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下雨天天下雨,下的老子生意都不好了。”司机打着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抱怨了句。
游赐靠在一边没说话,在看流动的水珠。
手上的绷带还没拆。其实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他知道。
但他一直没忍心拆。
想起昨天晚上,他也是用这只手接触的容艺。那时她喝醉了,浑身都烫的厉害。
他碰到她的时候,其实有一瞬间晃神。他第一次这样生动地感受她的体温。
当然还有,在她不安分地踢掉鞋子的时候,也是这只手,抓过她纤细的脚踝。
很柔软的触感。
她脚踝上的红绳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虎口。粗粝的、发痒的、心潮汹涌的。
想到这儿,他低头,抬起手,注视着虎口处。想要再次回温那种触碰间粗粝的滋味。
他边想边颤抖着,最后轻轻吻了下虎口处。
“操!怎么还堵车啊?”那司机踩了刹车,一顿抱怨。
雨夜路滑,前方发生了追尾事故。
他停下车,摩挲着长满胡茬的下巴,无聊的要命。他看向副驾驶,那少年自从上车以来,就一句话也没说过,看上去情绪不佳。
他闲的慌,于是八卦了一嘴:“喂,小伙子,怎么了?看你这样子,跟女朋友吵架了啊?”
游赐目光垂落在不断扇动的雨刮器上。雨点被雨刮器刮的支离破碎。
“算不上。”
司机“噗”地笑了声,一点也没眼力见:“算不上?那就是被女朋友甩了?”
雨“哗”地一声下大了。刷刷地跳在挡风玻璃上,隔绝出一片水雾迷蒙的世界。
游赐坐在副驾驶座上,下颏绷的很紧。雨点在玻璃上乱跳,他心情在今晚低落到了极点。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容艺的注意力只停留在他一个人身上。
她好像不喜欢他。
她从来都没有注意过他。
刚从他拒绝她那一刻短暂的嘴硬,其实惩罚的根本不是她。
反而是他。
他有些困乏,合上眼睫。
回答了司机的问题:“嗯,被甩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淡的不能再淡, 但却从始至终笼着一层寂寥抑郁的情致。
好像……和被甩了也没什么差别。
反正容艺也不要他。
她从没正眼看过他。
雨打在玻璃上,刷刷地响。游赐黑色碎发垂落在前额,一脸的阴翳, 清隽的五官完全陷入黑暗里。
就像一枚跌进墨迹里的破碎的瓷器。
司机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打着哈哈把话题切转到别处上:“这雨咋这么大啊。”
说完又心虚地看了一眼邻座的少年,试探性地观察他的反应。
透过车窗,可以略微看见少年英挺的侧脸轮廓。外面在下雨, 漾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少年一脸的兴致缺缺。
司机师傅尴尬地摸着方向盘, 挠了挠头:“小伙子啊, 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嘛,正所谓从哪里跌倒, 就从哪里爬起来。你要学会振作。”
游赐垂着眼眸,没搭腔。
司机师傅又尴尬地剔了剔胡茬:“这个,小伙子啊, 你真要想开点。那句话咋说来着, 哦对,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看看你, 一表人才, 风流倜傥, 英俊潇洒的, 别想不开嘛, 说不定还有更好的在前面等着你。”
师傅明显已经词穷,把能用上的溢美之词都夸了个遍。
游赐沉默了会。偏过目光去看车窗上的水雾。
声音很淡,一字一顿地反驳:“不, 我只想要她。”
司机师傅闻言被呛了一声,冷不防地咳嗽着, 手指曲成拳头状挡在嘴巴前面,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心想现在这年头,孩子们都还挺倔的。
