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们赶紧下山!”穆谦当机立断。
黎豫甚是担忧,“徒步下山,怎么也要一个时辰,很容易被他们追上的。”
两人正说着,方才那群骑马的蒙面人再次折返,“前面没有,肯定就在这附近,兄弟们赶快搜!”
眼见着三人马上要暴露,银粟道:“属下去引开他们,殿下和先生寻机下山逃生!”
银粟说着,向前挪了几米,这才在草丛中故意闹出点动静,然后施展轻功,向山上逃去。
蒙面人一见银粟,立马骑马追了上去。
穆谦见状,一把拉起黎豫的胳膊,就要往山下跑。
黎豫突然没来由一句,“殿下身上可有带烟花?”
“什么烟花 ?”穆谦拉着黎豫,头也不回的向山下奔去。
黎豫应道:“召风驰的那个。”
穆谦一口回绝,“带是带了,可这青天白日,召不来风驰的!再说了,将位置暴露给胡旗人怎么办?”
“肯定能召来风驰!殿下快放烟花!”黎豫言辞笃定。
穆谦不知道黎豫的自信来自何处,仍犹豫道:“那要是引来了胡旗人呢?”
黎豫道:“一来胡旗人不见得猜到烟花是殿下所放,再者,山间植被浓密,位置难辨,就算那些胡旗人瞧见烟花,也确定不了准确方位。但是,风驰就不一样了,它只要得到召唤,就能循着气味寻得殿下。”
两人数次并肩作战,死里逃生,黎豫算无遗策,穆谦虽然对风驰真能被召来将信将疑,还是将怀中烟花打向了天空。
风驰不愧为大宛良马,不消片刻,两人便听到远处传来的一匹快马的马蹄声。两人对视一眼的的功夫,风驰已然来到了两人身侧,穆谦心头大喜,“真的行啊!”
穆谦登时翻身上马,然后满怀期待地把手递给了黎豫,“来,阿豫!”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黎豫心中一暖,眼眶一酸,同时不远处又传来了马蹄声,这次马蹄声纷乱,显然是胡旗人折回来了。听着渐渐逼近的马蹄声,黎豫抿了一下唇,然后抬头冲着穆谦一笑,“殿下快走吧。”
穆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你什么意思?”
黎豫面容苦涩,“当年玉絮将风驰带回来时,黎某便告诉过殿下,大宛良马虽然速度极快,但有着致命缺陷便是不善负重疾驰,若带上黎某,咱们谁都跑不了。”
风驰这一缺陷穆谦早就知晓,从前黎豫也多次因着这个理由拒绝与他同乘,他虽心中恨黎豫当时在京畿外想杀他还弃他而去,但他从没想过抛下黎豫,更没想过让黎豫死!
“你他妈费什么话,没听到那胡旗的马蹄声已经近了么,还不上来赶紧跑。”眼见着黎豫拒绝,穆谦顿时急红了眼,说着伸手就要去拽黎豫的胳膊。
黎豫退后一步,躲开穆谦的胳膊,咬了咬牙,似拿定了主意一般,露出了惨淡的笑容,“其实我瞒了你一桩事。”
穆谦好久没见黎豫笑了,可眼前的笑,让他心头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骂道:
“你瞒着本王的事多了,当下逃命要紧,有话回头再说。”
黎豫知道下面的话说出口,他和穆谦之间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可他真的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穆谦死,尤其是被他拖累而死!
听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黎豫眼中含着泪,嘴角抿着笑,狠了狠心,用最轻柔的语气、颤抖地声音,说出了最狠心的话。
“第一次离京时,我曾向你许诺,告诉你康王之死的元凶。现在你听好,康王之死的始作俑者是我,若是康王不死,那死的人就是你!‘康成之盟’或许就要改成‘晋成之盟’了。穆谦,你知道么,你不止差点死在我手里一次,是两次!你若不信,回头尽可以去找肖若素求证。”
“你说什么?”穆谦瞪大了眼睛,浑身止不住的颤抖,那只伸着要握住黎豫胳膊的手僵住了!
怎么可能?诀弟怎么会死在他手里?自己一直想要找的仇人,竟然一直就在身边?
