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灶台上的小锅碎片,她才猛然惊醒——忘记关电源了。
自责漫涌上心头。她爸生前就留下来这么一间房,因为她的粗心,差点化为了灰烬。
她控制不住地咳嗽。
“翻新一下还能住,明天我就叫人来弄。”黎新言见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
容艺想到什么,揪住他:“别跟柳曼秀说。”
看上去像赌气。
其实黎新言看的出来,她是不想要柳曼秀替她担心。
“没告诉。”
容艺松了力气。
目光落在一抹刺眼的红色上。
她捡起来。是她戴过的耳机。
有一半已经被烧黑,完全不能用了。
一路上忍耐了许久的眼泪,在此刻终于决堤。
她恨自己为什么不小心点,为什么不再仔细点检查电源以后再走。
这副耳机,是魏山南送给她的十五岁生日礼物。
她天生喜欢唱歌,有一副好嗓子。加上她从来不怯场,之前也参加过不少比赛,有的还得了奖。
容津还活着的时候,一直是她梦想最坚定的捍卫者。
哪怕自己再苦再累,他也会尽可能地让容艺去参加自己梦寐以求的唱歌比赛。
父亲是容艺人生里的第一个观众。
容津死去以后,她把自己封闭起来,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唱过歌。
在最孤单最感伤最痛苦的无眠黑夜里,她是靠着一副超市里买的十块钱的有线耳机才走过来的。
耳机插上小破手机,一首一首轻盈的音乐却带给她巨大的力量,伴随着她渡过那些失眠的夜晚。
那副劣质耳机用了好几年,用到后面,一边的听筒因为接触不良已经彻底坏了。
但她舍不得买新的,于是就只听一边的声音。
后来柳曼秀嫁给魏山南。
那时他的小面馆生意才刚刚起步,没几个钱,在那三平米大的小面店里,他几乎每天都要凌晨起来,又忙到深夜,忙的十指不沾地。
他对自己很抠门,身上的衣服没穿够十年是不会扔的。
在容艺的印象里,似乎从没见过他穿新的衣服。穿在身上的衣服也要么褪色,要么被灼热的菜油烫出几个洞来,他几乎没有闲暇时间,终日都缩在那油腻腻的后厨翻炒各种炒面炒菜。
十五岁生日那年,她和同学玩到很晚才回来。柳曼秀早就睡下了,但面馆里还有几个未归的晚客。
魏山南照例在他的那一方小后厨翻炒着油锅里的苗条,房子里油烟气很重,他忙得昏天黑地,一张脸上浸满汗滴。
油温很高,热气直往脸上窜,他娴熟地翻动油锅,边炒边捞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飞快擦过脸上的汗液。
容艺进门的时候没打招呼,但他余光瞄到她,主动叫了一声。
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油烟气很重,重的容艺无可自拔地皱了下眉。
魏山南让她等一会儿,然后便冒着热气把铁锅里的炒面盛到碗里,快步走出后厨给客人上了菜。
他洗了把手,没用围裙擦,而是用纸巾把沾满油污的手洗的很干净。随后,他拎出来一个早就放在橱柜上的袋子,灰扑扑地走到容艺面前。
伸手递给她的时候,脸上还沾着没来得及擦干净的油腻:“小艺,拿着,生日礼物。”
那一双手有些开裂,但被他洗的很干净。
容艺眉心跳了下。
他笑起来,脸上的皮肤因为被油烟常年熏着,要比同龄人看起来要更老一点,皱纹很深,但是并不难看,反而透露出一股老实人令人心安的本分来。
“老板,再来碗面!”
有个客人示意要添菜。
他立马应:“好嘞!”
