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絮知道自家王爷小性子上来了,挠了挠头,“殿下,这宅子已经给了先生,其实咱们也算是没跟主人家打招呼就住下的。”
穆谦佯怒瞪了玉絮一眼,才又吩咐起正事,“刺客这事,今夜处理干净了。明天苏迪亚是在馆驿因病暴毙,还是馆驿起火,公主因着安武堂受伤行动不便,没有及时逃出,从而葬身火海,你自己看着编。到天亮还有两三个时辰,你挑几个伶俐的,手脚利索些。”
“是。”玉絮拱手领命,刚要转身去办差,突然想到不妥,出言提醒道:“那郭大帅那边?”
穆谦拧着眉头踱了几步,“他不会多管闲事。不过他看似一副只是礼贤下士的模样,实则对黎豫一举一动很是关注,而且未免也太上心了些,本王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你得空去查查,顺便给寒英去个密函,让他想办法看看能否从黎梨口中套点话。”
提到寒英和黎梨,穆谦话音一滞,“罢了,寒英书信里提到,黎梨身体刚养好,别去扰他们了。”
玉絮点了点头,自顾下去办差了。只留下穆谦一人,站在回廊下,望着一轮明月,伫立良久。
翌日清晨,黎豫悠悠转醒,只觉怀中有个暖烘烘的小东西在,黎豫心头一酸,忍不住用手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后脑勺,享受着难得的父子团聚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黎豫觉得胸前一阵温热,然后又听了低低的抽泣声。黎豫一惊,赶忙看怀中的孩子,原来黎衍做噩梦了,黎豫不知如何安抚,只能轻轻唤醒着还在睡梦中的孩子,“阿衍,阿衍……”
黎衍悠悠转醒,拿着胖乎乎的小手揉了揉眼睛,等看清眼前的人,才闷闷道:“爹爹,我梦到娘亲走了。”
黎豫呼吸一滞。
黎衍自顾坐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周围的陈设,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蹦了出来,“好像……娘亲真的走了……”
“对不起,是爹爹没保护好你们。”黎豫鼻头一酸,紧紧抱住了儿子,眼眶也忍不住红了,“对不起,对不起,是爹爹没用!”
“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穆谦推门而入,看着相拥而泣的父子俩,喉头也有些酸涩,但还是将酸意强压下去,“通敌的事查明白了?”
黎豫心中有愧,不敢正眼看穆谦,“查明白了。”
穆谦又问:“可是本王通敌?”
黎豫答:“不是。”
穆谦低头看了一眼满脸惊惧泪眼婆娑的黎衍,试图让自己表现的不那么冷硬,可一想到从前差点死在这个人手里,一想到还有王府几十个兄弟命,穆谦心里就不痛快起来。
黎豫父子现下穿着寝衣,他自觉失礼,赶忙披了件外袍就开始给黎衍穿衣服。
穆谦见人手忙脚乱中还把袜子给孩子穿反了,认命般叹了口气,自顾把孩子的衣服拿了过来,丢下一句:“穿你自己的,毛毛躁躁的,哪有你这么当爹的。”
黎豫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说毛躁,自知理亏,讷讷没吱声。等他自己穿戴整齐,黎衍这边也差不多了。穆谦揉了揉孩子脑袋,“乖,去找玉絮叔叔玩。”
黎衍自小是人精,惯会察言观色,知道两个大人有话要说,也觉得这个叔叔比从前那些人要友善些,看了一眼自己爹,见他神色如常,屁颠屁颠跑没影了。
没了黎衍这个小孩子,两个成人相顾无言,屋内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黎豫低着头抿着唇,万语千言不知如何开口。
最终,还是话痨穆谦先打破了沉寂,“为何要服用逍遥散?”
治病的方子,本王不是已经给你了?你为什么还要作践自己?
黎豫眼神扫着鞋尖,张了张口将话咽了回去,然后摇了摇头。
穆谦眼神微眯,鼻翼微动,“你额头的伤,怎么弄得?”
黎豫闻声抬头,正对穆谦平静无波的眸子,那里头第一次有了黎豫看不懂的情绪,等听清楚穆谦的问话,黎豫才慌忙的拿手去挡,然后再次垂下了眸子不敢看人。
“没什么,都过去了。”
穆谦心头的怒火被这一句话勾了起来,欺身上前,双手紧紧握住黎豫的肩膀,怒道:
“你知道本王最恨你什么吗?就是你这幅云淡风轻却什么也不肯说的模样!先时,你既疑了本王,为何你从不开口问?直接问本王一句很难吗?本王与你相交,可曾骗过你分毫?为什么你宁愿自己去猜、去查、去听信别人的话,也不肯问本王一句?”
