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冯妙嫦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腰背挺直,眼神坚定而倔强。
忍冬和茯苓意识到不对,惊惶喊道,“小姐?”挣扎着就要下马。
“聒噪!”
七爷探身向前,手一抓一带,就给冯妙嫦提到身前坐了,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玄五紧跟着打马跟上,再后面是带着忍冬和茯苓的玄七玄八,中间夹着贾大三个和那八个新手,最后是玄四玄六殿后。
外头果然乱起来了,客栈临着商街,周围都是各式店铺,乱兵都当是快肥肉,都抢着来咬一口,几乎家家都被洗劫了。
七爷打马冲出来,迎头刚好对上来找人的一队人马,他只当未见,坐下黑云四蹄飞纵,凶悍的强冲上去,接连掀翻了三四人,余下的都抱头逃退到了两边。
玄五等人紧跟在后,一时竟没人阻拦。
待有回神的去追时,被殿后的玄四玄六利落的收拾了,后头就没人敢追了。
冲出客栈外的街市,外头喊杀声渐大,不时有小股人马撕杀,普通百姓都躲在家里不敢外出,七爷就没了顾忌,放马奔驰,遇到兵匪直接踏过去,竟无人能挡。
一帮人维持着队形不乱连续冲过几条街。
往日只看着黑云灵透通人性,这会儿才知道它更是凶横异常,纵算军中良马对上黑云,竟不敢相抗,缩着腿就让出路来。
因着黑云的悍勇不可挡,开路先锋一样冲散了大部分拦劫,玄字等人在后头顺手溜边儿,竟是轻松得很。
古田城的街道都是棋盘一样,南北东西纵横笔直,容易辩别。
他们所住的客栈在古田城的西边儿,离西门最近,七爷纵马也是一路向西。
不过半个时辰,已近西门。
临近西门时,喊杀声阵阵,火光冲天,照的夜如白昼,显然那边儿有争战,人马还不少!
七爷仍是催马向前,西门处,城门附近到处是杀得昏天黑地的兵马。
七爷粗鲁地给冯妙嫦扭转过来,“抓稳了,掉下去我可不捞你!”
呼吸间吹拂起她鬓间散落的碎发,脸上又痒又麻。
再是做了男子的行事,这会儿被七爷虚揽在怀里共坐一骑,冯妙嫦也做不到若无其事。
七爷这一下,两人更是贴到了一起,她的柔软抵在他劲瘦挺实的胸膛前,如藤萝痴缠着苍松,她根本不能直视。
七爷一句话没有就拉她上了马,免了她的尴尬,冯妙嫦心里感激,也觉着自己刚才小心眼儿矫情了。
这会儿七爷说话不好听,她也不觉着有什么了。
虽羞窘,她还是乖顺地伸手揪住七爷肋下衣
七爷劈手给她拔拉开,“这顶屁的用?”
冯妙嫦也不管了,长臂环住他的腰,“我还不是怕坏了七爷的名声!”
“屁的名声!”
“屁来屁去臭得很!”
轻笑声在耳畔震颤,“白眼狼!”
冯妙嫦正寻思是什么意思时,七爷已打马当先朝着撕杀的人群冲去!
望着前头密密麻麻绞杀在一起的乱军,冯妙嫦倒吸口凉气,他竟是想硬闯?
不自觉就搂紧了人家的腰,紧偎到人怀里。
一人和一马都强横得很,不管前头多少人挡着,黑云是只管往前踏,踏不掉的自有上头七爷的长鞭给劈飞了,人马配合无间,硬生生劈进乱军中。
玄字几个就跟在后头捡漏,很快在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撕杀的两队人马的主将很快注意到七爷这帮无差别对待的横扫,都招呼人手前来拦劫,很快前路又被堵上。
就见七爷的长鞭上下左右翻飞,所过之处留下哀号一片。
多少人也拦不住他一步,一人一马如入无人之境,前行的速度仍是快捷如风。
七爷就凭着一根长鞭,以横扫千军之势冲到了西城门前。
坐下的黑云仍嘶鸣着凭空立着前蹄,七爷反手收了长鞭,压下马头的瞬间,弯腰拣起了一把开山大斧,长提气后,瞄都不瞄的朝着紧闭的城门扔了出去。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庞大的城门向外直飞出三丈远,倒塌下去,吓得城门里外的兵马四下逃窜!
