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角抿成一条线,没有开口。
他的静默让李薇方寸大乱,气息越发不稳,小心翼翼地向前试探:“你还在生气吗?我和你道歉,我……我能问问你……如果可以的话,你和我……”
短短几句话李薇好似拼劲了全部的力气,就在这时一道含笑的男人声音在旁边插嘴:“怎么这么墨迹?哪个我给你绑来当面说。”
梁成微微皱起眉头,他不否认李薇各方面都是优秀的,少数几次的碰面,他看到她在别人面前的落落大方和自信笑颜,而不是与自己相处时的拘谨。经过这次的事情他更加明白自己要什么,从小到大的梦想在家人的支持下得以实现,他从头至尾想要的是纯粹,自己的私事应该与此有一条界限而不是混杂在一起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没有放在心上。今天谢谢你,很抱歉浪费了你的休息时间。时间不早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再见。”
坐在李薇对面的人看到妹妹的脸色刷地变白,强撑着镇定吐出近乎于呢喃的再见两个字,扣上电话,泪水犹如漫上来的江水冲破束缚稀里哗啦顺着面颊往下淌,挡都挡不住,吓得他手足无措:“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他欺负你了?”
李薇摇了摇头:“没。”
“那你哭什么?”
“他不喜欢我,可我喜欢他。”
“那我让他也滚蛋?”
“不行!”
男人翻了个大白眼接着又给她给逗笑了:“说说是哪个小子让你放不下,爸妈那些热衷牵红线的都想给你介绍对象,你一根筋连见都不见。不想我把人找出来自己说。”
李薇嗫喏道:“梁成,你别找人麻烦,人家不喜欢我也不是他的错。”她吸了吸鼻子:“这事儿以后别提了。”
男人“嘶”了一声:“这阵子刚提的那个?听说是个硬骨头,没什么杂七杂八的,老爷子很欣赏他,还说这么正直纯粹的人少见了。丫头还挺有眼光的。”
李薇抹去眼泪,站起身说:“你不许找人麻烦,听到没?要不然我跟你没完。”
男人咧着嘴满不在乎地说:“知道了,我没事儿找事儿惹老爷子削我呢?”
这边梁梦刚打算睡觉,梁母过来找她,她又重新坐起来,曲起双腿胳膊搭在膝盖上听梁母说话。
“你哥说明天带我们去他宿舍、工作的地方看看,我和你爸都觉得看看宿舍就行了,办公的地方就不去了,免得给人家添麻烦,再说这里也不是咱们能随便乱看的。看完咱们就回吧,别耽误了你哥工作。”
梁梦笑着应了。
“你哥这人也真是的,有话不明说还学会拐弯抹角了,我当他真处理不了那事儿,搞了半天原来是提干了,高兴没地说又想给咱们个惊喜,这才想出这个办法。这一路上小李一直在,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梁梦有点惊讶,原主记忆中确实有这么回事儿,原主和家暴男结婚以后哥哥趁休假回来看她,偶然间说起过这事只说自己没选上,口气里难免带有几分遗憾但整个人还是劲头十足。梁梦知道衰运来临的那刻,与机遇擦肩而过也掀不起风浪。
但在此刻事件走向了一个正确的方向,梁梦不止开心,更有种倍觉舒爽的感觉,就像一股清风吹走了笼罩在这方世界的阴云,于她来说是一种别样的生活体验,也是一路补全自己情感深洞的过程。
梁母突然叹了口气,见女儿看过来,无奈地说:“说是给你哥留意合适的结婚对象,刘家那事倒让我没底了,说是知根知底可谁说的准?你哥又整天不在家,我也怕亏待人家。要是能互相理解皆大欢喜,万一不成闹得全都不好看。”
梁梦环抱住梁母笑说:“慢慢来嘛,再说我们满意不见得我哥满意。今天我们都该为我哥高兴就不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了。”
第二天梁梦睡了个好觉,洗漱完吃了点昨天在街上买的小食就跟着梁成去看他住的地方。
这次他们来梁成有和相关的人打过招呼,也依照父亲的意思表示不想打扰到别人,这个时间大家都在外面训练一家人转悠起来也更随心。
“看这收拾的比咱梦梦都齐整,还是军营锻炼人,见了大场面以后啥也击不倒。”
梁梦以前家里有阿姨照顾,整理家务这块是从没插过手,以至于她虽然承接了原主的记忆和身体但在动手能力这块还是没跟上,叠被子叠的马虎,洗干净的衣服叠的也不怎么样,加上之前梁母也不让女儿做这些,所以对此特别包容,只说谁都有擅长和不擅长。
梁梦低头研究哥哥叠的豆腐块,突然听到梁母说:“那个叫什么的孩子就应该报名参军,不比混社会强?”
