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嫦看不上道,“省省你那些小九九,我既直说了,就是许你提条件,只要不是没边儿没沿儿的,能应的我都会应。
只要你从此心甘情愿尽心尽力为我所用,我就是最大方大度的掌柜的。”
一路上领教了她的诸多手段,柳八已歇了想法子跑路的想法。
见她这么说,胆子也大了。
“跟着掌柜的吃香的喝辣的,我打心里是不想走的。
我也没额外条件,只一件事一直压在心里下不去,掌柜的要能帮我了了,后面你就是撵我我都不走,契书年限就写一辈子。”
“说出来听听?”
“不能先应我么?”
“不能!你值不上的价儿我可应不了。”
柳八知道糊弄不了她,只好老实说了,“前头我离开河西,是背着于我有恩的人偷跑的。
也是我忘恩负义,老天看不过才叫我遭了那么些劫难,是我活该。
我知道错了,想还了恩情,掌柜的你帮帮我呗?”
“你欠了人什么恩?”
“救……救命之恩,我还在人家吃了两年白饭……”
“就这些么?”
“我还应了一直陪着人家,要……给养老送终。”柳八越说越低声,后面已声若蚊蝇。
二十七章
见冯妙嫦只管听着, 未置可否,柳八心里没底儿,后面也不用冯妙嫦问了, 给他忘恩负义的所作所为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我原是吴郡教坊司里乐籍伶人, 因得罪了权贵被教坊出了籍。
我三岁就入了教坊司,除了歌艺别的什么也不会,那权贵又一直相逼,我就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我以为离了吴郡能好些,谁想那权贵一路派人盯着我,走哪儿人都是避我不及的。
直到我大病一场后形容枯槁没个样子了,身上的存银也所剩无几,显见就活着也只能乞讨为生,跟着我的人才撤了。
那会儿我一下想起早年我阿婆给我说的,叫我落难没活路的时候可以去河西投奔她的好姐妹,就这么我一路乞讨来了河西, 找到了裴阿婆。
她丁点没嫌弃我是病得只剩一口气的又脏又臭的要饭花子,不但花钱给我救了回来,又给我好吃好穿将养起来, 叫我往后跟她过活, 将来还要给她这些年攒的家当都留给我。
我却贪心不足, 嫌定阳城跟乡下似的日子无趣,想重回当年受人追捧的风光日子,偷拿了裴阿婆五十两银子, 跟着人离开了河西。”
离开河西后的事, 冯妙嫦都知道, 柳八说到这里就停下了。
这一出出的,确是柳八能做出来的事。
虽同情那位裴阿婆识人不清, 可柳八毕竟是自己人,他又知道错了正想法子弥补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冯妙嫦倒没觉着他有多不堪。
从兵乱时柳八主动让忍冬上了他的马,冯妙嫦主仆待柳八亲厚了许多。
柳八也乖觉,冯妙嫦这里他不敢,却开始跟着忍冬和茯苓后头姐姐长姐姐短的。
冯妙嫦这里,柳八她是要长久用的,自是乐见他和忍冬茯苓走近些,处好了当姐妹也没什么。
在她看来,能用银钱解决的都不叫事儿,至多不
过二三百两银子,和柳八给她赚的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你是想给花人家的银钱还上么?你估算下有多少银子我先支给你,后头我从你的奉钱里扣就是。
不过契书咱们得重新写了,先五年吧,后面你若心意不改,咱们再续年限。”
五年后她也要离开的,冯妙嫦就留了一手,这样五年后她走时正好换了契书带着柳八走。
“契书写几年,掌柜的你看着填就成。”柳八却不止是要钱,“裴阿婆那里,掌柜的你给我去说呗?”