这下再没人敢上前拦截,里外的兵将已是骇的肝胆俱裂,眼睁睁的目送他带着人纵马离开。
奔出了城门老远了,冯妙嫦眼前还一直晃着飞出的城门,好半天还是头晕目眩的。
任谁看到上百人都撞不开的城门,被人随手挥把斧头就给掀飞了,不腿软才怪
呢,真的头皮都要炸了!
冷不防的,倚着的七爷忽然软塌了身子,反倚向了她,整个给她覆罩在怀里。
这就太不成体统了,冯妙嫦推着就要挣开。
“晕得很,借我靠会儿。”是七爷虚软无力的声音。
西岭也没跟来,这可怎么办?
七爷已经昏沉着坐不住了,若不是她撑着,估计就趴伏下去了,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情形,冯妙嫦心里开始发慌。
想问问玄字的几个,可黑云一马当先给后面的甩出老远,这会儿都是它自己在跑,四下里黑漆漆的,她很怕呆会儿再和玄七他们走散了。
得想法子叫黑云停下来。
可她又不会驭马,该怎么叫它慢下来呢?
她尽力撑住七爷,小心着侧转过头,又松出一只手拍着马背,试着商量道,“黑云,可否慢着些……”
黑云非但不睬,反似奔得更块了些。
冯妙嫦费力撑着人不倒,手臂都酸软了。
只能继续和黑云好说好商量着,“黑云,你家七爷病了,得找玄五他们想法子。”
颈侧有热气呵来,麻酥酥地让人只想躲开。
“你个蚊子声……黑云听不到。”却是七爷在闭眼嘀咕她。
昏成这样都不能好好说话是不?说个事儿都不忘捎带嘲弄她。
冯妙嫦再忍不住望天翻了个白眼,“你这才是蚊子哼唧呢。”
七爷却已无力回应,头又沉沉地埋进她的颈侧。
什么于理不合,男女大防,和一个病人实无从计较,冯妙嫦只能安慰自己,这是掌柜的该当为东家做的。
努力忽略颈侧不断涌上来的热意,冯妙嫦再拍着黑云的背,扬高了音,“黑云停了,你家七爷病了。”
还真管用,黑云果然放缓了速度。
冯妙嫦大喜,忍不住又拍着黑云的背道夸道,“黑云你是个乖的。”
却不想黑云却似不爱听,侧转了马头连喷了好几道鼻息。
“不愧是跟了你主子的,俩都是一个鼻孔出气。”
没多会儿玄五他们就赶了上来,看到七爷的情形,不用冯妙嫦说,他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冯掌柜,七爷这是脱力了。”玄七道。
“是刚才掀城门闹的?”冯妙嫦明白了。
之前西岭提了几回,什么拉上来落崖的她后七爷回去就起热咳个不停这些,冯妙嫦是没大信的。
虽说路上听七爷咳过几嗓子,她以为不过是沾染了少许风寒罢了。
这会儿才知道竟是真的,七爷大显神威后,是会脱力倒下的。
玄五也不瞒她,“所以咱们才要赶紧出城,七爷经不得车轮战。若没七爷撑着,靠我们几个杀不出重围来。”
他这么说,冯妙嫦就懂了。
七爷全力发动是所向披靡的,可要命的是只有一击之力,所以他这一发力就要用在刀仞上。
“那现在该如何?”
