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夫君。”
雪夜,雪花漫天纷飞,大地一片苍茫。
江缨带着科举试题,来林槐的房间里找她,她自始至终都很平淡,就好像要郑重其事地说什么。
“江缨,你来了。”
麻花辫女子迈过门槛,她还是这样第一次近距离地来到林槐的房间。
到底是雪庐书院的院首之子,他的房间比寻常学子的房间宽敞许多,屋中徐徐燃烧着檀香,书案上堆满了各种书。
林槐见江缨一脸沉凝,开口问:“江缨,是贺重锦那里出事了?他服用火蝎和雪莲,尚未挺过来?”
她也只能因为这个原因来找他了。
她摇了摇头,如实告知:“我夫君似是睡着了,毫无反应。”
林槐诧异:“睡着了?你确定他服下了?”
江缨:“嗯,确定。”
“……到是怪了,那是阴阳相冲之药。”
然而,江缨却暂时不想与林槐谈论这些,她深吸一口气,对林槐说,“你和我说过,关于你年少时的事,你能不能再仔细地和我说说?”
“年少?”林槐察觉到了些许不对,“为何?”
“因为我想让你最后知道,在雪庐书院中偷走试题的人,究竟是谁……”
说着,江缨将那张科举试卷撂在了他的面前:“我自小读书,对书中文字极其敏感,在雪庐书院已经有三年之久了,林院首是个读书严谨之人,上卷和下卷出题的风格截然不同。”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是他在拟题的时候遇见了什么人,随后便不准备将这题继续编下去,最后试题就丢失了……”
毕竟,任何一件事多多少少都会露出马脚,除非是监盗自首,自己偷自己的东西,才会接近天衣无缝。
这是书上说的。
心有不解,过了许久,林槐道:“的确是我爹。”
江缨愣了一下:“你早就猜到了?”
林槐笑得很冷,他走到檀木椅前,坐下时,心口仿佛随着林槐的坐下,慢慢沉了下来。
“是啊,毕竟我是父亲在这世上唯一的亲生骨肉,有什么不好猜的。”
林槐可笑道,“当年,我父亲被人陷害,从科举之中除名,他跪求皇恩无果,我娘得知此事,才间接……”
江缨靠在房门边,听到这些话后,她的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那似是一种无力之感。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林院首和你,一直觉得是当年的科举除名害了你们全家?”
林槐:“江缨,你信我父亲是被冤枉的吗?”
“当年,我父亲错信了和他一起同窗的学子,误以为是去求学,岂知那人竟然在暗地里贿赂主考官。”
林槐咬了咬牙,继续说:“后来,那名学子被查,罪加一等,连带着我当日和他一起去府上的父亲牵连,被误以为是同伙,一同被除名。”
江缨看着他,杏眼黯然:“林槐,我理解你和林院首的心情,我也曾……也曾错过了桂试八雅。”
闻言,林槐紧绷的心情舒缓了下来:“你能明白就好,后来,大理寺彻查此事,虽说陛下查出我父亲是被牵连的,最后还是除了名,说扰乱了科举的公正。”
江缨却说:“可是,科举的公正事关整个大盛,整个朝堂,何况现在大梁已经……”
“我父亲什么都没有做!他是被冤枉的!冤枉的!可是圣上没有收回成命,他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我父亲真的是被冤枉的。”
江缨不说话了。
她犹豫迷茫了,一时不知道究竟谁对谁错。
“江缨,新的试题马上就要送往皇京了,也许这件事会不了了之。”林槐道,“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告发他。”
“我……”
屋中陷入寂静, 唯有窗外的寒风呼啸声,刮着窗棂。
又下雪了,只是这雪并没有多么美,有些哀伤凄凉, 这是一个很难的抉择, 就像当初江缨要在桂试和小岁安之间选择其中之一。
林院首作为出题人, 监守自盗,将试题传播出去又谎称有人偷走了试题,可是当年, 他被科举除名, 夫人难产死了,一个人带着林槐四处漂泊,在创办雪庐书院之前,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谁又是绝对的对?谁又是绝对的错呢?
