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婷握紧垂在身侧的拳头又松开,走过去听到有人说:“多可惜啊,那里最好升了,我听说高咱们几届的人家已经成二把手了。不过去电视台也挺好的,学姐这形象天天出现在电视上,跟大明星一样。”
梁梦笑道:“我没那么大的野心,还是想做自己能力范围内的工作,单位同事都挺好的,人家愿意帮助我,调动了我的工作积极性。”
梁梦已经去过单位报到了,也见到了骆琛的姑姑,骆主任看到她也愣了下,只说欢迎她没有提起骆琛,这让梁梦松了口气。
人一多话就多,叽叽喳喳跟鸟叫似的,周婷心里烦还是强忍下来,强闯入这片欢乐中:“梁梦,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交谈热络的气氛瞬间冷却, 一道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周婷身上。
周婷自诩不在乎外人眼光眼下难免局促,故作镇定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冷风卷动树叶刷刷一阵响,不知是谁起了头:“就在这儿说呗。”随之延宕出一片附和声。
梁梦笑盈盈地看着周婷, 一脸无奈:“大家都好奇电视台里面是什么样,我走不开,有话就在这儿说吧。”
碎发扑在薄而淡的唇上, 那抹客套的笑宛如嘲讽的利刃扎在周婷心上,浓浓恨意从心底奔涌出来。身处同一片天空下, 梁梦被光照耀, 可她却在阴沟里行走, 牙齿咬紧嘴角,恨不得咬出血来。
“我来和你道歉,听说那天你和先头单位领导闹得挺不愉快的。”
众人的八卦心顿起:“梁学姐是因为这个才换工作的吗?”
梁梦冷哧一声,周婷真会趋利避害, 当场对峙还想往她身上扑脏水:“是挺不愉快,在不知情下差点被人顶了工作。不说我了,说你吧, 靠着拉关系是不是赚得盆满钵满了?没给自己安顿了个好去处?”
周婷脸一白, 呼吸骤然急促, 她没料到梁梦会当众撕破脸, 让她被架在火上烤:“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没有。”
这几年上大学的资格、工作被人顶替也偶有听闻,这种事关人一辈子的大事, 搞手脚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会被众人连带十八代祖宗咒骂一顿。围在梁梦跟前的大多是马上也要毕业的学生, 一想到自己的工作可能被不认识的人顶替, 怒火蹭蹭往上冒, 那眼神要吃人似的。
梁梦懒得理她,摆了摆手:“缺德的道歉我不接受, 你走吧。”
周婷这会儿只觉得梁梦给脸不要脸,还想开口被旁边那一个个饿狼瞪着骂“还不快滚”给吓退了。
一个月后,梁梦对工作已经熟练上手了,不是在已经现出萧瑟气息的田野林地做防火宣传就是深入到矿井做安全生产专题,尤其老一辈人本着年轻人就该多历练的思想,所以她早出晚归忙得跟陀螺一样,就连梁父梁母都心疼地说一家人连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梁梦自己倒是开心的,这是她从未踏足过的世间,也深知自己两辈子的命运都算是幸运的,人只有亲眼见过什么是苦才知道珍惜。她漂亮、热情又带着真诚温雅的笑示人,很讨人喜欢,也结实了不少朋友。
这天她跟着乡镇工作人员去山上查看护林防火工作,不巧的是那辆被泥土摧残得不成模样的车坏在半道上,几人干脆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聊工作聊人。
介城说大也不大,拐个几圈总能聊到彼此都认识的人。听梁梦是大学生,有人问她是哪个大学的得到答复,纠结了好一会儿,神秘兮兮地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周婷的,梁梦有点意外,点头说认识。
“你也看到了我们穷地方缺老师,很多人不愿来想办法要调走,上面分配她来我们镇上的小学任教,不知怎么孩子大人闹着不许她教自家孩子,天天围在校长办公室外头,吵得慌。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梁梦眨巴着不解的眼睛摇了摇头,她天天累的倒头就睡哪儿有空关注外人的事,唯一企盼的是年长的领导能发发善心让她歇两天喘口气。
车子修好重新在崎岖山路上颠簸,见了矮小土屋中蓬头垢面的护林员,咧嘴笑着说自己近日的发现:“逮住一个烧祭品的,教育过了,走了。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在这片少有人的世界,于天地万物作伴,这种孤独,梁梦自认为承受不起。
今天回单位早,办公室难得人多,梁梦见女同志们都围着骆主任,笑着问旁边整理稿子的前辈:“她们干什么呢?”
