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珏听了这话,发现就是些纨绔玩的,知道黎至清办事进退有度,这坠子怕也是为了答谢晋王的救命之恩,也就不再深究了。
如此一闹,三人皆没了睡意。黎梨担忧黎至清的情况,陪着两人站了一会儿就自顾回马车照顾人去了,留下穆谦和肖珏站在马车外。
穆谦跟肖玥和安阳公主玩得好,但与肖珏没多少交情,而且心中还有黎至清这个疙瘩在,若不是相府强行延请了黎至清去当西席,自己怎么会被黎至清算计到了战场上,是以穆谦将这些都一股脑算在了肖珏头上,自觉也与肖珏没多少话,打了个招呼也准备回马车上去眯一会儿。
“殿下留步。”肖珏却没打算放穆谦离去,“可否借一步说话?”
穆谦皱了皱眉头,他环顾四周,火堆周围都是席地而卧的将士,累了一天了,鼾声此起彼伏,怕是雷打也惊不起来,有什么好避讳的?
见肖珏坚持,穆谦一抬手,示意肖珏前面走,自己会跟上去。
肖珏走出五丈远,回头冲着穆谦行了个时揖礼:“末将知道殿下一直对至清离开之事耿耿于怀,但殿下须知,至清之才,当挥洒于庙堂,而不该埋没于江湖,还望殿下高抬贵手,放至清、也放相府一马!来日若有需要,末将定当应承殿下一事,当做回报。”
肖珏这话把姿态放得极低,要真论起来,也只有肖相为难晋王的份儿,区区晋王府空有个爵位,在朝堂无实权,哪里能跟相府为难。
穆谦也深谙此理,虽然他自觉前段时间与黎至清相处甚欢,但也明白黎至清是在迁就他。黎至清的心机手段,他这种一根筋的拍马难及,两个人本就不同路,他也不该奢望太多,索性摆了摆手,大度道:
“罢了,罢了,哪用这么郑重?就是难得遇到个玩得投契的,乍一离开,有些可惜而已。他性子好,懂得也多,日日陪着本王玩闹,的确是屈才了。”
不过,穆谦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疙瘩依旧没解开,毕竟不论是谁,被自己高看一眼的人算计了,心里都不会痛快。
肖珏没想到穆谦这么好说话,趁热打铁进入正题:“那就多谢殿下了,此外,末将还还有一事相商。”
第17章 拥眠
穆谦抱着胸,略歪着头,等着肖珏后话,面上写满了有话快说、本王着急回车上睡觉的不耐。
肖珏叹了一口气,有些怅惘道:“胡旗扰民日久,早些年他们拿着岁币,只是偶有抢掠。近年来愈加过分,他们的野心亦早已不是区区岁币和北境的财物。四年前胡旗挥师南下,在北境燃起战火,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那场战火中咱们有三个州被付之一炬。为抵抗那场南侵,大成死伤了无数军民,一时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无数将士马革裹尸青山埋骨。末将如今午夜梦回,想起当年北境惨状,仍会从睡梦中惊醒,冷汗连连洇透里衣。”
“喏,别说是你,睿王叔听说开战了,不是也给吓病了么。”穆谦嘴上漫不经心地接着话,琢磨着肖珏话中的意思,顺便把后半句吐槽咽回了肚子里:要不是车上那个小祸秧子从中作梗,睿王哪至于像你们说的这么脓包,本王又何苦跟你们跑来受罪。
肖珏继续道:“让睿王留下心病,是末将保护不力,至今心中有愧。如今殿下再上战场,您身份尊贵,若是有所闪失,末将实在担当不起,亦难以向陛下交代。殿下聪慧睿智,爱民如子,亲和有度,若是坐镇后方,定能振奋军心,稳定民意,前线刀剑无眼,还望殿下切莫以身犯险。”
话到此处,穆谦总算明白肖珏扰了这一圈想说什么,先把战场渲染地恐怖如斯,然后借着睿王之事让自己知难而退,他再抛出解决办法,找个后方安全的地方,让自己老老实实待着,省得上了前线对战事指手画脚。
这种安排穆谦当然不会拒绝,他本身就没存什么上阵杀敌报国的心,就想着苟全性命于乱世,不过他看不上肖珏这种将人划分三六九等的作风,想出言讥讽,又觉得出征在外,不宜得罪将领太过,话到嘴边只不咸不淡地吐出一句:
“本王的性命是性命,众将士的性命也是性命,没有什么担待不起的,沉戟兄不必多虑。”
肖珏以为穆谦是有别的想法,忙道:“殿下尽管放心,若是前线有任何闪失,末将愿一力承担,绝对不会伤及殿下分毫。若他日凯旋,殿下也当居首功。”
穆谦听这意思,知道是肖珏想岔了,以为自己有心揽功,也懒得跟他解释,夜深露重,穆谦只想赶紧回马车里休息,直接道:
“沉戟兄的意思,本王明白了,你且放心,本王不通兵势,战场之事自然以沉戟兄马首是瞻。只要你恪尽职守,尽忠为国,不存二心,本王绝对不会在前线掣肘,沉戟兄尽管放开手脚与胡旗人一战便是!”
