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菀想不到答案，也无所谓答案。
就算完成了指令的林煦阳将她当作利用完了的残渣抛弃她、吃了她，对她而言也不过是正中下怀的好结局。
桃菀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她该去哪里找一个喜欢的人，让那个人也爱她？
一曲《光荣岁月》响彻夜空，惊起草叶上的飞虫。
军训最后一天的晚上是篝火晚会，但安全起见，篝火是没有的。
来自不同专业的麦霸兄弟勾肩搭背仰天高歌，成双成对的情侣有的躲在角落里说悄悄话，有的当场高调秀恩爱。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事者发起了院花、院草的匿名投票，不断有写了名字的纸条传向前方。
“一个人在这儿干嘛？”
周海航坐到桃菀身边，顺手递给桃菀一瓶橙汁。
桃菀只在军训第一天和周海航说过几句话，两人实在算不上熟。
听到周海航的问题，她只是回以礼貌性的微笑：“想点事情。”
“嚯？”
周海航戏谑一声：“什么事情想这么入神？说出来我帮你参考参考！”
我被一个怪物缠上了现在正在思考要怎么摆脱怪物是不是要设计一场自|杀……这种大实话显然是不能瞎说给周海航听的。
桃菀睫毛轻|颤，垂眼而笑：“是很无聊的事。……就是如何变时髦之类的。”
变成花的话，就有蜂靠近过来了吧？
不擅长和异性相处、更不知道要怎么接近异性的桃菀想破头也不知道要怎么去交男朋友。
她对爱和被爱的贫瘠理解也只够她把爱和被爱与“男朋友”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哈哈哈哈哈——”
周海航捧腹大笑，引得周围的同学都偷偷把视线放到了两人的身上。
“你一脸苦大仇深的，我还以为是不是你家里有人病了什么的。没想到只是这种事情。”
大手放在桃菀的头上，一阵乱揉：“变时尚很容易啊，我教你？”
发圈脱落，桃菀扎得板板正正的单马尾旋即松开，周海航捻着桃菀的一束头发，轻轻抚摸。
“我觉得你去剪个刘海，把头发烫一烫就挺好的。”
“可别烫成阿姨卷啊？你的脸型不适合烫全头，要烫最好只烫发尾。加点挑染也不错。喜欢鲜亮就染点橙红，喜欢成熟就染点雾蓝或者奶奶灰。……”
周海航说得头头是道，不知不觉桃菀也听得津津有味。
她俩一个说一个听，一个口若悬河，一个频频点头。
嗅到了“郎有情妾有意”的味道，无人上前打扰二人。就连江蓉蓉都跑得远远的，去和刚认识的其他系的朋友一块儿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吵闹的夜色中，明亮的喧嚣后，有东西无声地蠕动着爬过房顶，爬到桃菀的正上方。
一点黏稠的什么从屋顶的缝隙间渗下，仿若一滴小小的水珠。
可要是有人仔细看，就能从那滴小小的“水珠”上看到密密麻麻的眼睛。
眼睛们在眨动，眨动的频率像无声地啸叫。
江蓉蓉比桃菀更快交到了男朋友。
对方不是在篝火晚会上和江蓉蓉玩真心话大冒险玩得很开心的男生，而是建筑系的学长。
——篝火晚会的魔力在正式开学的两周内就消散得差不多了。军训时交往的情侣十对有九对都在开学三个月内进入了倦怠期。
桃菀闲暇时和周海航见了不少次面。其中两次是周海航带着桃菀去做头发，另外几次是周海航带着桃菀去买衣服。
随着周海航被剃光的脑袋渐渐长出头发，周海航也终于拿掉了焊死在头上的帽子，去染了个更张扬惹眼的红发。
“看什么？没见过红毛海胆？”
刚洗了头出来、还没来得及吹头发做造型的周海航拿食指戳了下桃菀的脸颊。
桃菀被戳得一眯眼睛：“……？”
桃菀是被周海航约出来的。因为见面的地点是发廊，桃菀只当周海航是又要指点她时尚迷津，想也不想地就来了。
“寒假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儿？”
“我去不了。”
桃菀的回答很直接。
有林煦阳在，动用她父母的遗产很简单，从大姨小姨那里要钱也很容易，哪怕她想去抢银行，“站在她这边”的林煦阳也会为她保驾护航。
