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温书颖看了一眼自己的美甲, 语调慵懒却又漫不经心,“我姐死的早,就只留下这么一个儿子。偏又叛逆, 放着好好的大少爷不做, 非要来这么个地方。”
话音刚落,她脸上又勾起一抹欲盖弥彰的笑:“当然,我不是说这里不好啊, 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容艺又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也配合地没戳破:“我懂。”
温书颖忍不住又低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其实我的目的很简单, 就是要把他带回平礼去。”
说完又晃了晃手上的紫玉镯子, 缓慢地抬眸。
珠光的眼影在光影的折射下宛如危险的银蛇, 她美的很柔和,但目光却是冷峻犀利的:“但你知道,他为什么迟迟不肯走么?”
容艺摇了下头, 想了会:“是因为他不喜欢平礼?”
“这也确实是一个原因。”温书颖点了下头,“他爸不怎么管他, 上个月还娶了个新老婆。”
容艺顿了下。她并不知道这些事。
“游赐,他知道么?”
“我估计是知道的,他爸也联系不上他,就算联系上了,就他那个性子,也是断断不肯去的。”
“嗯。”
“你也知道,很快你们就要高三了,我姐就这么个孩子,他爸不管他,我总不可能不管他吧。”
容艺听明白她话里面的意思,又问:“所以你才会想要带游赐回平礼?”
“嗯,先带回平礼,再慢慢规划他以后的路子,大概率是要出国的。”
容艺默默在心底复述了一遍这两个字眼。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游赐了?
“挺好的。”
她嘴角还是带着笑,但那抹笑却已变得十分苦涩。
“不过,眼下的问题是,游赐他不愿意走。”
“为什么?”容艺忍不住问。
温书颖看了她一眼,嘴角挂笑:“你当真不知道?”
“不知道。”
温书颖噗嗤一声笑出来,内心却在暗暗慨叹游赐这小子也是真闷,喜欢人家这么长时间,一点进展没有就算了,结果人家还一点都不知情。
真不愧是她那个犟种恋爱脑姐姐生的好儿子。
“因为,他,”她凑近了些,故意拉长了音调,“喜、欢、你啊。”
容艺瞳孔放大了些。
喜欢她?
怎么可能?
从她认识他以来,他都是一副冷的能冻死人的腔调。和她之间,也没有任何暧昧的举动,每次见面,也总是隔的远远的。
再说了,她可是清楚地记得,他说过,自己有喜欢的女孩子的。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小游这个人呢,做什么事情都不喜欢声张,”温书颖顿了顿,“可你仔细想想,你不觉得有很多事情都很巧合么?比如,这么大个家,为什么偏偏只有你能住进来?”
巧合……
经温书颖这么一提醒,一向神经大条的她脑海里这才闪过许多件“巧合”到离奇的事情来。
桩桩件件,都没有办法用“巧合”二字来解释。
“他谁都不听,固执得很,”温书颖眯起眼睛,“但我想,也许他会听你的。”
“所以,你是希望我帮你劝说游赐?”
容艺很快就反应过来她的目的,于是当机立断挑破。
“正确。”温书颖噙着慵懒的笑。
她就喜欢这样直爽明了的对话。一点儿也不费劲。
闻言,容艺轻撩了一下垂在前胸的长发,熟稔地将其绕至耳后,露出她白皙明艳的面庞,语调纯真无害:“可我,为什么要帮你?”
窗外的乌云恰好在此刻聚集在一块,有一圈阴影打下来,衬得容艺五官分外深邃。
叫人摸不透她内心在想些什么。
温书颖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不过她温书颖是谁,怎么可能就这么被问倒。
她很快不动声色地镇定下情绪:“和我合作嘛,当然是有好处的。”
“我是缺钱,”容艺反唇相讥:“可是,钱对我来说,并没有很大的吸引力。”
温书颖重新凝神,将容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觉得自己刚刚真是小看了这个女孩。
也难怪她那个小外甥会对她这么死心塌地的喜欢。
她没急着劝解,而是换了话题:“我想,你也是喜欢他的吧?”
这一问直击容艺心里最深处的防线。
她喜欢游赐吗?
曾经,她一度试图否认,可那终归是掩耳盗铃罢了。
没错,她是喜欢游赐的。
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就喜欢上游赐了。所以才会因为他吃醋、因为他难过。
她没回答。
但温书颖已经看穿了她。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想,你该好好为他的前途考虑考虑。”
温书颖又抿了一口咖啡,已经凉了,外面的乌云堆积成一大团,十分骇人,“你明白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的。”
容艺眉心跳了下。
是啊,像游赐这样的人,留在伏海无异于是对他璀璨人生的摧残。
他应该去更好的地方的。
她喉间突然一酸。
额间的碎发落下来,她轻勾着绕到耳后,抬眸,微笑:“快下雨了,我得先走了。恕不奉陪。”
然后在温书颖反应过来,就起身往门外走。
脚踝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走起来不是很稳当,一瘸一拐的,但是脊背却挺的很直。
真是很有个性的一个小姑娘呢。
温书颖轻嗤:“你叫容艺对吧?”