“对不起。”黎豫无话可说。
“对不起?”穆谦听到这句话,更为气恼,手上力道又重了一些,“你翻云覆雨手段激烈,甚至不惜以人命来给本王上课,本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觉不妥,也未阻你分毫,甚至不惜一切助你,今时今日,你就一句‘对不起’?”
黎豫闻言,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瞧着眼前人。翻云覆雨?手段激烈?罔顾人命?原来黎某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人么?
第175章 怨憎会(7)
黎豫突然觉得委屈起来,他自诩引穆谦为知己,没想到穆谦竟是这样看待自己,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嘴硬道:
“黎某本就是这样的性子,殿下不是已经明了?”说着,还有煞有介事地朝着那双紧握自己肩膀的手瞟了两眼,“‘对不起’太轻,有什么条件,殿下尽管提。”
穆谦没想到逼了半天,竟然问出这么一句让人火大的话,想直接把人掼到地上,手上施力的同时,到底理智尚存,力道一偏把人甩到了榻上,骂道:
“黎豫,本王给过你解释的机会,是你不珍惜。好,你不是要本王提条件,那本王就提!王府的侍卫下人死了几十个,你就替他们好好给本王当奴才吧!”
黎豫被一把甩到榻上,感觉整个身子都要被摔散架了,他本来还有点气性,可被这几十条人命一压,瞬间消失殆尽。黎豫闷了半晌,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好。”
竟然就这么答应了?穆谦感觉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哪怕黎豫跟他吵两句,他也不会这么憋屈,“你能耐!你就真没什么想说的了?”
说什么?解释那些翻云覆雨的过往?解释没有草菅人命?黎豫心有不屑,你若早有了这样的想法,又何须我来解释?黎豫想一甩脸不再理人,可到底理性占了上风。
“若是你亲近之人通敌,你又当如何?”
这话差点给穆谦气笑了,冷道:“本王不会听风就是雨,连个申辩的机会都不给对方就给人判了死刑。”
黎豫咬了咬嘴唇,不理会穆谦冷嘲热讽,又问道:“若是情况属实呢?”
“那本王会跟你一样的选择,亲手结果了他,然后恨他一辈子。”穆谦一字一顿,眼神里皆是泄愤般的恨意,“怎么样?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看到本王跟你一样的选择,你是不是心里负罪感没那么强了?”
穆谦边说走上前去,一把扯起黎豫的前襟,把人从榻上提起来,“本王虽跟你一样,恨不得将那些通敌之人千刀万剐,但你也别指望本王因此对你有本分共情之心,黎豫,本王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欠本王的,家国大义遮掩不过去,这辈子都过不去!你以后也别想着作践自己,好好惜命,留在本王身边慢慢恕你的罪吧。”
穆谦说完,手上一松,转头出了门。
黎豫瞧着穆谦远去的背影,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心中庆幸,该遮掩的,到底遮掩过去了,只是他欠穆谦的,又何止这一桩?
“他这怎么了?跟个疯狗似的出去了。”郭晔进门时,还扭头看着走远的穆谦。
黎豫无心玩笑,嘴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郭大哥来了,坐吧。”
“哎哎,你别这样,看得我心里怪难受的。你倒是挺能瞒着,跟钟姑娘的事,连我都瞒着!”郭晔话中带了点嗔怪。
“又不是什么光彩事,说出来怪丢人的。”黎豫跟郭晔从不绕圈子,“郭大哥来得正好,正有事想跟你商量,我打算随穆谦去北境,北境不比西境安定,带着阿衍不太方便。”
郭晔倒吸一口凉气,北境一来一回,那可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黎豫的身体撑不了几个月,那现下就是在托孤了!郭晔心里犯堵,这晋王到底给黎豫灌了多少迷魂汤!
“阿豫,我一直拿你当自家兄弟,就算你不开口,我也会把阿衍当自己亲儿子养,可是我想不明白,穆谦到底有什么好,他跟太子和秦王比,顶多算是多算是矬子里头拔出来的将军,就这样让你心甘情愿放弃西境的一切?”