那人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骆主任侄子寄照片回来了,人长得俊个头也高,都是爱凑热闹的。小梁谈对象了吗?过去瞅瞅?兴许就看对眼了。”
梁梦笑了一声:“我才不看,稿子整理好了交给您了。我先回家了。”
她明天休息一天,浑身的细胞都兴奋叫嚣着快乐,她走到外面看着几乎要完全沉入“海底”的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天马上就要黑了,路上是骑着自行车行色匆匆往回赶的人。
梁梦扶着车把,一脚踩着脚蹬,另一着脚加速蹬地笨拙地跨上自行车,车子蛇扭了几下才正常,每次都能把她逗笑,今天微微张开嘴一阵冷风扑面而来硬是吞了一肚子冷意。
一天比一天冷,羊肉面和羊肉锅子最得大众青睐,梁梦停好车子,店里黄色灯光下人影晃动,交谈声,滚滚白雾冲天,无论生存多难,众人都在这片刻的宁静里放声谈笑。
梁梦走到门口,吃完出来的客人和她打招呼:“有阵子没见了。”
梁梦笑着回:“这阵子工作忙,没时间。”
不算大的店里坐满了人,有刘凤帮忙还是忙不过来,梁梦也不说废话赶紧帮忙。
上辈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人变成了勤劳的劳动者,梁梦对这种转变并没有觉得不适,一个小时后才找了个地儿坐下来,累得连动都不想动了。
刘凤从她旁边经过,“你这琉璃宝贝就该给人养着”说完快速往她怀里塞了样东西又去忙了。
梁梦拿出怀里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个信封,已经被拆开了,她伸进手指夹出一张叠起来的薄纸和照片,看到那个人,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终究还是没躲过。
照片里的骆琛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乍一眼人五人六的,说他是留学归来的都有人信,但是那双慵懒中透着不羁的狂傲出卖了他,就是个小混混。
梁梦不屑地哼了声,落在照片上的视线却久久未抽离,直到有相熟的客人离开前问她看什么看的这么入迷,她这才收起,打开那叠起来的薄纸。
打开才发现原来是两封信,一封写给刘凤的,叮嘱她收到信交给自己,所以内容很短也没什么客套的话。另一封相较于前一封略长,一样的干脆直接:
【我跟着港城的老板学本事,还报了外语班,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过年怕回不去了。】
梁梦抿了抿唇角,这人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她又不在乎。
一盏灯泡下烟火气息荡漾在店里的每个角落。
而此刻梁梦游离在这方平常不过的氛围外, 浓密纤长的眼睫向下压,信纸上的字一个一个跃进她晶亮的眸子里,若放在唇齿间嚼两下, 能感到几许小心的恳求、急切情愫缠绕。
【这边有很多新奇有趣的见闻,我多写信给你听,你回信给我留个固定地址方便联系, 好吗?】
梁梦自然知道那座城市的繁华程度,却对最初发展的模样极为好奇, 只是回信?那是不可能的。
刘凤再次从她身边经过, 她将信重新塞了回去, 刘凤顿了一下,眉头皱起:“给我干什么?我只是个经手人,信是给你的。”
梁梦想说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到最后悠悠吐出:“让他留在那里吧,抓住机会大有可为。”
刘凤听得都气, 更别说骆琛了。她喜欢骆琛,可人家不喜欢她,她认。可眼看骆琛一番心意被如此对待, 心中难免不忿:“他哪里不好?你这么瞧不上他?”
