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馒头山就被山匪看押起来,银粟多留了个心思,没透露穆谦身份,只说是与南蛮死战的将士,虽然受了重伤,但一息尚存。这些山匪虽然跟朝廷对抗,但在大义面前丝毫不含糊,将两人羁押起来的同时,却未苛待,还请了大夫为穆谦治伤,不过由于他们常年跟朝廷对抗,又怕两人是朝廷派来的奸细,索性限制了两人的行动。
“所以,你早就知道银粟是兔子?”
为穆谦刮完胡茬,黎豫和穆谦并排挤在了狭小的板床上。黎豫枕着穆谦的肩膀,还伸手描摹着眼前人脸上英挺的轮廓,从前这些从来都不会做的小动作,今夜黎豫似是做不够一般。
“你的手还是这么凉。”穆谦把这双手握住藏回被子里,在人发顶吻了一下,才道:
“咱们从京畿回来那次,他便被仲城揪出来了。这些年他安分守己并无逾矩,伺候尽心,也没做什么吃里扒外的污糟事,我一心软便留下了他,也未声张他的身份。当初寒英离开西境,我把他送给你,想着既然是颗弃子,离开了我身边,穆诚彻底死心,这条线也就断了,我想寻机与你挑明,让你将人彻底收服,届时就能完全为咱们所用,谁曾想,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我身边,这颗棋子又被穆诚派上了用场。”
脸不给摸了,黎豫也不气馁,就与穆谦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十指相扣,“当年如阜城外,咱们被胡旗刺客偷袭,银粟舍命引敌,身受重伤,侥幸才捡回了一条命,那番情谊不似作伪。”
“所以,我才一直留着他,要不然他早就不明不白死在北境了。”穆谦感受到黎豫手上的力道,便回握一下,这种感受他懂,他的阿豫仍在患得患失。
“那你当初怎么这么好心把人托付给若素师兄。”
穆谦转头,瞅了瞅眼前这个非要跟自己挤在一个枕头上的小脑袋,笑道:
“我又不傻,大战当前哪能自断臂膀。这不是黎先生当年出府时给留了三个妙计,第三个一直没机会使,就想着对付银粟背后的大鱼!只不过那会子事情发生的太急,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银粟能倒戈,只想着穆诚待肖若素亲厚,把银粟放在肖若素身边,但凡银粟能知道个一星半点消息或者有一瞬的念头偏着我,就比他跟着上战场强,毕竟敌我力量悬殊,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真没差别。”
黎豫自己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如今发现恩威并济这一套也让穆谦玩明白了,颇为欣慰的笑道: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咱们一根筋的晋王殿下终于也学会动脑子了。”
这句“晋王殿下”完美的回敬了方才那句“黎先生”!
穆谦得意洋洋,“端赖先生你教得好。”
“光会耍嘴,束脩呢?”黎豫笑嘻嘻的,然后从怀里摸出玉坠子丢给穆谦,“不仅不给束脩,还从我这里讨了好东西去,讨便讨了,竟拿我的东西来当嫁妆,羞也不羞。”
穆谦素来脸皮厚,见坠子又回来了,当即美滋滋的接过,往头上一套便挂在了脖子上,“把我赔给你还不成?”
穆谦说着,就低头去亲黎豫的耳垂,黎豫被他弄得发痒,笑着去推人,念着穆谦断了腿,他自然不敢使力,只轻轻推了一把,落在穆谦眼里那就是欲拒还迎,穆谦打蛇随棍上,两个人嘻嘻哈哈,你戳戳我,我逗逗你,闹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一安静下来,黎豫仍觉得后怕,“我听肖伯父说,他求了若素师兄替你挡了楚州常备军十日,如今又把你从尸山血海里背了出来,但凡这期间有一处疏漏,穆谦,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穆谦把人往怀里搂了搂,“没事,即便没有他,还有别人,就算无人相助,我也能自救,阿豫,即便还剩下最后一口,我也会撑着见你最后一面。”
黎豫伸手一巴掌拍他胸口上,“别胡说,这种话我一辈子都不想听见了。”
“哎呦!”穆谦假做疼痛,把人的手压在自己胸口上揉了两下,“下手这么重,肯定得落个红手印。”
“我叫你红手印!”两个人先时闹腾欢了,黎豫见他装相,丝毫不惯着,一个激灵坐直身子,上手就去扯穆谦的前襟。
穆谦没有防备,衣襟被扯开,一道贯胸的疤痕显露在面前,黎豫登时顿住了,怔怔地盯着那道疤没了动静。
穆谦见状,也挣扎着坐了起来,自顾整理好衣襟,把人揽进怀里,还不等穆谦说什么,黎豫喃喃开口了。
“我就知道,怎么可能只伤了腿。”
穆谦见黎豫神色有异,赶忙把人搂紧了些,哄道:“没事,都过去了。”
黎豫知道穆谦心疼了,赶忙将一腔担忧强压下去,换上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颇有些埋怨的盯着穆谦,强词夺理道:
“你怎么就不知道送个信来,知道我有多担心吗!穆谦你到底有没有心!”
