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江府的张妈妈登门了好多次,说是江夫人要见江缨。
无论江夫人说了多少软话,哭诉了多少次,江缨始终拒而不见,就连小岁安都不曾知道有姥姥的存在。
曾经,江缨的心伤了,是贺重锦帮她缝补了心,找回了自己,以后她要倍加珍爱自己,珍惜身边的人。
贺重锦是从清晨走的,晌午的时候还没回来,想必是战事的原因让他越来越忙碌了。
今日的午膳,不止有江缨和小岁安,还有贺府的贺老太太与贺景言,前些日子贺重锦命人去接他们,让他们一起住在了贺相府上,免得江缨寂寞。
小岁安刚学会自己使用筷子,正笨拙地咬着碗里的鸡腿,贺老夫人见状,用帕子替他擦了擦嘴,小岁安礼貌道:“谢谢太奶奶。”
贺老夫人笑了,苍老的手指捏了捏小岁安的脸蛋。
经由上次的科举,贺景言在朝中也有了小官职,每次用膳,在饭桌上无论说什么,总是爱敞着嗓子说话:“嫂嫂,祖母,你听说了吗?梁质子宫被烧了。”
贺老太太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而江缨的眼底略过一丝差异,问贺景言:“因为大梁吗?可是姑母命人这样做的?”
“姑母才不会做这样的事呢,是有人暗中放的火,不过也没人去查。”贺景言说得绘声绘色的,“宫里人火扑灭后,说是梁质子的棺材盖都被暴力打开了,你们说,这放火之人是得多恨他啊!”
江缨记得梁质子宫,她曾经去过一次,还向他的墓碑磕了两个头,当时贺重锦似是也在呢。
“大梁挑起战乱,多少女子的丈夫,老人的儿子随军远赴,死在战场上?”江缨越说越,心绪就越紧,“他们恨梁质子,也是因为失去了亲人,无从发泄而已,百姓们有多恨大盛,就有多恨梁质子。”
“就是。”贺景言不仅赞同道,“嫂嫂说得对,倒是那梁质子,活又活不痛快,死了也不安生。”
这时,贺老太太忽然开口,宛若在问一件极为寻常的事,她问江缨:“江缨,那梁质子,你也和他们一样恨吗?”
漫长的沉默后,江缨开口道:“若是个人恩怨,我不会恨他,可是个人是个人,家国是家国,他终究是大梁人,纵然无辜,那些因大梁战死的士兵,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又何尝不无辜呢?”
贺老太太的浑浊的目沉了下来,过了半晌又说:“江缨,你此言的意思,是恨了他?”
江缨则道:“身为大盛百姓,我理应恨他。”
这些日子以来,多少百姓因战乱而受苦?大梁又无形之中拆散了多少个家庭?
换位想想,如果她与贺重锦失去了小岁安,或是她与小岁安失去了贺重锦,会有多难受多痛苦?
午膳结束后,江缨和贺景言回到各自的房间里了,想到刚才的话,贺老太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怕是孽缘啊。”
小岁安抬头看着贺老太太,晶亮的葡萄眼中充满了疑问:“太奶奶,孽缘是什么?”
贺老太太将小岁安抱了起来,放到腿上:“岁安,你啊,长大以后,自然就都明白了。”
贺重锦是踏着夜半的月色回来的,他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先去小岁安的房间看儿子。
边关打仗,战况未知,许多难民担心大盛不敌大梁,千里迢迢地逃到了皇京以求平安。
他上午忙着商议如何安置难民,下午又随着于大人去军械监盯着流火箭的冶炼进度,忙碌了一整天。
小塌上,横着一个打呼噜的青年,是贺景言,小岁安则趴在贺景言的胸膛上睡着,周围散落了许多纸蝴蝶。
贺重锦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后心底泛起了暖意,就像一朵花瓣落在了平静的湖面上,泛起阵阵涟漪。
都得到了吧。
江缨本想等着贺重锦回来,然而在榻上躺着躺着,好几次困倦地要睡下了,又让自己强打起精神来,她今天必须见到他,必须必须......
“缨缨,睡了吗?”