冯妙嫦就教他道,“这样事儿得拿出诚意来,你去了好生磕几个头,该赔罪也别找托词,一回不成就多多的去,早晚能揭过去,反是你取巧找我去替你说才更不好呢。
要多少银子你赶紧说,你拿了就去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你脸长的好,笑得喜庆点儿,再是铁石心肠也会心软。”
“要是磕头赔罪就能行,我就不搁这儿愁了。掌柜的你不知道,裴阿婆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我去了她真能拿刀砍我,要是有个万一,掌柜的你就没人用了。”柳八赖着不走。
看着一脸苦相的柳八,知道这事儿没个了结,他也没心思做别的,正要他使力的时候呢。
“那行,等咱忙过这几日我就陪你走一遭。”冯妙嫦答应下来。
得了她的话,柳八就跟事儿已经成了一样,掐着兰花指喜滋滋道,“我就知道掌柜的你不会放着我的事儿不管。”
冯妙嫦眼里他就是女娘一样,这会儿知道他是打小入教坊司被有意教成这样的,对他又多了些怜悯。
原来她对教坊里的伶人极其嫌恶轻视,尤其是做女人扮相的男伶人她更觉着不男不女的叫人作呕。
可流落到外面不到两个月,一路所见所经,她的想法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拿她自己来说,为了讨生活,不也要放下男女大防扮了男装给七爷出力么?
多少不得以,岂是你愿不愿意的事儿,为了活下去你就得低头。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又能瞧不起哪个呢?
想到这些,她脸上又软和了些。
“你这一管声音悦耳得很,你在教坊司是歌艺伶人?”
“还是掌柜的识货,我确是歌艺伶人,琵琶也是通的,当年在吴郡可是有些名号的呢!”柳八神情怅然,显是对那段经历很难忘怀。
冯妙嫦忽然就有了新想头,于是如此这般和柳八说了。
柳八一听还可以这样,变得雀跃起来,没口子应着。
“掌柜的你就瞧好吧,那我这就去打扮了?”
冯妙嫦摆手让他去,柳八就拧着腰袅袅婷婷地去了。
这样的柳八确实招人,难怪能引得那权贵和鹰嘴山的当家的撂不开手了。
和柳八一比,她真是空有一幅女人的皮囊
连七爷都喊她“冯木头”,可见她就没女人的样子,往后她还是继续男人打扮吧。
定阳城里人气最旺最热闹的所在就是大安坊集市了。
定阳城里有数的几家大酒楼,金银铺子,茶楼,医馆,书铺,客栈这些大铺面都开在大安坊集市里
定阳城里的富户也多在这里出入。
才将巳时,还没到膳点儿,按理品鲜楼不该这么早开门。
可这会儿品鲜楼已开了门,虽还未迎客,楼前的空地上却有人在那里忙进忙出的铺摆东西。
走近了瞧,竟是码好的一堆堆的布料,茶饼,和瓷器等等,都是定阳城里不愁卖的紧俏好货。
这是东边的路通了?
怎么摆到品鲜楼门前呢?
可瞧着门前忙活的这些人都是生面孔,没一个是品鲜楼里的人。
有好信儿的就进了品鲜楼,正好品鲜楼的掌柜的在,就找他问了是怎么一回事。
掌柜的只说今儿品鲜楼给门前的空地儿租给了别个,至于是要做什么,他却卖起了关子,说等着看就知道了。
掌柜的话刚落,就见一位娇怯怯十分美貌的红衣女娘抱着琵琶,如扶风弱柳一样婀娜着身姿去了前头。
那人眼都直了,定阳城里啥时候来的这等风情的女娘了?
哪还顾得和掌柜的说什么,盯着女娘的身影就跟了出去。
品鲜楼门前,码成堆的货后面,那女娘俏生生坐在椅子上,纤纤玉手在琵琶上轻捻挑弹,曲声绵绵中,女娘红菱小口微张,曼妙的歌声婉转悠扬,真如天籁之音,让人熏染陶醉。
人美歌声曼妙,定阳城里从未见过这等妙人,很快品鲜楼门前就挤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还不停地有人往外奔走相告,又呼朋唤友的来,实是这样的新鲜前所未有,是绝不能错过的。
瞧着人聚得差不多了, 一直坐在马车里调度的冯妙嫦给贾大示意,叫他可以开始了。
贾大点头领命,带着洪四和王福几个新手到货堆跟前站好。
柳八正好唱完了一曲, 就抱了琵琶退到了一边。
都是来瞧美人唱歌的, 见此就有人不满地嘘叫起来。
贾大整了整衣裳,又清了下嗓子,不慌不忙地上前大声道,“我等是云来货行的,往后就在定阳城驻下了,还望大家伙儿看顾一二。
我们掌柜的是实诚人,觉着咱定阳城的人也和她一样实诚,这不知道这阵子大家伙儿的艰难,就想着有钱一起赚呢。”
说到这儿,贾大停下来看众人的反应。
本来还嫌他扰了看美人的,这下也忘了。
“怎么个有钱一起赚?”