穆谦颇为冤枉,又怕黎豫着凉,扯着人胳膊,要他再躺回去。
“不是我不想啊,我刚醒,才七日功夫,醒了才知道已经昏迷了快一年。这些山匪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我这是费了老大劲才取得他们信任。”
黎豫拨拉开穆谦的手,“气势汹汹”地盯着人,阴阳怪气道:
“是啊,还联合这票山匪用故弄玄虚的手段来调戏我!”
嘿嘿,穆谦尴尬地笑了笑,继续去扒拉黎豫,哄道:
“这不是为着传递消息方便么,这伙山匪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服朝廷管束,要知道我的身份,那我的消息还得晚几天才能传出去,如今这招甚好,一下子就给这馒头山二当家的骗来了压寨夫人!”
黎豫不再梗着,顺着穆谦的力道又躺回人的怀里,心思一转,又问道:
“你方才说你是七日前醒的?”
“是啊?有什么不妥吗?”
七日前正是斗转星移紫微阵那日,黎豫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原来一切不是徒劳,原来上天到底待自己不薄啊!
“怎么了,阿豫?”穆谦敏锐地察觉到怀中人的不对劲。
黎豫思绪百转千回,却打定主意瞒着穆谦,只强笑随便寻了个理由敷衍道:
“方才在想,这不过五六日功夫,你是如何当上了这馒头山的二当家?”
穆谦闻言,神神秘秘道:“这馒头山上,除了银粟,还有一位故人。”
第293章 大结局(12)
“哦?谁啊?”黎豫把脑袋枕在手上,用胳膊撑起身子,侧身饶有兴致地看向穆谦。
穆谦看着黎豫眼里亮晶晶的,丝毫睡意都没有,心中暗叹,这小祸秧子今晚精神头真足!
穆谦一直惦记着黎豫不能熬夜的毛病,那会子相见时已近子时,折腾一番如今怎么着也得丑末了。他伸手拖着人脑袋放回枕头上,还安抚般拍了拍黎豫的头。
“哎呀,我的祖宗,天都快亮了,你到底还睡不睡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人,赶明儿我一准儿让你见着他。”
黎豫有些莫名其妙,他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亢奋,忽闪着他那双本就有神的大眼睛,满脸无辜的瞅着穆谦,“若不是你方才提,我能好奇吗?”
“是是是,是我的不是。”穆谦从这句指责加抱怨中品出了一分撒娇的味道,心情大好,把人往怀里一揽,“好了,睡了,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
这句话极大地缓解了黎豫的焦虑,索性把头埋进人胸膛,沉沉睡去。
这一年来,黎豫终于睡了一个踏实觉。
两人朦朦胧胧睡着时已经寅正,是以一觉睡到翌日午时也没醒的意思。黎豫身边那些亲卫没见过这种场面,不敢贸然打扰;银粟跟了穆谦这么多年,深知自家主子的心思,这种煞风景的事肯定也不会做,只提着就快凉了的午膳食盒在门口逡巡。
最终还是连夜往楚州跑了个来回的庚寅壮着胆子去敲了门,才将两人从睡梦中唤醒。
穆谦美人在怀,这一觉睡得心满意足,此刻彻底醒了;黎豫难得睡这么沉,此时将醒未醒,扒拉着穆谦不撒手。穆谦心中当然乐意黎豫多跟自己腻味一会儿,可他太了解自己怀里这个小祸秧子,这小祸秧子只肯当着自己的面撒痴耍赖,要是这幅模样让旁人瞧了去,必要恼羞成怒,只得当了一次坏人,狠着心把人摇醒。
黎豫混混沌沌坐起来,缓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然后把手放在眼上揉了揉,回头瞅了一眼床里侧的穆谦,这才笑起来,“真好,不是梦。”
穆谦看黎豫这副不大聪明的模样真是既欣慰又无奈,轻轻推了他胳膊一把,“别傻乐,起来把外袍穿上,入冬了,山上冷。”
敲门声再次响起,门外传来了银粟的声音,“公子,属下已经打了热水来,要伺候您梳洗用膳?”