穆谦一瞬间的愣神正是黎豫想要的,趁着这个空档,黎豫伸手抽了一把马臀,风驰立马带着穆谦向前奔去。
穆谦,永别了,好好活下去!
穆谦,我知道错了,能不能不要恨我!
穆谦,就算你恨我,能不能别忘了我!
黎豫望着穆谦一点点消失的背影,一颗晶莹的泪珠终于夺眶而出!他不再理会那即将逼近的马蹄声,就这样失魂落魄地沿着小路,踉跄着向山下走着。
风驰速度极快,刹那功夫已经跑出去数百米。而骑在马背上的穆谦整个人脑子都是懵的,“康成之盟”?“晋成之盟”?他妈的竟然是他?自己心心念念想找的杀弟凶手,竟然就是这个让自己痛彻心扉的人?竟然这么巧?开他妈的什么鬼玩笑!
好!真好!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也省下本王再去找你报仇!穆谦报复似的想,可不知怎的,他竟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穆谦以为心中只剩下恨,想着那日苏迪亚欲手刃黎豫的情景,知道这次黎豫肯定凶多吉少,他应该高兴才是!穆诀的仇马上就要报了,这个负心人终于要受到惩处了,可他心中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些痛!
仿佛时心口那一条刀疤被人豁开,又插入了匕首一般,痛得穆谦喘不过气来。穆谦一手紧握缰绳,另一只手捂住了心口,心头那股痛意恨不得将他折磨得从马上翻下来。
同时他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画面,有两人第一次同乘时,黎豫初病乍醒时的羞恼,有借棋盘倾囊相授兵法,有永宁镇外破局点拨,有自己从瓮城中出来时黎豫担忧的眼神,有雨幕中那撑着伞的月白身影,还有高热不退时的真情流露……
不行!他不能死!
就算死,他也得死在本王手里!除了本王,谁也不能要他的命!
穆谦一勒缰绳,调转马头,“风驰,回去!快!快些跑!”
穆谦说着,双腿一夹马腹,马鞭狠狠一甩,朝着来时路,又狂奔回去。
一想到黎豫可能命丧胡旗人之手,穆谦心中隐隐恐惧起来,不!绝对不行!
黎豫你个小祸秧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否则,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本王都不会原谅你的!
就在黎豫以为自己绝无生还可能之际,前方路上突然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竟然又回来了!
穆谦策马近前,趁着黎豫愣神之际,猿臂长展直接把人拦腰抱到了马上,而身后几十米远处,胡旗人已经骑马追了上来!
“你怎么……”黎豫早就已经死了心瞬间活了起来,顿时又惊又喜。
穆谦双腿一夹马腹,风驰策马奔腾起来,他才怒道: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本王说了,从今以后,你这条命是本王的,你既然知道欠了本王这么多,就在本王身边好好还!本王可不会善待你!”
第178章 怨憎会(10)
穆谦将缰绳围着左手手掌挽了几圈,因着山路崎岖,为了防止眼前人被颠簸落马,穆谦不算温柔的把左臂死死护在怀中人的腰间,同时右手飞快地抽出挂在马边的佩剑,时刻做好迎战准备。
“你——”黎豫被腰间的胳膊肋的有些喘息困难,后背紧贴在穆谦的胸口,听着耳边的风声和背后胸膛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黎豫一瞬间觉得被无边无际的落寞包围了。
为什么咱们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你就这么恨我么?”黎豫忍不住,轻轻问了一句,声音小到直接淹没在风中,轻到让人怀疑是否真问出了口。
“是!”穆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虽然局势紧张,还是将黎豫的话收入耳中。
“你会为穆诀报仇吗?”黎豫又问。
穆谦答:“杀弟之仇,不共戴天!”
“若是殿下抓到害了康王殿下的元凶,殿下会如何处置?”
“本王会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当年中军大帐的一问一答,言犹在耳!
大宛良马速度虽快,但的确不善负重,两人终于进入了胡旗人的视线!
“大哥,你瞧,前面是不是那个会射箭的王爷!”
“没错!就是他,他们两个一匹马,跑不快,兄弟们快追!”
“杀啊!为公主报仇!为突击旗兄弟们报仇!”
