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梦跟着她们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但见骆父眉头紧皱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
三人在茶庄小单间坐下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钻进来,懒洋洋地落在桌子上,宁梦如将头发别到耳后,笑容淡淡:“我儿子喜欢你,你怎样才愿意和他在一起?”
梁梦双手交握置在桌上, 看了眼阳光所不能及的一面投下的阴影,唇角勾了勾。
三人中,无论从年纪看或是社会地位来看, 她都属于末位,依照惯例来说,她应该伏低谦逊, 连连称是,即便是面对对方这种不自知的傲慢也该忍下来, 不要让场面变得难看。
可换个角度说, 骆琛喜欢她没有得到过她的同意, 卷进这出复杂的亲情戏码也非她所愿,从头至尾都是她这个不相干的人被莫名其妙的绑架,她不是小说中没有灵魂和存在价值的工具人可以随意揉搓。
梁梦抬起盛满灿烂阳光的眸子,嗓音清润中透着几分茫然:“我和骆琛只见过几面, 不算熟,喜欢这事说的有点没道理。”
宁梦如自从和初恋重新在一起后过的就重新过回了被人宠爱的日子,经济条件也越来越好, 外表优雅高贵, 说话却不考虑对方, 尤其对阶层悬殊的人这点尤为明显。
“你想要什么?我们家都能满足, 不敢说条件最好,也少有人比得上, 我们家就这一个儿子, 亏待不了你。”
梁梦轻笑一声, 看了眼坐在旁边的杨母, 两人能成为挚友倒是一点都不稀奇了。她今天愿意丢下手里的事情出来,是看在杨展的面子上, 两人没那个缘分但作为朋友她十分有好感。她也承认,也许是昨天李成那番话触动了她,让她对骆琛的母亲有一点好奇,现在见了却有些大失所望。
可也再一次提醒她——她要拒绝这类人就必须有实力作靠山。
“我没什么想要的,有也想靠自己去挣。”
在当下把“嫁个好人家”当做人生成功的“铁律”中她是格格不入的存在。嫁人而后隐身到男人身后,无异于把自己置身于悬崖边,这一点在之后的几十年更为深刻。
梁梦手放在口袋里将那方圆润攥在掌心里摩挲几下,抿了下唇角拿出来放到桌子上推过去,认真道:“上次骆琛将这个推给我保管,说是祖上留下来的,我每天在外面跑生怕不注意丢了,放在家里也不放心,还是您来保管最为合适。”
宁梦如脸色当即冷下来,倒是旁边的杨母笑起来:“我怎么和你说的?这女孩有自己的主意,你做这些都没用。”
宁梦如自然认得这块玉,当初她婆婆亲手把这块玉交给她,但她自小见过好东西无数怎么会看得上这个,和那个人离婚后就还了回去,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自己手中。
梁梦沉默一阵后才说道:“若是您见到了他了,请您帮我转交给他。我家店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梁梦多少还是能猜到宁梦如的意图,无非就是许多年没和儿子往来,现在想要补偿但缺少一个能让骆琛接受她的桥梁,所以自己就成了其中的一环,这与宁梦如是否中意她无关。现在她抽身而出,他们彼此也走上了正途,至于感情对她来说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宁梦如并不关心梁梦什么时候走的,她抚摸着手里的玉,良久才说:“我不能给他想要的,你说他会讨厌我吗?他从来没有想过找我,南方……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受欺负了怎么办?都是那个人害得,我不能让他好过。”
梁梦迎着刺眼的阳光和冷风的吹拂往回走,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松开,最终埋入口袋里,感受着某样东西曾经存在而后离开。
这之后梁梦再来店里帮忙是半个月之后,她难得可以按时下班,满脑子只想吃梁母做的羊肉面,她把车子停在店内门口,脱下手套抬头往前看了一眼,见姜淼一家子愁眉苦脸的收拾东西有点意外。
进店的时候见李成摸着肚子大摇大摆的出来,梁梦抬了抬下巴:“怎么回事?”
