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老半天, 惊扰了她的睡梦。她眼睛还没睁开, 眉心拧在一块儿, 不耐烦地伸手去摸电话。
“谁?”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带着被吵醒的起床气。
“你就是柳曼秀的亲生女儿吧?”对面的声音有些冷淡,带着股例行公事的严肃意味。
一听到柳曼秀的名字, 容艺的瞌睡立刻消了大半。
“是我,发生什么了?”
她急忙坐起来, 心头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她早上昏倒了,现在需要人照顾。”
“她人现在没事吧?”容艺紧张道。
“目前暂无大碍,但在检查的过程中,我们在她的肺部发现了病灶……”
“病灶??!”
对面没再详细说下去,只是换了一种委婉的提醒方式:“这个我们等您到了以后再详谈。”
挂了电话,容艺整个人都在发愣。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打车去了医院。
简单和医生对接完信息,她才知道柳曼秀生了一种几乎难以被治愈的疾病,需要进行手术,但手术的成功率非常非常低。
暂且不论高昂的治疗费用她根本就负担不起,更重要的是,目前整个伏海根本就没有治疗这项疾病的技术。而且,不止是伏海,临近几个省市也没有这项技术。
柳曼秀要想活下去,只能北上去找找可能性。
这对于容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她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
泪水已经先一步滑落脸颊。
自从容津去世后,她和柳曼秀之间总是有形无形隔着一层淡淡的隔阂。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始终没办法再和柳曼秀敞开心扉。
容津的死,是横亘在她和她之间的一匕利刃。
她知道柳曼秀不好受。当年如果不是她太任性,缠着容津要多抽出时间来陪陪她,吵着闹着要吃蛋糕,那么那场声势浩大的车祸也许就不会发生。容津也不会死。
柳曼秀每次一看见她,就会想起容津。他们唯一的孩子和他长得太像了,柳曼秀没办法走出来。
可容艺又哪里会好受?
都说母女哪有隔夜仇,可她却清晰地知道,她们之间生分了。
医生拍了拍容艺的肩,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小姑娘,多陪陪你妈妈吧,她现在最需要的,是陪伴。”
眼泪就跟决堤一样,狂往下砸。
容艺这辈子最恨眼泪。
眼泪是世界上最不值钱、也最没用的东西。
可她偏就是忍不住。
她抬起手背把眼泪擦去,镇定情绪:“知道了,谢谢医生。”
然后就往柳曼秀所在的病房走去。
医院的走廊上,到处都是人,要不是护士,要不就是穿着病号服的病人,消毒水的气味格外刺鼻,直冲天灵盖。
容艺脚步没停,踏在医院冰冷的瓷砖上,每走一步,都发出“叩叩”的声响。
很快就到了柳曼秀所在的病房前。
站在门口,她发了会呆,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柳曼秀。这一段时间以来,她和柳曼秀几乎失去了联系。
步入高中后,她叛逆得令人发指,柳曼秀一度对她失望透顶。
这段时间,她知道柳曼秀和黎淳之间隐隐有些不对付。但柳曼秀不愿意告诉她,她也就没问。
反正多问也无益,柳曼秀总是什么都不告诉她。
一想到这,她低头对自己轻嗤一声。觉得自己过得真是失败,这世界上,她唯一最亲近的亲人,却什么都不愿意告诉她。
一缕长碎发垂挂下来,她抬起头,孤傲地将它绕至耳后。
反正她一无所有,孤傲点也没关系。
正准备开门,她突然又想到黎淳。
也不知道黎淳在不在。刚刚那医生也没提。
算了,在又如何,反正她容艺又不欠着他什么。
她索性拧动把手,开了门。
房间里面有三床病号,见有人开门,最靠近门的那一床旁边的陪护淡淡扫了容艺一眼。
那目光很尖锐,带着刺。像看热闹似的,琢磨着这应该是二床的亲戚。
反正不可能是一床的。一床那女人搬进来两天了,愣是没一个人来看她。
容艺也没客气地回看了那个陪护一眼。
她五官很立体,连看人的眼神都是有攻击性的。
那个陪护很快没再看她,装作忙碌地在配置药品。
三个床位之间只用一层白色的绢布隔开,容艺一床一床扫过去。
最靠门的是三号床,上面躺着个头发有点白的女人,刚刚看容艺的那个陪护应该是她的女儿。
尽管她看向容艺的眼神没什么善意,但她看向自己母亲的时候,简直柔和地不得了。
她把试好温度的药递到她母亲面前。
“妈,起来吃药了,再不吃你的病好不了。”
听起来多么母慈子孝。
容艺继续看向第二床。
这上面也躺了个中年女人,她脸色倒没第一床上的那个病号那般苍白,脸上还噙着笑。
她的丈夫刚替她削好一个苹果。
她嫌一整个苹果不好嚼,便不吃。
她丈夫却很体贴,索性给她切成小块,用牙签刺着吃,那女人见状,才勉强吃了几块。
看起来多么琴瑟和鸣。
容艺继续往前走,看向最里面那床。
这床靠窗,柳曼秀半躺在床上,身子侧着,对着窗。窗外面没有风景,只有一堵墙,压抑地厉害。
柳曼秀很安静地缩在病号床上,一直对着窗,也不知道一堵墙有什么好看的。
容艺站在她床边,叫了她一声:“妈。”
柳曼秀猛然转过身来,眼睛哭的有些肿,下面的眼泪也没来得及擦干。见是容艺,她才很快地擦了擦眼睛下面的泪痕,喊了她一声:“小艺,你怎么来了?”
