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腻乎劲儿看得同专业的学生们一半儿在心里作了个“yue”的表情,另一半拿出吃爆米花看电影的架势在心里高喊:“磕到了!真情侣就是好磕!”
“下一组进来。”
老师在教室里喊,前一组被讲评的学生们鱼贯从教室里退了出来。
看他们臊眉耷眼的样子就能知道,他们肯定搞砸了这学期的第一个专业作业。
“到我们了。”
放开桃菀的周海航僵硬地挺直脊背,走进教室时差点儿没同手同脚。
这次的小组作业不是自由组队,是按照学号四人成团。庆大男女生学号是分开的,桃菀和周海航自然分不到一个组去。
周海航的手比桃菀的手大了一圈不止,被这只手握住时,桃菀总会产生安心的感觉。
只是安心感的反面是一旦周海航放开了桃菀,桃菀的心中就会不可抑制地产生丧失感。
就像现在这样。
看了看自己空了的右手,桃菀把自己的左手覆了上去。
“你女朋友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室友在桃菀连续给周海航送了七天的早饭、中饭和宵夜后踹了他一脚。随后朝着窗户的方向努努嘴:“喏,她又来了。”
刚洗澡出来、正擦头发的周海航一秒下床,来到窗前。
桃菀果然站在男生宿舍楼下,手里还提着保温袋。
周海航昨天也见过这个保温袋,当时保温袋里放着汤桶,汤桶里面装的是胡椒猪肚鸡。
看到正在充电的手机上那一串未接来电,来不及换一身更体面的行头,周海航已经趿拉着拖鞋冲下了宿舍楼。
“菀菀!”
飞虫们扇动着翅膀,不停地往路灯的玻璃罩上撞去。
周海航飞奔到桃菀的面前,微微喘息:“你要来怎么也不跟我提前说一声?”
“我来你不高兴?”
或许是灯光的缘故,桃菀本就白皙的脸今天格外没有血色。
就连她唇角那抹淡淡的笑容似乎都染上了轻愁。
周海航感觉自己的心被揪起、被握住,被桃菀纤细的五指细细拨弄。
“我怎么可能会不高兴啊?”
忍不住,受不了,难以抗拒,无法停止。
明知宿舍里的哥几个就在楼上看现场,一会儿自己回去了他们肯定要拿自己开玩笑,说不定还会开自己和桃菀的黄色玩笑。周海航还是放任了自己的欲念,狠狠地抱住了桃菀,把脸埋在她的肩上贪婪地呼吸着桃菀的味道。
“我见到你就高兴。”
“……哪怕没见到,只是听见你的声音,我都高兴。”
“高兴得要死。”
有飞虫折断了翅膀,掉落在路灯下。
它还没死,纤细的四足悬在空中,剧烈地抽动。
然而这最后的挣扎用掉了它仅存的力气。翅膀尽断地飞虫就那样静静躺在那里,无声地死去。
“今天是花胶鸡。”
小卖店旁边的露天桌椅前,桃菀拿出保温桶,缓缓打开。
金黄的鸡汤香气扑鼻,周海航夸张地发出赞叹的声音。
可端起汤桶,周海航只喝了一口便就此作罢。
“不好喝?是不是花胶太黏糊了?”
桃菀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还是你已经喝腻鸡汤了?那我明天做花生炖猪脚……”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我只是怕你累着……”
周海航连声否认,末了又尴尬地抓抓后颈。
桃菀第一次来给他送早点、送宵夜的时候,他真的非常感动。但当感动发生得太频繁,人就会变得来不及产生“感动”这种情绪了。
况且,比起坐这儿啃宵夜,他更想和桃菀卿卿我我……咳,哪有男大不是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再说他女朋友这么漂亮,他没想法、没冲动才是有病吧?
“内什么、菀菀你也不想接吻的时候我嘴里满是鸡汤味儿吧?……这得多没情调啊。”
桃菀听得懂周海航的暗示。
在周海航搂过她腰、向着她吻来时,她也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只是——
当吻真的落了下来,当眼神里透出满满渴望与迷茫的周海航探出舌头,桃菀退缩了。
“菀菀……?”