他摇下车窗四处张望了下。
前方车还是拥堵着,没有一丝一毫要疏通的迹象。雨夜静寂,鸣笛声、车主的斥骂声混在一起,吵得人心烦。
游赐目光一直垂着,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司机师傅把脖子缩回车里。
没人跟他说话,他无聊得慌,于是又以过来人的经验给游赐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小伙子啊,感情这种事情还真不能强求,强扭的瓜不甜。”
游赐偏过头来看他一眼。
眸光一闪而过,凛冽,幽深。
像一把利刃。
不留任何情面地刺向他。
司机师傅住了嘴。叹了口气,心想这还真是个恋爱脑。
游赐眼睫扑朔着——
那又如何?他偏要强求。
下了车以后雨还没停。
游赐身上穿的那件白色短袖被雨沾湿,有一部分已经透明,贴着他明显的身体线条。
篁蕴公馆后的树林,倦鸟归憩,静寂又凄寥。他孤身一人行走在鹅卵小径上,花园里的栀子花盛开的分外皎洁。
其中有几束已经零落,七歪八斜的。花瓣萎谢一地。送来一阵清润却萎靡的花香。
不经意间勾住他的心扉。
脑海里开始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灿烂的笑靥,白皙的双腿。
他皱了下眉,不想再想的太多。
兀自推开门,红色的警戒光熟悉又空洞,监视器描摹出少年高瘦苍颀的身形。带着几分濒临破碎的苍白。
他踏着细碎光影,一路回了房间。
从外裤里摸出她亲手还给他的三百块钱,红色的钞票平放在桌面上,一张一张并着排列。鲜红色在暗夜里十分刺眼。
他沉着眸子看了许久。
脑海里一直回荡起她说过的那句“互不相欠”。
下颏紧了紧,复杂的心绪翻涌成奔腾的浪潮。
他刻意加快脚步,重重地带上洗浴室的门。
脱下短袖,少年肤色冷感,紧实饱满的薄肌线条倒映在偌大的镜子前,一览无余。
他垂着眸子,沉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有点陌生。肤色冷白如纸,带着极端病态的陌生。
他的右耳有点红,压抑不下去的红。
就在两个小时前,容艺靠近过他,她靠近他的右耳,柔声说“帮个忙”,然后上演了一出偷梁换柱的好戏——她假装亲了他。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温热的气息却全部绕过他的脖颈。
喉结忍不住上下滑动。
他伸出手指碰了碰自己的耳廓。
然后又回想起一个月前,偶然听见容艺对她的好友说她喜欢身材好的帅哥。
于是在那之后的没几天,她就对那个高三体育生唐煜表白了。
想到这,他心脏突然跳的很快,梗阻一般异常难受。
水龙头开着,激烈的水声碰撞冲击。他捞起一抔水用力泼向脸。
面庞瞬间被打湿,世界也在此刻短暂地陷入了安静之中,只剩下水流动的哗哗声。
玻璃上起了一层冷雾。
游赐鼻尖沾水,低头轻轻喘气,似乎等着自己冷静下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自己这种矛盾复杂的心态。
一方面,他试图靠近她;而另一方面,他又害怕败露喜欢的马脚以后,容艺会毫不留情的抛弃他。
所以每次都只能强忍着满心满腹的喜欢和欲念,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姿态来。
书上有一句话说“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
两年前他一脸淤青,孤身一人闯入伏海镇的梅雨季。本以为就这样继续沉寂下去,可偏偏遇见了撑着一把透明伞、发丝飞扬的她。
潮湿梅雨天里,少女明媚俏丽,他被吸引了所有的好奇心与注意力。
有的时候想念太偏执,怎么也压不下去。
想到她雪白的脖颈、乌黑的发丝、柔软殷红的嘴唇……心底开始滋生出卑劣偏执的占有欲。
