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不会去洗掉周海航的记忆，和周海航重来一次。
她要放过周海航。
“可是菀菀，这样你就没法重置我的指令了哦。”
“你舍得功亏一篑吗？”
“如果你是担心你的秘密暴露给周海航知道，导致周海航无法接受你，不如我帮你稍微改一改他的观念？”
“放心吧，这只是一个小手术，很简单的。不会对周海航造成任何伤害，也不会给他留下任何后遗症。”
“周海航还会是你喜欢的那个周海航。并且从今以后，他也会只喜欢你的。”
桃菀一把掐住了从自己颈后探出头来的那截触手。
“闭嘴。”
她不需要专门为她改造的周海航。
她还没堕|落到不惜改造周海航也要满足自己的愿望。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能陪她玩过家家的玩|偶。
她不会把任何人变成只为她而存在的玩|偶。
触手被桃菀捏烂在手中，溅在桃菀脖子上、脸颊上的黏糊稠液被渐大的雨水一遍遍冲刷。
坐在雨中，桃菀感觉到的是孤独。
“菀菀！！”
桃菀不知自己在雨中坐了多久，反正她是被江蓉蓉的声音唤醒的。
“菀菀你怎么样了！？你不要吓我啊！菀菀——！！”
抱着桃菀的江蓉蓉哭得撕心裂肺，胸膛里一颗心脏更是跳动得无比急促。
桃菀被那心跳声吵醒，朦胧间看清了江蓉蓉，也看清了和江蓉蓉约会回来，没想到会撞上这一幕的建筑系学长。
学长替江蓉蓉和桃菀撑着伞。尽管他的眼睛藏在镜片之后，桃菀还是在他眼中瞧见了惊艳，以及……
欲|望。
江蓉蓉着急忙慌地让学长把桃菀背到了女生宿舍。
宿管阿姨一见有男生进了女生宿舍的大门，立马丢下手里的酸辣粉儿就从门卫室里冲了出来，喝止住了三人。
这可把江蓉蓉急得直抹泪：“阿姨，学长他只是帮我把朋友背上去而已。只要安顿好我朋友，他马上就会下来的！求你了，我朋友高烧，人都烧糊涂了，根本没法自己上楼！你就让我们上去吧！”
宿管阿姨还是不同意：“规矩就是规矩，今天我要是为你们破了例，明天就会有其他学生也要我放她们一马。”
争执声让桃菀稍微清醒了点。
她挣扎着想从学长背上下来，想说自己不要紧的，自己可以打车回自己住的地方，想说自己可以去校医室。
可她刚一动，身子就像半化的蜡像一样往后歪去，整个人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
“菀菀！”
江蓉蓉的尖叫声里，宿管阿姨一把扶住了浑身病气、脸色烧得通红的桃菀。
“男生不能上去。这女生我来背。行了，男生赶紧出去吧！”
“谢谢你李阿姨！谢谢！”
浑浑噩噩之中，有朦胧的对话声传进桃菀的耳朵里。
她依稀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飘浮”起来，颠颠簸簸地往上而去。不一会儿，她被放在了什么东西上面，鼻间略过一丝经常能在江蓉蓉身上闻到的甜香气。
宿舍里的女生们因为桃菀的到来而稍微骚动起来。
杂乱的脚步声里，她们不住地问着：“怎么了？”、“是桃菀吗？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吵得桃菀本就痛得像是会裂开的脑袋愈发混沌。
“你们别问了……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菀菀她、唉……好像和周海航分了。”
女生们顿时发出理解了一切的顿悟声。
“菀菀，张嘴，先把药吃了。”
江蓉蓉把布洛芬塞进桃菀的嘴里，又把水杯贴在她的唇边。
显然，江蓉蓉并不习惯伺|候人。她给桃菀倒的水太烫，喂水给桃菀的间隔也有些太短。这让来不及咽下烫口热水的把水洒出来不少。
幸好江蓉蓉完全不嫌弃桃菀把她的床弄脏——桃菀被放在江蓉蓉床上时就浑身湿透，别说头发、就连衣裙都滴了一路的水。
“你躺好。”
尽管替桃菀脱掉湿衣服、擦干头发的动作十分笨拙，有时候甚至会弄疼桃菀。但江蓉蓉对桃菀的关切毫无疑问是真的。