听到声音,她猛地侧身看去,贺重锦果然回来了。
他没有点灯,就这样把官服脱了下来,在黑暗中借着记忆将官服挂在衣桁上,很快她右侧的床榻就陷了下来。
江缨不由得替贺重锦打抱不平:“夫君是宰相,怎么总是爱往自己身上揽差事?安置难民,冶炼流火箭,连我那八品的父亲怕是都不愿意做。”
沉默了一会儿,贺重锦却是答非所问:“缨缨,我睡不着了。”
“我本来是困的,现在似是也睡不着了。”
两句话,彼此便心领神会了,二人侧躺在榻上,唇齿交缠了一会儿,等到流云浸润了雨泽,她的白嫩的膝盖又悬空抬起一个高度,娇躯剧烈地颤了一瞬,又缓缓地放下。
贺重锦今日的确是累了,江缨也知晓他的为人,私下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有兴致的。
“我想去看梅花。”江缨压抑住声音,缓缓说道,“梅花不畏严寒,颍州的梅花一定是最美的,等到大盛赢了大梁,我要去看。”
他的瞳孔颤动一瞬,随后充盈了温柔:“好,我陪你一起去。”
纠缠了半个小时,她的脖颈落了许多新的红印,旧伤添新伤,就这样又难舍难分地睡下。
贺重锦归家晚,离家也早,天还未亮,就穿上官服带上官帽,进宫又去了军械监。
他不知道,他走后没多久。
江缨和红豆匆匆忙忙出府,去街上的药堂把脉了。
马车上,她呕吐的越来越剧烈,像是积蓄了很久才会有的反应。
说来也巧,这药堂的太夫就是当年在江家为江缨诊脉的太夫,他为江缨把过脉后,慢慢点了点头,对她再次道了一声恭喜:“夫人脉象滚如圆珠,这是又有了身孕,稍后我会为夫人开一副安胎药,切记三个月内切莫要圆房。”
红豆:“!!”
江缨:“......”
想到昨晚,江缨不由得想,运气果真是个玄妙的东西。
她的素手覆在小腹上,心想:如果贺重锦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第83章 易容(修)
回到贺相府, 江缨思考着如何与贺重锦说这件事,她算算日子,应该正是在倒掉肉粥那天怀上的。
那天过后,江缨始终没什么反应, 之后贺重锦, 除了昨晚就没同房过, 没想到是怀上了,只是过了这么久才刚刚害喜,安静的很。
这么安静, 说不定真是个女儿呢。
只是, 现在的时局,怀了身孕合适吗?
红豆看着江缨有些无精打采,像是有心事的模样,于是问道:“有孕是好事,为什么夫人看起来不太高兴呢?”
房间内, 江缨重新躺到了榻上,她仰面望着床榻的上方,随后侧目看向塌边的红豆:“红豆,贺重锦若是知道, 会因此开心吗?”
“大人当然会开心了。”红豆眉开眼笑道, “夫人要是心急, 红豆这就去宫中一趟,当面向大人说此事。”
说完, 红豆就准备去宫中找人,江缨及时拉住了她的衣袖:“别......”
红豆不解道:“为什么?”
江缨垂下眉眼, 良久才道:“三个月前,我没想过大梁会这么快就攻打大盛, 所以才自作主张,倒掉了那一碗肉粥,现在战事吃紧,这孩子会让他分心的。”
“那夫人是想打掉他?”
江缨摇摇头,她心里也很是纠结,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与贺重锦解释这件事,于是道:“先瞒着吧,待有机会,我就与夫君坦白。”
黎明已至,旭阳从东边徐徐升起。
她抚摸着小腹,嘴角洋溢出笑意,即便会担心贺重锦有所顾虑,可这孩子的到来还是令江缨开心的。
今日,军械监完工的早,铁匠们正在冶炼最后一批流火箭时,于大人对贺重锦道:“贺相,下官在这里,你也劳累了许多日,快些回府上与妻儿团圆吧。”
贺重锦放下刚刚冶炼出来的箭簇,问于大人:“那你呢?”