迷蒙的欲|望从周海航的眼眸里散去,他不明白为什么表现得好像很爱自己的女友会在这种时候拒绝自己。
“我、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桃菀不敢正视周海航受伤的表情,她始终别开视线,避过周海航询问的眼神。
“上一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话到一半,周海航立即打住。
他烦恼地抓着仍然潮湿的头发:“我没有催你的意思,我是不懂我是哪里没有做好,所以才——”
想要解释,却又怕自己解释的更多只会让桃菀误会自己是馋她身子,在逼她献身。
对着桃菀,周海航总会升起一种无力感。
一种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甚至怀疑自己伸出手的这个动作是不是都会给对方压力、让对方远离的无力感。
最终,这种无力感化为了一声叹息。
“菀菀,不用给我送饭送宵夜了。”
对上桃菀因震惊而扬起的视线,周海航在心里想:你总算愿意看着我了。
“我——”
桃菀张开了唇,片刻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地又闭上了。
周海航把她抱进怀中,像安抚小孩儿那样拍拍她的背,又摸摸她的头。
“没事的,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我知道的。”
越过周海航暖烘烘的肩头,桃菀看到不远处的路灯。
那路灯的玻璃罩外面,依旧有那样多飞虫扑扇着翅膀向着光一头撞去,前仆后继。
“……嗯。”
桃菀把脸埋到了周海航的怀里。
周海航说“没事的”,可是他和她都知道,他们之间怎么可能会没事呢?
她连一个吻都不愿意给他。
即便说她是因为害羞,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借口也愈发地站不住脚了。
桃菀不想周海航怀疑自己对他的感情。
可在周海航吻下来的那一刻,她是字面意义上地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她很怕周海航的舌头会毫无预兆地在她的嘴里碰到一颗眼珠。
——她很怕自己身上那些不属于人类的部分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暴露。
舌头、牙龈、上颌、舌下……本不该长出眼珠的地方长着眼珠是一副多么恐怖的画面啊?如果不仅仅是看到那些眼珠,还用舌头舔到了?
桃菀想,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在过去的自己身上,自己说不定会直接半疯。
不是修格斯的桃菀无法主动用自己的意识去控制身体里那些被移植进去的、属于修格斯的部分。
她不敢去赌周海航碰触自己的那段时间里,自己的身体绝对不会发生变异。
那一桶桶鸡汤,那一顿顿早饭,全是桃菀的既要又要。
她既希望周海航不会怀疑她对他的感情,又希望自己能完美地隐瞒住自己身上的异常。
桃菀想,即便外表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但自己的内在,果然还是蠢钝的。
除了践行情感博主们宣扬的:“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先抓住他的胃。”蠢钝的她竟然想不到还能如何去回报周海航的这份喜欢。
“你女朋有绝对有古怪。”
室友“啧啧”出声,语调肯定。
周海航的面前放着一个礼物盒,拆开的礼物盒里躺着一块手表。
那是块精工的5 Sports。
这块纯黑的手表周海航在桃菀的面前说过想要,但滑动图片看到下方接近五千块的标价后,周海航瞬间老实。
家境一般,注重打扮又喜欢时髦的周海航是个攒不下一分生活费的月月光。他早早把这块买不起的手表抛到了脑后,却没想到继新款AJ、情侣项链之后,桃菀又送了他这块表当作礼物。
先前说桃菀绝对有古怪的室友笑得猥琐:“你们说小周他女朋友不会是那个吧?”
“哪个啊?”“别瞎说。”
另外两个室友异口同声,就是各说各的,反应截然不同。
那贼笑的室友“嘿”了一声:“我怎么就瞎说了?我这可是有理有据的猜测!谁会连男朋友啵儿一下都不给,就只给男朋友送礼物的?除非是心中有愧!自己也知道自己身子脏了,只敢拿脏钱买礼物来赔罪!”
“之前不也有人在那种搞颜色的小网站上看见了周海航他女朋友的片子?”
“胡说八道!”
