雪柳从出身上说的确是陆家人,但既然是跟着陆三小姐来到东阳侯府,就是侯府的人了,还什么她家小姐……
再说了,雪柳在陆家的时候,这位阿锦小姐还在外地呢,两人根本就不认识,现在却一副恍若相伴长大般的主仆情深。
但雪柳到底是先少夫人留下的婢女,侯夫人和世子怜惜少夫人早亡,以及敬重定安伯府,对雪柳宽容又看重,以往世子不在家,她俨然成了院子里的女主人,梅姨娘在她面前也恭恭敬敬。
指责雪柳不是,不仅没用,还会被雪柳赶出去。
虽然现在有新少夫人,但在侯夫人和世子心里,只怕新少夫人也不如雪柳。
春月动了动嘴唇,将要说的话咽回去:“春红,你帮少夫人更衣,我去唤针线房的人来。”
梳头的春红手忙脚乱应声是。
庄篱已经从梳妆台前转过来:“不用换衣服。”
她站起来,看着自己身上的裙衫。
“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再说了,这位小姐又不是来看衣服的。”
是来看她这个人的。
庄篱来到侯夫人这边时,院子里并没有先前猜测的侯夫人在定安伯府受了气的紧张氛围,婢女们进进出出有说有笑。
迈进室内,能看到东阳侯夫人歪坐在东次间的罗汉床上,微微闭着眼养神,神情柔和,另一边坐着一个少女,提着笔在桌案上写写画画什么,而雪柳站在一旁,指指点点。
“这里多一笔就好。”
“原来如此啊。”
“以前小姐告诉我的,最早家里的绣娘就是这样做。”
“我说呢,跟现在家里绣娘做的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两人亲亲密密,少女又喊了声义母:“我给你做一双袜子,绣上这种花。”
东阳侯夫人闭着眼说:“我年纪大了,袜子上还秀花,花里胡哨的像什么样子。”
“义母,你听我的吧。”少女娇憨说,“你不穿,就是不喜欢我。”
东阳侯夫人睁开眼,无奈说:“这怎么还要挟我了?”
侍立的仆妇婢女都笑起来“还不是夫人您惯的。”
屋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夫人,少夫人来了。”红杏低着头说。
欢声笑语顿消。

“这是定安伯家的阿锦小姐。”许妈妈在旁笑着介绍,“也是咱们夫人的义女。”
这是解释那声嫂嫂的称呼。
庄篱含笑还礼:“阿锦妹妹好。”
陆锦抿嘴笑,打量庄篱:“从世子哥哥这里论自然是叫嫂嫂,但我和嫂嫂论年纪,说不定我还大一些呢。不知嫂嫂今年多大?”
庄篱说:“到八月就满十六了。”
陆锦哎呀一声:“果然比我小两岁。”说罢上前牵了她的手引她坐下,见庄篱看旁边的桌案,上面摆着乱乱的纸笔墨,“我刚才在画花样子。”又问庄篱,“日常喜欢做什么?”
庄篱说:“也就是读书写字。”
陆锦哎呀一声:“肯定很厉害,不像我,抄佛经义母还嫌弃写的不好。”说着又笑,“以后让嫂嫂来抄佛经,义母就不会嫌弃了。”
东阳侯夫人抬眼看她,板着脸说:“心思都用在偷懒上。”
虽然是板着脸,但眼里都是笑意。
陆锦松开庄篱来到她身边:“不偷懒不偷懒,我回家好好练字。”又笑说,“以后多一个人给义母抄佛经,义母礼佛的心就更诚了。”
东阳侯夫人呸了声:“难道没佛经我就不心诚了?”说着戳陆锦的额头,“一天天在我跟前没大没小混说。”
陆锦握着额头连声说不敢了,又眼波转了转,说:“果然有了嫂嫂,义母就嫌弃我了。”
说完嬉笑着躲开,东阳侯夫人伸来拍打她的手落空,只能指着她:“在你伯父伯母面前也敢这样?”
陆锦摇头:“那是不敢,只敢在义母跟前没大没小。”
东阳侯夫人噗嗤笑了,许妈妈等仆妇婢女也都笑起来。
“没办法,都是夫人惯的。”许妈妈笑说。
室内重新恢复了欢声笑语,东阳侯夫人原本板起的脸色也恢复了柔和。
看着这其乐融融一家人的场面,庄篱坐着含笑看,并不说话。
东阳侯夫人心情好了,看向庄篱。
“你既然进门了,景云必然告诉你了,先前那位少夫人是定安伯府的。”她说,“也就是阿锦的姐姐。”
庄篱便站起来,应声是:“我知道。”说罢再对陆锦一礼。
陆锦忙还礼,脸上也没有先前的嬉笑,带着几分哀伤。
这孩子也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姐夫有了新人,也意味着去世的姐姐真的成了过去,东阳侯夫人心里也几分难过。
“其他亲友,等景云回来,你们再一起见。”她说,“阿锦不是外人,是一家人,你先见见,认一下妹妹。”
庄篱再次应声是。
陆锦唤自己的婢女过来,接过一个小锦盒,递给庄篱。
“你和世子哥哥的成亲的贺礼,待正式见面的时候我再给。”她含笑说,“这个是单独给你的,是咱们姐们之间的小心意。”
庄篱伸手接过:“多谢妹妹。”
说罢看向门边。
按理说大丫鬟是雪柳,有资格来夫人这里,但鉴于雪柳已经提前来了,出门时庄篱叫上了春月。
站在门边的春月有些紧张,待庄篱看过来,她更有些缩手缩脚。
站在陆锦身边的雪柳忍不住撇嘴,怎么回事?以往她管着这些婢女也没这么上不得台面啊,怎么跟了这个庄氏,就变了。
庄篱对春月伸出手:“我也给陆小姐准备了礼物。”
见面礼?雪柳许妈妈等人神情有些惊讶,庄氏是几乎空着手进门的,只领着一个装着乱七八糟小物件的包袱,如今穿的衣服都是府里给的,先前见家里人不管是少爷小姐还是姨娘都没有拿出见面礼。
这是从那小包袱里翻出什么了?
许妈妈有些紧张担心,别拿出不像样的东西,丢的是东阳侯府的脸。
夫人应该早点给庄氏准备一些。
她忍不住去看侯夫人,侯夫人垂着眼浑不在意。
“是吗?”陆锦好奇问,“嫂嫂给我什么?”
看到庄篱伸出手,再听陆锦询问,春月再也不能站着不动了,将裹在衣袖中的长盒子拿出来,带着豁出去的表情上前,捧给陆锦。
陆锦接过,对庄篱一笑:“我能打开看看吗?”
日常接到礼物都是收起来,不会当着面打开的。
关系好一家人可以不讲这些。
庄篱含笑点头:“是我做的永生花。”
听到永生花三个字有些稀奇,许妈妈等人婢女也忍不住好奇看过来,陆锦打开了盒子,长长的盒子里摆着一支荷花花苞。
所有人的神情都有些凝滞。
雪柳更是瞪圆眼。
这不是庄篱插在花瓶里的那个荷花花苞吗?
都摆了三四天了!
她都怀疑自己看花眼了,这怎么就拿来当礼物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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