梁父没反应过来问她:“哪个?”
梁母也是有感而发,看了眼女儿含糊说:“就是火车上遇到的那个。”
梁成被父母的哑谜给吸引住了,八卦兮兮地问:“谁啊?在火车上遇到熟人了?”
“没……”梁母甩了下手,闭了闭眼睛:“哎呀,就是那个只要梦梦在就往咱家摊子跟前凑的小子,火车上遇到他了。晚上我迷糊着去上洗手间差点给小贼偷了家当,幸好有他帮忙。一路上也没在我们跟前晃悠,我就想着这小子也不赖。”
梁梦惊讶不已,原来那天晚上帮忙的是他吗?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爬山那天他在自己耳边说的话:
“梁梦,你以为我千方百计出现在你面前是为了什么?”
“等我回来,我要听到答案。”
梁梦记得他要去南方谋生路,这个危机和机遇并存的时代,骆琛会闯出一片天还是折戟在茫茫历史河流中?
梁成对这个人有印象,想起那副桀骜不驯又带着清冷的倔骨头,“哼”了一声:“妈,你怎么操心起他来了?反正你未来的女婿也不是他。我妹妹跟他又没关系,心烦都来不及,你还在她耳边提他干什么?是吧?妹妹?”
梁梦愣了下,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哥哥的这句话就像那个人一样直刺入她心底,质问她如何看待那个人。
梁梦心里集聚了浓浓的雾, 连她自己都看不真切藏在最深处的是怎样的情愫。
她只知道这个在社会大众口中评价不高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帮助她和她的家人,但不可否认这人确实别有用心,而他还坦然承认。
就在她还纠结该怎么接话的时候, 梁母帮她挡下了哥哥的质问:“说他就说他,扯你妹干什么?对了,我给你带的吃的你记得和战友一块吃。”
梁成点头笑:“我知道, 好几个说等休假了要去咱家蹭饭吃。”
梁父咧了咧嘴:“来啊,我和你妈都欢迎。”
梁母看着高大健硕的儿子, 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儿子真争气, 好好干, 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有我和你爸呢。”顿了顿,叹口气说:“我们打算今天回去,买卖刚有起色不好走开太久。”
梁成自然不舍, 下一次回家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一米八几的大个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点头说:“我一有时间就往家里写信, 赚钱重要也别了照顾身体。”
“晓得了, 我和你爸身体硬朗着呢。”
一家四口人边说边往外走, 梁梦回头看了眼那间清冷严肃的房间, 在不懂得人看来这样的生活无疑是枯燥无趣的,但很多人将此当做他们心目中的“圣地”, 心甘情愿地守护和奉献。
梁成想留他们吃过午饭借车送他们去火车站, 梁父拒绝了, 他们已经认识路了, 坐公交车能直接坐到车站,早点买到票心里也踏实, 梁成只能着手办理手续提着未装满的包送他们去坐公交车,俊脸上的失落藏都藏不住。
喜来不喜走,这是离别情绪最简单的表达。
走出军营那股严肃冷厉之气瞬间消失,梁梦笑自己到底是个普通人,不经意转眼看到不远处满脸焦躁的人,看到他们像看到金子一样两眼冒光快步冲过来气喘吁吁地攥住她哥的袖子不放。
梁成心情本来就低落,看到又来纠缠的朱燕索性连最后一点耐心都抛在脑后了,他不耐烦的挥开抓着自己的那只手,见女人还不死心俊脸瞬间冷如寒霜,他到底还是保持了最后一分教养没有露出嫌恶表情。