容艺拧过身子,看了她一眼:“对。”
温书颖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另一只手半撑着下颏,欠着笑:“我还挺喜欢你的。”
容艺也回了一个笑:“我也是。”
说完,便脚步没停地推开玻璃门而去。
温书颖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轻蔑地低笑。
雨还算识相,是在容艺到了篁蕴公馆后才下的。
游赐在餐厅吃晚餐,她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
“过来吃饭。”
容艺也没拒绝,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拉开凳子坐下。
桌子上的菜肴丰盛又美味,她夹了一筷子青菜送入嘴中,饱满的汤汁在口腔中漫溢,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阿姨来过了?”
“嗯。”游赐淡淡应了声,转而抬眸,问她:“你去哪儿了?”
容艺喝了口鱼汤:“我把猫送给小鱼了。”一口鱼汤下肚,十分鲜美,她没提遇见温书颖这事儿。
在温书颖面前,她看似是拒不合作的态度。
但事实上,她听进去了。
“脚还疼么?”游赐垂下眼睛。
“好多了。”汤里面有根鱼刺,容艺呛了口。
游赐急忙递给纸巾给她。
“谢谢。”容艺用纸巾擦了擦嘴,抬眼和他对视的那一刹那,切切实实看见了他眉心间藏着的那抹担心。
温书颖说的那句“他喜欢你”又鬼使神差地浮溢上她的心头。
她继续喝汤,但语气里明显多了几分试探性:“你会回平礼么?”
游赐明显愣了些。
“不回。”
“为什么不回呢?伏海又不好,这里这么落后,平礼多好。”
游赐扫了她一眼,他看人的时候,眼神总是很幽邃。
“你是不是见了什么人?”
容艺咳嗽了声,极不自然道:“没啊,我是突然想起你说过你是从平礼来的,这不,好奇问了下嘛。”
游赐没说话。
容艺试探性问:“你成绩这么好,有没有想过出国留学?”
游赐把筷子搁下:“没有。”
容艺看着他,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涩。她知道伏海终归是留不住他的,
一想到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她就控制不住地难受。
“我可能,之后就不住在这里了。”她噙着笑,但那笑却是苦涩的。
回来的路上,她早就想好了——她决定搬出去。
“为什么?”游赐眼底闪过一丝猩红,语气稍显急促。
“没什么,我在这里也够久了,一直叨扰你也不好。”容艺咬着筷子末端,随便扯了个借口。
“你没有叨扰我。”
容艺轻笑了声,没回答这句话,撂下筷子:“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说完她就转身,拎了包上楼。
游赐静默地坐在原处,看见她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楼梯转角。
眼睫耷拉下来,墙角的监控转动着,猩红的光晕落了他一身。
他慢条斯理地用调羹将鱼刺挑去,汤还是温温热的。
但他只是看着,一口也没喝。
他隐约能能猜到,应该是温书颖找过她了。
而她这个反应,也变相说明了——她选择不要他。
容艺回到房间,合上门。
锁扣扣上,“咔哒”一声响。
她整个人都陷进了一片黑暗里。
房间里没有小猫叫声,一时间倒还清净不少。
她按开灯光,房间瞬间笼上一层淡淡的昏黄光晕。
正准备收拾收拾衣物,却听见门外有人轻扣。
她放下手头的衣服,走到房门边。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打开门。
门外站着游赐。
他个子高,淡淡垂着眸,浑身散发阴郁的气息,叫人不敢逼近分毫。
容艺靠在门边,手不由自主地轻颤,她从没见过游赐这样。
“有事?”
“你准备走?”
容艺点了下头:“但还没有那么快。”她还没想好离开这里要去哪里。
游赐气息有些不稳。房间里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他的脖颈上青筋迭起。
很努力地压抑情绪,可是却一点也压不住。
他垂眼,俯身凑近容艺,只剩咫尺距离。
他的五官近在眼前,近到能感知到他的呼吸。
容艺心脏忍不住狂跳。
他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有些喑哑。
“能不能,不走?”
他眼底的猩红又翻涌上来,和容艺平时所见到的那个克己复礼的游赐截然相反。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游赐,有些陌生。
她强装镇定,微微欠着笑:“离开是我思考了很久的事情。”
在听到她回答的那一秒,游赐微微阖眼,止不住地发抖。
“就那么想离开我?”
眼睛里面是藏也藏不住的、病态又极端的疯狂。尖锐又让人刺痛。
容艺缩在门后面,没敢去看他的眼睛。
“温书颖跟你说了什么?”
容艺顿了顿:“她什么也没跟我说。”
好一个什么也没说。
游赐缓缓抬眸,定定地看向她。目光里全是寂灭的肃杀之气。
容艺别过目光去:“没什么事的话,我要睡觉了。明天再说吧。”
下意识要关门,想要把游赐隔绝在门外。
可偏偏游赐伸手抵住了门。仅一只手,就能轻松地抵住。
门半开不关的,合不上。
“你要干什么?”
