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感觉到身边躺了人,谢衍警惕得睁开了双目,转头往床榻里侧望了过去。
烛火影绰间,身旁躺着的,是夫妻六年的妻子。
大约是梦。
凭着本能趋势,他翻身压了过去,解开了她寝衣的系带。
掌心抚入衣中,低声唤了一声“夫人。”
明毓半睁开眼,浓郁的睡意未散,懵然间“嗯?”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那黑影竟直接覆下,吻也随之落了下来。
垂帐上人影交叠,有幽香浮动。
谢衍记得故妻在日志册上曾记载过,她与他的房事不順,屡次难挨。
他婚前六欲寡淡,对男女之事无感,只婚前一日寻了册艳俗画本来了解。
了解是怎么一回事后,只匆匆瞧过五页就作罢。
如今想来,大抵是只知道如何行事,却未曾了解得透彻,后来就算是知道,但故妻已不在,也没有再了解的心思。
若是晓得今夜会梦到故妻,谢衍大概会在入睡前把书房中的艳俗话本再寻出来研磨一番。
只是,时下不是去寻画本的时候。
若是一停下,恐怕梦也该醒了,故妻也不见了。
略一琢磨,谢衍便一直重复着那几页纸上的过程。
直至有轻软声音发出,他才缓缓进入到最后。
沉浮间,肌肤温热而丝滑细腻,湿热包裹,还有肌肤熨烫,真切得不像是梦。
也确实,不是梦。
半个时辰,云雨歇去后,足够让人清醒。
谢衍在床榻上坐着,垂着眼眸,视线紧锁着昏睡过去的故妻。
也不知瞧了多久,谢衍忽抬起手,伸出一指落在她的鼻翼之下。
有绵长气息呼出,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指间。
谢衍移开手指,两指合并搭在了她颈项的脉搏上,在那纤细脆弱的脖颈上,他感觉到了跳动得鲜活的脉搏。
停了许久,他才收了手,依旧是定定望着她。
他好像没有特别的感觉。
死而复生,没有特别畏惧,似乎也没有欢喜,心里头格外的平静。
便是如此平静,但谢衍还是清楚的,他一直都是想她的。
或许是欢喜的,他自己感觉不出来罢了。
死去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身旁,到底是怎么回事,谢衍没有探究的心思。
他只知回来就好,活着就好。
不知过了多久,窗牗外的黝黑的夜色逐渐多了丝丝明亮。
谢衍这才从昏睡的明毓身上收回目光,他掀开了被衾下了榻,拿过里衣穿上,待看到平日挂着官服的架子,沉默良久。
他转头往帐幔里望去,又沉默地看回藏青色的官袍。
这是他五年前任职大理寺评事时的官袍。
可他现在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早换了官袍。
思绪良久,他点了一盏灯,提着行至梳妆台前,望进镜中。
镜中人依旧然是他,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眉宇间似乎年轻了一些。
或者,不是人复活了。
而是斗转星移,时光回溯?
谢衍沉吟许久,才入耳房盥洗,回到房中,继而换上了藏青色官袍。
衣袍穿戴好,他转身走到床榻外,撩开帐幔,看向依旧在沉睡的故妻。
他再度探了她的鼻息,随之语声平缓的唤了声:“夫人。”
依旧昏昏沉沉的明毓,听到他的声音只觉得烦,拉着被衾直接蒙了头。
谢衍见她这般鲜活的模样,顿了几息才继续道:“我会早些时候回来。”
说罢,他放下帐幔,出了屋外。
晨光熹微,庭院已然有下人在洒扫。
他们的动作散漫,不似被惩罚过的模样。
院中有多少下人,也是一目了然。
未成婚前,谢衍院中只有年老的仆妇和老仆可差使,这两个下人的不仅年纪大,还懒惰成性,几乎不干活。
后来成婚,明家陪嫁了两个下人,谢家主母为了维护名声,便调遣了两个年轻的下人过来。
不管是谢家的奴仆还是明家的奴仆,除却与明毓自小长大的婢女外,其他的都过于懒散。
明毓有孕后,已有官身的谢衍,查到了他们贪吃院子的回扣,便把他们各自送回原主子那处,话里话外是让原主子帮忙调教再送回来。
便是那回,再送回来的仆从,不敢再轻待夫妻二人。
谢衍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眼奴仆的状态后,收回目光步出了院子。
日头已高,屋中随之敞亮。
明毓睁开双目,茫然地望着熟悉的帐顶。
失神了良久,娥眉微蹙,随即抬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左颊。
感受到了疼痛,明毓眼中的茫然不减,反之更甚。
她记得,在花灯节上,她被撞入河中,溺水了。
溺水的窒息感积压着她的五脏六腑,想要呼救却徒劳无功,只能绝望无助地等着意识从身体上抽离。
而今她出现在这里,是被救活了?
