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言。”江缨有些好奇,她忽然问贺景言,“贺重锦哭过吗?”
“这……”贺景言道,“嫂嫂倒是说到了点子上,打从我记事起,表兄整日摆着一张比水还淡的脸,后来表兄离开贺家,单独立府,我都没见过表兄哭过一声,流过一滴眼泪。”
“是吗?”
江缨想,因为他是宰相,宰相都是严肃的,所以贺重锦不会哭的泪流满面,情难不已,时日一长,渐渐不会哭了,
反而是她,从江家嫁到贺相府之后,大事小事动不动便流泪。
弹不好琴落泪,读不好书落泪,画不好竹子就落泪,一只老鼠就吓得张牙舞爪,当场跳到了他的身上。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是贺重锦,一定嫌弃死自己了。
不过幸好,她看他喜欢的不得了。
来到船上的这一晚,小岁安与贺景言睡在一起,有贺景言在,小岁安便很少粘着爹娘了,总是听他的这个小叔叔讲各种各样的奇闻异事。
贺重锦刚好清点完船上的流火箭,想必这一批流火箭送过去,对边关的战事将大大有利,大梁必会有所忌惮。
大梁……
想到这两个字,滔滔的恨意就如同那江水一半,在贺重锦的心里翻涌成了惊涛骇浪。
他是大梁质子,可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更恨大梁,恨到在梁质子宫的多少个夜里,用匕首划着自己的胳膊。
想削发剃骨,想把这一身的血肉弃了的同时,又不想死,又想好好地活着,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在世间。
这么多年了,他一个人是怎么爬过来的,他不敢想,不敢回头看。
回到船舱后,贺重锦褪去衣衫,准备掀开被褥躺在塌上,忽然发现今日他与江缨要盖的不是一床被子,是两床被子。
贺重锦:“???”
江缨把被子盖得紧紧的,她向贺重锦解释道:“夫君,这船上我睡不习惯,我们今晚就盖两床被子,你一床我一床,如何?”
他顿了顿,嘴角露出一抹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与我在一起睡,缨缨也不习惯吗?”
“我……”
她发现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很难撒谎,感觉多说一句话就露馅儿了。
“我今日……我今日只是想试试看睡两床被子是什么感觉。”
天啊,好拙劣的谎言,如果她好贺重锦,她一定不会相信。
二人对视,久久的无声,江缨没再往下说,如今她越来越怀疑,自己与贺景言商议的生辰计划,马上就要露馅儿了。
打破平静的,是贺重锦绽开的笑容,他轻轻笑了笑,对江缨道:“原来是这样,好,今日就睡两床被子。”
船平稳地行驶在了江面上,船的尾部散出裙摆一样的涟漪。
贺重锦想吻江缨,可是她用被子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实在不方便,便也只能忍受着心底的欲望。
“缨缨,我能吻你吗?”
“下次。”
“嗯,我知晓了。”
“贺重锦,你很急吗?”
“……还好。”
只是,这样与她为数不多相处的时日,又少了一日,他第一次这样期待
第二晚,江缨绞尽脑汁地想出了个办法,临睡之前她把船舱里的烛火熄了,周遭一片黑暗,这样即便他们盖着一床被子,贺重锦也看不出什么。
熬过这一晚,明晚他就会知晓了。
好期待,好想快些告诉他,他们又有孩子了。
她说:“贺重锦,我想听你身体里的声音。”
“听什么。”
“书中说,心里的声音是不会说谎话的,心也是不会骗人的,我想问问你的心,问它江家嫡女江缨,是不是这天底下最好的?”
“如何问?”
“你把我的耳朵捂住。”
而后,江缨拿起贺重锦的手,把自己的耳朵捂住,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声音,江水声,浪声,船舶声……她都听不到了。
她吻了上去,由浅到深,由深到浓,那一刻,江缨听到贺重锦身体里的声音了。
男人断续的嗓音,强有力的心跳声,她都听到了。
唇瓣分离,只剩下二人呼出的热气还在纠缠交融着,贺重锦望着江缨,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含着一层淡淡的水色,
他问:“缨缨,我的心是怎么回答你的?”