黎豫闻言,一掀被子,一个大踏步从板床上迈下来,披上外袍拉开门接过银粟手里的水盆,“给我,你去布膳。”
银粟应声出门,提着食盒再进门时,黎豫在给穆谦擦脸。
穆谦享受着黎豫贴心的服侍,却得了便宜还卖乖,碎嘴子道:“哎哎,咱主君真不是伺候人的料,手上也没个轻重。”
这时候的银粟当然不会傻到自己去接替黎豫,只眼观鼻、鼻观心,专心摆着他手里的饭菜。
黎豫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也不恼,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的表情来,然后一本正经道:
“那你多担待吧,我这手劲儿是变不了了,不过你一个外室还敢挑三拣四,能伺候你就不错了!”
“怎么还是外室?”穆谦面上委屈巴巴,故作姿态的逗他,“你正室哪个?我昨儿可听小的们说,你都函告四境,不娶妻不纳妾了!主君想反悔啊?你昨天都收了我的嫁妆了,君无戏言啊!”
黎豫终于绷不住了,笑着投了帕子去给穆谦擦手,待洗漱完,又取了穆谦的外袍替他穿戴,一边整理着穆谦的前襟一边道:
“行了,别贫了,方才庚寅来,说明智慧道长到了,咱们赶紧吃完,请道长过来再瞧瞧你的腿。”
刚穿戴齐整的穆谦大喇喇往床上一摊,“要不还是别看了,如今伤着,由阿豫亲自伺候洗漱穿衣,待到腿好了,就没有这种好日子了,我得多享受几天才行。”
两个人私下相处的细节被穆谦这么水灵灵说出来,黎豫登时耳廓红了。穆谦见状,知道有外人,不能再逗了,要不然小祸秧子该恼了,赶忙配合着坐起身,与黎豫一道用了午膳。
智慧道长进门时面上皆是风霜之色,黎豫见状颇为自责,老人家为着他从西境而来,自己没有悉心照顾,反倒总害人家受累,赶忙拱手行了一礼,“道长古稀之年,还劳动您四处奔波,是豫的不是。只是穆谦乃一年前受伤,如今仍不良于行,还望您受累帮忙瞧瞧,豫感激不尽。”
智慧道长医者仁心,穆谦的行事作风又颇和他心意,直接朝黎豫摆了摆手,面上皆是慈祥之色,“无碍,老道知道只要你在,就少不了事端。”
黎豫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赶忙引着智慧道长坐在穆谦身边替他号脉。
智慧道长号着脉,时而眉头紧蹙,时而又露出笑容。
黎豫在旁边瞧着,秉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心绪随着智慧道长的表情起伏不定。
智慧道长号完了脉,又在黎豫的帮助下,将穆谦的腿检查一番,面上露出古怪之色。
“道长,他的腿怎么样?”黎豫往日里再沉得住气,事涉穆谦他也耐不住性子了。
智慧道长想了想,“腿骨都已经长好了,如今无法行走应当是久卧床榻血脉受阻,老道为他施针几日,应当就能慢慢站起来了。”
黎豫听完,朝着穆谦露出了个惊喜的笑容,然后颇为得意的嘲笑道:
“果然还是得智慧道长出马才行,你们山上给你找得那些赤脚大夫不成器!”
还不等穆谦说什么,智慧道长却朝着黎豫摇了摇头,满脸疑惑不解道:
“至清小友此言差矣,以老道来看,先时这位诊脉的大夫,堪比华佗在世,如今殿下的身子骨已经大好,若不仔细诊脉,真发现不了他曾死里逃生,竟连腿骨都恢复的这般好,后续骑射练武不会耽误分毫!先时的大夫实乃大才,他可有留下脉案和药方?可否让老道一看?”
穆谦当即吩咐银粟去找出来,银粟动作利索,从桌案右手边的抽屉里取出恭敬地呈给了智慧道长。
智慧道长看后,面色颇为古怪,“按照脉案所记,晋王殿下当时伤得颇重,性命危在旦夕,可这方子不过是些寻常治疗外伤的方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怎的能起死回生?”