李成眯起眼“嘿嘿”一笑:“嫂子,你猜我们这两天见谁了?”
两人说话简直鸡同鸭讲,梁梦没好气,随口说:“骆琛亲妈?”
“嘿,神了啊,你怎么知道的?没想到人家出息了啊,只要琛哥回来直接飞黄腾达啊,到时候你也跟着过好日子。”
梁梦敷衍地笑了笑,李成没看到,继续自顾自地说:“替琛哥出气,我看以后他们家别想过舒坦日子了。嫂子,阿姨做饭真好吃,以后我能不能天天来吃啊?放心,我交钱。”
梁梦无奈地扯了下嘴角:“腿在你身上,我们没有把上门的客人撵出去的道理。”
骆琛自从信件发出后就眼巴巴地盼回信,黄老板买卖谈定后就安排他盯着这边的事项,每天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忙的和陀螺一样,晚上还要熬夜学习,人一旦走到外面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无知,高中知识显然已经不够,也让他终于能够面对自我放弃的那段岁月带给他的更多的遗憾。
黄老板很欣赏他积极勤奋学习的态度,在很多他不懂得事情上也愿意倾囊相授,尤其在解读相关决策上,久而久之他也摸索到了抓住关键信息的能力,让他在遍地迷眼的机会中选择哪个才是对自己有利的。
说来多亏他的学习能力不错,从一开始听不懂当地语言,现在已经大致能听得懂也能说上两句,直到此刻他才感受到了环境对他这个外来人的接纳,听到他还没结婚,有不少热心的人张罗着给他说对象,其中也不乏条件不错的漂亮女孩,他一概都拒绝了,一门心思等那人的信。
担心自己的信是不是寄丢了,他又连着发了好几封,就在他动了心思要不要回去一趟的时候终于收到了刘凤的来信,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但想着兴许是梁梦害羞不好意思给他写信,可惜的是信上都是他们几个近况,其中还提及了他妈回去的事儿。他这会儿没那个心思想丢下他的女人,把信从头扫到尾有关梁梦的只有几个字:【梁梦工作忙,闲下会到店里帮忙,没找对象。】
他寄回去的照片与思念竟然一点回音都没有,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浇灭了他所有的热切和憧憬。
旁人只看到高大俊挺的男人猛地靠向墙壁,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一阵风吹来手中的信飞走了,被路人拾到走过来送还给他,他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向人道谢。
心从天上落到地上不过是瞬间而已。
他最担心的终究还是发生了吗?
梁梦本来就对他的纠缠不耐烦,是他厚脸皮不死心才让她看到自己,一旦分开,数千公里远的距离让他们之间那点脆弱的连接如蛛丝一样轻轻一碰就断了。
片刻后骆琛直起身,浓眉下漂亮的眼中浮现出冷厉的寒意,从心底翻涌上来的烈火越烧越烈,但最后终归还是折服在理智下。
冬天在这座城市慢下了脚步,没有给这座城市的建设进度带来一点困扰,他亲眼看着一座高楼的建设在敲定后,一切都按照计划铺开,他蹲守在工地,眼前出现的场景是泛黄的旧物都会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高大、干净、整洁的新事物。
而他就在烟尘滚滚中不得不面对人生跨越不过去的一个问题。
那人身上满是陌生却又离他那么近。
第046章 46
那些人找来的时候, 骆琛身上裹满过往车辆带来的尘土,手里夹着一支烟,没抽, 任由星微火光肆意燃烧,懒散地和身边的中年大叔聊天。
又临近年关,在外待了许久的人都热切盼着回去和家人过年, 那人问他什么时候回去,骆琛将烧尽的烟头丢在地上用脚踩灭, 嗓音淡而雅:“还没想好, 到眼跟前再说。”
“到眼跟前黄花菜都凉了, 你家在内地得提前张罗票,人多票紧张,有得愁。”
回去还是不回去,骆琛拿不定主意。
打心底来说自然是想回去的, 他要和梁梦讨个说法,他们明明说好的,梁梦也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答案, 没想到分开没多久就给了他这么一记重锤。可他对梁梦的不按常理出牌又不意外, 可以说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个女人越不可捉摸, 就越让他痴迷放不下。
不可否认, 他也怕一时上头回去反而断了最后一点可能,到时他和介城的联结也就此结束, 这也意味着最终他们将天各一方。他狠不下这个心, 窝囊退缩和躲避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材料陆陆续续运来工地, 得找个机灵胆大的留下来值守, 你和那帮小子们熟,有中意的人吗?”