“它说,贺重锦是傻瓜。”
“……”
深夜已至,江缨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一条蛇贴着她已经初见隆起的小腹上缓缓划过,像是有一双手在轻柔爱怜的抚摸。
这条蛇的身体不冷,反而是温暖的。
她怕蛇,可是不知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怕眼前的这条蛇。
明明它是那样的危险,可却又是那样的温柔。
上船后的第三天,临近子时。
江缨找了一块绸布,为贺重锦蒙上双眼,她牵着他的手一路朝着房间走去。
他的声音温和清润,是那样令人舒心:“缨缨,你要带我哪儿?”
“带你去看一个惊喜。”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紧接着江缨说:“可以摘下来了。”
眼罩被揭开,刺目的日光涌入了视野,贺景言、文钊、红豆、贺老太太......他们都在,他们全都在。
小岁安扎着小马尾,端着一碗大大的长寿面,就这样走到了贺重锦的面前:“爹爹,生辰,快乐,长寿。”
贺重锦垂目望着那长寿面,眸光隐隐颤动着,心中早已是激荡万千。
小岁安疑惑了一下:“爹爹?”
贺重锦:“嗯。”
“爹爹不喜欢,长寿面?娘亲,亲手做的!岁安没吃,等爹爹吃,长寿!”
“喜欢。”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出生的,但这一天,就是贺重锦的生辰,梁质子的生辰。
与此同时,两名侍女端着酒水来到了刘裕的房间,刘裕正在借酒消愁,他在想曲佳儿,想着自己离开这么久,曲佳儿一定急坏了。
“佳儿。”刘裕大口地喝着闷酒,俊秀的面庞早已是红了半边,“为什么朕想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嗝儿,就这么难呢?”
“太后不让,表兄不准,你们一个一个!都要拦着朕!”
忽然,熟悉的声音宛如夜莺,是那样的婉转而动听,一双手轻缓地放在了刘裕的肩头:“陛下是在找臣妾吗?”
听到声音,刘裕骤然瞪大了眼睛,迅速地将其抓住,然后看向那只手的主人:“佳儿!?”
曲佳儿穿着装扮成端酒的侍女,走到刘裕的跟前,她笑颜如花:“陛下,臣妾怎能舍得让陛下去边关呢?夫妇是相随的,所以臣妾暗中上了船。”
“太好了!”
刘裕一喜,将曲佳儿一把抱在怀里,高兴的像个孩子。
相拥的那一刻,刘裕并没有看到曲佳儿的表情,她的笑容逐渐消失,如花的美眸阴冷冷地侧着。
欣喜之时,刘裕忽然感到有一个冰凉的东西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他当场呆愣住,脑中像是火药被点燃了引信,砰得一声炸开,便听那边的侍卫高声喊道道:“来人!护驾!有刺客!”
“不好了!曲妃娘娘挟持陛下!”
那是一把匕首。
刘裕的心在开裂,无情地掉落瓦解、崩塌,他颤声问曲佳儿:“佳儿,你......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若有苦衷,你告诉朕,朕会帮你,朕无论如何都帮你!”
曲佳儿却笑了:“刘裕啊刘裕,要怪只能怪你太傻,太天真。”
众人吃完了长寿面,小岁安已经急得不行了,稚声提醒娘亲道:“娘亲,礼物!礼物!”
贺重锦的生辰宴,在小岁安的催促下到了至关重要的环节。
江缨带着贺重锦来到了榻边,只见那榻上堆满了礼物,都是亲人朋友们给贺重锦的。
“夫君,这白玉棋盘是贺景言的,蝴蝶木雕是小岁安的,鸳鸯绣枕是祖母的,护腕是文钊的......”
不仅是他们,连贺相府的下人们也给贺重锦拿了家中的土特产,每个人都有礼物。
听完这些,贺重锦似是略有失望一般,但还是温和地笑了笑:“缨缨,你呢?你没有为我准备礼物吗?”
小岁安:“是!!……唔!”
话说一半,孩子的嘴就被贺景言捂住了,贺景言比了个手势:“嘘!”
