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豫听罢,温和一笑,点了点头,“如此,便要劳烦于你了。”
“不过,主君,这能找回六哥的是何等科仪?师父从前怎么没对我说过?”李和岳不懂就问。
黎豫笑而不答,只反问道:“和岳对科仪之事不了解?”
李和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家科仪繁复,若是只跟着瞧,能瞧出门道,奈何我自己修的不是这一脉,若是让我上去,步法等仪轨是记不住的。”
正好这时李太溦走到二人身前,对着黎豫恭敬道:
“时辰到了,恭请您入场。”
黎豫笑着同李和岳点了点头,便由李太溦引着款步走上祭台。黎豫衣袂迎风翻飞,慢慢走上高台,李和岳瞧着这背影,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伤感化成憋闷压在心头。
李太溦的指示下,黎豫自顾于乾坤图上阴阳鱼的蒲团落座。
李和岳在旁边看着,不忍皱起了眉头,怎么这次的科仪还要世俗之人参与,而且还占据了太极图这等重要位置?李和岳不禁猜测,这次道场怕是要剑走偏锋。科仪尚未开始,仅靠这些筹备的东西,他瞧不出其中门道,只得静观其变。
等随着礼乐响起,以李太溦为首的紫袍、赤袍高功雁行入场,脚踏七星罡步,手执雷劈早木剑,于八卦之间腾挪转化。
李和岳越看心越惊,如果他没记错,这个仪轨他只偶然在从前师门传下来的禁书中见到过一次:斗转星移紫微阵法!
他知道自己师父经常钻研各类奇术,平日里也多付诸实践,虽有失手,无伤大雅。可今日盘膝坐在蒲团之上的那是天下之主,若是此人有个三长两短,那天下必将再次大乱。他拿不准到底黎豫对此事后果知道多少,只扑到黎豫身前,紧紧握着黎豫的手,急劝道:
“主君,不可,您可知这斗转星移紫微阵法是要以命换命的,您会死的!”
周遭的科仪未停,周围道乐齐鸣,一十八支桃木剑变换着阵法将两人围在中央,李太溦此刻已经来到案桌前,燃上三支香敬天,待香燃尽,便准备烧表文。
黎豫的笑容依旧和煦,“是,李道长同我讲了,你退下吧。”
黎豫的表现,让李和岳瞬间想通了昨夜黎衍来时的带来的疑惑,这些都是黎豫所默许的。李和岳见黎豫这边说不动了,又急奔道李太溦身前,抓住了他要烧表文的手,急道:
“师父,不可,且不说此术近百年来未实行过,真假尚不可知,就算是真,此术也是禁术,有违天和!”
被李和岳所阻,李太溦颇为不悦,“和岳,这紫微阵,为师有七成把握,为师数年钻研奇术,能得这一机会实践实属难得,放手!你不要耽误了为师的大业。”
“主君身系天下安危,怎能用他的性命去赌一个未知的结果,师父你不要糊涂啊。”李和岳听了只有七成把握,心都凉了,关系到黎豫的性命,必要慎之又慎,没有十二成的把握,李和岳绝不松手。
李太溦见马上要悟了吉时,一脚将李和岳踹出一丈远,斥道:“混账东西,回头再与你计较,滚!”
李太溦这一脚极狠,李和岳被踹翻在地,肺腑间受了伤,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动弹不得,又见李太溦将表文烧完,不多时,便狂风乍起,乌云漫天,天雷涌动,李和岳心道不好,忙对着在场的众人吼道:
“停下!快停下!他要是出点什么事,你们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你们就算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考虑考虑所在宫观徒子徒孙的性命!”
李和岳此言一出,有几个赤袍和黄袍高功脚下步伐一顿。
李太溦自然不能让李和岳几句话坏了这场法事,怒道:“莫听他胡言乱语,主君已经下令,无论成功与否,既往不咎。”
黎豫瞧着这一切,朝着玉霄使了个眼色,“把他嘴堵上。”
玉霄领命,赶忙将带人将李和岳押解起来。
李和岳望着越来越低的云层和越近越响的雷鸣,急得团团转,奈何手脚都被束缚,嘴上被勒了布条,也无法言语,只能在心中祈祷:这科仪再慢些,再慢些!