穆谦耳边传来了胡旗人的叫嚣声和马蹄声,他不用回头就知道对方有十几号人,凭他区区一人,就算再英勇善战,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穆谦突然觉得有些遗憾,他才刚刚大成扬名还有未竟事业,北境才刚起色还有千万百姓待哺,他才刚找到杀弟仇人还未报仇雪恨,竟然就要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实在太亏了!
不过,有怀里这个冤家陪着一起,好像也还能接受!
穆谦正自我安慰着,两把弯刀向着他脑后飞来,穆谦耳力极好,俯身将黎豫压在身下,右手长剑一挥,将一柄堪堪击开,而第二把躲闪不及,右臂直接被划出一条血口子。
“穆谦,你受伤了!”
眼见着穆谦见了红,黎豫自觉不能再拖累他,一手扣上了穆谦环抱在自己腰上的手,想要施力把禁锢松开。
“别乱动!”穆谦瞬间领会了怀中人意图,手臂揽得更紧了一些,骂道:“你不怕死,别连累本王一起摔了,本王还没活够呢!”
黎豫被吼得一愣,嗫嚅道:“我不是……”
后面半句没听清,突然风驰身形一歪,两人皆从马背上翻了一下来,落地瞬间,穆谦将黎豫护在怀中,就势滚了一圈,这才避免了被摔断骨头的命运。
原来,胡旗人见偷袭穆谦不成,直接将弯刀甩向了马腿。一时之间,穆谦和黎豫两人被一边欢呼一边绕着圈的胡旗人围在了中央,胡旗人没打算跟两人废话,举刀便向着两人砍来。
穆谦警惕环视着四周,不自觉地将黎豫护在身后,手握一柄长剑与胡旗人拼杀起来,穆谦虽骁勇,但到底寡不敌众,片刻身上便已负伤多处。
眼见着一把弯刀冲着穆谦背后的要害而去,黎豫想都没想,直接伸手去握刀刃,眼见着手指即将不保,突然那握着胡旗弯刀的的手,从手腕处直接被截断,鲜血溅了黎豫一身。
黎豫抬头一瞧,瞬间一喜,“仲统领!”
先时仲城见风驰有异,怕穆谦出事,立马带着人追着风驰而来,好在及时赶到,才能救下两人。
“将刺客统统拿下!”仲城一见穆谦浑身是伤,黎豫双手鲜血汩汩而出,登时也不手软,带着王府的亲卫杀入人群,片刻功夫,便将十二名胡旗人蒙面人尽数重伤。
穆谦已经脱力,撑着剑大口喘着粗气,眼见强援已至,心气一松,眼前一黑,扑倒在地。
等穆谦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榻上,穆谦四下打量,陈设并非京畿和北境风格,想来是进了如阜城。视线外扫,窗外微亮,天色将明,竟然睡了一夜?再活动一下脑袋,穆谦发现了正倚靠在床头假寐的黎豫,他手上搀着厚厚的纱布,无助地抱着双臂,发出了匀称的呼吸声。
他受伤了?这人怎么这么没用!本王这么护着他,他还是受伤了!
“真没用!”穆谦没忍住,念叨出了声。
黎豫素来浅眠,见穆谦醒了,朦胧的睡眼一下子放出亮光,“正初去煎药了,你醒了正好能吃!”
穆谦想到昨天白日发生的事,再想到穆诀,一下子怒意顿起,伸手推了黎豫一把,“你滚,本王不想见到你!”
穆谦浑身是伤,这一下子根本没有力气,但黎豫的心却被一下子推出去很远。
“好,我滚,你莫要动气,好好养着。”黎豫说完,苦笑一声,逆来顺受地起身向屋外走去。
“站住!”穆谦见状,胸中更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怒火,不自觉就出了声。
黎豫很是听话,驻足转头,面上不悲不喜,等着穆谦后话。
穆谦登时傻眼,他也不知道唤住黎豫是为了什么,就是不自觉地想让人留下陪着,但这样的话,他可说不出口,最后为了照顾面子,搜索枯肠憋出来一句:“那啥——银粟回来了么?”
黎豫实话实话,“回来了,伤得不轻,不过无性命之忧,已经服了药睡下了。”
“知道了,滚吧!”穆谦把头向床内一转,不打算再理人。
黎豫见状,把手放在了门栓上,刚将门栓拉开,穆谦又开口了,“住手!”
黎豫闻言果然又停下了动作,转身耐着性子问道:
“殿下还有事?”
