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琛被撵到街对面,他望着那道难以踏入的大门,看到秦志成扶着大肚子的宁梦如满面笑容的门卫打招呼,门卫说了句什么往他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刻骆琛是紧张的,他无措地整理了下自己破旧的衣服,然而那两人没有看他一眼,消失在他的目光中,也斩断了他那可笑的求救心。
“我不知道,我如果知道……”
骆琛手指抵在唇边作了个“嘘”的动作,笑着说:“没必要,不重要了。见过了,到此为止吧。”
骆琛站起身,宁梦如知道他要走,想到什么,赶忙拽住他的衣服,讨好地说:“有人托我给你带东西过来,你和我聊聊她可以吗?”
骆琛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待看到她手里的东西,瞬间俊脸黑下来,比方才还要阴森吓人,呼吸骤然急促,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你为什么要收?”
骆琛愤然质问让旁人投来好奇的打量目光。
宁梦如往旁边看了一眼, 尴尬无措地整理一番头发,强颜欢笑道:“我们坐下来说,好吗?这么多人看着。”
骆琛冷笑一声, 眉眼间毫不掩饰讥讽:“贵太太既然这么在乎脸面,何必屈尊来见我这个在泥土里摸爬滚打的人?”
他一把抢过那枚让他酸涩不已的玉锁,哑声道:“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别多管闲事。”
宁梦如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埋进丈夫的怀里, 委屈地控诉:“我听你阿姨说你很喜欢她, 她不答应和你在一起, 我怕她看不上你的家世才见了她一面,我做为妈妈关心你你错了吗?”
骆琛攥紧玉佩放回到口袋里,面无表情地说:“既然没法生不如早点去领养一个,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桥归桥这么多年了, 继续路归路。这次……希望是你我作为母子最后一次见面。”
骆琛说完大步离开。
一开始是恨的,那是年幼的骆琛丢不下的执念。
现在他看透了所谓母亲的意图,恨不过是浪费力气, 完全不值得。
自此彻底划清界限, 那便是老死不相往来, 带给他的情绪波动远比不上梁梦将他当做烫手山芋脱手来得难过。
收不到她的回信, 已经让他足够失望,结束两人之间微弱的连接更让他痛苦。
离开气派辉煌的高档酒店, 重新回到尘土漫天飞扬的工地, 骆琛找到先前的人说过年自己愿意留下来看守工地。
这人姓刘, 是建设工程部负责人的叔叔, 听骆琛愿意值守工地,意外不已:“家里人同意吗?不过你放心, 工资不会少。”
骆琛几经思索还是放弃回去,他不想让梁梦看到自己的狼狈。
太阳落山,工人陆陆续续去吃饭了,他曲腿坐在码成山的材料上遥望那抹艳红霞光隐入地平线以下,这缕光与人来说显得虚无缥缈,他却感受到夕阳沉入海底的冰冷、沉闷、孤寂。
耳边响起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一个人在他旁边坐下,用东西捅了捅他的胳膊,骆琛回头一看,一瓶巴掌大的白酒,笑了下抬手推开。
那人拧开自己喝了一口:“遇到困难了?说来听听?”
骆琛垂下眼眸,不吭声。
江述了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包花生米往嘴里丢了两颗:“为了女人。”
骆琛无奈:“闭嘴。”
江述咧开嘴一副大仇得报的表情:“你小子也有今天。”
骆琛不客气地刺他:“是谁听到老婆要离婚躲在角落里哭的?”