于大人哈哈笑道:“下官这一把老骨头,多动动有助于年延益寿,贺大人回去吧,这里有我,可别让家里的小岁安等急了。”
沉默良久,贺重锦道了一声谢,随后离开了军械监。
近些日子以来,他的话明显少了,眼底也带着一丝疲倦之意,不知是否是劳累的缘故,还是他的心里总有隐隐不安的缘由。
烧毁那一封信后,太后命探子去大梁查探梁宫中的事,前几天探子回了消息,说梁宫发生了内乱。
梁帝患了病,身体早已是风烛残蜡,一年不如一年,而他的几个皇子,死的死,不争气的不争气,帝位就这样悬空着,不知该由谁继承。
贺重锦想,定然是梁帝知晓。
可是,他活着的事已经瞒了整整二十多年,除了太后和贺老太太,他也相信她们不会说出去。
皇京之中应当没有大梁的探子才对,梁帝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他烧毁了梁帝的信,他的亲生父亲梁帝会善罢甘休吗?
如果梁帝真的在皇宫之中安插了内鬼,打探到他的真实身份,那看来要设法揪出他才行。
于是,贺重锦命文钊道:“去查查这段时间以来,皇宫之中有什么人出入过大梁。”
文钊领命道:“是,大人。”
皇家学堂刚刚下学,小岁安背着书囊与同桌的小女孩告别,临走前从书囊里拿出一根糖水棍赠送给她。
小女孩说:“谢谢你。”
小岁安:“不客气。”
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身着官服的男人,小女孩认得他,于是指着贺重锦说:“岁安,你爹爹来接你了。”
小岁安抬头看去,高兴地叫了一声爹爹,贺重锦朝他伸出手:“走吧,接你下学。”
父子二人没离开多久,小女孩又看到了贺重锦,他是独自一个人来的,不禁咦了一声:“岁安爹爹,岁安不是和你一起回府了吗?”
贺重锦愣了一下:“回府?”
小女孩点点头:“刚才,你们走了,为什么又回来了呀?”
闻言,贺重锦的表情骤然一变,当即转身,快速冲了出去。
他今日从军械监出来,一直都没有见过小岁安……
贺重锦牵着小岁安的手走在宫人来往的宫道上,他的步伐越来越快,快到小岁安都要跟不上了。
小岁安的葡萄眼始终盯着贺重锦看,他问:“爹爹,你今天,不笑,好奇怪。”
贺重锦愣了一下,随后扯出了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有些太过于僵硬,小岁安的眉头皱了一下:“爹爹,糖水棍。”
“??”
这没来由的一句,让面前这个男人一时怔然,小岁安站在了原地,竟是不肯走了:“爹爹说,岁安下学,糖水棍没有了,买!”
“……待出宫后,给你买。”
小岁安又道:“爹爹,岁安想去茅厕,水,多了。”
“忍忍。”
小岁安的脸憋的通红,又开始掉小泪珠了:“可是爹爹,岁安,憋不住了,想尿。”
眼见着这孩子就要嚎啕大哭,闹出动静,贺重锦的脸色黑了一瞬,开口道:“快去。”
岂知,正当贺重锦松开那小手的一瞬间,小岁安迈开小腿,飞快地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嚎啕大哭:“你不是爹爹,我要爹爹!娘亲!”
爹爹每次接他下学都会笑,爹爹也不喜欢他总吃糖水棍。
他不是爹爹,是坏人!
身后的‘贺重锦’的表情瞬间变得阴鸷,他狠狠咬牙:“可恶……”
哭声吸引了皇宫之中的宫人,很快真正的贺重锦赶了过来,他看到了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贺重锦’。
贺重锦一把抱住小岁安,温声安抚,视线又再次落回了假的‘贺重锦’上,此刻那个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宫中的士兵们匆匆前来,为首的士兵也被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一时也分不清谁是真的贺重锦,直到小岁安指着假的‘贺重锦’说:“坏蛋!”