半晌,江缨缓声道:“此事, 我不能做决定,我也做不出来。”
见江缨如此,林槐则说:“为什么?”
“因为我是贺重锦的妻,夫妻一体, 我可以替他查案, 但不能替他做主, 我只是他的嫡夫人,来雪庐书院查案的, 依旧是我夫君贺重锦。”
江缨说着,袖口下的手紧了紧, 声音带着一丝坚定:“何况,夫君中毒, 与林院首脱不了干系。”
林槐:“江缨,我父亲定是被指使的。”
“纵然是被指使,小岁安是无辜的,贺重锦是一个女子的夫君,一个孩子的爹爹,一国的宰相,如果他死了......”
素来恬静的江缨,竟是越说越激动,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然后慢慢地平复情绪。
林槐压下神色,半晌又道:“贺重锦从前中过一次致命的毒,如今能够挺过雪莲和火蝎的命数,几乎渺茫。”
闻言,江缨不敢相信地倒退两步,只听林槐又道:“如果不信,我们就去他的房间里看看,过了这么久,是生是死,早就有定论了。”
江缨被林槐一路拉到了她与贺重锦的房间外,屋中的烛火还在亮着 ,温暖的光从窗中透了出来。
她不敢靠近房门,始终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就这样局促不安地站着。
林槐意识到,自己对江缨还是有一点侥幸的,她还是希望这样的女子会和他在一起,她的心也在他这里。
只见江缨深吸一口气,她抬手推开了房门,那房门被推开的一刻,烛光却如炙阳一般,倾泻了出来。
是那样的刺眼。
她开始忍不住红了眼角,可是眼泪快要溢出的时候,江缨赶紧用手擦了擦,就这样迈步走进去。
“夫君。”
无人回应。
江缨的心猛地震荡了一下,仿佛一瞬间的所有都轰然倒塌。
没有声音了,真的没有声音了……
难道贺重锦真的已经……死了吗?
林槐接着道:“江缨,你与贺重锦终究是无缘了,你若不信,上前去看一看。”
他看到女子走到塌边,贺重锦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的回应,江缨一时悲伤难以自抑,趴在被子上就开始哭。
正当林槐找准机会,准备上前安慰江缨时,一双冰凉的手突然攥住江缨的手腕。
林槐吓了一跳,江缨也吓了一跳,当即恐惧的大叫:“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刻,塌上那人一用力,反将她拉到了塌上,那个人是贺重锦。
他嘴角含笑,抚摸着江缨的麻花辫,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抗拒着:“诈诈……”
抗拒无用,炙热的吐息贴了过来,唇齿交缠,他当着林槐的面狠狠吻着江缨。
唇齿交缠,又分开,一如从前他们在一起时一样,水深火热。
看着江缨急促的喘息,一双杏眼始终盯着他看,像是受了惊的小兔,温柔在贺重锦的面上化开。
他轻声说:“诈什么?诈尸?”
江缨:“没……没说什么,夫君听错了,才不是诈尸。”
见到这一幕,林槐大为震惊。
在大梁,使用过这种极端法子解毒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梁帝,除了他们两个活了下来,其余的都死了。
更何况是贺重锦?
除非是曾经服用过,并且活下来的人,可贺重锦怎会服用过这两种药?
内阁,林院首的房间。
林院首心情沉重,他今日并未研习,也没喝茶,只是静静地坐在房间里,眺望着挂在墙上的诗句。
那宣纸早已久远泛黄,是年少时期,踌躇满志所做,那时的他,决心要入朝去做一番大作为。
可不想,事与愿违,一切都成了空谈,不得不剑走偏锋,来满足过去的遗憾。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竟是自言自语道:“贺重锦啊,贺重锦,你是好官,可惜了,这世道之中再好的官也会被埋没于黑暗之中。”
“林院首此言差矣,世道上的好官即便被埋没于黑暗之中,是会照耀黑暗的。”
忽然,一个清润而坚定的声音闯进了屋中,继而房门被人推开。
贺重锦眸光深邃,神色晦暗而沉定,宛如黑夜之中的到访者,寒风从屋外灌了进来,挂在高处的,写有诗句的宣纸被风吹得乱晃,掉到了地上。
到底是年过半百的林院首,当他看到立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贺重锦时,林院首的后背脱离了木椅一瞬,又缓慢地靠了回去。
“你竟没死。”
虽说事已至此,但贺重锦依旧行了一礼,不失尊敬:“林院首,重锦已经知晓是你将科举试题传播到了皇京。”
计划败露,林院首反而哈哈笑道:“哈哈哈,不愧是一朝宰相啊。”
贺重锦依旧不急不缓地说着:“待林院首回到皇京后,不久,汝南王也会绳之以法,从此大盛将再无内乱。”
“好,好。”林院首多了些许释然,“贺大人,只是啊,我这心里还有些许不解,你究竟是如何知晓我是在贼喊捉贼呢?”