江述抿了口酒,“唔”了声,摸了摸后颈:“这不没离吗?今年我们在这边过年,没有不相干的人,只有我们两口子。高兴是真高兴,可又心里有愧,这花花世界那么多好东西,我能给她的,连一个角都够不上。”
骆琛也是那天晚上才知道江述是从小山村来的,本想着在外面多赚点钱回去做个小买卖,没想到家里人趁他不在欺负他的小媳妇,被逼得没办法写信要他回去离婚,一番鸡飞狗跳,江述要媳妇不要老子,铁了心要在这座城市扎下根来。
江述人沉稳机敏又好学,这偌大工地上骆琛只和他聊得来,虽没敞开胸怀畅谈过,却也有两人对未来有相似目标的默契。
骆琛下意识地想拿烟,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不带烟了,自嘲地笑了笑:“钱只要肯赚就有,可感情不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但凡她能对我有一分心思……”
江述拧上酒盖:“你脾气急,这不好,女孩子性子软又多犹豫,你越逼人越打退堂鼓。平心而论,这天底下有哪个男人是真挑不出毛病的?人家大学生见识多想的更多,啥都看明白了。再说你这条件配人家也确实差点,可这又怎么样呢?咱一片真心实意,不抽烟不喝酒不嫖也不赌,正正经经的做人,还愁暖不了她的心?你瞧着吧,不管这世道怎么变换,到最后还是得靠人品论长短,其他不过锦上添花。”
骆琛舌尖抵了抵牙槽,好半天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已经临近年关,无论穷还是富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年货,城里道路两边的树挂上了彩色灯珠,梁家小店也暂停营业,梁母原本想和女儿一块去置办年货,无奈梁梦忙的脚不着地,安全生产、护林防火、春节娱乐活动安排会议等等。
梁梦最感兴趣的莫过于正月十三、十四、十五举办的欢庆活动,除了传统表演还有彩车巡游,之后的几十年文化丰富多样,这些带有时代气息的活动已经无法吸引全部人的眼睛,而在1986年却是引得群众争相观看的文化慰藉。
梁梦在忙碌中迎来了她在介城的第一场雪,寒风呼啸,雪已经埋了脚面,路灯黄色灯光下,她俏皮地在人未踏足过的地方留下自己的脚印,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梁父欢快地跑过去。
梁父边走边说:“饿了吗?你妈在家里炸丸子,酥肉,给你留了一碗腐乳肉,就着馒头吃。你哥回不来,他没口福。”
梁梦咧嘴笑,呼出一道白雾,她工作以后忙的很,也没怎么留意大哥寄回来的信,随口问道:“这两天有收到大哥的信吗?”
梁父应了一声:“让我们注意身体,不要担心他,叮嘱我们过年要是有亲戚给你介绍对象一定要慎重,免得遇到绣花枕头。”
梁梦抬起手背挡在嘴边笑出声:“哥真讨厌,等他结婚我才找对象。”
梁父抬头看了眼天空,呼出一口气:“我和你妈不急着让你们结婚,再说我儿女人长得好又有正经工作,没必要和别人家那样逼着孩子结婚。”
梁梦心里一阵暖,但她是真的没什么心思,她有自己的思想只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回去了,穿越前遇到渣男,穿越后又遇到渣男,这种心路历程说出来怕让父亲担心。