孩子是不会认错爹的,士兵将领这才命令士兵,准备上前将那冒充贺重锦的人就地拿下。
那段深处的痛苦记忆再一次被揭开,贺重锦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颤:“这个人……”
“爹爹。”小岁安怯生生的,他以为贺重锦害怕了,于是道,“不怕,摸摸爹爹。”
二十年前,大梁皇宫。
有一个极擅长易容的暗卫,伪装成了一个寻常的送膳宫人,让躲藏在暗处里,饿了三天的梁质子不得不现身。
他被这名暗卫抓到,强行被掰开嘴,塞下了火蝎和天山雪莲这两种极端的药材。
思绪回到现在。
士兵们齐齐进攻,刀剑争鸣,‘贺重锦’的武功极高,尽管士兵占据人数优势,可他仍旧毫发无伤,反过来杀死了半数人。
直到一支流火箭‘嗖’得一下射了过来,‘贺重锦’微微一偏头,箭簇刺破了那个人的假面,所有人都看到了假面下的真实肤色。
贺重锦再次弯弓搭箭,这第二支箭精准地射中了那人的后背,一声痛呼后,假的贺重锦重重倒在了地上。
他走上前,伸手将那人脸上的假面具撕碎了下来。
光阴白驹过隙,过了二十年,这张脸略有老态,可贺重锦至今都认得。
是这个人,遵从了梁帝的命令,用一个宫女所生,无依无靠的皇子来试药?
一个五岁的孩子,是怎样的痛苦让他暗卫的这张脸牢牢记在心里,记到了为人父的年纪?
于是,贺重锦走上前,伸手揭开那一张假面,发现这个人果真是梁帝的暗卫。
暗卫的嘴角吐出鲜血,贺重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你是怎么进入皇宫的?为什么要带走小岁安?你们不是要带走我吗?和小岁安有什么干系!”
“呵呵。”暗卫死到临头了,却还是在嘴硬,贴在贺重锦的耳边道,低声说着:“质子,即便今日我死在这里,陛下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不得不回大梁。”
贺重锦心中一震,恨意像浪涛一般翻滚,他拔出暗卫身上的箭簇,又狠狠地扎了进去,一连扎了数次,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搅烂一样,直到那个人再也没有了呼吸。
也就是说……只要他的真正出身是梁质子,他的家人就会陷入危险之中。
士兵们将尸体拖了下去,小岁安被文钊蒙着眼睛,什么都没看见,文钊松开手,小岁安也只看到了自己的爹爹面色苍白,像是巨大的悲伤和害怕。
“岁安。”
小岁安脆声声地唤了一声贺重锦:“爹爹。” Ɩ
“我们……回去不要同缨缨说,爹爹怕她担心。”
更怕,江缨也许会从中猜出他的身份,他那烂泥一样的身世,她是那样的聪明,干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么那么的好。
然后,她就会后悔嫁给他,后悔喜欢上他,更后悔认识他……
他怕她像外面那些百姓对大梁质子的态度一样,觉得他的存在就是该死。
他害怕因此失去江缨。
他不能没有她,不能没有家。
小岁安看不懂大人的隐藏起来的犹思,最后道:“哦,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江缨端起药碗,将碗里的安胎药喝的一干二净。
苦,太苦了,第一次有孕时,这安胎药喝了不知道多少次,她还以为习以为常。
结果现在重新喝下去,还是觉得苦。
窗户被江缨推开,屋中浓烈的汤药味儿渐渐散去。
她想先瞒着这件事,然后再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有孕的事告诉贺重锦,给他一个惊喜。
这一次,江缨一定要亲自照料,可不能再让贺重锦一个人带孩子了。
就在这时,红豆匆匆忙忙地进屋:“夫人,宫中出事了。”
第84章 痴儿(修)
红豆说, 宫中闹了刺客,整个皇京的士兵都出动了,她说那个人带着一张易容的假面,险些没带走小岁安, 幸好小岁安聪明。
闻言, 江缨立刻推门而出, 不顾红豆的劝阻就要去宫中,即便是贺老太太阻拦,也拦不住。
她要去宫中, 她担心小岁安。
那可是她的孩子, 她怎么会不担心呢?
结果跑到了府邸的门口,一辆马车刚刚停稳,小岁安背着书囊,白靴踏着小梯,噔噔噔地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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