然后又放轻声音,对容艺说:“快拿着。”
容艺没接,他就硬塞到容艺手里。
“叔还忙,你早点上楼休息。哦对了,你妈今天身体不舒服,你上去的时候步子放轻点。”
说完他又踏进了窄小的后厨,铁锅被烧的通红,油烟的热浪一阵高过一阵。
他脸上的汗止不住地往下冒。
容艺看了眼手心里的袋子,里面是一副她想要很久的耳机。
眼眶蓦地润湿。
魏山南这样一个抠门到连二十块钱的衣服都舍不得买的人,居然给她买了一副一千多的beast耳机。
一碗面卖五块,他要不眠不休地卖200碗,才能攒到足够的钱给她换一副耳机。
耳机色彩鲜红,刺痛了她的眼睛。
时空切转,她站在废墟里,看向自己手心里只剩下一半的破碎耳机。……
无助、痛苦、迷茫。
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要怎么办?她要去哪里?
“容艺,你……还好吧?”
黎新言挠了挠头,他是真不会安慰人。
他看了眼容艺,小姑娘眼眶很红,看上去快要哭了。
“没事。”
明明心里难受到不行,但她还是故作坚强地吸了吸鼻子。
然后低下身子去,清算还没被烧掉的物品。
床被烧焦了,衣架也没用了,衣服被烧的一件都没剩。就连唯一的桌子和椅子也被烧的黢黑。
如果要继续住下去的话,那么至少要把这里的脏东西都清理了。
再重新买新的。
又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她情绪稍微稳定了些,把被烧焦的、没用的东西都扔到垃圾桶里。
好在垃圾桶是没烧焦的,否则这么多的杂物都没地方扔。
打开桌子没被烧到的抽屉,里面只有五个硬币完好如初。
她抬手把那五个硬币一个一个捡起来,放进口袋。
节约点用的话,还可以活五天。
“今天晚上我给你定个宾馆,你先住那里。”黎新言掏出手机就要给宾馆老板打电话。
容艺按住他打电话的手:“别打,这里收拾好,我还能住。”
黎新言环视了一周,眉毛拧的很紧:“容艺,你少他妈逞强,这他妈能住人?”
容艺眨了下眼睫:“你别管我了。”
她不想再欠的更多了。
“我晚上去找沈欣茹凑合一天。”
黎新言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住一天可以,但明天呢?后天呢?你怎么办?容艺,别任性了。”
他很着急,一着急语气就忍不住有点冲。
容艺却有点状况之外。
她情绪淡淡然,像是什么都没听进去。
过了约莫一秒钟,她突然想到什么,然后跪着扑到垃圾桶面前,一溜烟儿地把里面的垃圾往外丢。
黎新言对她这一行为感到不解:“容艺,你发什么疯?”
容艺没理他,一骨碌往外面丢东西。
各种破的瓶瓶罐罐,撕碎的试卷,用过的餐巾纸,全部往外丢。
她在找一样东西。
去哪里了?她记得自己昨天明明就是丢在这里了啊,怎么找不到了?
她一刻也没停,疯狂地在垃圾桶里翻找。
终于,她的手指停下来。
她找到她想找的东西了,捏起来,握在手心里。
手心里,是一团揉皱的纸。
她紧张兮兮地把它摊平。
还好,没坏。
上面“招租”的字眼清晰地显露在眼底。
——正是昨天晚上被她丢掉的那张篁蕴公馆的招租广告。
还是熟悉的广告界面, 以及熟悉的、低到不能再低的价格。
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心间——难不成那房子闹鬼?
小镇这边迷信的大有人在。
像这种没什么人居住的别墅,可能确实会比较阴郁。保不齐是房主为了增添人味,特意低价出租的。之前就有过这样的先例, 容艺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她手指有些发黑,指甲里沾着些碳灰。
半跪在地上,尽可能把这张招租广告摊平。
闹鬼又如何?
穷可比鬼可怕多了。
一眼扫下去,最底下的角落里, 有一个小小的联系方式。是一个电话号码。
犹豫了一下, 她最终还是决定打过去问问情况。
着急忙慌地从裤袋里摸出手机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手一直在抖。
说不害怕是假的。
她紧张地把号码输入, 中途还输错了好几次。
黎新言看见她这一反常的举动,瞬间夺过她手里的广告纸。
他看了一眼,语气已经冷静不下来:“别去, 假的, 知道么?怎么可能真有这种便宜?”