“那许是当初伤得不够重,只不过跳崖摔到了脑子,才昏了这许久?”黎豫虽然这么猜测,但昨夜横亘在穆谦胸口的那道疤怎么看都跟伤的不重没关系,不过听闻穆谦的腿骨恢复的这般好,黎豫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不是的!”旁边的银粟听不下去了,没了外人也顾不得再掩饰穆谦的身份,只道:“殿下当时浑身是伤,大大小小的刀伤几十处,前后疯了几百针,胸口、背部、肩膀的伤口深可见骨,腿骨更是两根都断了,咱们请来的大夫都说,殿下根本活不了,怎么是伤的不重呢!”
“银粟!”穆谦见此话出口黎豫眼底的心疼越来越浓,眼尾竟然有些红了,赶忙呵斥住银粟,生怕他再说下去把人吓着。
智慧道长行医多年,见惯了病痛生死,对银粟的描述倒是没多大反应,只是握着药方猜道:“许是汤药和药方对不上,那大夫有救人之心,又怕医术被外传,才出此下策。”
没有其他解释,只能接受了这个说法,若是旁人,许是因着没寻到药方会有些许失落,可智慧道长心性豁达,丝毫不往心里去,笑呵呵的给穆谦施了针,又吩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就告辞了。
送走智慧道长后,黎豫才感慨道:“得亏遇到这么个神医,要不然小命都丢了。人是谁请的,咱们得好好谢谢人家。”
穆谦心中怀疑此事可能与他昏迷期间在那虚无缥缈处发生的事情有关,但这不好明说,又被黎豫问起,正巧让他想起昨夜的事,“就是昨夜与你说得故人,银粟,你去把人喊来。”
银粟应声而出,不一会儿就领了一个彪形大汉进来,那人长了一脸络腮胡子,进屋见到黎豫,纳头便拜。
“先时能见到殿下,老徐已经觉得上天待我不薄,没想到竟还能再见到先生!”
黎豫仔细辨认一番才惊诧道:“你是……徐彪?”
来人正是当年劫持黎豫逃跑的团练使徐彪!
“我曾听郭大哥说,他能顺利在漠北逮住阿克善,有人暗中相助,那人便是你吧?”黎豫说着,上前把徐彪搀起来。
徐彪有些汗颜,“当年我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每每想起,总觉得追悔莫及,实在无颜再回大成,也无颜面对北境的兄弟,所以一直在胡旗流亡探寻消息。刚开始听说阿克善死在了北境战场上,没想到却让我在漠北发现了他的踪迹,正好又发现大成的人在偷偷找他,我便去给兄弟们送过几次信。”
“难怪。”黎豫点了点头,“那你怎么又到南境来了?”
“没想到胡旗被咱们打废了,我再在胡旗也没什么意思,又听逃到北边的商队说,南边要打仗,我想着就去南边效力,还没走到滇州,就发现,这南境的各地常备军忒不是东西,欺压百姓无恶不作,又知道这馒头山还算干了些劫富济贫的好事,就留下了。”
黎豫听到的对馒头山的评价完全是两极分化,襄州的耆老都是世家富户,对馒头山深恶痛绝,而这些落草为寇的草莽之辈,却在馒头山行侠义之举,当真讽刺!
后面的事,黎豫不用问也能猜到,“看来殿下这次能转危为安,少不了徐大哥的功劳。”
徐彪闻言,赶忙摆手,“老徐可不敢居功,我本来就是戴罪之身,能阴差阳错救殿下一命,是老天爷给我恕罪的机会!我已经改过自新了,还望殿下和先生再给我一个机会!”
第294章 全文完
最近让南境驻军吃了小亏的几场仗都是穆谦醒后指导徐彪打出来的,穆谦发现徐彪的确有几份随机应变的军事才能,加之这些年徐彪一直在用行动为从前的过错恕罪,两人一合计,徐彪最终被留在了楚州,与被收编的馒头山山匪一起,加入了已经重整的楚州驻军。南境各州后续再不设地方常备军,由驻军统一驻守,并定期在各州之间换防,以防与地方势力勾结。
山上阴冷潮湿,不利于穆谦恢复腿伤,更惹得黎豫咳嗽连连,两人只在山上小住了两日便返回了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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