奈何一场科仪,就算再久,也有结束的时候,便随着涌动的天雷,科仪来到了最后一个步骤:李太溦为黎豫送上了一杯酒。
黎豫没有丝毫犹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饮罢放下酒杯,朝着水边早已停好的竹筏走去,竹筏上除了一只草枕再无其他,黎豫便径直躺了上去。
待黎豫躺好,四名赤袍高功为黎豫整理好衣袍,便将竹筏推入了水中。
李和岳眼睁睁见着条竹筏在水中越飘越远,慢慢开始下沉,急得挣扎起来,对着身边一脸冷漠的玉霄呜呜的叫着,奈何玉霄及黎豫那一众随从,皆冷眼瞧着这一切,不动弹分毫。
李和岳感觉天都要塌了!
眼见着竹筏完全消失在水面上,李和岳颓然瘫倒在地。
就在李和岳陷入完全绝望之时,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嚣的马蹄声。
第286章 大结局(5)
李和岳闻声望去,一队轻骑疾驰而来,带队的是郭晔,面上一脸凝重,后面跟着一脸痛苦的黎贝玉,骑兵径直来到祭台前才止住,郭晔翻身下马,环视一周。
待看清来人,李和岳眼睛登时亮了,朝着郭晔“呜呜”了两声,郭晔见状,吩咐道:“把人松开!”
束缚被松开,李和岳一把扯下嘴上的布条,朝着早已平静无波的水面一指,“快,大帅,沉下去了!”
话音刚落,他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水边,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朝着黎豫消失的地方奋力游着。
郭晔被这话闹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黎贝玉心思玲珑,立马反应过来,“大帅,是主君,快下令救人!”
郭晔闻言当即扬声吩咐道:“在场会水的全部下水,救人,要快!”
郭晔一声令下,随他而来的士兵有一大半如同下饺子般接连跳入水中。
“大帅不可,快停下!”李太溦粗粗估算下时间,这会子怕是还不够,忙劝道:
“此事乃主君吩咐,万不可停!且紫微阵需在一年内开阵,当前距离晋王跳崖之日将满一年,错过今日,再无吉时。”
郭晔眼下管不了这许多,他脑子里只有保住黎豫的性命这一件事,眼见着李太溦阻拦,他也不同后者废话,只道:
“敢谋害主君,妖道胆子不小,来人,拿下!”
还不待郭晔的手下有所动作,天上突然炸下一个惊雷,不偏不倚地劈在了李太溦头顶,李太溦当即毙命。
郭晔觑了一眼地上这摊焦黑的尸体,轻嗤一声,环视四周,被这红红黄黄的道袍和经幡晃得眼疼,当即又下令道:
“在场的妖道,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拿下!”
郭晔吩咐完,这才走到已经站在水边焦急张望的黎贝玉身边,两人并肩而立,目光死死锁在水面上。
好在李和岳水性不错,不消多时就浮出水面,还顺带着把黎豫托了上来,周遭士兵见状,赶忙上去帮忙,又拖又拽终于把两人护上了岸。
黎贝玉见状,心头压着的石头总算松动了些,立马跑到一旁,扶着树干,干呕起来。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连着跑了一个时辰的马,五脏六腑都快癫出来了。
房内,智慧道长屏退众人,独自为黎豫施针救治。
屋外,此起彼伏的军棍声和压抑的呜咽声不绝于耳。
郭晔冷着脸站在厢房外的台阶上,离他最近的两张条凳上趴着卓济和玉霄,再往后一排条凳上则是黎豫近身伺候的侍从。
玉絮得了信儿陪着黎衍过来时,就看到了院子里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玉絮和玉霄同样出身前朝晋王府,彼此颇有交情,见状有些不忍,刚要开口却见黎贝玉朝他摇了摇头,知道郭晔正在气头上,不敢再火上浇油,想着先去看黎豫,却见房门紧闭,只得停于院中,进退不得。
卓济年纪小,先时的呜咽声随着军棍数量的叠加变成了哀嚎。卓济没想到自己一时不查,差点让黎豫死在自己眼前,本就心存愧疚,哀嚎出声更觉没脸,索性将拳头堵在了自己嘴里。
小黎衍虽然早慧,可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场面,有些瑟缩得退了几步,紧紧靠在玉絮怀里,被玉絮贴心的伸手蒙上了眼睛。
黎贝玉生气黎豫周围这些人不够仔细,觉得他们活该挨罚。可到底心中有数,黎豫那个心思,有心要瞒,旁人没几个是他的对手。若非自己有李和岳相助,也不能及时把人救下。眼见着唱数之声超过了三十,卓济面上早已没了血色,众人也得到了教训,才斟酌着对郭晔开口求饶:
“大帅,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们,主君的心思,你我尚且看不透,都算在他们身上,未免冤枉。现下罚也罚过了,主君如今病着,还需要人伺候。”
“主君好性子,却纵得你们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连他下了这么大一盘棋都不知道,此等疏漏,还敢再在主君面前伺候,回头都去伙头军,不必回来了!”郭晔发落起人来干净利落。
郭晔现在想起来还感到后怕,又指着院子里这些俯身受杖的人对黎贝玉道:“现下智慧道长在里面施救,救过来便罢了,若是主君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活!”