可惜，桃菀的精神洁癖让她过不了自己那关。
桃菀做头发买衣服买饰品的钱是用的她从小攒到大的整容资金。她平时的生活费、包括在学校外租房子的钱都是她节假日里做兼职赚来的。
托她现在这个外表的福，电商很乐意用桃菀当他们的平面模特。最近还有汉服商家找上了桃菀，希望桃菀能找时间飞一趟杭州，去为她们即将推出的新裙子拍一套展示写真。
周海航不高兴，他甩脸子甩得太过明显，以至于连桃菀都看得出来。
桃菀不明所以，问了周海航几次：“怎么了？”
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怎么。”
不欢而散是意料中的事情，桃菀并不怎么纠结。
这倒是进一步激怒了周海航。这人第二天发了句“我看你也没把我当朋友”给桃菀，之后就拖黑了她。
“菀菀，我饿了。”
看着对话框旁边的红色感叹号，没能把问号发送出去的桃菀放下了手机。
林煦阳等不及，已经脱掉皮囊从桃菀的袖口钻了进来。
桃菀躺在座椅上，双手环抱着腹部。血肉被啃噬让她迅速地瘫软下去。
说服林煦阳对自己下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好在林煦阳被指令束缚着。
“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对不对？”
“对。”
“我就是你的一切，你的一切行动都会以让我幸福为目的，对不对？”
“对。”
“那么你要听我的话才行啊。我不想要你混入来自其他人的杂质，我希望你完完全全只属于我。”
“好。”
林煦阳双手抱起桃菀，将她举高，又自行靠进桃菀的怀里。
桃菀抚摸着贴在自己胸|前的脑袋，心中感叹这样的林煦阳真的很像陷入爱河的人类。
遗憾的是，“像”只是“像”，不会变成“是”。
“那就说定了，你不会再拿其他人当食物。就算有人伤害了我，你也不能吃了那个人。”
“好，我听菀菀的话。”
林煦阳时不时会给桃菀一种狗感。
忠诚、听话。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小心思全写在脸上。有些智商，但智商只用在如何让主人更喜欢自己上。
并且，喜欢被命令。
“你要是吃了别人，染上了别人的杂质，我就不会要你了。”
“不会的，我是属于菀菀的。只属于菀菀的。”
“要是被我发现你对我撒谎，你对我隐瞒，我也不会要你。”
“不会的、不会的……我对菀菀发过誓的。别不要我。”
“好……你可以开饭了。”
说不害怕一定是嘴硬逞强。每次看见林煦阳的本体，桃菀都会出上一背脊冷汗，更别说是被林煦阳钻入腹中吞噬血肉。
只是，在这之上，桃菀还抱着另一种心思。
这种心思完全压过了桃菀心中的恐惧。
吃吧，快吃吧。
你将我吞吃殆尽的那一天，就是我解脱的那一天。
你没能忍住欲|望，还是吃了其他人的那一天，就是你背叛我、我合理抛弃你的那一天。
每次被林煦阳吞噬过血肉后，桃菀都会十分的疲惫，今天也不例外。
莫名其妙地就被周海航拖黑，换作平时桃菀高低会打个电话给周海航。这会儿桃菀却是困倦地睡着在座椅上。
林煦阳把桃菀抱回了卧室。至于桃菀的手机……祂只是忘了帮菀菀把手机拿回卧室里，怎么能算祂故意把菀菀的手机落在外面呢？
一放寒假，桃菀就飞去了杭州。拍完汉服写真后，她又应邀飞去了上海，给一个lo牌做模特。
整个寒假，桃菀都没想起来联系周海航。以至于开学后再见到周海航，她本能地就错开了视线，装成了和周海航不认识的样子。
——她和周海航本就没有多深的交情，上次见面时又闹得不怎么愉快。之后两人别说修复关系了，周海航甚至讨厌她讨厌到直接拖黑的地步。她现在再凑上去人家多半也只会觉得厌恶，她又何必自讨没趣？
“没良心的……”
和桃菀擦肩而过时，周海航好像咕哝了句什么。桃菀没能听清。
下一瞬，桃菀被周海航拉过肩膀，被迫转向。
“给你介绍一下，我女朋友。”
“……？”
对着气急败坏的周海航，桃菀噎了好半天才缓慢地挤出几个音节：“……哦、嗯。你们好？”
这下周海航连眼睛都红了。
“你就没一点感觉吗！？桃菀！”
她需要有什么感觉？
桃菀的迷茫写在脸上。
周海航被她气笑了，拖着她就走，完全不顾他口中的“女朋友”被独自留在了原地。