下一秒,游赐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容艺,看着我。”
“别抓我。”容艺尽可能地挣扎。
但游赐握的很紧很紧,紧到她无法挣开。
少年的影子轻轻罩在她身上。
他眼睛红红的,说不上是愠怒或是委屈。
小狗挂牌从他宽松的短袖领口掉出来,止不住地晃悠。
“既然你见过温书颖了,那么,你也该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了吧?”游赐垂着眼看向她。
他眼睫长而浓密,总是会在眼睑下方垂落出一层淡淡的阴翳,看上去分外阴郁,自带一股疏离的寒意。
容艺手腕被他攥的有些发红,她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游赐,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少年微俯着身子,偏执地攥着她的手腕,不容许她放开一丝一毫。他要把她禁锢在他的手心里。
察觉到容艺想要挣脱开他的举动,他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你为什么发抖?”
“你抓疼我了。”容艺皱眉。
像被电了下,游赐很快放开,“还疼么?”
容艺揉了揉手腕,上面已经发红了。
她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讨厌我?”
游赐垂着眼睛,清隽的五官又带上一层委屈的色彩。
容艺仰起脸,看着他:“不是。”
少年个子很高,纵使她有一米六七,但在他面前,也显得分外娇小。同他说话时,总是不可避免要仰起脸。
“那就好。”
“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还是要赶他走。
游赐眼底的失望又重新席卷回来,而且相较上一次,这一次更甚。
“不准睡。”他声音很哑,像在闹脾气。领口处的那枚小狗挂牌一直在晃荡。
自从容艺给他戴上以后,他就没舍得摘下。
“不、准。”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头很痛,游赐,听话。”容艺皱着眉。
头疼是假,想支开他才是真。
她又何尝不想和他多呆一会儿呢?
可她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他们终究是云泥之别,她深知自己再这般沉溺下去,于他、于自己,都是无益的。
说完,便要关上门。
这一次,游赐反应很快,直接抓住她的手腕往外走,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
“游赐,你疯了?”容艺一边被他带着走,一边拼命捶打他的手腕。
游赐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房间里一片黑洞洞的黑。
没有容艺在的每一个日子里,他都是只身一人在这片黑暗中度过的。
他本可以接受黑暗,如果他不曾见过光。
最令他接受不了的,是容艺说要离开他。
开了灯,一路将容艺带到那个他用来珍藏秘密的檀木柜前。
他放开容艺的手,将一枚什么东西塞进她的手心:“不是问我为什么喜欢你?打开它。”
手腕还在发红,容艺摊开自己的手掌心,里面是一枚钥匙。
她抬起眼睛,里面已经有了些眼泪。
她闭了闭眼,□□了下情绪,然后又试图把钥匙还给游赐:“我不想看。”
“游赐,你应当回平礼去,你会有更好的未来。”
正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替他考虑更长远的未来。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每一句刺向游赐的话都是双向的,她的心又何尝不在破碎着呢?
游赐没说话,但脸色已是阴郁至极,手指止不住地发抖。
“两年前,我第一次来到伏海,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容艺。”
钥匙没拿稳,直接摔在地面上。
游赐看着她:“那时你多明媚。”
容艺心脏在痛。
“也许你记不得了,但我却真真切切地喜欢了你两年,并且,还会继续喜欢下去。”游赐自嘲地低笑一声。
然后捡起钥匙:“你不想看的话,就算了。早点休息。”
容艺攥住他,眼神里是隐隐的痛:“所以,你说过的,那个喜欢了两年之久的女生,其实是我?”
“嗯。”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精心设计的?包括我住进你家里?”
“嗯。”
“钥匙给我。”
游赐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容艺向着他伸出手:“给我,我想看。”
游赐轻轻把那枚钥匙按进她的手心里,又慢条斯理地合上她的手指。
容艺手一直在抖。
借着这枚钥匙,她按照顺序,依次打开了所有的柜门。
所有她不记得的物事,全由游赐悉心收集好,封存在其中。
她颤抖地拿出那本泛黄的牛皮日记本。上次她还因为这个本子吃过醋,没想到,里面所记录的每一条,都是关于她。
眼泪忍不住砸落。
在她忍痛活下去的这十八年里,本来以为没有人会爱她的。可偏偏游赐出现,告诉她,他是如此认真又执着地喜欢着她。
她是值得被爱的。
“容艺,你知道么,我很乖的,”游赐声音很哑,“你说让我不要抽烟,我就再也没抽过了。”
眼泪开始决堤。
游赐却以为她是在害怕。
“你是不是更讨厌我了,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容艺喉间无比酸涩,一个字也没办法往外说。
游赐却以为她是默认了。
他苦涩一笑。
“我不想回平礼,我在那里过的不好。”
“没有人管我。”
说完又转而看向容艺。
“可我在这里,你会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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