可昨晚脑子昏沉时,她似乎看见了谢衍。
他竟趁着她虚弱之际,翻身便覆了过来,乘人之危?
可六年夫妻,明毓多少有些了解谢衍,他不是乘人之危的人。
明毓坐了起来,揉了揉额角,随之掀开了帐幔下了榻,待看到屋中熟悉的摆设,面色顿时一凝。
她怎么会在谢家?!
这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接着是青鸾的声音:“夫人可醒了?”
她回过神来,应:“醒了,进来吧。”
青鸾推门入内,见主子还在榻上,便道:“主母那边差了人过来,要唤夫人过去。”
谢家主母吗?
她与谢衍和离后,没再见过那面善心恶的婆母了。
如今谢家主母还要她去见她?
青鸾生怕主子去迟了被责骂,匆匆到柜子前寻衣裙。
拿了一套衣裳出来,说:“本该早些唤夫人起来的,可今早大爷上值时嘱咐了,莫要打扰夫人清梦。”
明毓二十来年都习惯了谨小慎微,惯会注意小细节。
她从青鸾的话中听出了端倪,再看青鸾没有半分意外的模样,不由地陷入了沉思。
若她溺水被救起来,青鸾决然不是这副神色。
青鸾把衣裳捧到了跟前,明毓瞧了一眼,暗暗蹙眉。
她在闺阁中,到后来嫁入谢府的六年间,都很少穿过鲜亮衣裳。
自长开身体后,母亲常说她眼睛上挑,和过于丰腴的身段不太正经,若打扮得明艳,便会让人觉得像是勾栏打扮。
是以屡屡花朝茶席,春日宴,她皆不敢穿修身且亮色的衣裳,更是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
旁人都说明家二姑娘性子阴沉不讨喜,到了定亲的年岁,她几乎是无人问津,便是有,也是寒门子弟。
而那时只有贡生功名的谢衍,即便只是尚书右丞家的养子,却已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时,明毓打量了一眼首饰贫瘠妆奁。
里边摆放的都是好几年前首饰了,没有一件是谢衍做大理寺评事后添置的。
斟酌一二后,问青鸾:“我嫁入谢府,多久了?”
青鸾回想了一下,说:“有十一个月了。”
十一个月?
可分明她和谢衍已经成婚六载,和离数月了。
若才成婚一年,那现在是庚午年?!
这、这太过玄乎了。
青鸾给主子束好了发髻,往妆奁中望去,取了合适的玉簪和耳坠给主子佩戴。
“大爷入了大理寺当值,也是有官身了,夫人这总算是熬出头,也能扬眉吐气一番了。”
青鸾所言,让明毓思绪回到了与谢衍刚成婚一年的时候。
谢衍是科举会试榜首,生母病逝,便放弃了殿试。即便如此,帝王还是留意到他了。
恰逢大理寺办案,谢衍在旁协助得以破案,所以折子上多了他的名字。
帝王也就给他封了官,让他入大理寺做八品评事。
本是喜事,可谢家主母却是不喜的。
谢衍是谢家的养子。
谢家主母嫁入谢家,三年无所出,便用了民间法子,抱养一个孩子坐胎。
谢衍名字中的衍字便有丁男繁衍之意。
谢衍两岁入府,不过半年,谢家主母便有了身孕,而后四年连续生了三个孩子。
有了亲生的孩子,谢家主母眼里哪里还会有这个养子。
直至谢衍会试榜首时,她才想起谢府最远的院子中还有个谢衍。
明毓记得,便是谢衍入了大理寺任职开始,谢家主母每日都要唤她过去两回。
静澜园偏僻,离主院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便是走都要走上差不多一刻。
去了主院也没个地方坐,主母更是不会唤她坐。
也是那会,她动了胎气。
明毓思及唯一的孩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心微微一颤。
颤颤巍巍把掌心放到了腹部上。
与谢衍成婚已有十一个月,她记得这个时候,景煜应该是已经来了的!