“如此,就先谢过殿下了!”肖珏对着穆谦又是一礼。
“没事了吧?那本王可要回车上睡觉了!”穆谦说着,打了个呵欠,转头就要回车上。
“殿下留步,还有一事。”
这肖珏怎么还没完没了了!穆谦不禁心中暗骂,自己就不该这么好说话,被这厮留在寒风中冻了得半个时辰了!
虽然心中不痛快,穆谦还是礼貌地驻足了,“嗯?”
肖珏面上有三分不好意思,“如今大军行至冀州,冀州地灵人杰,行军多取城外官道,绕城而行,所到之处难免荒凉。若是殿下有意,末将愿遣一支小队护着殿下穿城而过,一来途中往来行人众多,热闹一些,再者也可领略当地风土人情。仔细算来,这行程与随军而行,也差不出一个月,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穆谦心思转了几转,这明摆着是肖珏在给他开后门,让他在行军的路上借机游玩。监军在行军路上借机出游在大成也算不得新鲜事,众将领为了让监军少整幺蛾子,早已默认了这种行为,更有甚者主动为其提供便利。
穆谦这次既不是来跟将士们同甘共苦的,也不是来收买人心的,能舒舒服服地一路游玩到北境,没道理不应。穆谦刚要开口应下来,就听肖珏又开口了:
“还有个不情之请,至清他如今病着——”
“本王不是允他进马车休息了吗?”没等肖珏把话说完,穆谦就截住话头。
“不是……至清如今的身体,若是随着大军一路奔赴前线,等到了北境,怕是半条命就没了。如今借用了殿下的马车,已经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末将想着一事不劳二主,能否请殿下带他同行,等进了城,末将再差人给他制办一辆马车,不再给殿下添一丝麻烦……”
后面的话,穆谦完全没心思再听,心中不禁有些吃味。从前听说肖珏为人正派,出身相府高门,极少对朝中显贵阿谀奉承,难得见他主动讨好献媚,到头来竟然是为了黎至清!
穆谦心中暗骂,你跟他很熟吗?
“哼!”穆谦丢下一个鼻音,转身走了,留下肖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没明白这晋王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然,穆谦不会拒绝肖珏的好意,更不会拒绝带黎至清同行。
第二天,黎至清迷迷糊糊地醒来时,马车外日头已高。黎至清渐渐恢复神识,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躺在何处时,差点惊出一身冷汗——他正靠在穆谦的怀里,穆谦正倚着榻上的靠垫,睡得正香。
黎至清瞬间惊醒,猛地坐直了身子,动静有些大,吵醒了一梦正酣的穆谦。
穆谦揉了揉惺忪地睡眼,带着晨起时略显沙哑的嗓音道:“你醒了啊。”
黎至清裹着毯子愣在当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铁青着脸色没接话。
穆谦这才反应过来,大喇喇从榻上跳下来,因为腿被黎至清枕麻了,落地时有些不稳,差一点摔了。穆谦勉强站定,在马车里弓着腰,拉了拉被蹂躏到发皱的前襟,然后坐在下首座位上开始捶腿。见黎至清面色不豫,才挠了挠头问道:
“你摸摸你脑袋右边疼不疼?”
黎至清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手放到头上,轻轻一碰,“嘶……”
黎至清忍不住疼出声,他在脑袋上摸到了肿起来的一个包。
穆谦又摸了摸鼻尖,眼神有些躲闪道:“你再摸一摸你右肩疼不疼。”
黎至清略显迟疑,还是依言在肩头轻轻一按,然后不禁疼得皱起了眉头,继而一脸疑惑地瞧着穆谦。
穆谦又在腮边抓了抓,面上有几分尴尬,再问:“你要不要再瞧瞧你右胳膊肘?”