就在她犹豫不已,梁父突然开口问道:“你和那个叫什么骆琛的还有来往吗?上回在火车上你妈差点被人偷钱,多亏他才免于遭受损失,不管怎么说都该感谢人家。”
梁梦轻松地耸了下肩,最后那一点让她心情复杂的牵连已经解决了,她的口气很轻松,被寒风吹过的嗓音微微上扬:“没来往。”
梁父原本想着如果女儿真对那个年轻人有心思,他们可以仔细聊聊,既然没来往了,那他们两口子什么时候私下见了人感谢一番就行了。
一路上厚厚的积雪比路灯的光还耀眼,回到家属楼下两人跺了跺脚,一前一后上楼回家。
走进家里一股混合着油炸香味的暖意扑面而来。
梁母在卧室整理东西,听到动静探出头来说:“刘凤之前送了东西过来,说是给你,你看看。”
梁梦这才看到放在桌子上的包裹,解开脖子上的围巾,脱了外衣,边拆边说:“鼓鼓囊囊的,看起来挺重的,谁给……”寄来的,这三个字突然间说不出口,心里隐隐冒出一个念头,越这么想手上的动作越慢。
梁父还以为她是手冻着了没缓过劲儿热心地过来帮忙,待打开包裹看到里面的东西微微皱了皱眉头。
包裹中有耐保存不容易坏的南方特产,还有两本新出的外国小说,最底下包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这种款式在小地方见的少,正因为少想来也不便宜,底下还压着一封信,只是是女儿的东西他不好去看。
作为过来人,梁父敏锐的察觉到了东西是谁寄来的,一时间父女两人都沉默下来。
梁梦拆开那封信,信上短短的几句话,再没之前分享欲那么重,反而多了几分克制和小心翼翼,只可惜效果不明显,话里话外多少还是带着霸道。
【过年忙回不来,买了点时兴的东西祝你过年好,如果不喜欢你就丢了,不过都是实用的,如果喜欢就别丢了。
我妈那事我知道了,对不起,让你不高兴了,以后不再往来了,再没下次。】
梁梦被他这几句话给气笑了,看似是退实际是往前进。
梁母出来打破了父女之间的沉默,看了眼桌上的东西,抓起那件呢大衣让梁梦穿上试试。梁梦无奈照做。
屋子里的灯散发出黄色的光,却依旧遮不住梁梦白皙的皮肤,这种复古风格的大衣衬得她很有气质。
“挺好看,就是这天气穿有点冷,不如咱们的大棉袄抗冻。过年穿正合适,咱闺女就是漂亮。”
梁母说着还替女儿整理了下,随口聊起来:“那地方是远了点,但离港城近。要不是太麻烦人家,你往后穿戴倒是能去哪儿买,走哪儿都抢眼。”
梁梦有点不懂母亲想什么,小声提醒:“这是骆琛……就来咱家摊子前老碍您眼的那个。”
“我知道,喜欢咱就留下,又不是不给他钱。”
梁梦随手插入外面的衣兜里,愣了一下,她摸到了一件触感十分熟悉的东西……
梁母见她突然愣住, 忙问她怎么了,梁梦握紧兜里的东西,笑着摇头:“没事。”
梁母也没多想催她把东西收拾了赶紧吃饭。
梁梦应了声抱着装衣服的袋子回到自己房间, 脱下衣服摊开摆放在床上,在经历过繁华生活的她看来,这件洋气时髦的衣服跟个古董似的, 好在骆琛没选花里胡哨的颜色,要不然花了钱还糟心。
梁梦坐下来从口袋里拿出那块玉, 青葱修长的手指沿着纹路摩挲, 没想到到头来它又回到自己手中, 骆琛胆子太大了,这么贵重的传家宝也不怕半路遗失了。
好不容易划清的界限再次变模糊,梁梦咬了咬唇瓣,她一定要和骆琛有所纠缠吗?她抬起手放在胸口感受心脏的跳动, 平心而论她对骆琛好像也没一开始那么讨厌,莫非这就是小说剧情的束缚力?