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欲。
太喜欢了。就会生出疯狂的欲。
她是他所有纷杂欲念的起源。
他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
出来的时候,发梢还在潮湿地往下滴水。手上的绷带也湿的不行。
他坐回桌前,桌面上还是安静地躺着那三张鲜红的纸钞。
他凝眸,看着打着绷带的手发了会呆。弱光灯映的他面容轮廓清晰可见。
窗户紧闭着,外面还在下雨,闷热又窒息。
伸手拿过剪刀,他回忆着她的样子,一点点把伤口外的绷带剪去。
他剪得很小心,尽量没把纱布剪得太稀碎。
剪完以后,那绷带除却剪的那一刀,其他的部分都还是完整的。
他拿起绷带仔细地观摩,每一条纹路、缠绕的痕迹都一一看过去。这是容艺亲手打的,她亲手给他打的。
然后,他把剪完的绷带小心收纳进一个透明的玻璃盒子里。
将玻璃盒放到橱窗最高处后,他又低眸看了眼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伤口处也渐渐趋向于平整,应该再过几天,等痂掉了就能完全恢复了。
也就是说,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真的再也两不相欠了——他没有任何理由去接近她了。
想到这,他看了眼手上的剪刀,几乎是没带任何犹豫地,剔去了那些还没有长完全的痂痕。
伤痂黏连着部分愈合的皮肤组织,如同被连根拔起的树木枝桠,鲜血很快溢出,一滴一滴溅落在桌面上,落在鲜红的纸钞旁边。
很是骇目。
他微蹙着眉,手心的疼痛牵扯着,手控制不住地在颤抖,额心有细密的汗滴沁出。
抓过一张创可贴覆上。血迹瞬间浸透。
他缓了口气,安静地看着血迹将一整张创可贴都完全打湿,嘴角却轻勾起来,露出一个餍足的表情——
看来,明天“不得不”再去麻烦她一趟了。
容艺最后是跟着黎新言的车一起回来的。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各自都怀揣着心事,在闹别扭。
车子快到巷口的时候,容艺已经先一步解了安全带:“送到这就行了,免得你开进去麻烦。”
话虽然是说给黎新言听的,但眼睛却没朝他看。
黎新言没理,像没听见似的,自作主张就把车开进浮花小巷。
容艺咬了下指节,没跟他犟。
车子缓缓停下。
“麻烦了哈,难为你送我到这了。”她道了个谢。
正准备推门下车,拧了两下却发现车门“咔哒”一声,被锁死了。
“又要闹哪出?”
容艺无语地扁了扁嘴,索性也不着急下车了,双手交叉抱着手臂闲散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百无聊赖地看黎新言一眼。
黎新言手握着方向盘,微微皱着眉:“你现在翅膀是真的硬了。”
容艺捏了捏眉心,语气叛逆:“所以呢?你要表达什么,嗯,黎新言你知道吗?你管的太多了,我妈都懒得管我。”
“是,我管的多,”黎新言气从心来,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容艺,你以为你妈不管你,你就可以乱来了么?”
容艺没说话,用可笑的目光看着他,似乎用这种方式来跟他抗衡。
黎新言呼了口气,尽量让心情平复下来。他不想跟容艺吵架。
容艺遭遇的一切,他都看在心里。他能理解她叛逆的根源。
他侧过脸,看向容艺。
视线里,少女穿着白色紧身短T,下身套着条极短极短的牛仔短裤,烫过的冷棕色长发发尾开始褪色,露出内里的黑发来。
他语气缓和了下来:“明天是不是处分就消了?”
容艺应了声“嗯”,很轻。
“下学期就高三了,用点心。”
黎新言没多停留,在这个话题上只带了一嘴。他知道说多了会惹她烦。
于是很快,他就切转了话题,“在学校遇到什么事,就给我说。”
容艺又应了声“我知道”。
黎新言停顿了一秒,后视镜里映出他隐忍着的眼睛,突然又想到什么,他开口问:“对了,上次那个项盈萱,最近还总是针对你么?”
“你怎么知道她的?”
