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嫦不由放开了手,描补道,“看在玄五他们忙活一晚上的份上,七爷好歹爱惜下自个儿。”
她不着痕迹地又退开了些,伸手接着雨滴,“下雨了,武义军该不会往这边来了吧,倒是好事儿。”
却不妨被拽着衣袖薅回去,大氅兜头罩下来,“谁都别嫌谁了,一起避雨。”
毕竟昨晚那样不避嫌的事她都做了,这会要再躲出去反而要引人多想,本来无事也要有事了。
冯妙嫦只能和他一起披着大氅挡雨,昨晚上被他靠着依着不知多少回了,她也就开头别扭了一会儿,后面想着七爷是东家,她这个掌柜的遇上他病了搭把手是本分,就顺了过来。
可这会儿却哪哪儿都不自在起来,尤其两人都兜在大氅里,呼吸间彼此可闻,挨在一起的那一侧一层一层地开始泛热,一会儿就烧灼来来,竟比七爷昨儿高热时还炙得人坐立难安,手脚都无处安放。
二十五章
一路风餐露宿, 天不亮就启程,入夜了才停下来,七日后一行人终于进入到河西境内。
到了河西治所定阳城后, 才知道一直落在他们后头的晋王这回竟赶在了前头, 前儿就进城入住王府了。
不过定阳城上下哪个也没见到晋王,说是进了王府晋王就病得卧床不起了,连王府内的属官都没能见。
好在整个大熙朝就没谁不知道晋王是个大病秧子的,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他得有三百日是躺着养病的。
剩下的六十多日看着好些也是有限,很少能走出广济寺回宫里,就兴元帝想他了也都是去寺里看他,就连晋王的冠礼都是在广济寺里行的 。
这样一个病弱之人你能指望他什么呢,如此晋王就蕃河西,也就因着西边少见贵人,来的路上掀起些些水花, 且大多还是冯妙嫦打着晋王的招牌销货吆喝出来的。
这会儿晋王人到了河西,脸都没露,定阳城的人连个热闹都没瞧到, 且定阳城也没因多了个晋王就有什么变化。
做了两日新鲜谈资后, 也就给晋王撂脑后了, 从前如何现今还是照旧的日子,
只是进城的路上所见,冯妙嫦很有些同情晋王。
定阳城说是州府的治所, 却连中原的一个下等县城都不如。
这里原是荒漠里的一片绿洲, 有游牧部族到这里逐水而居, 慢慢就形成了城郭。
早些年大熙对河西之地尽在掌握时,定阳城居中统管, 是东西商路的必经之地,各部族的人来往频繁,那会儿的定阳城可说是西部最繁茂热闹的城。
如今却是繁华落尽,满城乱象。
先是归附的孜羌人和契金人迁到了定阳城以西脱出了大熙的管控。
接着北边的撒尔人和南边的乌戎人也惦记上了这一块儿肥地,由此四方势力混杂在河西以西各自角力,河西之地由此一分为二,定阳城也成了边城。
因着河西以西争斗不断,这里又成了亡命之徒的安乐窝,又有不少沙匪在这一带劫掠找财路。
定阳城的东西商路算是被阻断了,又有不少各部族的流民涌入定阳城讨生活,定阳城就这么衰败贫乱起来。
被封到这样一个几无所出的封地,和流放也差不多了。
兴元帝的几位皇子里竟是身为嫡子的晋王境遇最差,冯妙嫦这样不相干的人都要为他唏嘘。
不过定阳城虽破败,因着流民众多,倒是不缺人气。
路上随处可见的小食铺子,手艺摊子,牛马集市,胡汉各式人等穿梭来往,很是热闹喧嚣。
不过也只这样了,中原大城里那样扎堆的大酒楼,金银铺子,绸缎庄,酒铺,医馆这些却寥寥无几。
说白了,定阳城就是一个极大的小买卖人经营的乡
镇大集,除了偶尔来撞运气的商队,做大买卖的商贾巨富早离了这里了。
见识了定阳城,冯妙嫦才知道为什么几车蕃货也要拿到会泽去销,实在是定阳城就没有能吃得下的商家。
不过东来的锦布,茶叶茶饼,瓷器这些却是有多少都销得下。
一是定阳城里这些人自己也需要,再一个各部族的流民会背了出城往西贩卖给原来的族人,有本事些的还会找胡商销了。
听着西岭一路比划着说,还没到住所,冯妙嫦已对定阳城有了些大致了解。
才看到迎出城来的西岭,冯妙嫦觉着亲切得不行。
那一日淋雨后,她和七爷两人相处就变得有些不尴不尬起来。
本来没多会儿她就开解好了自己,能以掌柜的对着东家的态度面对七爷了,可雨停后,七爷一刻都没等就打发玄四玄六往附近寻村落,叫一定要买几铺盖被褥,再想法子买辆带厢的车。
若七爷不特特提了“不好委屈了冯掌柜主仆”,冯妙嫦还不会多想。
七爷什么时候会行事这么琐碎了?他都是等人围着伺候的,且找被褥的事儿根本不必他张口,玄字的几个自会想法子给他张罗备好。
他那会儿先提了不说,还捎上了忍冬和茯苓,这哪还是他了?