梁母喊她吃饭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将玉佩塞到枕头底下出去了。
除夕夜那天, 鞭炮声此起彼伏, 条件好的人家守在电视机前看春节联欢晚会, 梁母将菜端上桌, 笑道:“有钱没钱好好过年,一年就这阵子最热闹。要是你哥在家就好了, 咱们就真团圆了。”
梁父拿出柜子里舍不得喝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给女儿拿了瓶健力宝, 也跟着笑:“过完年我去看看, 要是能弄到票咱们家也买台电视机,下个年要是你哥回来咱们一家人乐呵呵的过。”
梁梦点头应着好, 其实现代社会电视已经没多大的吸引力了,在很多人家里不过是个摆设,除了上年纪的老人还在看,挺少年轻人放弃自己的娱乐去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
她自然也是其中一个,她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是她老子为了避免见面吵架压根不回家,跟外面的小三小四小五过年,而她家里的阿姨也回老家了,她一个人在空旷的大房子里发呆,要么吹冷风,要么看天空上闪烁的星辰,一颗心空洞又寂寥。
当然也有一两个人会给她发祝福短信,其中就有那个所谓的好闺蜜,在今日看来一切的好不过是别有用心的靠近,好换得所需的利益罢了。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纯洁的友谊,只是她不幸没有遇到而已。
梁梦还是第一次在亲情的包围下过年,意外让她来到这里,也让她直面自己的渴求,一个人只要拥有一个爱自己、包容自己的温暖家庭,那些失去的算什么呢?她承认自己对谈对象这件事上是持消极态度的,所以她压根没将刘宁安放在眼里,骆琛的不放弃在她的意料之外。
大年初一,梁父和梁母都去交好的朋友家里拜年唠嗑,聊的最多的是未来的生活方向,失业让很多人难过痛苦,但日子终究还是要过,收拾收拾去找新生路是人从未曾抛弃的韧性。
张倩倩一大早就来找梁梦拉她出去玩。
梁梦难得休息,只想好好的睡一觉,连爸妈喊她跟着去串门都没答应,最后在张倩倩的软磨硬泡下才磨磨蹭蹭的换衣服出门。
她还是穿上了骆琛邮寄来的那件黑色大衣,配上红色的长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几圈刚好遮住下巴,黑色长发也被包在里面,妥妥一副会被后来人点赞的优雅气质复古风。
而此时的骆琛正在江述租的房子里和江述两口子一起过年,来的路上他从一个工友那里拿到了之前帮他代取的信件和包裹,因为手里提着礼品所以没拆开。
江述的老婆田娇娇一如她的名字娇娇俏俏的,说话细声细气又爱笑,怪不得江述舍不得离婚,这种能扑灭一切火苗的舒服性格几乎没人会不愿意亲近。
骆琛和江述坐在不碍事的角落里边聊边拆信,笑道:“嫂子脾气真好,要是……”哧了一声,话没说完江述就懂了,乐得往后仰:“那有机会得见识见识。”
骆琛低头拆信,也没看地址,只当是兄弟们寄来的,从信封里拿出叠起来的信,入眼的是一大块没写字的空白:“这么一块没用还挺浪费的,下回得让他们抄点东西填满。”
打开信显示看到内容只有极为简短的三行字,待看清写的什么,他当下乐了。
江述好奇,探身过来看,顺便念了出来:
“骆琛同志:
你混蛋!
江述抿了抿嘴:“你这人是多讨嫌,还让人家专门写信骂你。”
骆琛跟宝贝似的把信叠好收起来放到里面的口袋,嘴角向上扬:“骂我总比不理我强,我可怕她把我送她的东西还给我,幸好幸好。”
梁梦也没想到说好的朋友聚会,她竟然又遇到了宁梦如。
杨曼多次为没有促成梁梦和杨展而惋惜。
“家里给我哥介绍了个对象, 没你漂亮,家庭条件不错,不出意外这事就定了, 后悔吗?”
梁梦想也没想:“不后悔。”
说话间,杨展端了两杯茶过来,放在梁梦和张倩倩面前, 笑问:“聊什么呢?”
杨曼挑了下眉,吐了吐舌。
梁梦笑着伸手接茶:“说你快有对象了。”
杨展身体往旁边侧了下:“烫, 我来。”放好在旁边坐下, 温声道:“她是个腼腆内敛的女孩, 工作勤恳,文采也不错,见了两回能聊得来。有阵子没见了,你现在怎么样?”
梁梦承认杨展是个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人, 他不掩饰对自己的好感,但在知道两人不合适后又能回到该有的界限内,给人以舒适, 不像那个人霸道、爱纠缠, 哪怕人远在天边还不忘在她面前晃悠。
“工作后一直很忙, 没什么时间花在个人身上, 今天如果不是倩倩找我出来玩,我打算睡到我爸妈回家再起。”
杨曼原以为再见面两人会不好意思, 不想两人大方随意一点都没将那件事放在心上, 尤其梁梦半点不见外, 释放真实的自己, 不扭捏作态,更让人喜欢。她忍不住抱着梁梦的胳膊不住的摇晃, 嘟着嘴一脸不甘,要是梁梦当自己的嫂子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