贺重锦笑:“林院首忘了,重锦的新妇是皇京第二才女,读书百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林院首又哈哈笑了,随后惋惜地说:“唉,可惜啊,晚了啊!”
闻言,贺重锦当即皱眉:“什么?”
然而林院首,却没有再回答了。
与此同时,雪庐书院的某处院落中,江缨正在与小岁安堆着雪人,小岁安一边堆,嘴里一边念念有词地说如何给雪人装饰。
也不知怎得,小岁安开始说起了奇奇怪怪的话来:“娘亲。”
“嗯?”
在江缨的教导下,小岁安的口语比以前清晰了不少:“岁安,想要妹妹。”
“啊......?”
小岁安嗯嗯地点点头:“一个人,无聊,想要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多少个弟弟妹妹一起玩呢?”
江缨叫了停,没让小岁安继续数下去。
她蹲下身子,拭去了小岁安肩头的积雪,小岁安也十分听话懂事,反过来擦拭掉江缨肩头的积雪。
江缨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慈祥一些:“一个就够了。”
“可是,娘亲说过的。”小岁安不解道,“眼睛闭上,合上,就有小岁安了,既是,轻松,为什么不能有弟弟妹妹呢?难道,娘亲,骗人?”
江缨:“......的确是如此轻松呀。”
“奥。”小岁安道,“那为什么娘亲,不答应?”
江缨想了想,随后灵光乍现,回答道:“因为娘亲的爱很少的,只想爱小岁安一个,倘若再多一个弟弟妹妹,娘亲怕是要冷落他们了,小岁安希望弟弟妹妹伤心吗?”
小岁安摇摇头:“不希望。”
过了一会儿,一双黑靴踏着积雪,进入了院子里,贺重锦望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一抹冰雪消融的笑意。
江缨看到了贺重锦,她迈步上前拉着他的手,一起来到了雪人边
期间,江缨与贺重锦谈论起了公事,小岁安听不懂这些,只顾着玩耍。
江缨问:“夫君真的要将林院首的事告知姑母?这是死罪。”
贺重锦沉思着,而后却是反问江缨:“缨缨,你是如何想的?”
“我吗?”
“不能看书卷。”
她轻轻垂了一下他的被褥:“夫君,你别说笑了,我早已明白,书卷是代替不了人心的,人的情感可比书卷要复杂的多。”
江缨想了想,又对贺重锦道:“我想,我们该秉公办案,给大盛一个交代,只不过,此事虽然就这样办了,但绝不能抛却情理。”
“接着说。”
“盗取试题,虽判处林院首是死罪,肃正朝堂,但是若法不容情,才是更叫大盛百姓寒了心,所以夫君能否为林院首求情?免了死罪,只需活罪即可?”
说完,她紧张地看着贺重锦,良久之后,他笑了:“好。”
这不仅是江缨的答案,也是他心里的答案。
三人继续堆着雪人,突然,贺重锦的手停了下来,他似是这才想起了什么。
“缨缨。”贺重锦道,“新的科举试题,也是林院首所拟?”
一个时辰后,贺重锦与江缨在林院首的房间里焦急地翻找着,很快,江缨就从满是灰尘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干净的书籍。
她将科举试卷从中拿了出来,打开后扫了一眼,当即惊道:“夫君,文钊可是如今到皇京了!?”
“是,算算日子,已经到皇京许多日了。”贺重锦道,“怎么了,缨缨?”