容艺手一抖,电光火石间,号码已经打了过去。
手机的另一头, 立刻传来拨号的声音。
黎新言眼疾手快, 抢过来, 挂断。
指着她, 语气严肃:“容艺, 我告诉你别乱来。”
容艺瞬间瘫坐在地上。
人在极端的绝境下,总会拼命寻找出口。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这是人性,也是本能。
指甲缝隙里面沾满了炭土, 被水浸泡的有些发胀,剔骨一般的锥心的疼痛。
有的时候, 活着反而成了一种奢望。
她眼睛很红,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深吸了一口气,她擦了一下眼睛,黑色的炭印立刻留在她的眼睛上面。
心像被猛扎了一下,黎新言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根本化不开。
“别这样……”他声音很轻,一点底气也没。
少女倔强又高傲,他知道她一定不想让别人看见她最脆弱的样子。
“我会想办法的……”
黎新言低语了一句,像是在保证。
容艺强撑着站起来,继续收拾东西,所有没被烧掉的东西,都是她最后的财产。
她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
收到最后,满打满算,她也只收拾出半个塑料袋的东西。
她快步走到洗浴室里,这里没被烧到,瓷砖还是烫的,墙壁上的挂钩还挂着一条牛仔短裙,一件白色宽松短袖,还有零零散散的内衣内裤,都是她昨天晚上换下来的。
现在,这么零星几件衣服,却是她无数不多、少有的幸存品了。
她眼眶蓦地一红。
飞快拧开水龙头,然后在眼泪快要掉下来前,捞起一抔水用力往脸上砸去。
整张脸都被打湿,她稍微镇定下来了一点。
手指都是黑色的,她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一点一点把那些肮脏的泥土灰尘洗去。
洗了很久很久。
之后才把那几件衣服收下来。衣服因为常年挂在不见天日、没有窗户的小洗浴室里,有点泛黄,带着些潮湿的霉味。
她早就习惯了,一骨碌全塞到那个小破塑料袋里。
小塑料袋只装了一小半,就已经是她全部的身家了。
她没地方可以去,只能暂时坐在黎新言的车上。
伏海三中要下午五点半才能放学,所以还得等一会儿。
“想好了?”黎新言问她,“真不跟我回去?”
“想好了。”容艺困乏至极,话里话外都没什么力气。
“看你。”黎新言也不再勉强,顿了会,又问:“饿不?”
容艺摇了摇头:“不饿,但困。”
“行,那你睡会,我下车待会。”
黎新言下了车,车上只剩下容艺一个人。
密闭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的要命。
她头枕着座椅,眼睛闭了会。
很累。很困。
但睡不着。
一闭眼就会想起黑洞洞的一抹漆黑,那是火焚烧熄灭后的状态。
没过多久,黎新言就回来了。
容艺眼睛没睁,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
他以为容艺睡着了,于是蹑手蹑脚地靠近了点。
像是有塑料袋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容艺睁开眼睛,看见黎新言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些什么。
“醒了?”他问。
容艺应了声“嗯”。
“吃吧。”他把那个塑料袋解开,放在仪表台上。
食物的香气瞬间溢出。
“你喜欢吃的花甲粉。”
容艺鼻子有点酸。
“你不是不喜欢别人在你车上吃东西么?”
