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宝剑落地。
“家主——”黎贝玉和黎喜扑了上去,声嘶力竭唤着。
寒英蹲下身,伸手探了探黎晗的鼻息和颈下脉搏,确认人已死,这才朝着黎豫点了点头。
黎喜见状,知道大势已去,惊恐地看向黎豫。
黎豫幽幽道:“殉主可是件光彩的事。”
从前黎晗为恶,桩桩件件皆有黎喜助纣为虐,如今他知道在劫难逃,也从地上捡起宝剑抹了脖子。
一下子没了两条人命,黎贝玉急红了眼,冲着黎豫吼道:
“你作何要逼死黎成瑾,他也是你的骨肉兄弟,你们都姓黎,都是登州黎氏的子孙。”
黎豫冷笑一声,“黎某可当不起这句骨肉兄弟,前朝祯盈一十七年,家主函告四境,已将黎某从宗族除名。这也就罢了,他还趁着黎某精神不济之时送来象谷散戕害,如今又口出狂悖之言羞辱穆谦,黎某只迫他自裁,已经手下留情了!”
这样的黎豫,让黎贝玉脊背发凉,也让他觉得极为陌生!
从前的黎豫绝不是这等心狠手辣之人,如今顷刻之间,便是两条性命!
“黎至清!”黎贝玉这是第一次连名带字称呼黎豫,近乎用力吼道:
“你到底怎么回事?自打虚无斋回来,你行止异常便罢了,现下竟还草菅人命,你真想当昏君遗臭万年吗?”
“放肆!看来是黎某太惯着你,纵得你目无君父!”黎豫面沉如水,沉声吩咐道:
“寒英,把黎雁之关起来面壁思过,公函文书一应交卓济处理,非我命令,不许放人!”
卓济在智慧道长处,看着玉霄送来的堆叠成山的公文都快哭了。
不是说好这些日子只需照顾好眼前的老爷子,怎么公文还翻番了!下午他还要随着阿衍去听肖相讲书啊,这怎么忙得过来!
玉霄扯了扯嘴角,“没办法,黎雁之被主君禁足了,公文自然不能再送去。”
禁足?黎贝玉素来得黎豫倚仗,黎豫又是个好性子,平日连句重话都不曾对众人说过,怎的这次直接把人禁足了?
玉霄知他有惑,将方才的事捡重点同他一说,卓济登时就急了,当即与玉霄共乘一骑赶了回去。
当他捧着一杯热茶来到黎豫身边时,看着比他那儿更多的公文以及一脸平和处理文书的黎豫,瞬间有些心疼。
“怎么回来了?”黎豫目光仍锁在手中的劄子上,随口问道:“早上不是才把你送到智慧道长的住处?”
卓济把茶杯放在黎豫手边,摸了摸鼻尖,才期期艾艾开口,“方才听说您动气了,怕您气坏了身子,回来瞧瞧。又见了这么多公文,唉!这黎雁之真该死,面壁思过起来连活都不干了!”
卓济说完,还煞有介事地嫌弃地撇了撇嘴。
黎豫轻笑,无奈摇了摇头,“你跟归朴、和岳相与,别的没学会,竟是把京畿世家子弟说话绕弯子的毛病都学了去。”
在卓济心理,黎晗怙恶不悛,死了活该!可这些日子与黎贝玉在一处,黎贝玉处事颇有章法,对他也耐心,两人自然生出几分情谊。虽然前些日子有口角,卓济到底不愿黎贝玉被牵连,又见黎豫似乎并未因此事影响心情,这才大着胆子别别扭扭给黎贝玉说情。
“听说黎雁之口不择言,您别同他计较,您从前也跟阿济说,雁之为人孤高自诩目无下尘,他就那德性!您要还生气,我揍他去!”
卓济说着就挥了挥他的小拳头。
黎豫闻言笑意深了些,“那我从前还同你说,让你出师之前不要搭理他,你也没听我的话。”
黎豫说完,放下劄子,他卯初到了智慧道长处拜见,回来不过辰正,这会子已经一个多时辰,不禁肩膀有些僵硬,下意识地拿手揉了两下。
卓济对着黎豫素来勤谨,赶忙上前贴心地给人捏着肩膀,讨巧道:
“您从前说不要学他的清高执拗,哪里是不让我搭理人了?明明您也挺欣赏他的!既如此,就别同他置气了吧,您瞧瞧这些公文,自己还得受累不是?”
“你不是昨日才同他闹了别扭?你倒是不记仇!”黎豫被卓济伺候的熨帖,但到底不愿与人肢体接触,只按了几下,他便拍了拍卓济的手,示意他停下。
卓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夹在您和黎氏之间,他已经挺为难了,这些日子为了旁人,也被折腾得不轻,我哪里再好同他生气。要不我去骂他几句,让他来给您请罪。”
黎豫知道,卓济虽然年纪小,但难得比同龄人温和宽厚,这份真诚待人之心,更是难得,黎豫心中欣慰,面上不显。可听了他后话,却蹙眉道:
“你还有功夫去见他,想来还是不忙,既如此,不妨就把雁之这些日子的公文全接过去,我也轻省些。”
“啊?”卓济看了看案上多了一倍不止的公文,一想到这些大半都要搬去自己那里,顿时有些委屈:“您怎么能这样?”
黎豫才不管这么多,只道:“这些日子,除了去肖相那儿听学,你就好好待在智慧道长处,敢出门一步,打断你的腿!”