梁母惊讶道:“你这女娃怎么又来了?不是都和你说清楚了吗?你再这样纠缠不放影响别人,我们可就要找人来解决了。”
朱燕也不是没动过这个心思,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做,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在工厂上班的父亲突然失业了,缠着管事的问了半天才知道是因为得罪了人,得罪了谁,怎么得罪的想了半天都没个头绪,直到她哥在路上见到了何俊气愤地要讨个公道才知道那位小姐不高兴了要收拾他们,可算找到了原因知晓自己得罪谁了。
朱燕本想找个自己喜欢有本事的救自己过体面日子顺便还能帮衬上家里,何俊看出了她的心思愿意帮她,现在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下个月填肚子的米都没着落了,她现在成了家里的罪人谁都能数落她两句。
“我错了,我犯大错了,我不该不要脸痴心妄想缠着你,惹得那位小姐生气。梁成,你能不能帮帮我?那位小姐喜欢你,你帮我和她说一声让我爸回去上班好不好?我们家不能没有那份工作,不然日子没法过。我惹了惹不起的人,我没办法,你不帮我我爸就要把我嫁人了。”
看着哀求哭泣的朱燕,梁家父母都气得不行,从头到尾自家孩子是招谁惹谁了?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往眼皮子地杵,再好的脾气也得炸,不过没轮到他们出面,就听儿子冷笑一声:“我欠你?自己惹得烂摊子有能耐收拾,没能耐就受着,我看在你是女同志的份上给你留三分体面。”
这一次朱燕切实地感受到了梁成视她如一个不令人愉快的碍眼之物的感觉,以前哪怕再不喜欢他都会客气地与她划清界限劝她离开,她也知道这是他的家庭教养使然,但她走火入魔般曲解为可以更进一步,到此刻她如愿以偿地领到了早就该有的待遇。
自找其辱?不,自作自受。
梁成带着父母越过她大步从她身边走开,好像连无形无声的空气都在嘲讽她的自讨没趣,她只能呆呆地看着那道自己肖想了许久的身影永远地从视线里消失。
朱燕失魂落魄地在路上走着,走向她那失去生机的未来,就在这时一辆车从不远处开过来,就好像一直等在那里一样,喇叭一响,车窗玻璃降下来露出一张戴着黑色眼镜的脸,浑身上下透着不遮掩的傲慢和张狂,更像一头露出獠牙的猛兽只需一口就能咬断她的喉咙。
“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梁成无比平静地将这一事件的前因后果串起来解释给家人听。
“我和她说清楚了,我没有资格对她家人的做派品头论足但我不喜欢。”
梁梦虽然已经感觉到李薇的不一般,但还是有点意外,原来是这么得家里宠爱的女孩。听到哥哥的话,她皱了皱眉。她知道善良正直之人的道德感很足,人生信条中无法容忍仗势欺人这种行径,虽说解决了梁成的麻烦,但保不准会调转头逼他就范。可梁梦却再次确定,不想被麻烦找上门的唯一办法就是变强,正如她穿书前——拥有能将一个举起亦能将其摔到谷底的能力,那时她只想保护自己,而现在她也想保护自己的家人。
之后是一阵沉默,走到公交车站前,梁父接过儿子手里的包,笑着说:“你也是大人了,我们相信你解决问题的能力。天冷了,注意身体,缺什么写信回来,我给你寄过来。”
梁成满心不舍,偏偏老天不能照顾他的心情,公交车很快就来了。
梁梦上车前见哥哥跟个委屈的小孩子,悄悄说:“哥,回去路上再哭,小心被人看到丢脸。”
笼罩在头上的阴云刹那间消散,瞪了她一眼:“上车吧,路上多长点心,照顾好爸妈。”
送走家人,梁成在部队门前被一个陌生人喊住,那人懒洋洋地倚靠着车身,嘴里叼着一根烟,眼睛微微眯着:“小子,听说你拒绝了我妹妹?”