容艺愣住,表情有些错愕。
在学校里的事情,她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她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沈欣茹说的。”
黎新言回答的倒是坦诚,他拿出烟盒,从里面掏出一支烟来。
用食指和中指夹了会,最后还是忍住没抽。
“哦。你少信她的话,我在学校没事,她就是太担心我了。”
容艺语气故作轻松。
“有事别自己硬扛。”黎新言皱着眉。
容艺嗤笑一声,杏眼有点弯:“放心,我没那么傻。少操心我了,黎新言,你自己先少抽点烟吧。”
黎新言把烟盒扔回车篓里:“我烟瘾没那么大。”
容艺才不信:“这话你也就骗骗自己吧。”
说完又看了他一眼:“所以,什么时候放我下去?明天还要上学,我东西都没收。”
黎新言顿了两秒,“咔哒”一声,伸手解锁了车门。
容艺手刚搭上车门,就听见黎新言在身后叫了她一声。
然后递过来一个什么东西:“这个你拿着。”
容艺回头看,是黎新言的钱包。
她疑惑地看他一眼:“怎么,你发财了啊黎新言?这么舍得?把一整个钱包都给我了啊?”
“少给我嘴贫,”黎新言抱着讲正事的态度,“你先拿着,不够再跟我说。”
即使容艺没说,他也知道柳曼秀已经连着两个月没给她生活费了。
容艺没接,自顾自下了车,把车门带上。然后靠在车窗上对着里面说:“心意我领了,钱我不需要,你留着自己用吧黎新言。你别忘了我还欠着你五百块。”
巷口飘着几丝细雨,唯一的那盏路灯忽闪忽闪,灯光下,少女的容颜就像水晶蝴蝶一样绮丽。
黎淳什么德行她清楚得很,恨不能把所有钱都拿去赌,根本不可能把钱留给黎新言。
所以她知道,其实黎新言过得也不容易。
“还个屁啊还。”黎新言压根就没把那事放心上,“少跟我算账。”
“别,你别这样说,”她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冲他挥了挥手,“困死我了,我要回家睡觉了,你也早点回去。我欠你的钱我会尽快还的。”
除却还给游赐的钱,目前她手头就只剩下三百块。要不是这三百块钱不能动,不然她早就一骨碌全还给黎新言了。
她说完,便冒着几斜细雨,头也不回地往家的那个方向走了。
黎新言留不住她,只能看了会她的背影。狭长黑夜里,少女背影纤弱而单薄,却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倔强的劲。
他没说话。
他知道他拗不过她。
拐过小巷口的那盏断触路灯,容艺一只手熟稔地挡着雨,一只手伸进裤袋,摸出钥匙,准备去开门。
绿玻璃窗下的栀子花散发出清淡的香气,她没来由驻了足。
容津生前,就最喜欢侍弄他这些花花草草。他死了以后,也没什么人来打理他留下的这些花草。
于是那些花草便枯的枯,死的死,所剩无几。
唯有矮窗下的这几枚栀子花,生命力倒是旺盛,不仅没有枯死,反而越长越旺盛,越长越茂密。后来索性愈演愈烈,开了整整齐齐的一排。
容艺垂着眼睛看了会,灯光忽明忽暗,看不见她的表情,也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许久,她擦了一下眼睛。把心思都放在了开门上。
今天运气倒还不错,门很快就开了。她摸开灯光,熟悉的、发霉的气息又翻涌上来。
她一时没防备,捂着嘴开始干呕起来。
也不过是两天没在家住,居然就不习惯这样的环境了么?
她咳嗽了几声,把垂落的长发拢到耳朵后面,自嘲地笑自己太娇气。
反胃稍微好了点,她起身走到床头边的衣柜出那里,拿出一条睡裙准备洗澡。
走进狭小的洗浴室,劣质的小瓷砖块上堆满了凝结的潮湿水珠,散发着一股腐朽的霉味,又闷热又令人目眩头晕。
容艺觉得自己有点腿软。
勉强扶着洗手台站了会儿。
很难想象容津还活着的时候,那时他们一家三口蜗居于此,竟也不觉得拥挤。
反而……回想起来,容艺觉得那是她一生中少有的几次温馨时光。
而现在……人去楼空,房间也因为过度潮湿而带着腐朽的气息,邻居租户们也早就搬离了这里,墙面上的招租广告贴的满满当当,遮盖住残破的墙皮。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双眼皮褶皱很深,一双眼睛又大又水灵,只是可惜的是,眼睑下面有很深很深的黑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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