“这回比哪回都要下力,等不会儿就该起烧了,最好找个马车给七爷躺着。”
说着话,玄四就伸手过来扶七爷,想给他接到自己的马上看护着。
七爷却不肯,“黑云自己会跑,就这么着,爷好着呢。”
这眼都睁不开,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可他发了话,玄字的这帮没一个敢违逆,几个齐声应了是。
缓了一会儿,七爷又道,“武义军所图不小,怕是想给会泽怀兰都吞了,武义军很快就会杀过来,走远些再寻马车。”
武义军可不是盗匪,盗匪们七零八落的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两者可说是云泥之别。
七爷已使不上力了,只凭玄字的五个在真刀真枪里杀出来的大队武义军围堵里杀出去不大可行,再想护住这些人就更不可能了。
眼下还得加紧赶路才是正紧。
扭不过七爷,玄四就拿出个绑带递给冯妙嫦,这样给七爷靠着她的背用绑带兜缚住,她也能省些力气。
这样要求冯妙嫦委实不合适,玄字的几个都很难为情,有些不敢直视她。
将才共乘一骑是危急下的权宜,可这会儿本不必如此,他们却要人女娘身贴着身缚着自家七爷赶路,搁哪儿也只有妻妾才该如此的。
不想冯掌柜却二话没有就接过了绑带,三两下给七爷兜到后背上绑结实了。
玄五几个都是满眼感激,今儿他们个个都欠了冯掌柜大人情了,回头一定要找机会回报一二才是。
再瞧七爷那样一个不肯由人摆布的,就由着她没轻没重地拔拉着胳膊,连个吭气儿都没有。
还以为他是昏沉着只能由人摆布,可等冯掌柜这边绑好了,他又在那里又有话了。
“你拍一下黑云,它就晓得走了。”
冯妙嫦依言拍了下黑云,黑云还真领会了,扬着脖子嘶鸣着,然后撒开四蹄向前奔去。
且它还知道收着速度,没有再跑前头去,只和玄五他们的队伍拉开三五个马身的距离。
这样的七爷,这样的黑云,转了性子一样,玄字几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玄四给玄五使了个眼色,两人缓下马速,落到了队伍后面。
估摸着超出了七爷的耳力范围,玄四还是不敢大意,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问,“回头七爷是要过明路纳了那位冯掌柜吧?”
玄五一个没坐稳,差点顺着马的颠簸滑下来。
“啥?七爷纳了冯掌柜?玄四你脑壳灌水了?”
玄四不服,“你才是蠢的,这样都瞧不出来,你见七爷搁谁面前那样过?
还有黑云,咱们都指使不动,那冯掌柜拍一下,它腿都不打顿就跑走了,还不是它通七爷的心意,知道爷待冯掌柜不同。
瞧着吧,等去了河西七爷就会纳了她。”
玄五呸了过去,“你知道个球!冯掌柜是和离归家的妇人,七爷能纳?不知道少瞎说。”
玄四大张着嘴半天合不拢,灌了好大口风,咳了半天才停下。
犹自不信,“冯掌柜是和离归家的?那七爷怎么和她那样不避讳?这……这……”
说到这个,其实玄五也瞧不大明白。
不过他眼里,自家七爷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自有道理的。
“不有礼贤下士一说吗,七爷于冯掌柜就是这样。
再者你没瞧见冯掌柜不光着男装,行动作派也都学的男人样子,七爷可能是不当她是女娘。”
玄四还是觉着说不通,“七爷寺里长的,该是不知道男女间的分寸,那冯掌柜不该呀?她不会是知道爷……有了高攀的心思吧?”
随即他又摇头,“也不像,虽只这么两天,我瞧着她行事颇磊落,不似那等心机深沉的。”
玄五和玄七玄八跟冯妙嫦相处日久,又偏了她那么些好饭菜,早当她是自己人了。
所以哪怕是同为玄字的兄弟质疑冯妙嫦,他都觉着不中听。
这会儿见玄四反口了,他才给了好脸。
“总算你没太瞎,冯掌柜才不是那等人。
前头你没跟着不知道,冯掌柜的事咱们从头至尾都看着呢。
她之所以和离也是被广济寺那场追杀牵连的,因着这个,她归家的路上被家里逼着自绝,七爷才破例管了她的事。
她也是个知恩的,本来说好了到会泽就等娘家来接的,因着七爷瞧中了她赚钱的本事,她就应了做七爷买卖上的大掌柜呢。”
玄四这才恍然大悟,“我说呢,那天瞧见来接冯掌柜的她娘家的管家,我还奇怪着,看着也是有些根基的人家,怎么就由着未嫁的女娘跑出这么远来。
这就说得通了,冯掌柜这是从根上去了再嫁的心思了,往后是要像男人一样的活法了。”
玄五这才有了笑模样,“就是这么回事。”
想到冯妙嫦那样出众不凡的品貌,玄四不由惋惜,“可惜了,这辈子没了儿女缘分,只怕老了晚景凄凉。”
玄五却不以为然,“有甚可惜的,能做七爷的大掌柜是多大的造化呢,后面有她风光的时候,到时她一家子都要跟着显达,多少人想攀上她呢。
富在深山也有远亲,将来她家里侄子外甥的怕是要抢破头
到她跟前做孝子贤孙,晚景凄凉可轮不上她。”
玄四一想还真是,“是我落了俗套,目光短浅了些。”
再没说的,两人打马追上前去。
前面冯妙嫦心里远没有面上看着那么平静。
将才她是想让别人给七爷挪过去的,还是七爷拒了后,她才回过味儿来。
没了七爷,她再要和谁一骑?