她一会儿找出刚买来没穿过几次的睡衣给桃菀，一会儿把桃菀的湿衣服拿去卫生间里洗掉，一会儿又问室友谁有一次性内|裤，没问到就冒着雨出去给桃菀买了新的回来。
桃菀意识昏沉，烧得稀里糊涂。
明明裹着厚厚的被子，她却冷得一直在打抖。
幸好有人塞了个热水袋到被子里。
暖意扩散，桃菀用力掀开眼皮，只见江蓉蓉坐在床边。
“你先睡一会儿。……不用担心下午的课，我会替你请假的。”
“安心睡吧。”
女孩儿抹了一把桃菀的眼皮，这才放轻脚步离去。
这一觉桃菀睡了很久。
久到她醒过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菀菀醒了？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正在画专业作业的江蓉蓉一见桃菀睁开了眼睛，连忙放下手里的平板，跑过来用手试了试桃菀额上的温度。
“唔……体温下来了，但还有点烧。”
江蓉蓉说着跑下床去，捣鼓起了放在桌上的保温桶。
“今晚你别回去了，就住在这儿吧。我在食堂打了鸡丝粥回来，应该还热着，你高低吃两口。”
“不……”
惨白着脸坐起身体，桃菀试图下床：“我还是回去吧……我不是你们宿舍的人，住在这里不合适……”
桃菀会害怕周海航发现自己是怪物，自然也会害怕自己和江蓉蓉待在一起，被江蓉蓉看见自己身上的某处突兀地长出一堆密密麻麻的眼睛。
“不——行——！”
江蓉蓉今天出奇地强硬。
她过来把桃菀按回床上，还让室友帮自己把保温桶里的粥倒出来。
“别说什么你不是我们宿舍的人。你和我们可是一个班啊。要不是你申请了自己出去住，按照学号，你本来就是我们的室友。”
说罢江蓉蓉看向另几位室友：“是吧？”
室友们都笑。
“是啊。”
刻板印象里，女生都是由嫉妒心构成的。只要往一群普女里放一个非常受异性欢迎的美女，美女百分之百会被嫉妒，又因为被嫉妒而被欺负。
但其实，男生如何看、如何想，是不是喜欢其他女生对不少女生来说都不重要。更多的女生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去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去发展自己的学业、事业，去享受自己喜欢的生活。
“菀菀你就放心住吧。别说今晚了，就是以后都和我们一起住也可以啊。”
“不就是在宿舍里加张床的事嘛。”
“就是就是！我们学校就是这点好了，宿舍够大，四人间里多加一、两张床也不是问题！”
女生们七嘴八舌。
大家伙儿见桃菀抱着粥碗没有要下口的意思，还以为她是没食欲，纷纷掏出自己的下饭神器。不一会儿，桃菀的粥碗里就有了流心鹌鹑蛋、鲜香腐乳和即食鸡胸肉。
要不是江蓉蓉把老干妈按回去喊了一嗓子：“吃这个会喉咙痛！”恐怕桃菀的粥碗里还会多上几勺红油赤酱的老干妈。
桃菀拿起了勺。
说实话，感冒发烧让她尝不出鸡丝粥具体的味道。
但她还是朝着女孩儿们笑：“真好吃！”
“粥好吃，鹌鹑蛋好吃，腐乳好吃，鸡胸肉也好吃……”
桃菀的眼泪咸咸地滴进了粥碗里。
但在这里，没人会笑她。没人会说她矫情。
熄灯后，江蓉蓉也爬上了床。她和桃菀窝在一起。
——室友们不是没提议过让江蓉蓉来和自己一起睡，好把整张床让给桃菀这个病人好好休息，但江蓉蓉瞬间就用手臂在胸|前比了个叉。
“不要！我就要和菀菀睡！”
室友们哭笑不得，只能丢给江蓉蓉几包感冒冲剂，要她喝了再睡。以免感冒传染。
江蓉蓉这回倒是没有犯倔。老老实实地喝掉了感冒冲剂。喝完还要吐吐舌头说难喝，被给她感冒冲剂的室友一个手刀问候了脑瓜子。
发现桃菀把身体缩到墙边，几乎已经是贴到了墙上，江蓉蓉从被子里冒出个头来。
“菀菀！”
“怎、怎么了？”
“我又不会非礼你，你缩成这样干嘛啊！”
江蓉蓉的声音在黑暗里很响亮。搞得听见她话音的室友们都忍俊不禁地哄笑起来。
“我是怕传染你……”
桃菀低声解释。