黎贝玉顺着郭晔的胳膊看去,见卓济和玉霄后襟上已经沁出血点,实在不忍,“阿济被打发去肖相那里了,玉霄不过是个侍卫,剩下的那些也就是听命办事,主君有命,他们又岂敢不从。”
“哼!”郭晔面上依旧冷若冰霜,“我听说他把你也拘了,你不照样能让阿衍帮你逃出来找本帅求援,说到底,就是上心不上心罢了!行了,你别再求了,今日只罚八十军棍,本帅已经手下留情了。”
这次郭晔亲自监刑,掌刑的士兵不敢放水,数目不过五十,已经有一半人没了动静,直接晕死过去。掌刑的士兵不再敢下手,犹豫地看向郭晔。
“拿桶水来,泼醒了继续!”郭晔丝毫不为所动。
黎贝玉知道郭晔动了真怒,怕是真要打死一两个才肯罢休。他自打到了西境,就一直跟着黎豫,对黎豫的性子颇为了解,宽仁待下爱民如子,如今打死一两个侍卫是小,若因着此事让本就身心俱疲的黎豫再窝心起来,他真怕这人登时就撑不住了。只得拦在了提着水桶的士兵前头,继续劝:
“大帅,这些人跟随主君,依令而行是为忠!况且卓济是主君有名有份的徒弟,临了放不下还交代了肖相照拂,您打死了他容易,回头要是伤了主君的心,您去哪里再赔给他个徒弟。”
“你少拿阿豫来压我,莫说八十军棍死不了人,纵使死了,本帅自己找主君请罪去!”郭晔在气头上,连称呼也没顾上计较。
黎贝玉还要再说什么,紧闭的厢房的门开了。黎贝玉赶忙闭嘴,与郭晔、黎衍一起围了上去。
智慧道长开门出来,须发尽白的老者额头已经起了一层薄汗,对着郭晔等人点了头,“病情算是稳住了。”
郭晔刚要抬腿往里走,被小黎衍拽住了袖子晃了晃,然后朝着院子里看了一眼,郭晔了然,这才大发慈悲饶过了院子里的人。
郭晔一行人涌入房内,冲着床榻而去,本以为黎豫醒了,却没想到人仍面色惨白的昏睡着。
“敢问道长,他怎么还没醒啊?”郭晔虽然对这些佛道之事嗤之以鼻,但对有真本事的,还是以礼相待,加之智慧道长曾多次于危难之间救黎豫性命,郭晔对他颇为敬重。
智慧道长上前轻轻翻了翻黎豫的眼皮,看了一下眼珠,而后才道:“方才从脉象上看,应是吃了些镇静安神的药,约摸着不到一个时辰就能醒了。”
郭晔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搬了个绣墩坐到了床榻前。
黎贝玉闻言,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长吁一口,感觉整个人瞬间脱力,就近摊在了身侧的黄花梨椅子上。
“雁之叔叔,坐没坐相,不知道的还以为落水的是你呢!”黎衍知道自家爹爹没事了,顾得上开玩笑了。奶声奶气的娃娃音让众人的目光短暂的从黎豫身上投向了黎贝玉。
黎贝玉也不恼,朝着黎衍伸开了双臂,“过来!”
黎衍以为黎贝玉要抱他,没有丝毫防备的跑了过去。
黎贝玉见黎衍跑近,把人揽进怀里,两手放在他肉呼呼的小脸上揉搓起来,“还敢说我,这不是让我帮你做窗课的时候了!”
