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去学堂之前,江缨亲自替小岁安梳好马尾,温柔地告诉他:“岁安,娘亲要去考试了,等院中考核一过,娘亲带你回皇京。”
小岁安激动道:“好!娘亲回皇京!”
过了一会儿,满是童心的小岁安又问起了江缨问题,这个问题小岁安从记事起就在想。
他糯糯问道:“娘亲用,什么法术,把岁安变出来的?”
“法术?这天底下所有的孩童都是从娘亲的肚子里长大,用术法变出的。”
“听上去,好累。”
江缨思考了一会儿,旋即答:“大概是眨眼之间,倒没有很累,反而轻松无比,怎么?岁安不信,不信大可以去问你爹爹呀。”
小岁安:“哦,好的吧。”
考核是两日,一日考吟诗作赋,一日考琴棋作画,男学子与女学子同堂而考。
考官尚未来时,学堂之中的学子们有说有笑,可江缨带着书囊一进来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江缨却并不放在心上,她将书囊放在书案上,随后落座,扫视周围一圈,不见林槐。
前几日,她打伤林槐之后,自觉愧疚,便托红豆送去不少珍贵的疗伤药,都是三年前从贺相府里带走的。
不仅如此,江缨也亲自去找到了林院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尽数告知,林院首用戒尺将林槐训斥一顿后,
林槐虽执意于她,但到底是从小读圣贤书长大的,不似那赵恒之,最后也只是说:“江缨,该说的我都说了,贺重锦的秉性你我都知晓,他不会原谅你,而我......我等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而江缨笑了笑,是林槐看不懂的笑容:“林槐,我与贺重锦之间的情,你不懂的,我不会回心转意,我早已认定了他。”
“情?什么样的情?”林槐可笑道,“都是世间的男女情爱,又有何不同?”
她一言不发,没有回答他,转身离去。
至于真正的原因,江缨想亲口对贺重锦说,也只能对他一个人说。
思绪飞走时,女先生早已来到了学堂,她今日穿着整齐,站得端正笔直,颇有师长之风。
“今日院中考核,你们需得格外重视,因为考官不只有我一人,另一人是受我邀请而来。”
闻言,周围传来学子们交头接耳的声音。
“还有一人?谁啊?”“难道是林院首?”“林院首一向不问院中考核之事,林槐又被犯错被罚,不可能是他。”“除了林院首,还会是谁?”
江缨却面色如常,不管考官都有谁,她是笃定了要回到皇京的。
只听女先生重重咳了咳,示意众人肃静,她道:“谁叫你们平日里有些人,不思进取,三心二意,请他来是为了给你们一个下马威,院中考核次次不过者,永远也别想离开雪庐书院。”
说着,女先生道:“大人来了。”
一众学子循着女先生的视线看去,男子身形修长,一身暗红色衣袍,腰系玉带,五官秀美而沉定,就这样迈步进入了学堂之中。
那日与江缨发生争执的女学子,在看清来人模样后,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就像老鼠见到了自己的天敌,猫......
而江缨手中的墨笔更是倾斜,掉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贺重锦朝女先生点头行了一礼,随后坐在了上座。
不得不说,这公对公私对私的本事,贺重锦一向做得很好,自己从前的新妇正坐在那,呆呆地看着自己时,他全然没有任何反应。
所有学子,看似被贺重锦的权威震慑的不敢抬头,实则心都飞到了江缨那里。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这对和离的夫妻又要闹哪一出?
考核已经过了半,江缨率先写完了,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检查试卷,而后看向贺重锦。
他正提起茶壶,往茶杯之中倒茶,慢慢喝着,比起私下里的柔和,贺重锦的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厉色,似乎容不得旁人僭越一样。
江缨叹了一口气,只觉得造化弄人,竟是万万没想到,院中考核的考官会是贺重锦。
他气消了没?