江缨深吸了一口气,继而郑重道:“有,我给你的,是天底下最好最珍贵的礼物,千金难买,万金难换的礼物。”
贺重锦心头一动,嘴角勾起一抹笑,就这样望着她:“是什么?”
江缨:“贺重锦,我有......”
那句有孕了尚没有说出口,突然一名士兵匆匆闯进来:“大人!!大人不好了!!曲妃挟持了陛下!!”
贺重锦皱眉:“什么!?”
第87章 至暗
众人吃完了长寿面, 小岁安急切的不行,他太希望告诉爹爹自己要做哥哥了,稚声提醒娘亲道:“娘亲,礼物!礼物!”
贺重锦的生辰宴, 在小岁安的催促下到了至关重要的环节。
江缨带着贺重锦来到了榻边, 只见那榻上堆满了礼物, 都是亲人朋友们给贺重锦的。
“夫君,这白玉棋盘是贺景言的,蝴蝶木雕是小岁安的, 鸳鸯绣枕是祖母的, 护腕是文钊的......”
不仅是他们,连贺相府的下人们也给贺重锦拿了家中的土特产,每个人都有礼物。
听到这些名字,贺重锦似是略有失望一般,但还是温和地笑了笑:“缨缨, 你呢?你没有为我准备礼物吗?”
小岁安:“是!!……唔!”
话说一半,孩子的嘴就被贺景言捂住了,贺景言比了个手势:“嘘!”
江缨深吸了一口气,继而郑重道:“有, 我给你的, 是天底下最好最珍贵的礼物, 千金难买,万金难换的礼物。”
贺重锦心头一动, 嘴角勾起一抹笑,就这样望着她:“是什么?”
江缨:“贺重锦, 我有......”
那句有孕了尚没有说出口,突然一名士兵匆匆闯进来:“大人!!大人不好了!!曲妃挟持了陛下!!”
贺重锦皱眉:“什么!?”
夜色深沉下的江水, 如墨般漆黑。
贺重锦带领着一众士兵来到了甲板上,只见曲佳儿用匕首挟持着刘裕,刀锋紧贴着肌肤,倘若再近那么一寸,就会割破刘裕的喉咙。
“贺重锦,交出流火箭的冶炼之法,否则我杀了刘裕!”
曲佳儿字字句句都发着狠,刘裕,他已经分不清现在自己是在害怕还是在痛苦。
刘裕:“佳儿……”
“住嘴!”曲佳儿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没有皇位,你什么都不是!”
“你一直在骗朕?你对朕从来都没动过一丝真情……?”
“骗?”曲佳儿冷笑一声,“真情?刘裕你是疯了吗?你同我这个勾栏瓦舍的舞女谈论真情?这人吃人的世道,有什么比金银财宝、荣华富贵更重要!?真情一文不值!”
刘裕彻底懂了。
从最初开始,他沉迷于曲佳儿的美貌,却从未在意过这张倾城容颜下是怎样的一个人,怎样的一颗心?
“曲佳儿。”贺重锦冷然道, “拿到流火箭的冶炼之法后,谁又会帮你逃离这里?谁又给你的胆子在这里挟持帝王?”
“贺相不愧是贺相。”曲佳儿握紧匕首,竟是由衷地佩服起来,“可惜,你沉醉贺相夫人为你准备的生辰中,对一切都放松了警惕。”
一根根锚钩挂在了船只的右侧,大梁的精兵源源不断的攀爬上来,其中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贺重锦带上船的大盛士兵。
大盛士兵正在与已经上船的大梁士兵厮杀了起来,刀兵相接的声音是那样令人心惊胆寒。
贺重锦的面容沉定,内心早已暗潮汹涌。
他想,刘裕现在被曲佳儿挟持着,等到梁兵全部上船后,刘裕和这艘船上的人将再无生还的可能,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交出流火箭的冶炼之法,带着刘裕和缨缨他们逃离。
文钊在等待着贺重锦的抉择:“大人……”
要知道,一旦大梁得到了流火箭的冶炼之法,大盛将毫无胜算,大梁的精兵铁骑就会攻破边关,直捣大盛。
许久之后,只听贺重锦道:“一切以陛下为重,把冶炼之法给她。”
江缨抱着小岁安在船舱之中,满心担忧。
小岁安也明显被刚才的场面吓到了,抬头问江缨:“娘亲,爹爹去打仗了吗?”