“桃菀，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啊？”
第一次体验壁咚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周海航按在墙上的桃菀微微心跳，倒是忘了咀嚼周海航话里的意思。
“别这么看着我……赶紧给我个痛快吧。”
对上桃菀漆黑的眼珠，周海航霎时间红了脸。他想用手去遮脸，又怕自己把手放下桃菀直接就金蝉脱壳地跑了，一双臂膀抬抬放放，最后还是禁锢在了桃菀的腰侧。
“你想要什么痛快？”
桃菀的问题像是给了周海航后脑一下。
周海航踉跄半步，终于确认桃菀不是在跟他装蒜，她是真的没长那根能接收男女暧|昧的天线。
“……桃菀，你听好了。”
“嗯，什么事？”
“别打岔。”
别扭了一秒，周海航垂下了视线。
“我喜欢你。”
谁喜欢谁？
周海航说……他喜欢她？
桃菀脑子发懵。
她是真的很努力地在打扮自己了。
然而她越是用精致与美丽把自己武装到牙齿，来向她告白的人越让她清晰地感受到她不可能去爱这样的人。
——谁会爱上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就拿色眯眯的黏稠视线舔舐自己全身的人啊？
无法爱上的人对桃菀来说毫无意义，再说这些人也不可能真地去爱桃菀。
他们喜欢的不过是桃菀姣好的外表、青春的身体，以及她作为装饰品、战利品，和名车名表一样可以带出去炫耀的地方。
周海航不一样。
他是第一个直接把“喜欢”两个字对着桃菀说出口的人。也是第一个对桃菀表达好感时不把眼神往桃菀的脸和身体上瞥的人。
桃菀站在那里，有种自己被天降馅饼砸了的错觉。
她差点以为自己没机会达成爱人与去爱人的目标了。还好，她没有彻底地放弃。
……说起来周海航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啊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噢对，有件事还是要问清楚的。
“你女朋友——”
“是骗你的！一个学期加一个假期我脑子里都是你，你倒是说说我这样怎么交得到女朋友！？”
气成河豚的周海航怒视着桃菀：“不行，你得赔我一个女朋友才行！”
心口好像有点发痒，桃菀很难描述自己此时的感受。
但是对上周海航的视线，她好像明白周海航是什么意思了。
“那……我做你女朋友？”
周海航顿时喜笑颜开。他抱起桃菀，转了个圈，又扯着桃菀要去看新开的桃花。
桃菀不是第一次看到桃花，可这天在庆大桃花林里和周海航一起看的桃花，似乎格外美丽。
明明桃花林也不大，桃菀却能和周海航在里面走上一圈又一圈，直至黄昏，直至天黑。
有东西在桃菀进门的刹那缠上了桃菀的脚踝，一圈一圈，又一圈。
毛骨在这一秒悚然，一秒过后，回到出租屋的桃菀又放松下来。
“我找到想去喜欢的男孩了。”
桃菀弯腰脱鞋：“我觉得他也会喜欢我。”
“真的？”
林煦阳从桃菀身后圈住她的身体。他竟然是笑着的。
“太好了！祝贺你，菀菀！”
桃菀也笑了：“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对吧？你会支持我的，对吧？”
“当然啦！”
林煦阳爽朗地回答，没有一丝迟疑。
“真是太好了菀菀，你总算找到了理想的对象。我真的很为你高兴！”
“你们已经有约会计划了吗？需不需要我为你们规划？”
林煦阳的反应有些在桃菀的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工具是不会吃醋的。
桃菀闭了闭眼睛：“开学事多，我们暂时没有约会计划。……需要你规划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好！只要菀菀需要，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立刻帮菀菀规划好！”
桃菀笑了笑，没有丁点儿预兆地轻启红|唇，念出一串音节：“Tekeli-li.”