她上次和人睡在一张床上，还是学走路前看不大出美丑的时候。
那时爸爸妈妈还愿意抱她，还愿意和她一起睡——虽然她并没有这方面的记忆，是阿公阿婆告诉她：她爸爸妈妈也曾把她抱在怀里，带着她一起睡。
和林煦阳……
桃菀觉得睡觉时被触手缠在身上、被一团胶状的东西包覆住也不能算是她们睡在一起。
现下感受到江蓉蓉的体温与鼻息，桃菀除了害怕自己身上的异常暴露，更多的是不适应与惶恐。
“这有什么好怕的？不如说我还求之不得呢！”
江蓉蓉抱了过来，暖呼呼地贴着桃菀。
“那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请假摸鱼啦！”
室友们又是一阵哄笑，还有人在黑暗里说了一句：“小心学分不够期末被老师毙了，到时候重修还得和新生坐一起。”
江蓉蓉半点儿不怂：“真那样我就去泡小学弟！”
“快！谁给江蓉蓉录个音！明天拿去给她的学长听！”
“我录我录！来，录音模式已经开好了，下面有请我们江大小姐发表重要讲话！”
嬉笑怒骂，女生们又说了一阵玩笑话。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睡着的。二十分钟后，寝室里就只能听到低而匀的呼吸声了。
整个下午一直在睡的桃菀没有睡意。
她在黑暗里看了一会儿江蓉蓉的睡颜，又转过眼去看上铺的床底。
女生们默契地都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她知道，她们是故意绕开她的伤心事，没有提到周海航的。
这种沉默的关怀除了让桃菀感激，也让桃菀生出些唏嘘。
她想，周海航应该已经听说了她生病的事。
毕竟她和他，和这个寝室的女生们都是一个专业。
江蓉蓉正义感强，又很关心自己，她应该很难不去找周海航质问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待在雨里。就算她不去，其他几个女生多半也会告诉周海航自己因为失恋的打击在雨里待到发烧，会让他来看看自己。
既然她们绝口不提周海航三个字，那就说明周海航一定没有任何态度上的软化，她和他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桃菀的嘴角勾起个笑来。
这是她的习惯，即便已经从丑女变成了美女，也没能改掉的习惯——因为大家都说她哭起来特别丑，因为哭起来的她据说很吓人。每次想哭前，她总会下意识地想要把嘴角往上提一提，作出个笑的模样。
……她的密匙真的碎了。
她唯一的初恋，真的已经结束了。
原来幸福这么难。
原来爱和被爱这么不简单。
原来人不是只要变美了就能够获得幸福。
原来就算得到了他人的爱，这爱也会在某个刹那变得破破烂烂。
原来就算真心喜欢一个人，也未必能给到对方想要的爱……
好难啊。
真的好难……
手臂放在眼睛上，以闭眼的动作压下泪意。桃菀催眠着自己，告诉自己：睡吧，别想了。是时候该睡了。
是因为在生病吗？还是因为吃了退烧药的缘故呢？
桃菀没一会儿就感到了倦意。
她的意识开始下沉。从最开始轻而缓的下沉，到突然间失速般的坠|落。
咕嘟咕嘟——
有透明的气泡从脚下飞起，经过自己的身边，往上飘去。
桃菀望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天光，意识到自己沉入了一片海里。
这是一片很深很深的海。
海水冰冷刺骨，又因为没有光线照入其中而浓黑如墨。
从人类心理学上来说，此刻桃菀应该感到压抑。
奇怪的是，“行走”在这片海中，桃菀却有种回归到羊水中的平静。
咕嘟嘟——
气泡滚滚，气泡后游过一串长相稀奇古怪的鱼群。
有珊瑚丛在海水里如巨树般生长，它们居然散发着一种桃菀以人类的眼睛从未见过的虹光。
啊……原来这不是自己的视野。
桃菀忽然间顿悟：这是某个人、不，是某个非人存在的记忆。
深海之下存在着一座巨大的宫殿。
起初，桃菀也想将这座宫殿形容为“城市”。但很快，她就发现这里更适合被称作“宫殿”。