他好几日没去她房中把小岁安接回去,应该是还在生气吧。
小岁安说,贺重锦对他一向不发脾气,凡事都一向极有耐心,那天离开藏书阁之后却发了很大的火。
像一个暴躁老父亲......
她将笔杆子横过来,用双指不安的捏着,在心里揣测着明日的考核。
明日的考核是琴棋作画,作画还好,棋也尚可,但是琴是女学子一一弹给考官,又考官作评论的。
届时,她不仅要面对贺重锦,还要弹琴给他听。
在雪庐书院的这几年,她的琴技比起三年之前的大有长进,他会说什么呢?
“江娘子。”
寂静的学堂中,贺重锦的声音冷冷飘了过来,在场所有学子笔杆一顿,纷纷竖起耳朵听着贺重锦与江缨的对话。
就连女先生也抱着一丝坐山看戏的心理,轻轻咳嗽了一下,提醒江缨道:“千......咳咳,江缨,贺大人在唤你。”
江缨起身,朝贺重锦行了一礼:“贺大人。”
“专心答卷。”贺重锦眉眼冰冷,透着威严,“否则,便视作废除考核,明日的院中考核,江娘子不必来了。”
此刻,吃瓜学子们的内心:前几日都同房了,分明是夫妻,现在又闹何种戏码?
挨了贺重锦一顿数落,江缨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替自己辩驳:“贺大人,我已经答完卷了,不需要再作答了。”
贺重锦的声音很沉很冷:“既然已经答完了,请离开学堂,为什么还在这里停留?旁人不需要答卷了吗?”
吃瓜学子们的内心:兄台,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因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相反,女先生的态度反而比贺重锦温和了许多,她对江缨道:“江娘子,答完之后便可离开学堂了。”
江缨看了一眼女先生,又将视线转向了贺重锦,不知为何,那明明是香气四溢的茶,他喝起来却像是在喝酒一样。
她好像隐约猜到了什么。
片刻后,江缨快速将书囊收拾好,来到贺重锦面前再次行了一礼:“贺大人,我先行告辞了。”
贺重锦看向麻花辫女子离去的背影,他攥着茶杯的手渐渐收拢,将杯子捏得越来越紧。
......就这样走了?
下堂回去的时候, 小岁安正坐在板凳上,小手抚摸着小白的背毛。
小白吧唧吧唧嘴,十分惬意舒适的样子,在青石板上翻了个身, 露出肚皮让小岁安摸。
“岁安。”
远远见到麻花辫女子笑着张开双臂, 小岁安当即跑过去, 扑进江缨的怀里。
“娘亲!”
江缨揉了揉他的脸蛋,随后问道:“去洗手,洗手之后, 同娘亲吃晚膳。”
“好!”
小岁安乖乖去洗手了, 他把手放入木盆中洗了洗,又抹了一把皂角。
江缨正在给小白填食,是她从灶房里拿回来的骨头,小白高兴的摇尾巴,围着江缨转圈圈。
傍晚, 江缨在温习琴谱,小岁安已经躺在榻上睡着了,四肢舒适摊开,呼吸均匀。
这时, 红豆问她:“小姐, 今日的考核考得如何?能拿到好名次吗?”
江缨翻阅着琴谱, 自然答道:“能,我一定能拿到好名次, 回到皇京的。”
红豆点点头:“小姐有信心就好,到时候红豆和小姐一起回皇京, 只是......”
江缨看向红豆,问道:“只是什么?”
红豆犹豫了片刻, 继续说:“小姐回到皇京,免不了见到江大人和江夫人,小姐离开三年,若打了照面......”
‘江夫人’这三个字,就像藏匿在心中已久的刺一样,狠狠扎进了江缨的心里。
红豆道:“小姐,其实奴婢觉得,已经过去这么久,江夫人定然也知晓错了,也许就会改过,待小姐不那般苛刻了。”
江缨的眸子沉了下去:“改过?”
红豆则道:“小姐,江夫人心里还是有小姐的,兴许只是用错了方式,江......”