“试卷有问题!”
第73章 危机(修)
江缨给贺重锦指着试卷末尾的最后一题, 贺重锦拿过试卷就这样看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二人面面相觑,江缨不解地问他:“夫君,不会解这句诗谜?”
闻言, 贺重锦再次扫了一眼那最后一道题, 密密麻麻的, 那是晦涩难懂的诗词,使人忍不住轻微的晕眩。
江缨:“这题的诗词简单,夫君不会解?”
林院首的目的是让每一名参加科举考试的学习都能解出答案, 纵然贺重锦读书少, 倒也不至于解不出来。
她想到贺重锦说过,他不是贺家的孩子,没有在贺家收到良好的教导,难道他的真实出身是在贫寒的人家吗?
思绪偏颇,江缨赶紧抛却这样的想法。
贺重锦不说, 她不问,也不猜测,她只知道贺重锦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他是一个好人, 这就足够了。
“缨缨。”贺重锦问道, “怎么了?”
江缨摇了摇头, 不安地说:“夫君,这道题所解下来的不过只有一句话, 新君无能,大盛将亡。
贺重锦的表情骤然变了, 袖口下的攥成拳头,怒意从生, 咬牙说:“大盛将亡,而民不亡……汝南王,好一出算盘,试题丢失,本就引得人心浮动,一旦科举考试的学子们解出这张题,势必会大乱。”
此时此刻,江缨也并无心思去担心汝南王了,她如今只担心昭阳郡主。
昭阳郡主性子是娇纵了一些,但为人不坏,她知不知道此事呢?
汝南王如果真的落实的谋反之名,昭阳郡主会不会被卷进来?会不会收到牵连呢?
因为,那是她从记事起,唯一的一个朋友了,她想有爱人,也想有朋友,失去一个都是她断然不想的。
“夫君。”江缨对贺重锦说,“离科举还有五日,寻一个人,日夜兼程,定能将试题拦下来,下一年的科举……”
贺重锦拿着试卷的手轻微颤抖,他打断了她:“来不及了,科举务必进行,汝南王早已经赢了,缨缨……”
他将江缨抱在怀里,知晓这是一个死局,是那样的无助又不甘心。
他还是没能帮姑母守护好大盛。
女子放在贺重锦后背上的手紧了紧,随后轻轻拍打着,安慰道:“你不是说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吗?我会帮夫君,和夫君一起想办法的。”
贺重锦轻轻道:“嗯。”
只是,到底该怎么做呢?
夜风习习,今夜很安静也很静谧,没有下雪,小岁安不懂大人之间的纷争,江缨牵着他一路来到了山下,准备去给小岁安买糖水棍。
小岁安仰头看向自己的娘亲,问道:“娘亲,不开心。”
“当然不开心啊,人都会有七情六欲的。”
“是因为爹爹么?”
“是啊。”江缨黯淡下了眼眸,“人这一生,到底是要经历风霜雨雪的,谁都不是一帆风顺的。”
听到这话,小岁安顿时苦恼了起来:“啊?岁安,也是吗?”
“是的。”
“那爹爹呢?”
“是啊。”
小岁安抱着胳膊哆嗦了一下:“娘亲,好可怕。”
其实从前,江缨也怕,怕那些风霜雨雪,怕那些荆棘坎坷,直到最后遇见了贺重锦。
没有那些荆棘坎坷,就没有如今的江缨了。
买糖水棍的摊贩前,江缨将手中的铜钱递给了老板,换来了两根糖水棍。
女子玩笑似的将糖水棍放在小岁安够不到的高度上,小岁安蹦蹦跳跳了许久,马尾上下荡着:“娘亲,岁安要,要糖水棍。”
相似小说推荐
-
花于今日盛开(三予) [现代情感] 《花于今日盛开》作者:三予【完结】晋江VIP2024-09-27完结总书评数:1004 当前被收藏数:11320 营养...
-
今天也在谋朝篡位中(微云烟波) [穿越重生] 《今天也在谋朝篡位中》作者:微云烟波【完结+番外】晋江VIP2024-02-06完结总书评数:924 当前被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