骆琛刚要开口, 从门口小跑过来的人指着外面说:“琛哥,外头有两个人要见你。”
谁要见他?
他在这座城市除了黄老板,拉人拍戏的不知名经纪人,剩下的都在这块滚翻着沙土的工地上。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扯了下嘴角,和中年男人说了声“一会儿说”迈着大长腿往出走。
工地上的人都知道他和黄老板的关系,所以对他这个外地人还挺客气,加上他没小人得志的臭德行,为人豪爽又讲理还能打,工地上那些爱闹事欺负人的刺头也不敢嚣张,人缘特别好。走到工地门口正碰到先前被他修理过的几个人,原本嘻嘻哈哈说笑着,看到他登时收起表情,称呼了他一声快步从他身边跑过。
骆琛随手拍打身上的尘土,懒懒地扫视着这片远离人际的地方,空旷的场地加深了人和物的存在感,让他毫不费力地将不远处的两个人收入眼底。
男人四十多岁的年纪,长得坚毅淡漠,穿着普通但他身上透露出的严肃气质让人觉得他不是普通人,女人一脸激动,浑身上下有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局促,欣喜中带有几分胆怯,踌躇片刻,快步向骆琛走过来。
骆琛咬了咬嘴角,从喉咙里吐出一声烦躁的冷嗤,他很想说自己不认识她,但过分相像的长相让他无法忽视这个女人。
多少年没见了?
他只记得放学回家后,屋子里没了她的踪影,他扯着嗓子喊“妈”,从家喊到外面,邻居和他说他妈跑了不要他了。一开始他不信,直到看到那张离婚证明,他才将邻里可怜又幸灾乐祸的话听进心里。
走的那么干脆的人,连一点提示都不愿给他的人,找他做什么?
宁梦如站在像极了自己的儿子面前紧张又忐忑,更多的是心疼:“小琛,妈妈,我……对不起……你是不是很恨我?我……”
一旁的秦志成见妻子说话语无伦次,出声道:“小琛,我是秦叔叔,我们打听到你的地址就直接过来了。你现在方便吗?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换个地方坐下来聊聊?”
宁梦如小心翼翼地拉住骆琛的手,没被推开,瞬间高兴不已:“对对,换个地方聊,你饿了吗?想吃什么?去吃茶点好吗?”
骆琛低头看了一眼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不见沧桑,保养得细皮嫩肉,显然这些年过得很好。
小时候恨过。
而现在,她退出他的生活太久了,充其量不过是个认识的陌生人,但他承认他做不到真的将这个人当做陌生人,也无法说不恨,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来回碰撞征战上风,以至于他没有拒绝紧紧拉着自己的那只手。
在未见到这位“母亲”前,他无比坚定的认为:
她亲手斩断的血缘连接,他痛却尊重,此刻想修补?他没兴趣。从爷爷过世后,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然是一缕幽魂,直到遇到梁梦,干涩的心突然注入了一汪清泉,让他重新产生渴望,这根“柱子”是撑他往前走的动力,除此之外,鲜少有什么能触动他。但他愿意将数年前遗漏的道别给补上,永远的划上界限,彼此互不打扰。
在不远处停着辆小汽车,是秦志成的朋友方便他出行派过来的。
宁梦如对这种彰显身份的特殊出行工具一点都不陌生,贵夫人做派和他这个穷小子十分的格格不入,见他发呆,宁梦如笑:“愣着干什么?快上车啊,我们先去吃茶点,晚点妈和你叔叔带你去逛商场,买几身新衣服。”
骆琛坐上车,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这一次切身感受远比别人劝他千百遍还有用——
“梁梦那样的女孩子不是跟你吃苦的。”
“人家那是好命长相,随便嫁个谁日子都过得不会差,干嘛跟你啊?”