“红豆。”
话说到一半,江缨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不是这样的。”
红豆疑惑了一下:“小姐?”
“我曾以为江夫人对我的爱,那就是爱,但不是这样的。”江缨的话中多了一丝释怀,“直到遇到贺重锦,生下小岁安,我才懂了亲情的含义。”
她会好好爱小岁安的。
就像贺重锦一样,温柔地告诉小岁安,这世间有蝴蝶仙女的存在,只要心中有爱,爱就能化为万物。
山川,河流,皎月,星辰......
暖意在心头化开,江缨缓缓说:“爱不是推人向前的浪涛,爱是无声簇拥的蝴蝶。”
终于到了第二日,院中考核的最后一日,贺重锦来到学堂后,女学子们均已入座。
贺重锦在高座上坐好,视线落在了最后座的江缨上。
麻花辫女子没有注意到他来了,正在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着琴弦,一门心思都在那把琴上。
贺重锦微微咬了咬牙。
女先生身姿端正,负手而立,站在一众女学子们的桌前,像以往那样清了清嗓子道:“今日考核,乃是琴棋做画,除此之外,便是女红针织,考核结束后,与昨日的分数一并为和,与往年分数相较落后者,将会被强制留在雪庐书院一年。”
众学子齐声道:“是,先生。”
女学子们纷纷落座,江缨随之一并坐下,考核重要,她也没有心思去理会贺重锦,而是专心致志地提笔作画。
作画需得用心,她是最后一个交卷的,当女学子看到江缨的考卷时,露出满意的笑容:“嗯,比起上一年的画技进步了不少,看来是下了功夫。”
江缨笑了笑,贺重锦看见了那宣纸上所画的墨竹,刚要开口点评,便听她朝先生行了一礼:“多谢先生,江缨先行回去了。”
贺重锦:“......”他被打断了。
随后,她不仅是画技考核得了夸赞,所写的书法也令女先生眼前一亮,女先生不禁道:“江娘子,看来这次女学子的考核,你要拿第一名了。”
这一次,贺重锦垂目,修长的手指转动着茶杯,竟是一言不发。
偏巧这时,女先生看过之后,转而问贺重锦:“江缨所写的书法,字体刚劲有力,入木三分,贺大人觉得......?”
江缨看向贺重锦,刚才她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桂试上,一直没有在意贺重锦。
贺重锦会如何评价呢?
岂料,贺重锦接过女先生手中的书法,淡淡扫了一眼后,将其重新放到了书案上。
“与其他学子的笔迹倒也没什么不同。”贺重锦道,“且看看旁人的书法,再下定论吧。”
众学子的内心: 夫妻交锋罢了。
而江缨却犯了难,她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有些不相信地将那份书法拿起来,重新检查笔迹。
嗯?哪里写得不好吗?奇怪,没出错啊?
贺重锦观察着江缨,女子正思索这字迹之中的错处,思索的十分认真,全然没有要同他反驳、和理论的意思。
“江缨。”
“贺大人。”江缨神色自然,将试卷重新放到了他的面前,“我已经尽了力,如果拿不到好的分数,是我技拙。”
贺重锦:“……”
江缨:“我要准备下一场的琴试了。”
回到座位上,她没发现贺重锦的嘴角隐隐抽了抽,心中掀起难以言喻的怒意。
他一向沉稳的就像是静止的天平,而如今这天平已经彻底倾斜,不受控制。
在其他的女学子弹奏完后,终于轮到了江缨,贺重锦与女先生就坐在上座,他静静望着江缨,眼神平淡。
这样的场合,两个人就像陌生人一样,让其他学子都难以捕捉到一点爱侣之间的戏码。
江缨又弹了一首阳春白雪。
琴声悠扬,时而清冽如流水,时而迅猛如疾风,与之三年前的阳春白雪比起来,无疑是更上一层楼。
阳春白雪……
贺重锦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三年前,她在宫宴上弹奏的就是这首阳春白雪。
江缨素手撩弦,直到一曲作罢,仍有余音绕梁。
她难免有些紧张。
因为刚才弹琴的时候,忽然有一瞬间想到了曾经在贺相府的回忆,也就是这一瞬,江缨弹错了一个音。
还能得到分数吗?