穆谦吭哧吭哧半天,终于又憋出来一句:“那个——你怎么知道风驰一定能来,本王从前用烟花唤他,都是在夜里。”
黎豫闻言,整个人僵住了,想到从前情景,鼻尖一酸,低下了头,半晌没说话,然后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强行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黎某猜得。”
“滚滚滚!别让本王再瞧见你!”穆谦说着,把被子往头上一蒙,不再理人。
第179章 怨憎会(11)
往后的几日,黎豫的日子并不太好过,主要是穆谦待谁都好脾气,唯独对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穆谦如今卧病在床,守在他卧房里伺候,他见到人就冷嘲热讽:“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数?还敢来本王跟前碍眼!”
黎豫往往知情识趣,把手上的止血散、纱布等物件悉数交予正初,然后默默退出门去,可不消片刻,正初总会来请,等一进门,便又迎来一通疾风骤雨。
“黎豫你有没有心?本王留你在身边就是伺候的,你伺候到哪儿去了!”
黎豫听罢,转头要走,被正初一把拦下,正初压低声音小声求道:“先生,先生,莫生气,殿下病着呢,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您要是一出门,他骂得更凶了,您就留下陪陪他。”
黎豫点了点头,听了下脚步。
“你们俩嘀嘀咕咕什么呢!站这么远,本王能吃了你们吗?”穆谦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见人不走了,又开始找不痛快。
黎豫无奈,走到案前倒了杯水,走到榻前,“殿下喝点水。”
喝点水歇会儿罢,别整幺蛾子了!
“喝水?本王长着大什么时候喝过水,泡茶来!”穆谦王爷架子摆起来了。
“大夫说这几日要忌口,等伤口都愈合了再喝茶吧。”黎豫好脾气,耐着性子端着瓷杯,端到穆谦眼前,温声劝道:“秋日里燥,殿下伤着,莫缺了水。”
“砰”的一声,水花四溅,杯盏被穆谦打翻在地,摔了个粉碎。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本王说不喝水!”
黎豫静静地瞧了一眼,没接话,自顾蹲下,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瓷。
“先生,我来。”正初见状,赶忙去帮忙。
“怎么?他干不得这些吗?”穆谦一口喝住正初,他见黎豫蹲着身子,用裹着纱布的手,一块一块捡着碎瓷片,干着这些粗活,心中有着报复的快感,可这快感只维持了一瞬,便又不痛快起来,“收拾完了赶紧走,笨手笨脚的!”
黎豫没说话,拿着几块碎瓷出去了。
黎豫刚出门,穆谦拿起床上的枕头的,泄愤般丢下了床,“没心肝的东西,还真走了!”
正初有些糊涂了,自家王爷明明想把人留下,却一次又一次把人骂走,可来来回回这么折腾,是谁面子上也挂不住啊,更何况还是一向清高的黎先生,正初忍不住了,把枕头捡起来抱在怀里埋怨道:
“殿下啊,你到底想做什么?”哪有这么折腾人的?
想做什么?穆谦被正初问住了,一下子从榻上坐起来,有些无措!他想要给穆诀报仇,想要折腾黎豫,不让想他有好日过!然后呢?
那想杀了他么?穆谦脑中一有这种想法,自己先打了一个寒颤。
穆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初,只能佯怒道:“本王平日里待你太好,给你脸了是不是?”
正初这完全是替人受过了,他自小侍候穆谦,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知道自家主子这是迁怒,也不往心里去,换着法子哄人道:
“那是,要不是殿下宽厚待人,哪里能惯得小的油嘴滑舌,殿下,您说是不是?”
穆谦心绪纷乱,有苦难言,索性将脾气发到了底,“你也滚!快滚!”
正初很是乖觉,应了一声麻溜儿出门了。刚走到走廊,迎头遇到黎豫回来,正初不知实情原委,怕黎豫心里不痛快,再跟穆谦闹别扭,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家主子,赶忙走上前去劝慰:“先生,殿下最近脾气急了些,您千万莫往心里去。”
黎豫抬头打量了正初一眼,看来穆谦将消息瞒得极好,半句风声都未走漏,如今玉絮也去了西境,穆谦身边连个能说实话的人也没有,难怪他心里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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