这样的话他听了无数,他有信心确认梁梦不是那样的人,而现在他不禁扪心自问,就算梁梦不在乎,这种优质生活条件是每个人都渴望的,梁梦配得上享受这样的生活。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
太慢了,他还在山脚下奋力攀爬,唯一的奢求是梁梦给他时间,愿意等等他。
宁梦如带他去了他们住的酒店,处处透着精致和贵气,当然他的出现也惹来一众人的侧目。
见到儿子满心欢喜的宁梦如和满腹心事的骆琛都没注意到这道视线,三人选了一处安静的位置坐下来,稍长的沉默让宁梦如脸上的笑淡下来,她在努力的找话题。
“我从你朋友那里听到你来这边了,地址是我逼他们他们才给我的,你别生气。”
骆琛往后靠着椅背,浑身上下透着不受拘束的慵懒和不羁,这在一众讲究所谓规矩和仪态的人群中是刺眼的,他耸了耸肩,开口说了句:“我猜到了,所以你是要和我说那些老掉牙的过往吗?我不想听。”
宁梦如确实是这么想的,她以为把自己过去的为难解释清楚,这样就能消除和骆琛常年分离产生的隔阂和误解,骆琛已经表明了拒绝,恰恰说明孩子对她依旧不谅解,她只能换别的话题来拉近母子俩的关系。
“小琛,妈妈这次来是带你回家的。现在一切都稳定了,你秦叔叔可以给你安排工作,不用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吃苦了。一晃眼的功夫你也到了该结婚生子的年纪,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妈给你留意着。”
骆琛低笑一声,眉目间浮现出几丝温柔:“不必了。”摆明了他的生活不许她干涉。
骆琛的难以亲近让宁梦如感受到了满满的挫败感,她们是母子,但骆琛给与她的是对待陌生人的客气态度,越无力越急切,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端到儿子面前以求触动他——优越的生活条件、挑选结婚对象的资格,在被通通拒绝后让她绷不住声音也大起来。
“你想要什么和我说啊?要怎么样你才能不恨我?我把心挖出来?要么我去死你才高兴吗?”
骆琛的脸色倏然阴沉下来,桃花眼底阴鹜弥漫,之后“啧”一声,嘴角扬起嘲讽的笑:“看在你生我痛过一回的份上,我不想让你难堪,可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因为血缘?”他顿了顿,讽刺越发强烈,“这么多年没有你们我一样活的很好,不要自以为是。”
秦志成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背,出来打圆场:“你妈妈太急了,她就是这个脾气,这么多年她一直记挂着你。我们那会儿还没稳下来,事情也多,不然会接你一起生活的。”
骆琛对这一点并不买账,他调整了坐姿,轻描淡写地问出让两口子愕然的问题:“既然这么有诚意地想要找回我,怎么就来了你们两个人?”
秦志成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几分不自然:“我和你妈妈没有要孩子。”
骆琛石头抵着牙槽,俊脸上荡漾出来的笑不再克制,悠悠吐出一句:“骗子!”
他终归只是个俗人。
被抛弃的恨,不可能消失。
宁梦如身体僵硬,一个念头浮现,唇瓣不受控制地哆嗦:“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难道你?”
骆琛直起腰,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双眸子里盛满疯狂:“是啊,我找过你。姓骆的再婚把我赶出了家,爹不要,妈总应该要吧?”
骆琛求姑姑帮他打听到她的住处,不管不顾地找了过去。她住在外人不能随便进的家属楼,门卫拦住他不许他进去,他告诉门卫自己是宁梦如的儿子,得到的是门卫的嘲笑:“我怎么没听说有你这么大的儿子?你小子别乱认亲,人家快生了,别给人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