岂知,女先生竟然拍了拍手,满脸笑容的夸赞道:“这一首阳春白雪,实在是绝妙啊,是我教过的所有女学子中,弹得最好的一首,虽有一道错音,但无伤大雅,那就……”
突然,贺重锦冷沉的声音传来:“不可。”
话音刚落,整个学堂的气氛瞬间寒到了冰点,女先生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缓冲了半晌后,强笑道:“贺大人,这琴曲可有什么差池?”
“她弹错了音,如此错误,还能有分数吗?”
江缨愣了一下,她看向贺重锦,眼中带着几分不解。
女先生:“这……依贺大人所见,江缨该拿多少分?”
“既有错音,算不得一首完整的阳春白雪,江缨的琴试……不作数。”
不作数,就是没有分数的意思。
不仅是女先生,学堂之中但凡会弹琴的女学子都知道,那道错音与正确的音弦极为相似,若非是懂琴的人,根本听不出来。
虽说拿不到满分,倒也不至于琴试就此作废。
如果琴试作废,除非下一轮的刺绣女红拿到满分,否则根本不可能会合格。
“贺重锦……”
贺重锦什么意思?
这是故意刁难她吗?根本就是!
江缨不说话,她低下头,只觉得心都在颤抖,贺重锦看着她,眸中无波无澜:“江娘子可有异议?”
贺重锦一定是还在因为三年前的事怨恨她,所以以此全都发泄在了琴试上。
江缨想开口,却不知怎得,话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贺重锦雷厉风行,位高权重,连林院首都要让着他几分,那么女先生自然也不敢违背贺大人的意思。
所有人都知道,江缨的琴试作废,得了零分。
傍晚,江缨使劲拍打着贺重锦的房门,一边拍一边唤道:“贺大人!”
人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江缨对针织女红虽然还算熟练,但并不至于拿到满分的程度,她最拿手的是琴棋书画,诗书五经,然而琴试却作废了。
她必须回到皇京。
麻花辫女子敲了许多次,贺重锦才打开房门,男子一身中衣,发丝披散,在看向女子时,慵懒的神情冷了几分。
江缨道:“贺重锦,为什么要故意为难我?”
“为难?”他语气极淡,“我没有为难你,江娘子,是你弹错了音。”
她一时哑然,随后又道:“贺大人一向公正无私,但你敢保证,作废我的琴试时,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吗?”
看着早已今非昔比的江缨,贺重锦心中可笑的同时,却难免生出那么一丝欣慰。
几乎是下一刻,江缨的手腕被贺重锦抓住,他手上狠狠一用力,便将她拉入了房间之中。
房门砰得一声关上,女子的后背则重重地撞了上去,江缨想抽出手腕,但抽不出来。
“私心?”贺重锦的声音是狠的,狠到破碎,“我是有私心,我原以为我们会白头到老,然而你却先走了,离开皇京去了雪庐书院。”
“这三年,我很累,也很想你,但是你在雪庐书院,我不能去找你。”
江缨苦笑了一下:“这些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你终于肯怪我了,贺重锦,我不喜欢你佯装不在乎一切的模样。”
二人对视,他的唇离她极近,近到似乎下一刻就要呼吸交缠,难舍难分。
可是,如今贺重锦却对她心有怨怼,他拒绝了她:“琴试一事,不可更改,何况你要留在雪庐书院之中一直读书,落榜与没落榜,又有什么区别?”
江缨:“但我要回到皇京了,贺大人此举,是不希望我回去吗?”
“不希望。”
贺重锦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做出有失公正的事。
“算了,本就是我的错,我也没有资格与贺大人讨价还价。”江缨道,“我会想办法,在刺绣考核上拿到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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