这么久了,七爷连忍冬和茯苓哪个是哪个都没分清过呢。
七爷如此,是想叫她别做非分之想么?
明白他大概是这么个想法后,冯妙嫦心里很不是滋味,也很郁堵。
她虽说是和离归家的,可好歹也算有些名望的书香门第的贵家女,再嫁也绝不至于找个江湖草莽。
结果现在竟是她先被嫌弃了!
想说清楚她从始至终只当他是东家,从没有额外的丁点想法。
可七爷又没明说什么,她那样一说反而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
左右思量后,她觉着还是让七爷自个儿慢慢品吧,她就是想回报他多次的不弃,再就是做好一个掌柜的本分而已。
如此,买回带厢的车和被褥后,再在车里一起时,她都是左一觉又一觉的睡,尽量减少两人相对。
才随意没两天,两人说话行动间又恢复到了客气疏离。
所以这会儿见了西岭,有他赶车陪着说话,冯妙嫦整个都轻快了不少。
她想好了,以后可不能找七爷了,有事都找西岭帮着传话就好。
定阳城占地不小,单论规模是个大城。
因着大户都走差不多了,城里空置的大宅子不少,都是很便宜就出了。
前阵子七爷他们一到定阳就在最好的地段儿置了大宅子。
据说当初是河西这边最大的胡商起的宅子,因着胡商妻妾子女众多,他又财大气粗的,直接起了个东,西,中三路的大宅子。
宅子里一重又一重的院子,还有那许多的排房,不但他们这些人能宽敞住下,就是匪窝里收下的那九十号人也都住下了。
进到了宅子里,冯妙嫦才发现,宅子虽大,西岭却没用多少仆佣。
只厨房用了几个人,再就是一些干杂役的,就没了。
七爷跟前也没安排婢女,还是西岭自个儿随身伺候着,再就几个干粗活的男仆。
满宅子竟是就她派头大些,西岭说是给她的院里安排了四个瞧着还齐整的小丫头。
可惜西岭的优待她不能领了
路上这几天冯妙嫦就想了,到了定阳城要自己赁房子住。
刚西岭一上车就说个不停,她就忘了说。
这会儿可不能拖了,正好也说给七爷听,“西岭,这里赁房子要到哪里找人?”
西岭一愣,“冯掌柜你要外头另寻地方住?”
“是呢,后面我家里会常打发人来瞧我,住这里别再扰了七爷清静,上回我家升叔来不就是么?”
西岭见七爷没发话,想了下道,“既如此,也得等阵子。
毕竟咱们初来乍到的,定阳城里又是鱼龙混杂乱着呢,冯掌柜三个女子单住在外头,别再叫人盯上了。
还是等七爷在这儿站稳了脚跟,打出名号了,到时随冯掌柜想上哪里住都使得。”
冯妙嫦想到拉到会泽销的那几车蕃货,“七爷前阵子不抢……做了好几票……买卖么?还没闯出名号么?”