“是要给这些物什白拿给我们么?”
“白哄我们呢, 憨子才信他!”
人群里七嘴八舌地嚷起来,多数都是不信的。
贾大才又继续道,“我们掌柜的素来以诚信为本, 可不会做白哄人的事, 大家伙儿都听好了, 我们掌柜的说了,堆这儿的这些货按本钱给大家伙先拿货出定阳城往西边儿卖。
不过卖价得按我们云来货行定的来,本钱翻一番再半的卖价, 那一番的利你们卖了钱需返给我们云来货行, 剩的半番归你们自家。
不是我说大话, 满天下谁见过先拿货后返利的?
除了我们云来货行那是再寻不出第二家了,如此我们掌柜的是不是有钱带着大家伙一起赚呢!”
听明白贾大的意思后, 人群里就炸窝了一样。
围着的这些人推搡着就挤上来,有问堆的货本钱各是几何的,有问一回能拿多少货的……再什么美人都给抛后头了。
这回换了洪四上前 ,他挨个指着码好的一堆堆货报着是多少本钱。
娘嘞,这价钱比定阳城里进货低了有一半儿了。
有往东去过知道行情的,这价儿竟是纯本儿,车马费都没算呢。
这些货出了定阳城越往西去越值钱,云来货行定的卖价又这样厚道,拿出去根本不愁卖。
且云来货行允的半番的利也比在定阳城拿货多不少赚头。
只是明摆着折本的买卖,云来货行真的就肯么?就不怕这些人拿了货不回来返利?
长脑筋的人都能想到这些,不少人就问了出来。
贾大摆摆手,“能这么问,足见诸位都是诚信之人。
我们掌柜的想在定阳城长长久久地经营云来货行,可不止眼前这点货的事儿。
她拿出了这样厚实的心意,是一锤子买卖还是细水长流,我想只要脑筋明白的就该知道如何选。”
后面也可以这么拿货?天上掉馅饼也不过如此了!
这阵子东边怀兰会泽一带都打成浆糊了,庆平那边的武义军已经占了会泽,若不是李琨被救回来,带着靖西军退守怀兰,只怕怀兰也要归了武义军。
不过武义军哪肯就放掉到嘴边儿的肥肉,大队人马一直陈兵在会泽和怀兰的交
界处,三不两日就要来攻一回。
靖西军也不愿坐以待毙,瞅准了武义军的薄弱也会反杀过会泽那边儿。
这样见天地杀来打去的,商队过不来也不敢过来,这阵子就没见一辆货车进到定阳城。
打听说一时半会儿的商路都不会通后,物以稀为贵,城里把着东边来货的商家前儿开始坐地涨价了,且是一天一个价儿。
这样的高价下,西边儿的人也不傻,不是必要的人家就先等着了。
指着往西边贩货挣点辛苦钱养家的这都愁了好几日,再这么下去,就要掏家底儿过活了。
他们这些人又能存多少家底儿,不过是几两碎银,兵乱过不去,又能扛过去多久?