“郭大哥,我从无染指西境之心,这些年做的事,都是想为大哥、为百姓尽一份心力。至于穆谦,到底是我有负于他,这情分该还的。”黎豫说到此处,表情难掩失落,略作平复后,整顿衣衫,拱手对着郭晔肃然一礼,“阿衍就托付给郭大哥了。”
郭晔赶忙拖住黎豫的双手,知道局面无法转圜,郑重道:“阿豫,你在一日,西境便视你为主,若你来日不在了,阿衍便是西境未来的主上,郭晔就算粉身碎骨,也会扶阿衍坐稳这西境之主之位。”
黎豫知道郭晔忠肝义胆,这些年一直心心念念将西境拱手相送,再争执下去也无济于事,想着阿衍也有自己的福气命数,索性不再争执,淡淡道:
“我这一生,欠下了许多情分,区区残命,能还多少算多少,但是欠阿衍的,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就全仰仗大哥了。”
黎豫说动了郭晔,不再干涉他去北境,而他则是以命不久矣,欲将亲子托付于寒英黎梨夫妇为由,同意郭晔将黎衍带去西境。穆谦虽然心中不悦,但到底没有什么,放手让黎衍跟郭晔去了。
玉絮一直对钟曦萍的死耿耿于怀,他觉得若不是自己不小心泄露行踪,也不会让黎晗有机可乘软禁钟曦萍母子,若非自己犹豫不决,不肯拿定主意与郭晔派去的人联手,那救出黎衍的同时,肯定能把钟曦萍一起救出,不至于让年幼的黎衍落得母子分离的下场。
如今,黎衍刚刚丧母,又与父亲分离,玉絮一听到黎衍用清脆的童声喊“玉絮叔叔”就觉得心头愧疚难当,再加上他感念黎豫从前传道受业的恩义,最后与穆谦请辞,辞去禁军巡城司的公职和晋王贴身护卫这些前途无限的职位,自愿去黎衍身边一辈子当一个隐姓埋名的侍卫。
黎豫虽然气恼因着玉絮之故暴露了母子二人的行踪,但从未将钟曦萍之死归咎于他,反而十分感激他将黎衍救出,如今玉絮去陪伴黎衍,黎豫更是感怀于心。而穆谦虽然舍不得玉絮,但还是遂了他的想法,放他去了。
万寿节第二日,西境郭大帅和北境晋王同时踏上回程之路,两队人马一路向西,一路向北,他们各怀心思,分别时潇洒淡定。唯有一人,忍着心痛,压着热泪,强撑着对另一队伍中孩提哭闹之声充耳不闻,面色冷硬地坐在马车中,不肯回头再看一眼。
逃离京畿,又把人拘了来,穆谦心情甚好,可一见黎豫这副模样,顿觉扫兴,斥道:“伺候人就有点伺候人的觉悟,摆出这副脸色,给谁看呢!”
黎豫低眉顺眼,点了点头,没吱声。
穆谦素日就没架子,乍一摆起来,只觉浑身不自在,再加上看到黎豫这副恭顺样子,更是难受,不自觉又加上一句:“行了,别哭丧着脸,本王知道你怕这是最后一面,路上本王再带你去一趟清虚观,让老道士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了。”
可穆谦没想到,清虚观之行,又让他和黎豫本就微妙的关系再添一道裂痕。
第176章 怨憎会(8)
“生死有命,不必麻烦了,智慧道长下山云游,一走无定期。”黎豫对此事看得很淡。
穆谦冷笑一声,“生死有命?你欠了本王的,你的命就是本王的,本王想让你死时,你才能死,否则,门都没有!”
穆谦说完,起身掀帘下了马车。
黎豫有些莫名其妙,这穆谦的性子是越来越怪了!真不知道又怎么招惹到他了。
穆谦一走,黎豫有些惆怅,又有些无措,他一直想找机会跟穆谦服个软,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可不知怎么的,总是弄巧成拙。他自负有谋算人心之能,可是面对穆谦,他却是手足无措。黎豫有些泄气,自顾往马车上一靠。
黎豫心里不痛快,穆谦自己也没好到哪里,一下了马车就阴着脸。正初见状,想说两句话逗自家主子开心,犹豫了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初的踌躇落在穆谦眼中,心里更加恼火,这黎豫就是个没心肝的东西,还不如正初知道疼人呢!穆谦气不打一处来,掐着腰四处张望,回头一看,有一个瘦弱的身影一直跟着队伍,不禁眉头一皱。
“那瘦不拉几的谁啊?”