她脸色苍白的厉害,很难想象,仅仅只是两个月没见,她又瘦了好多。
连头上都开始有白头发了。
容艺鼻尖一酸。
强撑着舒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问:“黎淳呢?”
柳曼秀又重新把目光偏向窗外的那堵墙上,声音虚弱的快要听不见:“我不知道。”
“不知道?”容艺没太明白柳曼秀这话的意思。
“嗯,”柳曼秀又擦了擦眼睛,这一个月来,她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哭,每次都以为眼泪要被哭干了,“邻居送我来的。”
容艺一听,心里忍不住地冒火:“黎淳去哪了?”
柳曼秀没说。
容艺有些失望:“他是不是又去赌了?”
她知道黎淳好赌。
“赌”这种东西,对于人性来说就是一场巨大的考验。
人都是不知餍足的。欲|望膨胀的速度要比理智成长的速度快的多得多。
“嗯。”柳曼秀这次总算没再遮掩。说完以后,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房子输完了,还欠了很多债。要债的前几天还找到家里。”
她边说边忍不住啜泣。
黎淳赌的越来越厉害,把所有的钱输完了还不够,还不惜贷款去赌。要债的上门来催,他怕的不行,索性撇下柳曼秀自己跑了。
柳曼秀被要债的找上门一顿威胁,实在没承受住昏了过去。
那几个要债的怕弄出事来,赶忙走了。
好在邻居好心,发现了倒在门口的柳曼秀,还给送到医院里来。
“行了别哭,”见柳曼秀这副样子,容艺心里也不好受,她走过去,抽了几张纸递给柳曼秀,劝道,“钱没了,可以再挣,别再把身体弄坏了。”
“我的身体我知道。”柳曼秀语调很淡,仿佛已经静静接受自己命运的到来。
她扭头看向容艺:“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别说了。”容艺皱眉。
柳曼秀低头打开旁边的柜子,一边咳嗽一边从里面找东西,许久,才从里面摸出一个包,然后从里面倒出一张卡。
递给容艺:“这里面,还有我存下的一万块。你拿去用。”
容艺一把把那卡打翻:“我不要。”
柳曼秀叹气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长:“我知道现在太晚了。”
“少给我胡思乱想,我不要你的钱,你安心给我躺在这里养病。”容艺喉咙越来越酸,一度快要说不下去。
她是柳曼秀生的,性子有很大一部分继承自柳曼秀的性格。
她做事情计较着付出与得失,时刻害怕欠着别人。
柳曼秀也是这样。
就连跟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会想办法的。”容艺眉头皱的比任何一次都要深。
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求助的人——除了,魏山南。
如果去求魏山南的话,他一定会帮的。容艺知道。
想到这儿,她眉心稍微舒展了些。
可偏这时,柳曼秀紧张起来,仿佛洞悉容艺的想法似的,她抓着容艺的衣角,情绪激动道:“别去求你魏叔,不要让他知道,算妈求你。”
她不想让再欠着魏山南什么。
“妈,可你知道的,魏叔叔他……”容艺还想解释。她知道魏山南对待柳曼秀的感情从来没变过。只是这一切,柳曼秀根本都不知道。
“你要是敢去求他,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柳曼秀攥住容艺的手突然松了下去。就像垂死挣扎的溺水者放弃救命的稻草。
她苍白的脸上泪痕纵湿,整个人都憔悴极了。
容艺深吸一口气:“我不会找他的。”
柳曼秀这才放心下来,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当初她嫌魏山南穷,怕没钱养不活她和容艺娘俩,所以毅然决然跟他离了婚,转头嫁给了拆迁户黎淳。
本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可偏偏两级相反,黎淳染上了赌瘾,一天天堕落下去,而魏山南却过的风生水起,酒庄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
现在要她低三下四去求魏山南。她做不到。
“你好好休息吧,我不吵你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容艺嗓子眼有点堵。
柳曼秀缓慢地点了下头:“……好。”
容艺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转身出病房。
隔壁两床的亲属陪护都不约而同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分明有些不怀好意。
容艺没在意。
因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她去发愁——柳曼秀的病,以及黎淳欠下的赌债。
该怎么办?