黎至清这次没再犹豫,直接撸起袖子,发现右胳膊肘果然青了一块。
黎至清刚要开口询问,黎梨一掀车帘跳上马车,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一见黎至清醒了,立马在脸上挂上一个明媚的笑容。
“公子,你醒啦?”
黎至清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转到穆谦脸上,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探询,还带了三分薄怒。
穆谦被黎至清盯得发毛,忙道:“诶诶,至清,你可别拿这种眼神瞧本王。主要是你家侍女不争气,本王的侍卫也不是个会伺候人的!这才……这才……”
穆谦重复了半天,声音越来越小,没下文了。
黎至清又把目光转到黎梨脸上。没想到黎梨也露出了方才穆谦脸上古怪表情,小丫头吸了吸鼻子,挠了挠头,凑到穆谦跟前,拿胳膊肘捅了捅穆谦,仿佛在跟穆谦说:我不知道怎么解释,还是你跟公子说吧。
穆谦想了想,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解释事情的原委。
原本昨夜黎至清歇在了穆谦的暖榻上,而穆谦和黎梨两个人分别在马车下首左右两侧座位上相对而眠,半睡半醒之间,两人听到一声闷响,睁开眼发现,黎至清已经躺在马车的地板上了。
原来,黎至清虽然发热陷入昏迷,但躺在榻上一点也不老实,从床上栽下来了,还是脑袋先着地的……
穆谦嘲笑了黎至清半晌,在收获了黎梨无数眼刀后,两个人一合计,让黎梨坐在榻上,靠着车壁,把黎至清揽在怀里,防止他再掉下来。
黎梨犹豫着不肯,被穆谦一句“怎么当人侍女的,会不会伺候人?”给怼了回去。原本黎梨是黎老太爷挑了放在黎至清身边保护他的,黎至清出身清苦,平日里事情都是亲力亲为,根本用不到侍女,是以黎梨在黎至清身边扮演侍卫的角色居多,侍女该做的,黎梨也就马马虎虎应付一下,所以基本上不会照顾人。
黎梨被赶鸭子上架,果然没能胜任这一任务,不多时,陷入睡梦中的两人又听到一记闷响,黎至清再次从床上翻了下来,这次磕到的是肩膀。
穆谦嫌弃地看了一眼黎梨,帮她一起把黎至清抱回榻上,又把玉絮喊进车里,让替代黎梨。这可为难人家玉絮了,坐在主子的榻上,连动弹都不敢,更别说贴身照顾黎至清,玉絮只得死死攥着黎至清的左胳膊,等黎至清再次摔下床,右胳膊肘着地时,左胳膊还在搭在榻上,握在玉絮手里。
没办法,穆谦只得亲自动手,把黎至清箍在自己怀里睡了一宿,好歹没让这个已经陷入高热的病患再出事。
等听穆谦叙述完经过,又见到黎梨肯定地点头后,黎至清面色比方才更难看了。
“诶,别恼!别恼!”穆谦见他马上要翻脸,赶忙岔开话题,“咱们马上就离开大部队进城了,到时候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你说什么?”黎至清听了穆谦的话脸色一变!
穆谦把身体往车壁上一靠,折扇一抖一脸戏谑道:
“你的沉戟兄担心你身体不适,特意安排了一队人,打算带着你穿城而过,路上也少受些颠簸,甚至不拘着时日,养好了再上路也成。本王托你的洪福,有幸在行军路上也领略一下沿途的风景。”
黎至清听出这明显不是好话,眉头微紧,低下头思索片刻,也着实没想明白穆谦这话里话外的气来自哪里,只得客气地回道:
“殿下言重了,黎某托您的福才是。”
穆谦心里不痛快,摆上一张臭脸,折扇晃了两下,没接话。羊脂玉的扇坠子随着扇子来回摇摆,晃的黎至清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一阵凉风灌入车内,冷风一催,黎至清立马打了一个寒颤。
黎梨见状,赶忙拿了外袍披在黎至清身上,黎至清这才发现,自己不仅歇在了晋王的暖榻上,而且只穿了一件里衣,顿时脸色又铁青了几分。
黎至清的心思七弯八拐,穆谦瞧不明白,但从之前晋王府里与黎至清的朝夕相处到如今马车上这一日光景,穆谦把黎至清的性子摸了个七七八八:这人性格冷淡,不喜与人亲近,也不愿与人交心,最关键的一点,还脸皮极薄!