黎新言很宝贝这辆车。那个时候黎淳的赌瘾还没这么重,家里还有钱。买下这辆车的时候黎新言甚至还没有驾驶证。
别说在这辆车上吃东西,他连人都很少载。
黎新言没回答她的问题:“问题那么多干嘛,吃去吧你。”
容艺拿过筷子,夹了几根粉丝往嘴里塞。还带着热气,嘴里暖融融的,还是熟悉的味道,她最喜欢吃的那家。
她没想到黎新言都还记得。
沈欣茹放学刚回到家,一解锁开手机就看到了容艺发过来的短信。
本来她上完厕所回到教室发现容艺不在就挺奇怪的,又听几个爱八卦的同学说容艺哥来学校了怎么怎么的,就猜测容艺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她赶紧回拨过去。
对面嘟了几声,很快接过。
沈欣茹急的要命:“艺艺!你现在在哪?你人没事吧?”
容艺正在把最后一口花甲粉丝汤喝完。
黎新言把纸递给她,她拔出一张,擦了擦嘴。
“我没事,茹茹。”
沈欣茹担心极了,又问,“那你还有地方去么?”
“没有。”容艺回答的很坦率,没有任何要遮掩的意思。
“你现在在哪?我来找你……”
“找找找,一天到晚的要去哪里野?作业写完了没有?分班考考砸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欣茹话说到一半,做贼心虚地用手把手机盖上,然后冲着走进房间的赵兰不满道:“妈!我不是说过进我房间前要敲门嘛。你出去,我要写作业了,吵死了。”
她捂上耳朵,作出要写作业的样子来。
赵兰一手把着门,一手指着她:“给我老实点,哪里都别想着去,作业按老师要求给我写完,你看看你的成绩唷,我的脸都快被你丢完了!”
沈欣茹忍无可忍,起身要关门。
赵兰还是不死心:“你少给我耍什么心眼!”
门“咚”地一声被关上,世界总算清净了。
容艺冷静地听完全过程,她知道沈欣茹妈肯定是不会同意她借宿的。别说借宿几天了,哪怕连一天都不行。
她没开免提,所以黎新言不知道这边的情况。眼看着她沉默良久,他忧虑地问:“怎么样?”
容艺没回答。
“喂,艺艺?”这边,沈欣茹关了门,又坐回到书桌前,有了刚才的教训,这一回她学聪明了,声音放轻了点。
“我在。”
沈欣茹犹豫了一下,似是很难为情:“我妈不让我出来……”
“我听见了。”
沈欣茹心急如焚:“不是,你听我说,艺艺!虽然我出不来,但是你可以偷偷来,我妈待会要出去打麻将,你在我家住,没事的。”
“茹茹,我知道你是好心,”容艺顿了顿,“我还是不来了。”
“没事的,你来!你来嘛,我妈不会说我的,你就待在我房间里,我妈不会发现的。”
沈欣茹知道容艺家里的情况,天快要黑了,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没地方去怎么行。
容艺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会让她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为难的。
在遇见容艺以前,其实她一直都是一个很自卑的人。
她有一个瘫痪在床很多年的奶奶,吃喝拉撒全部要人照料,赵兰这样一个脾气爆的人,嫁过来以后居然破天荒地耐下性子伺候了她奶奶十几年。
赵兰二十三岁的时候就嫁给了她爸爸,婚后第二年就有了她。小镇里面没什么出路,她爸爸说要去广东打拼几年,攒到足够的钱给他们买大房子。于是就撂下二十五岁的赵兰、一岁的沈欣茹、六十四岁的沈奶奶,跑到广东去。
走的那天,赵兰那么一个要强的人把眼睛都哭肿了。
小镇里的日子一天赛一天过的漫长,她守着一家小小的副食品商店,照顾着一老一小。
潮湿、腐朽的老街里,她天天抱着一岁多的沈欣茹坐在家门口,对她说:“茹茹,我们就坐在这等,爸爸就要回来啦,回来以后,会把我们接到广东的大房子里,到时候茹茹就能住进爸爸买的大房子咯。”
沈欣茹那时才一岁多,牙都没长几颗,虽然听不懂赵兰的话,但还是很配合地咯咯笑。
但她爸爸却一直没有回来。
后来的某一个黄昏,有人传回消息说,说她爸爸外出做生意的时候勾搭上了别的女人,所以才会很多年都没有再回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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