反驳的室友担心地往周海航那边看了一眼:“那就是AI换脸。现在不是满大街都是这种的?”
接连被反驳了两次,感觉自己丢了面子,猥琐室友阴阳怪气起来:“唷唷唷,听你这话是亲自鉴赏过了?还是你小子根本就和周海航他女朋友搞过?不然你怎么知道网上那些片子不是真的而是换脸?”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内涵桃菀的男生已经头破血流。
是周海航下得手。
他一保温杯把人送进了急诊室,让人脑袋上缝了七针。
被打男生的父母连夜从外省飞来,扬言要周海航牢底坐穿。奈何周海航的另外两位室友都出面为他作证,表示是被打男生说话太过难听,周海航禁不住一再挑衅这才出了事情。
冲冠一怒为红颜,学生们大多对周海航的过激表现表示理解。学校方面则给了周海航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
事情就这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地结束了。
只是,结束的也就只有这件事情。
即将结束的,还不止是这件事情。
桃菀伞都不打地静|坐在雨里,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和雨水融为了一体。
周海航约桃菀出来的时候,桃菀已经有了某种预感。
但在赴约之前,桃菀依稀觉得自己还能再挣扎一下。
“你不喜欢,我就不送了。……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让你被人说了。”
脑袋上缝了七针的男生出院后转了寝室。
新寝室里,他不光又拿出自己的那套“理论”内涵桃菀,还把枪口一并指向了周海航。
“那个周海航就是个小白脸吧哈哈,说不定是他PUA他女朋友,骗他女朋友拼命给他花钱,她女朋友才会去做那种脏事。”
“你们不知道,之前她女朋友一个多星期都没去上课。听人说她是飞外省去做模特。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去做模特呢?说不定是全程包邮、可指定城市落地的人体模特——”
“换哪个男的受得了自己女朋友去做这个啊?周海航忍者神龟,在下佩服!”
流言就像空气里的灰尘,落定前难以目视,又在悄然间四处飞舞。
再怎么努力地擦拭干净,转头又会积上一层。
桃菀当众自证过很多次,可和她的自证一样多的,是AI换脸后的各种“证据”。
桃菀也打过电话给周海航,不止一次。
每当一个全新的AI换脸“证据”在校园里扩散开来,她就需要找周海航解释一次、两次,甚至更多次。
桃菀不是不在意针对自己的闲言碎语。
只是她已经拿出了自己所能拿出的所有证据,也请表白墙的管理员删除过一些内涵她的帖子,她还咨询过律师是否能将造谣的人送进去。
然而律师告诉她,因为造谣她的人是采取线下口耳相传的方式,除非对方直接就在她面前污蔑她,并被她录音或是拍摄下来,否则她很难拿到确切的、有力的证据。没有证据,警方很难行动。
管理员删除无凭无据的内涵帖本来是正常正当的行为。可她很快被扣上了“收钱捂嘴”的帽子。表白墙运营组迫于压力,收回了她的管理权限。
能做的桃菀都做了,在这之上她除了清者自清又还能怎么办呢?
林煦阳倒是向桃菀提议过让祂去把那些人存在的痕迹都抹掉。
桃菀要是不喜欢祂取走他们的性命,祂也可以只是让他们疯掉或是傻掉。
桃菀拒绝了。
她不信任林煦阳是其一。嘴上一套、行动一套,口口声声说着无法接受林煦阳的残忍行为、在林煦阳的残忍行为对自己有利时又放任林煦阳替她除掉所有令她不快的存在……这种事情,桃菀做不到。
流言甚嚣尘上,但辅导员老师只来找桃菀谈过一次话,之后校方就再无动作。
这倒不是说校方对桃菀有多么信任,只是就现状而言,桃菀给学校带来的利大于弊——桃菀作为模特儿是有实绩在的。说不定哪天顶着院花、校花头衔的她就可以火出圈。到了那时候,这绝对会成为学校的活招牌。
在校内,桃菀的|名声也不是一边倒的差。
同样备受偷拍、AI换脸困扰的其他女生大多对桃菀持同情与支持的态度。以前和桃菀不熟、觉得桃菀难接近、难相处的女生们因为这件事,反倒和桃菀熟悉起来。
江蓉蓉更是处处都护着桃菀。在周海航不在桃菀身边时,最常陪着桃菀的人就是她。
“这是我被不被说的问题吗?”