梁梦肚子饿了, 手下意识地放在腹部, 声音清淡:“忙工作忙挣钱, 没什么力气想这些。”
刘凤一听气乐了:“你们这些大学生不都追求什么罗曼什么蒂克吗?你怎么这么老土?再说挣钱和处对象又不冲突,你分明就是看不起他, 你知不知道……”
梁梦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喜欢刘凤的真诚不遮掩, 在感情上大度又热心, 毕竟能真正做到得不到也希望对方好的人不多,但这种热心着实让人吃不消。
“那就等哪天我能看起他了再说?我饿了, 不和你聊了。”她走过去和梁母说了两句话,梁母笑着给她捞了碗面,让她自己去舀浇头。
梁梦原本不喜欢吃有腥膻味的羊肉,但梁母炖的羊肉软烂鲜香,放入热油喷过的辣椒搅拌过味道更好,一碗面入肚在这寒风阵阵的天气里分外满足。
店里最后一位顾客离开,他们收拾的也差不多了,梁梦边整理桌子边说:“我明天休息,明天过来帮忙,你们也轻松点……”
突然外面传来几声争执,梁梦直起腰往门口看去,刘凤丢下手中的抹布小跑出去,不多会儿响起她高声劝架的嗓音:“和他们有什么可说的,你们等一会儿,我这边马上就好。”
梁梦终究还是没压住那该死的好奇心,走过来往外看了一眼,除了刘博兄妹俩和李成,前面的几个人里她只认识在体育场撞过自己的姜淼,站在光下的面庞黝黑的中年女人和肥胖年轻男人神情激动,胆怯又跃跃欲试地比划着动作,李成往前走了两步,母子俩本能地往后退,把躲在角落里的中年男人推出来。
中年男人个子高身形消瘦,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陈腐之气,闷闷沉沉半天也不出声。
梁梦再迟钝也猜出了这些人的身份——骆琛的父亲和继母兄妹,至于他认不认那就不是她关心的事了。
不过这一家子怎么会在这里?
问过刘凤才知道原来这家人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的运气竟然得了一笔钱,租下了不远处的铺子也开始做起了买卖,梁家卖什么,他们也跟着卖什么,就这么不温不火地干着。
至于梁梦没听到什么糟心的事,大概是得益于刘博李成这无所事事的哥俩总来附近晃悠,虽然没人喜欢他们,但他们规规矩矩也没做什么坏事,也不好多说什么,时间一长竟然也能接受了。
刘博李成也知道不受待见,除非有特别的事不然都是在人少的时候来,来了也是找刘凤,不会让人把闲话说到梁家两口子身上,毕竟刘凤是亲妹妹,外人没法多嘴。
刘博会和他们吵起来更多还是为骆琛抱不平,如果姜淼她妈和哥不嘴欠在背后阴阳怪气,他们懒得理这一家子。
刘博也不在乎骆琛他爸在场,啐了一口,说道:“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歪瓜裂枣有什么资格说我琛哥?识相点赶紧滚,不然别怪老子让你们不得安宁。”
开大门做买卖最怕的就是有人上门闹事,姜淼他们一听这话顿时偃旗息鼓灰溜溜地走了。
刘博看着那些人的怂样冷笑,李成在一旁还愤愤不平:“要不是他们,我琛哥也是大学毕业生,这会儿早吃香喝辣住上单位分配的房子了,哪用跑南方那么远?他们一家子就没把琛哥当人,连一口热饭一口热水都不给他,还把他的屋子给占了。好听点爹妈都在,实际上个个只顾自己,琛哥太惨了。梁梦,你以后得对他好点。”
梁梦冷不丁听到自己被点名,愣了下身体往后一仰:“关我什么事?”
“要不是看在我琛哥的份上,你当我俩闲的慌跑前跑后帮你收拾那个周婷?”
刘博说着掏了之根烟背对风口点燃,猛吸一口:“她不是和你不对付?这回工作没了,书也念不成该长记性了。”
乡镇学校家长不满周婷这种品德有亏的人教自己孩子,梁梦是知道的,不能念书是什么意思?