西边这些年一直没个安稳,都不知换了几茬人马了。
河西这边原先也归李琨的靖西军,去年他帐
下的石奎反了出来,河西一地就归了石奎。
朝廷对这些根本插不上手,哪个上来就封哪个,这不顺水推舟就封了石奎做了河西都督府,石奎这支人马就成了河西军。
因着河西军是这样的来路,李琨咽不下那口气,一直卡着东来的货不让过来河西。
还是半年前吴奎出兵助李琨退了南边儿昭平军的进攻,东来的商路才通了。
这才多久又断了,要再断个半年,定阳城里多少人家都要喝西北风了。
云来货行的口气竟是他们的商队能于兵乱中也来去自如。
本来只是瞧热闹的,这下从没往西贩过货的人都跃跃欲试起来。
这会儿贾大再说五十两一份儿货,进货的人不但要详细说清姓甚名谁所居何处,还要有三个定阳本地人做保,没一个出来说不好。
等听贾大说这五十两是一个人出的还是多个人出的,云来货行不管后,知道还能这样,本来可惜自己手里银钱不够的,也都拉来亲戚和相熟的,一起凑上五十两过来挑货。
而那些本钱稍厚些的,也不怕得罪把着货的上家了,都拿出手里全部的银钱进货。
不多会儿,品鲜楼跟前堆的小山一样的货就全出了。
没多会儿,来拉货的推车,驴车,牛车,马车就排起了长队,定阳城里过年都没有这么热闹。
这边儿贾大几个装好银子,跟着冯妙嫦的马车退出人群,回了燕府。
也是见了府门上的燕府两字,冯妙嫦才知七爷姓燕名汲。
刚进了理事的青玉院,都等不及进厅房里坐下,心里压着愁的贾大已等不得了,“掌柜的,真都会回来返利钱么?就有十份货不回利,咱就少赚五百两呢!”
贾大这都没敢多说,在他想来,就是在都城洛安这样出货,怕都有老些人不来返利。
这还是有这么些胡人的化外之地定阳城,刚进货的就不少孜羌人和契金人,西边儿多少这两族人的地盘儿,若这些人卖货拿了银钱回归族里躲不回来了,他们找都没处找。
早上没出门前冯妙嫦和他分派如何做时,贾大就觉着不妥,拉着洪四力劝不能后只能无奈听命行事了。
也是冯妙嫦在生意上的布局从未出过差池,这回虽有所怀疑,她在贾大和洪四这里的地位也无可动摇。
所以这会儿冯妙嫦一句,“我心里都有数,先去找铺面吧。”贾大和洪四接了吩咐就去了,再没二话的。
云来货行和暖锅铺子冯妙嫦都想用大些的铺面儿,两处她还想挨一起,得好生找找。
进前厅坐了,冯妙嫦叫忍冬去请西岭过来说话。
虽说有了表妹的名份,七爷也不在,冯妙嫦还是轻易不想往松风院踏足。
西岭很快就来了,自个儿找了个舒服位置坐了,又喝了口茯苓端上来的茶,问道,“那些货不是都出了,贾大几个怎么都耷拉着脸?”
“先只回了本,车马费都没算上呢……”找他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冯妙嫦就给西岭说了她是如何出货的。
饶是西岭见惯了大场面,也想不到冯妙嫦会这么敢。
他是知道自家事,冯妙嫦却是只凭着他们漏出来的那点儿,就能迈出如此大胆的一步,不由道,“你就不担心会坏七爷的事?”
冯妙嫦奇怪道,“你不说等七爷打出名号我就什么也不用顾忌了么,七爷也不是会慢着来的性子,现在我这儿有了契机,不正好顺势而为么?”
西岭笑叹道,“七爷知道又得说我们这些都是朽木呢。”
冯妙嫦现在真听不得提起七爷,忙转开话头,“你不用再调些人手回来?这一二日就有人找上门了。”
西岭又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咱们别处还有人手?”
冯妙嫦真想捶自个儿一下,怎么不过脑子就说出来了呢!
只好尽力往回圆,“我想着玄四五六七八九都有了,一二三肯定也少不了。”
却瞒不过西岭这样的人精子,“你是自己人,知道了也不妨事。
我记起来了,七爷和你说过他要养不少人的话,和你要的银子数又在那里摆着,算下就有数了。
和你说下也行,七爷前头带我们先来一步就是为这个,这阵子已收了不少人,都在西边儿一处地儿囤着呢。”
冯妙嫦急忙打断道,“这样机密事儿不好说给我吧?”
她不想因为知道得多了,到时走都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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