“放开!放开!”小黎衍不乐意了,挣扎着跑回玉絮身边,冲着黎贝玉气道:“你下手偷袭,非君子所为,你再这样,我不同你好了。”
两人的互动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智慧道长这个须发皆白的老爷子也是难得开怀,朝着郭晔道:
“那你们先瞧瞧他,待会儿他醒了,务必第一时间再唤老道过来。”
郭晔闻言,赶忙起身相送。
黎贝玉颇有眼力见,也起身迎了上去,“大帅,我去吧,正好还有伤号想请智慧道长一并瞧一眼,不知道长可否拨冗?”
郭晔闻言蹙眉,佯怒道:“那几个混账东西哪里需要劳动道长,你自去军中取些棒疮膏送去便是了!”
黎贝玉摸了摸鼻尖,“不是卓济他们,和岳早上受了伤,他自己嘴硬说没事,可回程路上我瞧他脸色不大好,还一直捂着下腹,许是伤着了,想请道长去瞧一眼。”
原来是李和岳,郭晔想到先前他抱着黎豫浮出水面上岸后连站都站不稳,脸色稍霁,对着智慧道长拱手一礼,“那就劳烦道长了!”
“咳咳——”
不待智慧道长走出门去,床榻上昏迷中的黎豫呕出一口血来,将在场众人又吓了一跳。
“爹爹——”黎衍第一个扑到了床边。
“道长,快!”郭晔下意识立马扯住了智慧道长的袖子。
智慧道长温言劝慰道:“大帅莫急,至清小友肺腑之间本就有旧疾,从前虽有了起色,却未完全养回来,如今溺水又伤在肺腑,旧疾复发罢了。”
“那这血?”郭晔还是有些不放心。
“若是此刻他醒着,理当咳血不止,先时安神药物不仅让他昏睡,也压制住了肺腑间的气血,才偶有呕血,余下的还是等他醒了再做计较。”
郭晔闻言,这才安下心来,让黎贝玉陪着智慧道长去看李和岳,又生怕黎豫继续在昏迷中吐血吓着黎衍,将人都赶了下去,只自己投了个帕子,坐在床边,一边为黎豫擦着面上咳出的血渍,一边对着昏睡的黎豫骂道:
“难怪穆谦老弟说你是小祸秧子,你这一遭可把你大哥半条命吓没了!”
第287章 大结局(6)
黎豫感觉到一股不太温柔的力道在给自己擦脸,他第一反应,此人绝非穆谦,更非日常身边伺候之人,当他缓缓睁开眼睛时,竟是眼眶微红的郭晔。
黎豫有一瞬怔愣,他从未见过郭晔红过眼眶,开口便带了几分无措,嗓音带着几分沙哑,还挣扎着要坐起来。
“郭大哥……”
郭晔闻言,给人擦脸的动作一顿,咧开嘴笑了,显然甚是开心。见人要起身,忙扶着人坐起来,然后拿了两个软枕垫在了他身后,还从旁边衣架上扯了件袍子裹在他身上。
“终于是醒了,你且老实待着,我去喊智慧道长。”
不待黎豫回应什么,郭晔便快步出了房门。
黎豫环顾四周,是来南境所住那间卧房,想到所求并未如意,眸子里的光瞬间黯淡下来:穆谦没有回来!穆谦还是没有回来!
黎豫心脏仿佛被人狠狠地攥了一把,他痛,痛得支撑不住,一下子扑在了床榻边,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智慧道长来得极快,进门就见黎豫伏在榻边喘着粗气,地面上则是一摊鲜红的血迹。
郭晔见状,赶紧上前把人扶起来,一手为他顺着气,一手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替人擦着唇角的血迹。
智慧道长医者仁心,赶忙上前拿起黎豫的胳膊,捏上他的脉搏,须臾道:
“心率怎的这般快,快躺好,平复下心情再号脉。”
黎豫没有躺下,只就着郭晔的力道,重新倚回了软枕上。
智慧道长方外之人,从不关心俗世,先时肯千里来南境,也是为着当初穆谦的重托,没想到真就碰上黎豫出事。如今,他虽不知黎豫遭遇了什么,但见他跟失了魂一般,定然受挫不小,老人家不计较小辈的不听话,只把脉枕放在了床边,示意黎豫将胳膊搭上去。许是因着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黎豫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动作有些迟缓,还是郭晔伸手撸起黎豫的袖子,把人胳膊放在了脉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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