刘博摸了摸下巴笑了,言语间颇为自得:“我们这些人是不体面,可这城里大大小小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们都打听得到。她不就是傍上了那个谁吗?随便让一个小子跟那人的老婆报个信,想不天翻地覆都难。”
男人外面再怎么得意也架不住家里着火,虽然现在社会风气比起以往开放了不少,但大众的道德感很强,离个婚也要被邻里指点念叨很久,更何况乱搞男女关系。
周婷的那些事桩桩件件扯出来都能让人诟病很久,学校还不知道她被家长抵制,倒是见识了一场原配对小三大打出手的戏码。中年女人一看就是家中娇生惯养长大没受过气的,指挥着手底下的人撕扯了周婷一顿,把人打的不成样子,这还不解气,又把矛头对准了学校,骂骂咧咧:“你们就是这么培养学生的?专业本事怎么样的我不知道,勾引别人丈夫,破坏别人家庭的本事倒是了得,必须给我一个说法,不然我没完。再不成我把全城的人都喊来,我可不怕丢脸,让大家伙评评理。”
刘博磕掉烟灰,将这事纯当乐子:“那娘们也够虎,还真天天带人去学校闹。学校领导倒是仁慈,让周婷和那娘们商量能不能和解,别影响到过几个月领毕业证。你们那老师是教书教傻了吗?整人的时候最愁手里没家伙,辛苦念了几年书没领到毕业证,这听着多舒坦。”
梁梦挑了挑眉,要说在现代社会见识过各种骚操作这会儿听到这些很难有什么反应,不过她倒是相信一个道理:老天爷没耐心了,喜欢让人遭受现世报,种什么因不用到死就能吃上果。
刘博原以为他说完这位多少能给点笑脸,没想到竟然是面无表情,他摸了下鼻头笑了:“嫂子,好歹给点反应啊?哥几个做到这份上了,跟我琛哥那事儿有谱了吗?”
梁梦耸耸肩:“辛苦了,改天给你们做一桌好吃的犒劳一下?”
刘博“哼”了一声:“我就说吧,琛哥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不买账。”
梁梦咧嘴笑了下,听到里面父母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你们也快点回家吧。”
一夜寒过一夜,风也越来越烈,日子却越过越旺。
梁梦没想到的是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找到自己,待说清楚来意,她顿时哭笑不得。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说的话一句都听不进去,固执地把她和骆琛牵连在一起。好在父母都在忙没关注到这边,梁梦让两位到别处去聊。
来人是杨展的母亲,不愧是大学教授,浑身透着雅致利落的文化气息,而另一个女人虽然已至中年却依旧苗条纤瘦,衣品好且透着一股贵气。让梁梦能准确猜出其身份的原因正是那张和骆琛像到让人无法忽视的脸,骆琛是张狂不羁的痞劲,女人是静雅的端庄。
她们要去不远处的茶庄,经过姜淼家的铺子,骆琛的父亲正好端着一盆水出来,见到女人一个手抖把盆给摔了,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倒是那女人冲他笑了笑,落落大方道:“好久不见了。”
“你,你……梦如你怎么回来了?”
女人嗤笑一声:“找回我儿子,当初我要带走他,你死活不许,我当你是真疼他,就算我背上骂名也认了,现在人呢?带出来给我看看。”
骆父一张脸顿时面红耳赤,站在那里慌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问题,他的现任妻子探出半边身子,扯着大嗓门:“你干个事儿能不能利索点,半死不活的这买卖还干不干了?”
吼完后看到静静看着他们的女人,认出是谁,身体下意识地往店里缩,下意识地自卑让她想躲起来,只是嘴上还不认输:“怎么?见到你的老相好走不动道了?”
宁梦如漂亮的脸上绽放出一抹嘲讽:“姓骆的,我给你一礼拜的时间把儿子带来见我,如果办不到,到时候……”她环视一圈这个不大的小店,什么用意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