西岭听她给抢劫粉饰成买卖,憋不住地笑。
笑过后还是摇头道,“这里明里暗里各方势力太多,想都镇住了可不是这么短几日就能成的,还是安心等几日吧。”
虽想远着些七爷,冯妙嫦也不想拿自己主仆三个冒险。
想了想,她转向临窗品茶养神的七爷道,“七爷,我有个不情之请。”
七爷头都未抬,淡声道,“说吧!”
冯妙嫦又在心里过了遍,才道,“我这样没个名目住这里容易引人闲话,我一个和离娘子倒没什么,就怕带累了七爷。
我想着就厚脸皮占七爷个便宜,不如对外就说我是七爷的本家妹子,如今这是和离归家投了七爷的。”
等了半天,七爷连“嗯”都没给一个。
冯妙嫦就知人家是不想和她有丁点牵扯,就是为了堵人闲话也不肯叫她攀个假亲戚。
敛容道,“是我想得不妥当了,七爷就当我未说吧。”
她又向西岭道,“那我先住下,等回头咱们再聊。”
带着忍冬和茯苓就要往西岭安排给她的院子去。
偏七爷这会儿又吱声了,“冯掌柜过来说话吧。”
他向西岭扫去一眼,西岭这边就招呼忍冬和茯苓两个,“咱们去外面等着,让七爷和冯掌柜好生说话。”
不由分说就给忍冬两个带出了厅房。
冯妙嫦只能过去在七爷对面坐了,“才是我不知所谓了,还请七爷原宥我这一回。”
七爷目光沉沉地看过来,“冯掌柜心里我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难道不是么?冯妙嫦心里腹诽着,嘴上却是,“怎么会,七爷再疏朗大度不过了。”
七爷直管直视着她,挑明道,“我唐突了冯掌柜,原不该回避,只是我有不得以,冯掌柜可否……”
“七爷说什么呢?我等江湖儿女原就该不拘小节,七爷三番两次助我,我不过是少回报了一二,是礼尚往来,七爷别放在心上吧。”怕了他下面要说的,冯妙嫦慌忙打断道。
七爷盯了她一会儿,“倒是我想多了。”
又道,“如此对外冯掌柜就说是我表妹吧,我本家妹妹们都不是好相与的,不好让冯掌柜和那等人相提并论。”
冯妙嫦这会儿摸不准他是什么想法,不过她也不想细究,只想赶紧说明白离开。
“不过一个说法,七爷看着合适就行,和离归家的表妹也一样,差不多!差不多!”
“奔波了一路,七爷好好将养着吧,我回去收拾了,明儿开始我得先给那些货销了。”冯妙嫦起身退了出去。
出了七爷的松风院, 冯妙嫦主仆三个去了分给她们的枕霞轩。
河西这边西接胡蕃国,胡汉杂居,院子屋宇也是胡风汉风兼容, 和中原腹地很不相同。
院子方正开阔, 树木颇多,两侧是几株老银杏和枣树,堂前和廊下则种着石榴和柿树。
正是中原合院里最常见的布置。
正值六月,天候又干又燥的,这会儿迎脸对着一院子的葳蕤碧翠,似曾相识的院景,心境都明丽起来。
四月中出了洛安城一路西来,到这会儿已一个半月还有余,中间又经了那么些事,之前还不觉着,这会儿进了这样一处院子, 一路忐忑不定的心忽然就有了归依一样。
西岭安排的四个小丫头忙忙地奔了出来,拥着冯妙嫦三个进了前厅。
四个小丫头最大的十三岁,最小的十一岁, 都是签了死契的。
瞧着她们干活都还麻利, 进退也都有规矩, 有那么点大家
婢女的影子,冯妙嫦还当四个前头都有过主家的。
哪知却不是,四个小丫头说西岭挑人的时候, 有过主家的一概都不要。
那西岭还真会调理人, 只这么短的时日就能给四个小丫头教的似模似样的, 冯家积年的老嬷嬷都没这份儿本事。
这却是不大通的,西岭早说过, 他是打小就跟着七爷的。
冯妙嫦一直觉着西岭过于精干了,西岭不仅贴身伺候着七爷,七爷一切的内务,外头打探消息这块儿也都是他管着,可就这么些繁杂的,东一头西一头的事儿,西岭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分毫不乱。