正初回头一瞧,正是从黎府跟出来的狗娃,“咱们带黎先生走时,他非要跟着,说要一生伺候先生。赶了几次,没赶走,就让他跟着了。”
穆谦冷哼一声,自己都是阶下囚了,还带个人伺候?不咸不淡来了一句,“架子倒不小!”
正初瞅了一眼那四驾的马车,回京畿时,可没这么大排场,憋着笑问道:“殿下要是瞧他不顺眼,我找人去打发了他。”
穆谦瞧了一眼站在远处面带怯弱的狗娃,嫌弃道:“爱跟着就跟着吧。你看着点,没事别让他来本王眼前晃悠,本王嫌碍眼。”
正初闻言,明白这是穆谦让人留下了,想着等下就把那个小孩子唤到队伍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一路上,穆谦没给黎豫好脸色,黎豫也不恼,就在马车上陪着。穆谦想喝茶,黎豫便陪着喝茶,穆谦想下棋,黎豫便陪着下棋,收敛了往日的清高孤傲,整个一副乖顺模样。
看着没了骄傲的黎豫,穆谦本该有种报复的快感,可他心里就是不痛快,没来由地就会发脾气,有时候惹得黎豫一头雾水,这份不快一直持续到如阜城外,清虚观就在不远处。
“下车。”穆谦直接下令。
“好。”黎豫什么也不问,乖顺地下了车,刚下了马车,就被刺眼的阳光照到睁不开眼。
穆谦抬头,骄阳似火,正值夏末秋初,天气闷热不已,顶着这高温上山,穆谦都有些吃不消,他打量了一眼弱不禁风的黎豫,更觉得不靠谱,最后穆谦吩咐道:
“银粟跟着,其他人原地扎营休息。”
因着玉絮离府,穆谦就藩,仲城便辞了京畿巡城司的职务,也跟着穆谦北上,闻言劝道:“殿下还是多带些人,安全为上。”
“这么热的天,别让兄弟们折腾了。”穆谦从怀里掏出帕子,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转头对黎豫道:“走吧。”
黎豫看着辛劳的众人,张了张口,到底没违逆穆谦的意思,低头跟了上去。
为着避暑,三人没有走大路,选择了后山的林荫小道,道路虽崎岖些,但比走晒得发烫的石阶要舒服多了。
一路无话,穆谦只顾闷头走路,黎豫虽脚步虚浮,难以为继,但还是强撑着一口气跟着,不肯示弱分毫,银粟跟在最后,看着黎豫吃力的模样,几次想出言提醒,但不知道如何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后,压抑的呼吸声让穆谦察觉有异,转头见黎豫面上汗珠滚滚,脸颊泛红,唇色惨白,暗恨自己蠢,没顾上这个病秧子。
“累死本王了,前头有块石头,咱们去歇歇。”
“好。”黎豫应了一声。
银粟没吱声,直接跟了上去。
穆谦突然后悔了:一是没带正初一起上来,黎豫再不似往日健谈,也没了玉絮逗趣、黎梨撒娇,这一路要闷死了。二是,眼见着现下路还算平坦,他们该先骑马,等马上不去了,再徒步,也能省下不少体力,从前一行人热闹着上山,赏景游玩,徒步正好,现下这一路是真难熬。
正当穆谦专注懊恼着,三人突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银粟突然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道:“殿下,先生小心,有一队高手在附近,恐来者不善,快躲起来。”
银粟说着,赶忙带着穆谦和黎豫离开小路,躲进了灌木丛中。
三人屏住呼吸,一会儿果然见到一群手持弯刀的蒙面人策马来到附近搜索,其中一人道:“照他们脚程,应该走不远。”
为首者道:“这次务必要杀了他们,以慰公主在天之灵,咱们赶紧追!”
说完,一行人又向山上奔去。
穆谦蹙眉,“看来是冲着咱们来的!”
“那弯刀,殿下眼熟么?”黎豫眼神笃定。
穆谦心领神会,“胡旗人!京畿来的,还是北边来的?”
黎豫摇了摇头,“不知,不过,等下他们往前追不到人,肯定会返回来仔细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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