她走的很快,头发在张扬。强忍着情绪走到楼梯转角,只转过一个角,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虚浮地贴着墙壁往下滑下去。
无助、痛苦纷至沓来,一一啃噬她千疮百孔的内心。
她打开手机,找到黎新言的微信,斟酌了一下措辞,发过去。
艺:【忙么?】
下一秒,黎新言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语气里有点急。
按往常容艺这八百年不主动联系他的性子,这一次却主动联系,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很快就往不好的方面想去,赶紧拨通电话打过来。
“没事。”容艺靠在墙壁上,擦了擦眼睛,语气故作轻松。
“有事直接说,别跟我兜圈子,知道没?”
黎新言哪能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毕竟比容艺要多长了一岁。
“借我点钱。”容艺手撑住额头,无奈至极。
每次和黎新言开口,总是没办法绕开这个“钱”字。
“要多少?”黎新言也没问原因。
“还不知道。”
“不知道?”黎新言以为容艺是在诓他。
“嗯,”容艺眼睛有点湿,“你爸跑了,欠了一堆债,我妈生病了,一切都完了。”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
许久,黎新言暗啐了一声:“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容艺听见对面有玻璃碎裂的声音,黎新言一拳砸在玻璃上。
表情冷的可怕,又问:“你妈怎么了?”
眼泪砸下来,容艺咬着嘴唇,尽量压抑着哭声:“得了很严重的病,医生说很难治好……”
“黎新言你帮帮我,我就只有她了……”
“我不能没有她……”
容艺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强打着精神出的医院,只记得脚步都是虚软的。
每一步都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
每走一步,都会拖得她鲜血淋漓。
回到篁蕴公馆,开了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游赐。
“去哪儿了?”
几乎一整个上午没看见容艺,他担心了很久。
容艺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整个人都虚弱的厉害。
眼睛很红,显然是刚哭过。
游赐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说了一句:“粥还热着。”
意思是,我永远都在。
容艺仰起脸,看了他一眼。
少年澄澈干净,纤尘不染。
而她却深陷在泥淖里。
她心底忍不住又浮现起温书颜同她讲过的那句——“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放他回去吧。”
她苦涩地笑了下,眼泪却砸下来。
故作轻松地把眼泪揩去:“不想喝。”
意思是她不想连累他。
说完就要径直掠过他往楼上走去。
下一秒,她脚步一滞。
只见游赐回扣住了她的手,攥着她往回带。
由于体型差的缘故,容艺很轻易就被他带了回去。
她心头闪过一丝慌乱,再抬起头的时候,少年眼睛里的柔和散了大半部分,眼底的阴郁之色翻涌上来。
那样深,那样深,简直快要将她吞没。
每一次她想要推开他的时候,这分阴郁就会越来越强烈。
叫她没办法看着他对他说出“离开”二字。
游赐低头看向她,喉结上下滑动,声音阴郁得可怕,一字一顿: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冷冽的气息硬生生压下来。
容艺眉心跳了下。
逃避道:“不关你的事,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少年喉间滑出一丝低笑,眼底的阴郁开始发红。
容艺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他攥的越来越紧,快要深入骨血。
游赐俯身,凑近她,强|迫她与他直视。
“又想推开我?”
容艺想否认。
少年又自问自答般,给出了答案。
“下辈子吧。”
一直要望进她眼底的深潭里去。
这话本应该是询问的语气,但经他问出来,却带着股奇怪的滋味——像是急速吞噬、旋转的窒息旋涡, 让人完全没有办法抗拒。
那个柔和的游赐一点一点碎成齑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又病态的他。
容艺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试图挣开他的手。
“我不想说。”
有些东西, 他没有必要知道。
容艺宁愿自己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纠结与矛盾。
她故作坚强地别过目光去, 假装满不在乎。
可人的本能反应是无法被掩盖的。
就在她偏过目光去的那一秒, 眼泪砸下来一颗。
她很快抬起另一只手擦了下。
但游赐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你,哭了?”
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谁哭了?我才没这么容易哭好吧。”容艺口是心非地否认, 但却带了点颤抖的哭腔。
更令人可笑的是,她一边急着否认,一边眼泪又抑制不住地砸下来一颗。
她很快又抬手擦去, 但擦掉一颗, 眼泪又砸下来第二颗。眼泪越掉越多,她没了脾气,索性也懒得管了, 坦率承认:“对, 我就是哭了, 我就是脆弱!”
越说就越带着情绪的发泄。
游赐垂眸看着她, 心里像在滴血。
“你就该回平礼去!和我沾上关系的人都没好下场, 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活该我要家没家,活该我被所有人指指点点, 活该我就这么烂下去。”
容艺越说越激动,这一段日子所有积攒在心底的压力和委屈已经到达了阈值, 在此刻终于爆发。
而游赐安静地看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容艺发泄完情绪以后,呼吸有些不畅,胸腔急促起伏,她忍不住轻轻|喘气。
这是她第一次在游赐面前哭,太狼狈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明明她本意不是这样的……
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她其实害怕的是游赐也会离开她,但却不懂得怎么正向去表达自己的需求,反而表述起来更像是要推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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