之前冯妙嫦还当是他跟着七爷经多了磨练出来的。
可西岭这样连调理婢女都有一手,这却不是经多了就能揣摩出来的,都得打小精心教出来的。
这份儿本事在大户世家里可不是哪个奴仆都能学的,必得是世代的忠仆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才有资格,学出来后那都是主人身边当用的管事和管事嬷嬷呢。
由西岭这里又想到七爷,七爷这里又何尝能说得通呢,之前关于七爷出身的怀疑又冒了出来。
七爷又是一门心思要跟着齐王争个拥立之功的,想到穆宗时获罪后从此没落的那些世家大户,冯妙嫦有了大概的猜测。
和那些比,冯家还真是没根基的小户了,也就难怪七爷会瞧不上她,不乐意她冒充本家妹子了。
冯妙嫦暗骂自己是个直肠子,早该品出来的,却是这会儿才想通。
琢磨着这些,屋子里异域新奇的摆设布置都忘了欣赏。
还是听四个小丫头说西岭给她们起名叫大翠,二翠,三翠,四翠后,冯妙嫦忍不住被逗笑,才给那些放下不想了。
这大翠二翠的,还真是和玄字那些是一脉相承,这也太会省事了。
里外间都看了,虽条件有限,西岭已是尽力给她往好了布置了。
且还都是按着她的喜好来的,不是为了远着七爷,冯妙嫦很乐意在这样的院子和屋子里常住下来。
可惜了!
这边刚梳洗收拾停当,西岭就找过来,说厨房里用的那几个厨艺很寻常,给下头那些做大锅饭还成,他们这帮自己人的饭食,想还叫忍冬兼管着厨房给打理。
忍冬兼管着,做什么怎么做不还得她在后头
“七爷明儿大早就要出门儿,没个三五日回不来,就回来呆上一两天又要走,往后都是如此来回奔波的,饭食上要就要精细些,我这里又没找到好厨子,忍冬先帮着顶几天吧?”
听说七爷往后大多时候都不在府里,西岭也在想法子招好厨子,冯妙嫦才点头应了。
“我们终是要搬出去的,一旦接了这差事,后头哪好就撂下。”冯妙嫦虽不怕和西岭说实话,想想还是抹不开,“若你实在找不上人,忍冬可以帮着带一个出来,别的不说,七爷寻常爱吃的那几道菜必是能教会的。”
这就是要给她的私房菜谱拿出来几样了。
没想到冯妙嫦会这样大方,西岭忙谢了又谢。
这样,七爷和贴身跟着他的西岭玄字这些,还有冯妙嫦主仆三个和她那一摊子的人,仍旧和之前路上时一样吃忍冬打理出的膳食。
到了膳点儿,就由干杂活的仆役提着食盒给送到各个院子。
终于不用和七爷一处用膳了,冯妙嫦的饭量都涨了些。
第二日用过早膳,就听见前头七爷带着玄四五六,点齐了招上来的那八十多号人,一行人杀气腾腾地出了门。
冯妙嫦这会儿才品出七爷说过的,他要养很多人,一年得要三五七八万两银子的话不对劲儿,这得要养多少人?就按少了三万两算,粗算也有一万人了。
难道七爷在河西除了盯着晋王,还要给齐王养兵么?
知道的越多越不好脱身,告诫自己她还是只做好自己那摊事,别的猜到了也要当不知道。
冯妙嫦去了划给她理事的院子,院子里贾大几个都等着了。
叫贾大和洪四带着人给要先售卖的货点出来,冯妙嫦只留了柳八说话。
“柳八,我留你长久跟着我干,你应么?”
自觉前头已铺垫得够多了,她就没来迂回婉转那一套。
“我不都写了契书么?”
“我不信你没看出来契书上没写雇你的年限。”
柳八也就不装了,嘟囔道,“会泽那边兵荒马乱的,叫我走我也不敢走啊,冯掌柜你多余问。”
冯妙嫦想听的可不是这个,“那等会泽那边安定了路通了,我不拦着你还走么?”
柳八就转起了眼珠,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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