不管是换了哪个,冯妙嫦都觉着无法接受。
还真就只有七爷,两人毕竟共坐了那些日子马车,再者七爷还是她东家,七爷对她的嫌弃又是哪个都看得见的,谁都知道她根本入不得七爷的眼,如此误会谁都不会误会她和七爷有什么不妥。
刚瞧了玄七玄八和忍冬茯苓共骑时的情状,一个个红脸羞答答的,她一个和离的妇人是没法面对那样的窘境。
如此,没有二选,冯妙嫦唯有硬着头皮给七爷缚到了身后。
这会儿她下了决心,等去了河西就学着骑马,这样的窘境她再不想来二回了。
又跑出了半个时辰,后背开始有了热意,没多会儿就觉着后面挨着火炉了一样热烫起来。
冯妙嫦就知道七爷起烧了,还烧得不轻。
一般的热还可,这样的大热由着烧起来,可是能要人命的。
冯妙嫦不敢大意,拍了黑云让它降下速度,等后面玄五几个跟上来。
“七爷烧大发了,得停下来给他降下热。”
不想昏沉着的人又听见了,“不行,得再往出走一个时辰。”
玄五几个从未抗过七爷的令,可这会儿凑近了,明明灭灭的火把下,都瞧得见七爷脸上红得有些骇人,这么烧下去能坚持到一个时辰后么?
几个大眼瞪小眼,均不知该如何是好。
“事有轻重缓急,这会儿就不能听烧坏脑壳的。”冯妙嫦来了气。
“先拿布巾沾湿了水给他擦下头脸降下热,我记得之前出了城不远都有村落,附近找找,若有就去村子里看有没有马车卖,若没马车就牛车驴车也都使得。”
这会儿正缺一个拍板拿主意的,玄五几个一下有了主心骨,齐声应了,准备分头行事。
七爷费力探出手点着几个,“怎么爷的话就不好使了么?”
冯妙嫦反手给他手打回去,“哼唧什么,再不管你,一个时辰后你还能喘气么?人都没了跑出天边儿也没屁用!”
前头七爷屁个不停,她一直耿耿在心,这会儿终于奉送回去了。
七爷就剩了那点力气,被她打下去就再聚不起了。
泄愤似的一头顶到她后脑勺,含糊嘟囔着,“冯木头你能耐大发了,刚我听得真真的,你骂我和黑云一个鼻孔出气,你等着……”
“我好怕呢!”冯妙嫦又是一个望天白眼。
二十三章
避开大路,往里找了一处有树遮掩的地方下了马,地上铺了大氅扶着七爷躺下,给他喂了水,用水囊里的水打湿了布巾给七爷擦了头脸,又将湿布巾搭到他的额头,忙活一通后,总算暂缓了热意走高。
玄五和玄四两个去附近寻找村落,剩下的人就原地等着,隔不会儿就要给七爷用湿巾擦一遍,再给他头上布巾重新打湿了换上。
过了约半个时辰,玄五用自己的马套了辆车架回来。
车架是庄户人家套骡车用的,平日又坐人又拉货的,不带车厢,就是车架上铺了几张板子,连个遮盖都没有。
往日谁敢拿这样粗陋的车叫七爷坐,可这会儿四下里都是兵乱,能找来车已是大好,哪有挑挑拣拣的份儿。
就这几块破板子的车架,还是好说歹说花了一两银子买下来的。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玄六急匆匆回来,“前面一处河滩边有人马在歇脚,我靠前听了,说是后面还有另几路的武义军往这边赶。
一个不好就陷在这里了,得赶紧离开这里。”
他话将落,远处隐隐有马嘶声传来,仔细听还有大批人马经过时的踢踏声,想来是河滩歇脚的那队人马又起来往古田城那边赶呢。
“赶紧趁隙离了这里,再拖就要被堵里面做馅儿了。”
七爷抓着额上的湿巾撇掉,支着臂就要坐起来。
“从固县那边绕过去,短时候武义军还顾不到那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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