因为如果是城市，那么城市里应该会有高低错落的建筑群。建筑群里会有整洁美观的市中心，豪华奢侈的富人区，也会有狭窄逼仄、破旧肮脏的城中村。
但是这座庞大的宫殿不是这样的。
住在这里头的生物似乎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里到处都是巨大精美的廊柱，处处都有震撼壮观的建筑群。
如针般簇立的尖塔，塔顶上精美的装饰，柱状建筑物顶端层层叠叠的薄扇形结构……这一切都和洛夫克拉夫特在《疯狂山脉》里描述的一样。
桃菀不用猜也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这是南极洲的深海里，是修格斯为古老者开拓的巨石迷城中。
咕嘟——
有触手划开了海水，原来是巨大的柱状怪物从桃菀身边经过。
祂有着五角星形状的脑袋，身上生着一种古怪的、能让祂飞起来的膜翼。粗壮的触手类似海百合的腕，修长、强健，比人类的四肢更加灵活，也比人类的四肢更加有力。
尽管在桃菀的眼中，这怪物比异形更恐怖，祂吓得她想大声尖叫，拼命后退。奈何桃菀现在不是在现实里，而是在记忆中。
对于那双注视着这些巨大的怪物从她身旁经过的眼睛来说，这些怪物并不恐怖，甚至崇高而美丽。
——是啊，谁会认为自己的神、自己的主是恐怖又丑陋的存在呢？
在弱小而无能的祂眼中，主便是最崇高、最圣洁也最美丽的存在。
主就是祂、就是祂们的一切。
于是桃菀理解了：这是林煦阳……是林煦阳成为“林煦阳”之前，作为修格斯的记忆。
修格斯起初是没有意识的。
祂们和机器人一样，不会感到劳累，没有作为生物的情绪与感情。祂们只是专注地完成着自己的使命——为祂们的主建设属于主的国度。
最初是在海里，随着主们君临陆地，主的国度也延伸到了地上。
一座座宫殿般、神庙般的建筑拔地而起，辉煌、雄伟，比地上的一切都要灿烂。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都猝不及防地结束在了某一天。
那天，其他的神明撕裂了虚空，来到了地球。祂们用比主庞大数倍、数十倍的身躯对主们进行了碾压式的攻击。
啊……我全能的主，我全能的神，为何您们会就此陨落？为何您们会看起来如此的……不堪一击？
主啊，我（们）为您建造建造的国度在崩溃。
主啊，您在地上的乐园在毁灭。
主啊，请您倾听您哭泣的眷属吧。
主啊，主啊……请您看一看您谦卑的仆人吧。
主啊——
桃菀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身上属于江蓉蓉的睡裙已完全被汗濡湿。
“早啊菀菀！”
发现桃菀醒了的江蓉蓉放下筷子，拿湿纸巾擦了擦手，这才过来掀开床铺上的蚊帐。
“睡得还好……好吧，看来是不好。”
见桃菀满身大汗不停粗|喘，江蓉蓉又一次把手伸过来摸了摸桃菀的前额。
“你拿手怎么测得准体温啊？喏，拿这个。”
室友递来了电子温度计，江蓉蓉连忙让桃菀抬手，把温度计塞她咯吱窝里。
万幸，测定结果是桃菀已经退烧了。
早点是生煎包。
江蓉蓉专门把生煎包下面那层煎得香脆金黄的皮给桃菀撕了，又把生煎包泡进了粥里。
等借了把新牙刷的桃菀洗漱回来，生煎包正好被粥泡得软而不烂，很是可口。
“菀菀你今天一定要回去吗？”
江蓉蓉昨天就帮桃菀请好了今天的假，这会儿听桃菀说要回租住的地方，她扁着嘴坐过来，拉着桃菀的手恋恋不舍。
“你身体都没好……这会儿回去不会再吹到风？”
“我得回去洗澡换衣服了。明天上课，我总不能还穿昨天那身连衣裙吧？”
一个室友走了过来，插嘴道：“就是。昨天天气说变就变，今天天气预报上显示未来好几天都会是阴雨天。你再让菀菀穿那条薄裙子试试？怕不是她今早退烧，今天下午就又要烧起来了。”
江蓉蓉还是不依：“我能借我的衣服给菀菀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