“嗯。”
“爹爹去打坏人了吗?有人,要杀陛下哥哥,坏!曲娘娘!”
江缨搂紧了小岁安,她犹豫了许久,又将小岁安托付给了祖母照顾:“小岁安就拜托你们了。”
贺景言连忙道:“嫂嫂,你去哪儿!”
“我去找贺重锦!”
说完,江缨就一股脑地准备冲出去,结果到了门边,恐惧又一瞬间将那勇气的火苗掐灭。
外面的境况一定很可怕,都是血,都是尸体......
可贺重锦还在外面,他的夫君还在外面。
突然,船身剧烈倾斜,船舱之中的陈设全在挪动,桌上的碗筷撒了一地,桌子也倒了,贺景言赶紧抓住贺老太太和小岁安,小岁安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
勉强抓稳的红豆发现江缨还在,急忙大喊:“夫人小心!”
危险之时,一个人在江缨即将摔倒之前接住她,贺重锦抱着江缨,后背狠狠地撞到了墙上,减免了怀中人的缓冲力。
贺重锦把江缨扶了起来,视线交融一瞬,江缨突然抱住了他,哭得像个受了惊的孩子:“贺重锦.......”
“别怕,别怕。”贺重锦安抚着她,“我在这。”
其实,江缨能感受到贺重锦的心里也是害怕的,可他还是竭力保持平静:“梁兵来了,船上还有流火箭,足够拖延他们上船,缨缨,事不宜迟,我带你们走。”
从船舱之中到甲板,这短短一路他们撞到了数个手持兵器,目光凶狠的梁兵,皆被贺重锦一击毙命,溅着血花倒在了江缨的面前。
幸好,贺景言及时捂住了小岁安的双眼,才没让小岁安目睹这血腥的一幕。
她的手始终被贺重锦强有力地牵着,就像到死都不肯放手一般。
直到在甲板上见到了刘裕,江缨这才知晓发生的一切。
曲佳儿与大梁勾结,挟持刘裕,逼迫贺重锦将流火箭的冶炼之法交给了大梁。
此刻,贺重锦带上船的几十名大盛精兵,如今就只剩下了二十几人,在拼命地厮杀着大梁的精兵。
死神悄然无息地靠近,夺秒争分,吞噬着仅剩不多的温存。
文钊在大船下备好了舟,又调试好绳索,确认结实后,又重新攀爬回了船上。
形式紧迫,贺重锦将小岁安抱了起来,准备将孩子给文钊,小岁安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猛地搂住贺重锦的脖子,怎么都不肯撒手。
贺重锦怔了一下,便听小岁安委屈巴巴地哽咽:“爹爹,岁安,不离开爹爹。”
“岁安……听话……”
“不要!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贺重锦心中一疼,最后还是狠下心,把小岁安从自己的身上拨开,交给了文钊 :“拜托了。”
送完了小岁安,接下来是贺老太太,贺老太太临走之前,忽然抓住了贺重锦的手。
这是唯一知晓贺重锦是大梁质子的人。
那年,贺重锦初到贺府,他每时每刻都在担心受怕,怕贺老太太会揭穿他,怕他被赶出贺府,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
然而黑夜下,贺老太太的浑浊的目却是那样的明亮,她苍老的手在细细抖动着:“ 孙儿,不必挂念,小岁安就交给我了。”
孙儿……
这短短的两个字,却犹如千金之重,他压抑着内心的情绪,笑笑:“多谢祖母。”
紧接着,是刘裕,贺景言,红豆……他们都一一从绳索攀爬而下,离开了这艘船。
而贺重锦送走了其他人,直至最后才看向了江缨。
一个又一个大盛士兵倒下了,他们早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
江缨望着贺重锦,就这样无声地望着,杏眼闪烁,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夜里的风拂动着她的发丝,曾经书卷不离手的女子,现在一如三年前一样恬静,却有了不同于三年之前的明媚、自信、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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