黑色的瞳孔骤然放大，一下就吞没了全部的眼白，林煦阳身上的血管根根鼓起，像蚯蚓一样开始爬行。
鼓胀的东西水肿般在皮下剧烈地游走，桃菀几乎以为这些东西会撑破林煦阳的身体。
林煦阳没有放开桃菀，他把脑袋搁在桃菀的肩头，发出接近叹息的呢喃：“……多么令人怀念的发音。”
“还想听吗？”
桃菀问，一点都不奇怪林煦阳为什么会对短短几个音节起这么大的反应。
林煦阳并不避讳向桃菀提起自己是“什么”，他也不曾阻止桃菀自己去寻找答案。
桃菀在探究与不探究之间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现在，林煦阳的反应证明桃菀的推断没有错。
他……不，祂就是她想象中的那种“东西”。
“菀菀不论说什么我都想听。”
没有眼白的深邃望进桃菀的眼里，诚挚、真切且滚烫。
但桃菀知道，林煦阳并不像祂表现出来的那样忠诚。
“我会幸福的。”
桃菀说。
“嗯，菀菀一定会幸福的！”
林煦阳也说。
一人一非人相视而笑，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中藏有秘密。
对桃菀而言，她的幸福宣言既是她的开战宣言。
她相信周海航对她是真心的，她也有自信可以好好地去爱周海航。
“……这就是说，古老者是被仆虫、也就是反叛的修格斯所覆灭的！”
男生单手扶正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开始口沫横飞地向桃菀讲述仆虫修格斯的外型有多么的恐怖恶心，跟着说到修格斯有超强的适应能力与变形能力、能自我分裂自我修复，还刀枪不入难以杀死。
“哎呀，虽然在克苏鲁神话里修叽只是等级很低的奴仆，是杂鱼级的小喽啰，但我个人还是很喜欢修叽的！毕竟修叽就是古老者牌的仿生人！谁不想养一只呢？啊我的意思是古老者制造修叽和人类开发仿生人的初衷是一样的，都是增加干活儿的劳动力。吧啦吧啦……”
修叽……
听着男生对修格斯的爱称，桃菀默默地想要是他目睹了林煦阳吃自助餐的过程，一定再也叫不出口这个听起来可爱还无害的爱称。
桃菀下定决心要弄清楚林煦阳是什么东西后，她没有直接用自己的手机搜索相关的内容。
说是掩耳盗铃也行，总之她就是不想在林煦阳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件事情。
桃菀的选择是去庆大的图书馆。图书馆里的电脑是老旧了些，但这些电脑除了可以上网查资料，还能登录庆大内部专用的在线图书馆，搜索馆内藏书。
桃菀想着就算自己不能从网络上获取什么有用的讯息，也还能翻翻图书馆里有没有相关书籍。
至于更方便更快速也更万能的chat AI，桃菀考都不考虑——林煦阳明显和chat AI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桃菀丝毫不怀疑自己这边刚登录chat AI，那边林煦阳就能知道她在试图用chat AI探究什么问题。
桃菀相当一段时间都泡在庆大图书馆里，渐渐地她也喜欢上了这里的氛围。
老校舍原本有五层，改建成图书馆时不仅教室间的墙壁被打通，二楼、三楼、五楼的地板也被统统拆除。这使得庆大图书馆的层高轻松就超过了四米，整体给人一种极为开阔的观感。
比较可惜的一点是，为了节约开支，庆大并没有为图书馆额外购置新的桌椅，图书馆一层现在还在用着老式的带箱木桌，照明也大多是靠从窗外透入的自然光。
鲜少有学生会喜欢一趴下去就吱呀作响的老式木桌。图书馆的一层时常见不到几个人影。硕博研究生和准备考公的学生一般进了门就直奔二楼数量有限的自习室。情侣也很少会放着距离更近设施更新的教学楼、风景更优美的墨池和气氛更好的校园咖啡屋不去，跋山涉水地跑来这里约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