而在南方的骆琛第二天一大早就被这位港城黄老板带到一家气派的服装店里买西装。
黄老板倒也大方让服务员带他多试几套选最和心思的,他跟在服务员身后竖起耳朵试图从那些叽里呱啦的话里能不能触发到几个熟悉的词,最后还是败下阵来指了一套黑色的,一方面不喧宾夺主,二方面大气耐穿。
衬衫领带都选好,黄老板让他换上,在镜子面前站了半天,黄老板摸着下巴点头说:“长得俊就是好。”
骆琛第一次穿西装有点不习惯,镜子里的人像是变了,这身衣服将他身上的危险气息给包拢起来多了几分正派,可脸上的漠然和眼底散发出的凉意显得更足了,反倒更像个不好掌控的狠角色。
骆琛虽然经常被人夸长得好但这会儿还是笑了笑,同样又加深了几分邪气,他更想给那个心和石头一样硬的人看,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唬到她。
服务员这才知道这两人不是本地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骆琛,跟着说:“这套很适合,先生穿着很好看。”
服务员一直把他们送到店外,黄老板爽朗大笑:“以后打算在这边落脚?你这模样不愁找不到媳妇。”
骆琛耸了耸肩:“看不上。”正好路过一家照相馆,他和黄老板说:“我进去拍张照片寄回老家。”
黄老板不置可否,跟着他进去。
两人身份好像翻转了过来,不过黄老板不恼,没人愿意承认他们对长相好的人会情不自禁的愿意妥协。
黄老板和对方约在一家茶楼见面,时间定在上午十点,他们到时对方已经在单独的包间里等着了。
对方来了三个人,两个本地人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们进来的时候对方正用着另一种叽里呱啦的语言交谈。
年纪最大的那个看到他们进来,笑道:“黄老板来了?快坐,这位是Y国的著名建筑设计师,时间赶得巧咱们一块见见。”
骆琛这一次比在豪华宾馆外看到灯红酒绿的触动还要大,他是从河中奔游到海的小虾米等,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与外界接触,这些人所谈论的话题和发展方向是他在介城难以知道的。
风向,骆琛对这个词有了深刻的感悟。
他在这座城市获得了开阔视野的机会,还重新燃起了学习的欲望,也正视了他和梁梦之间的差距,他要越过那座由他自己竖起的高山。
梁梦重新坐上返程的火车,越往前越能感觉到冷,连带着她握在手里的锁都透着侵入血液中的凉意。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一家三口刚要上楼,正好碰到从小商店买东西回来的张倩倩,两人几天没见,梁梦要和她寒暄两句,她却一脸急切地说:“你那单位领导找你谈话呢,托人传话到我这里,你明天去一趟吧。”
梁梦心道该来的终于来了吗?
第041章 41
连着几天坐火车让人疲惫不已, 梁母一路上已经忍不住打了几个长长的哈欠,哪怕困得快要睁不开眼还不忘问女儿发生什么事。
梁梦笑着安抚母亲:“可能是事情多缺人手,我明天去看看。”
梁梦临上楼前让张倩倩明天帮自己找魏京一趟, 这也是她又一次感受到她亲爹对她的唯一好——让她有骄傲的资本,而现在她要自己挣,羽翼未丰之前只能借助外力。
这本该凝重到难以入眠的夜因为疲惫而好眠无梦。
八十年代小城市的主要部门办公场所聚集在四层小楼里, 其余则四散在各地,放眼望去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建筑远没有几十年后那般气派。
上午九点梁梦出现在她将要任职的单位, 今天她穿了哥哥买给她的新外套, 长发扎成马尾, 巴掌大的漂亮脸蛋面无表情,多了几分严肃和成熟。
梁梦找到办公室主任说明了来意,对方年纪和梁母差不多大,戴着一副眼镜, 看起来随和亲切,对她也很客气,笑道:“咱们单位领导经上头安排要去外地挂职锻炼半年, 接下来的事务都由另一位领导全权代管, 你马上就要上班了, 领导想先和你见面谈话了解一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