周海航的耐性,今天格外差。
“……”
桃菀哑口无言。
见桃菀又摆出那张欲言又止的脸来,周海航烦躁地抓了抓后颈。
“还有,别没事打电话给我。”
“我不是没事,我是想和你解释……”
“解释什么?你还想对我解释什么啊桃菀?”
音量骤然拔高,周海航向前一步,逼近桃菀。
“是不是又是AI换脸?是不是又是你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是不是又是你没做好心理准备?”
“你还要多久才能做好心理准备啊?”
“对着我你是不是永远都做不到心里有准备啊?”
周海航相信过桃菀是喜欢自己的。
所以即便桃菀一次次推开他,他也告诉自己:没事的,我知道桃菀是喜欢我的。
如果不是喜欢,她怎么会和他牵手?
如果不是喜欢,她怎么会和他拥抱?
如果不是喜欢,她看着他的眼睛里怎么能总是盛着清透的甜?
但是啊。
如果真的喜欢,她眼睛里闪动着的甜为什么又总是掺杂了他看不懂的低落与愁苦?
是他做的还不够吗?
是他给了她压力吗?
还是说——
“你那么郑重地感谢我喜欢你是为什么啊?”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不需要桃菀亲自回答。周海航早已明了了。
“因为你其实没那么喜欢我对吗?”
虽然不理解长着这种脸、走到哪儿就被人追求到哪儿的小公主怎么会如此感谢他这区区的爱情,感谢到甚至愿意屈尊纡贵地和自己在一起。
但总之,他已经到极限了。
“不是的……”
“不是的!我是喜欢你的!周海航,我是爱——”
周海航捂住了桃菀的嘴。
他不想看着她撒谎。
尤其不想看着她撒谎说她是爱他的。
很奇怪,恋人分手的剧情里,天上总是要下雨的。
就像今天一样。
灰蒙蒙的天空滚着闷雷,雷声过后是只有雨在落下的寂静。
细细的雨丝没一会儿就濡湿了桃菀的长发,也打湿了桃菀身上轻轻薄薄的夏季连衣裙。
桃菀亲吻起周海航捂着她嘴巴的手。
是觉得唯有自己献出身体,周海航才能原谅她的过错,理解她的心意吧。桃菀努力地讨好着周海航,用面颊蹭着他的手指,冰凉的唇细密地吻在他的掌心。
这样献身的桃菀却只让周海航心痛无比。
“别来找我。”
“别跟着我。”
“别再对别人说你是我女朋友了,桃菀。”
说不出“我们分手”,于是只能这样草草结局。
周海航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
『密匙折断了。』
『密匙折断了呢。』
『密匙折断了啊。』
许许多多个声音在桃菀身体里响起。那些曾是林煦阳一部分的东西在桃菀身体里不断唏嘘。
『该怎么办呀?』
『要重新找密匙吗?』
『密匙没那么好找吧?』
『折断的密匙可以修复吗?』
『洗掉他的记忆重来一次吧。』
“是啊菀菀,洗掉他的记忆重来一次吧。”
黏滑的触手爬上桃菀的小腿,攀上桃菀的脊柱,又缓缓圈住桃菀的小腹。
一截长着无数小眼睛的触手从桃菀的衣领里冒出个头来。
“菀菀不是还喜欢他吗?那就不要放弃,再努力一下吧。”
还要怎么努力呢?
她刚刚不就是在挽回吗?
结束了。都结束了。
她一败涂地。
……哈哈,她能产生自己“一败涂地”的这个想法,就证明周海航说得没错吧?
她其实没那么喜欢他。
真的那么爱一个人,又怎么会从头到尾都在考虑如何利用他呢?
哈哈哈。
哈哈……
桃菀睁着眼睛,在雨里仰天大笑。
她不会再去挽回周海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