明毓顿时又惊有喜。
若是景煜真的已经来了,那这再玄乎,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青鸾光顾着给主子梳头,压根就没发现主子脸上有什么不同。
明毓暗暗压下心下惊喜,妆整后与青鸾出了屋子。
出了院外,以往精心打理过的小院不见了,反而是破旧小院。
明毓惊叹神奇之余,出了院子,穿廊过巷,许久后才到主院。
还未入院门,便听到有妙龄姑娘与稚龄小姑娘嬉闹的笑声。笑声中掺着几声翠鸟的叫声,好不热闹,与静澜园的幽静截然相反。
院中嫡出三姑娘和四姑娘正在玩毽球,明毓入了院子时,二人都停了下来,脸上笑意相继敛去。
相比养子谢衍出色的外貌,谢家三兄妹只能算是寻常。
年纪尚小的谢四姑娘一身桃红色的衣裙。她本就惯得脾气骄纵,此时眼里的嫌弃一如既往的不做掩饰。
九岁谢四娘不仅脾气骄纵,还恶毒。
明知她有孕,也知她摔倒会是什么结果,却还是因撞破她被责骂的场面,从而恼羞成怒的推倒怀孕七个月的她。
明毓再看到还是八九岁的模样谢四娘,攥紧了手心,眼底也浮现出了冷意。
她险些小产后,谢四娘并未得到应有惩罚。
谢家主母勒令封闭消息,再三警告她对谁都不能提这事。
她和离前,十五岁的谢四娘已然懂得温柔贤良来掩盖曾经做过的恶事。
因在外都是好名声,后来更是与伯爵府世子订了婚事。
“你直直瞧着我作甚!?莫要以为谢衍做了个八品的芝麻小官你就能拿乔了!”
“若不是我们家供着他读书,官场上又有父亲提拔,他现在何德何能才能进大理寺。”谢四娘素来瞧不起谢衍,是以这话一点也不客气。
这些话,大抵是谢家主母与她说的。
谢衍确实是在谢家自家的学堂念的书,这点说不得。
但要说谢家家主提拔谢衍,却说不过去了,分明是谢衍自己筹谋的出路。
明毓别开目光,唤了声:“四妹多虑了,我没有拿乔。”
谢四娘白了她一眼:“还说没有拿乔,从母亲差人唤你到现在都快过去小半个时辰了。谢衍才入大理寺第一日,你就没把母亲的话当一回事,往后等谢衍升了官,你的心气岂不是要傲到天上去了?”
久久未说话的谢三娘拢了拢发髻,适时的打断:“四妹,别说了。”
谢四娘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谢三娘睨了眼明毓,说:“方才有女客来,母亲去招待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你回去吧。”
明毓心知是故意被为难了,略一颔首,道了声:“我先回了。”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在回静澜苑的路上,明毓暗暗地又掐了自己一把。
——是真的。
不禁思索她怎么忽然就回到过去了。
难不成是她溺水死了,魂魄飘回了五年前,附到自己的肉身上了?
明毓猛然想起昨夜来。
她昨夜似乎与谢衍行了房,一算日子,这时小景煜在她腹中还未足月,会不会因此影响到腹中的孩子?
思及此,明毓忽然间有些站不住了。
比起回到过去,比起谢家与谢衍,她最为在意的,是她那早早就夭折了的景煜。
她脚步一顿,与青鸾道:“去准备一顶轿子,我要出府看大夫!”