穆谦虽然是个促狭性子,但待人接物进退有度,处事极有分寸,如今见黎至清身着里衣裹着毯子,轻咬着下唇坐在榻上,也不知是因为病着还是因为昨夜之事恼羞成怒,脸色极差,赶忙道:
“马车上闷得慌,本王出去透透气。”说着掀帘而出,给黎至清和黎梨留下独处的空间。
黎梨这才放下食盒,赶紧伺候黎至清从榻上起身穿戴整齐。
黎至清昨晚烧了一夜,如今醒了只觉手脚发软,浑身上下无甚力气。黎梨搀着他在马车下首座位上坐定,又将榻上的软枕垫在他身后让他靠着,才转头去收拾暖榻。
“昨夜,咳……,昨夜……,咳咳……”黎至清斟酌着词句,却是话都没说利索就咳嗽起来。
黎梨收拾完暖榻,将食盒拎过来,打开端出一碗散发着浓重苦味的汤药,担忧道:“您真不该答应二公子同他去北境,昨夜不过是第一夜,您的身子就撑不住了,若真这样到了北境,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黎梨的话黎至清听进去了,但顾不上回应,他正盯着那碗散发着浓郁苦味的汤药,面上露出嫌恶的表情,身体本能地逃向一侧。
黎梨见状忙道:“昨夜您在车外受了寒,发起了高热,晋王殿下发现后,立马把您抱进了马车里,安置在了他的暖榻上,听军医说您的身子吃不得军中的汤药,还特地遣了他的侍卫,连夜跑到临近的镇上抓了药,您就好歹喝一口。”
黎至清听了垂下眼皮,看不出情绪,半晌不轻不重地吐出一句:“他有心了。”
药碗已经送到了黎至清面前,黎至清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胳膊怎么也不愿抬起来去接药碗,整个身体都呈现出一副抗拒的姿态。
黎梨没办法,拿了汤匙,舀了一勺就要往黎至清嘴边送。
黎至清当然不能让一个小姑娘喂自己,以手挡开送到嘴边的汤匙,然后认命般接过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汤药尽管已入喉,但留在唇齿间的苦涩仍让黎至清忍不住干呕。
黎梨见状,赶忙揭开食盒的第二层,端出一盘洗净的木莓,拿了一颗送到黎至清嘴边,黎至清伸手接过来咬了一口,才把阵阵恶心给压下去。
“哪来的果子?”
黎梨把木莓放在黎至清身边才道:“玉絮买回来的。”
“玉絮?”黎至清对这个名字没有丝毫的印象。
“晋王这次带出门的侍卫,晋王说仲城派去康王府了,正初留下逮兔子,带了玉絮出来。”黎梨坐在黎至清身边,黎梨盯着盘子里的木莓,又挑了两个大的,一个塞到了黎至清手里,另一个丢进了嘴里,“我也是第一次见他,瞧着功夫跟仲城不相伯仲,唔,他买得这果子真不错!”
黎至清手里捏着木莓,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那你打得过么?”
黎梨一边吃着木莓,一边蹙着绣眉,想了想:“不好说,得交过手才知道。”
“我昨夜……真那样睡了一宿?”黎至清还是问出了刚才想问的话。
“晋王殿下是怕您再跌下来,您本就病着。”黎梨说着又挑了一个鲜艳欲滴的木莓塞进黎至清手里,“没想到晋王殿下那么会照顾人,他虽然嘴欠,但还算是个好人。公子快吃,这果子也是晋王吩咐玉絮买回来的,还有海棠蜜饯,说是给您送药用的。”
黎至清低头端详了一会儿手里的两颗木莓,半晌才道:“这果子太凉了,扎胃,你端出去跟晋王一起吃吧。”
“您甭操心这个,晋王那里有,二公子那里也有,就连给咱们赶车的军中弟兄,晋王也给分了。”
“他倒是会收买人心。”黎至清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说起来,黎至清可冤枉穆谦了,穆谦来自现代社会,分享是自小养成的习惯。玉絮从镇上背了十斤木莓回来,穆谦一个人吃不完,就见者有份了,至于收买人心,人家穆谦压根没往那上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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