金乌西沉,丹霞铺天。
一顶青顶小轿停在了谢府外,谢衍下了轿。身子被暮色所笼罩,似湖面秋镜一样,映得他面色冷如霜雪。
谢衍身穿藏青官服,手提着一兜沉甸甸之物。
那藏青官服,穿在他身上,衬托得身形挺拔而有威严。
昔日衣袍洗得泛白,不受府中待见的主子,现今摇身一变,竟有了官身。
守在门外的门侍一时未能从这转变反应过来,更是没有像待旁的主子那般迫切上前撩帘搀扶。
直至人行至跟前,才恍然回神,忙唤一声:“大爷。”
谢衍并非真二十一岁,如今内里的他,已是二十六的年纪,在大理寺待了五年,身上那股子冷漠不自觉地挟着威严,较之让人更难以接近。
待谢衍离得远了,门侍才敢小声议论:“大爷这气度,说是真正的世家公子都不为过,反倒是二爷,总差了那么些* 。”
另一门侍脸色一变,警告道:“最近主母最忌讳的就是旁人说二爷不如大爷,不想被罚就别乱说话。”
门侍脸色也随之微变,心中生怕,忙转移了话题,说:“你说这大爷是不是个面瘫子。我从未见过大爷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有过别的情绪变化,而且方才见他的时候,总觉得背脊凉得慌,明明之前没有这种感觉的……”
明毓看过大夫,喝了坐胎的汤药后,心里才安定了下来,也有空闲思索现今的情况了。
其实她和谢衍和离后,日子过得很安逸。若是让她选,她不想人生再重来一遍。
但若是在上边加上一个景煜,她是愿意的。更别说,她落了水,应该是溺水身亡了。
既如此,她很快便接受了这一变故,不再纠结。
只是,上辈子的悲剧,她不想再重新走一遍。
若可以,她想趁早和离。
不用被谢家主母母女蹉跎得一而再动了胎气。
不用再面对冷心寡情的谢衍。
思索间,不察房门被推开,直到冷静得熟悉的嗓音传来。
“你身子不适?”
明毓早在清醒时,做好了再见到谢衍的准备,是以再听到他的声音,并没有那么吃惊,只是眼神微变。
她暗呼了一口气,转头朝着床榻外望去。
映入她眼中的谢衍,似乎年轻了许多。面庞俊朗如月,清冷孤俊,神情冷淡,一袭藏青圆领官袍纤尘不染。
如一潭无波湖水的眸子,寒色姣姣。他的视线定定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无论多少次,与他四目相对,都会因对上他那双冷淡的双目而觉得浑身一寒。
谢衍似见她不应声,又复问:“你身子可有不适?”
明毓恍然回神,心下暗暗紧张了起来,脸上浮现疑惑之色:“夫君为何这么问?”
谢衍有那么一瞬的失神。
这声“夫君”却已是时隔半年,更是隔着一世,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
他解释:“屋中有药味。”
明毓暗暗松了一口气,解释:“心神不太宁,青鸾给我熬了碗安神汤。”
若有和离心,她必然不会与他说有孕一事。
若说了,和离就难了。
他上一辈子那么轻易就答应了和离,这辈子应该也不会多加阻拦。
谢家水太深太浊,她这辈子想让景煜平安出生,在被爱的环境之下成长。
她永远都忘不了,在景煜的灵堂上,谢衍那副冷漠无关的模样,哪怕他待任何人都一样。可她的孩子,也作为谢衍的孩子,起码要得到与旁人不同的偏爱。
谢衍默了默,平静的道:“安神汤用多了,对身子不好,往后莫要再服。”
明毓点了头:“我往后不用了。”
下回再服用坐胎汤,得避着他才成。
谢衍把手中的兜子放在了外间的桌上,说:“现在是吃梨的季节,我见街上有卖梨的,便买了些回来,让青鸾切一些来吃。”
明毓愣了愣,瞧向他放在桌上的兜子。
有些纳闷。
五年前的谢衍有从外头买过吃食回来?
谢衍瞧着她出神的模样,又说:“院子的白梨酸涩,今年就别吃了,若想吃,我下值给你带,或是让青鸾出去买。”
他记得,她嫁进来的时候,嫌弃白梨酸涩难食,才会费了心思侍弄。
随后静澜苑梨树结下的果子一年比一年甜。
但今年还是带着些许酸涩口感的。
听着谢衍的交代,明毓面上露出了一丝古怪,可看他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霜冷面容,稍稍把那丝怪异压了下去。
谢衍在外间的长榻上坐下,取了小桌上的书卷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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