“哦——”卓济那张好看的娃娃脸再也笑不出来,他不知道到底哪句话说错了,被黎豫这般罚。不过他也顾不上想这些,只默默地在心里给黎贝玉记上一笔,待来日两个人都解了禁足,他非要痛骂黎贝玉一番方能出了这口恶气。
当两个侍卫听到门内窸窸窣窣的动静开门查看时,小黎衍正拽着一只毛茸茸黑乎乎的手臂从天窗上吊下来,而下头的黎贝玉正紧张地张开双臂护着,生怕小娃儿一个不留神摔了。顺着黎衍手臂往上瞧,天窗上赫然是一只黑熊,正是整日里跟着黎衍的那只!
两个侍卫是寒英最近给黎豫挑的,刚跟着伺候不久,名唤庚辰和庚寅,是一对兄弟。俩人差点被眼前的情景吓掉了魂,既怕黎衍一个没抓住从半空中摔下来,又怕那黑熊身子太重把房顶压塌了,还怕黑熊发了疯伤人。
庚寅吓得脱口而出,“哎呦,我的祖宗,这是在搞啥!”
庚辰则人狠话不多,缓过神来后,直接足见点地,飞身上前将黎衍稳稳地接了下来。
待一大一小平安落地,庚寅悬着的心才落回肚子里,对着黎衍抱怨道:
“小祖宗,您怎么就从天窗爬进来了,这么高的窗,您不怕给摔个好歹啊?”
黎衍嘿嘿一乐,指了指门,又指了指窗户,“我要是从这里、和这里进来,你们肯定拦着我。”
庚寅哭丧着脸,“那您也不能这么吓唬咱们啊,您就算要上墙爬屋,好歹也找个靠谱的帮手,哪怕让玉大统领给您抱上去呢,您说您整了只熊——”
“唔吼——”门外一声黑熊的低吼传来,庚寅闭了嘴。
二黑迈着慢腾腾的步子,晃晃悠悠挪进屋子里,在黎衍身边坐定,然后拿那颗圆圆的大脑袋蹭了蹭黎衍。
自打二黑了进门,庚家兄弟和黎贝玉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无他,二黑在黎衍眼中是可爱的小伙伴,可在旁人眼里这只庞然大物是能伤人的畜生。
黎衍揉了揉二黑的大脸,然后朝着庚家兄弟灿烂一笑,露出八颗牙齿,“让我单独跟雁之叔叔说会子话,就一小会儿。”
庚家兄弟对视一眼,这次开口的是庚辰,“小公子恕罪,主君后来下令,黎雁之思过期间,任何人不得探视。”
黎衍撅着小嘴,可怜兮兮道:“就玩一小会儿,我就是一个小孩子,爹爹不会怪罪的。最近爹爹忙得紧,都没人陪我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松动,毕竟一个小娃娃而已。可即便如此,让两个人直接应承下来,还是颇有难度。
“你们瞧见二黑没,不仅你们怕它,雁之叔叔也怕,有它在这里看着,雁之叔叔跑不了的。”黎衍再接再厉。
两人继续对视,还是不肯松口。
见两人不为所动,黎衍没了耐性,方才装模作样的软萌神色一扫而空,环视房间内陈设后正色道:
“家父让关押黎雁之,未下大牢,却拘在这厢房之中,对他的爱重之心不言而喻。想来二位也接到了吩咐,只看住人便可,衣食不得苛待。至于令他闭门谢客,不过是怕公务扰他心神,使他不能充分体会上意。家父的意思,无人比我更了解,今日我来开导一番,让黎雁之上个请罪的劄子,想来家父喜闻乐见,如此,二位这看人的差事也能了了。今日,人我一定要见,若是父亲那边怪罪,有我担着,倘若你们仍执意拦着,未免有些不识好歹了!还不退下!”
这话里话外都是上位者的气势,庚家兄弟不敢再拦,只得悻悻地退出门去,然后嘀嘀咕咕一阵后派人去给寒英通风报信。
一见黎衍又摆出那副人小鬼大的做派,黎贝玉嫌弃地直摇头:这娃哪儿有一点小孩子模样,可同时,又在心里暗暗赞叹,不愧是黎豫亲自教出来的儿子,不足十岁的年纪便通身气派,不用咄咄逼人,便叫人不敢小觑。
等屋内只剩下两人一熊,黎衍也不端着了,往榻上一蹦,靴子一踢,直接盘腿坐下,二黑则靠在榻边倚着他。黎衍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雁之叔叔你也坐。”
“你看好你的熊瞎子,别让让他乱动弹!”黎雁之瞧了一眼二黑,对黎衍的建议敬谢不敏,远远地走到屋子另一头的圆凳上落座,对着那憨态可掬的黑熊咽了口口水才道:
“你真是来给你爹当说客的?”
“嘁!你们大人的事,我才懒得管。”黎衍翻了个小白眼,将两条小短腿垂在榻边惬意地晃啊晃,“我是实在无趣得紧,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就来找你啦。”
黎贝玉没想到这小子真的只是来玩的,瞬间无语道:
“你身边怎么就没人了?上次容姑娘知道你没有年纪相仿的人伺候,还专门送了两个小童给你铺纸磨墨,他们不能陪你玩?”
“唯唯诺诺,无甚意思,话不投机半句多!”黎衍撇撇嘴,昨日课上,那肖老头讲书时不过嗓门大了些,就将自己那名唤砚台的小跟班吓了个哆嗦,那个叫毛笔的倒是机灵,就是不识字,自己同他说话,总是鸡同鸭讲。
“那卓济呢?你爹呢?再不济玉絮和寒英总是惯着你的!”黎贝玉耐着性子跟他扯闲篇。
小黎衍人小鬼大叹息一声,“我爹现在在书房里连头都不抬,玉絮叔叔被我爹打发出去办差了,姑父这两日也不见了。至于阿济哥哥,那可就更惨咯!因为在我爹跟前替你说了几句好话,就被打发去智慧道长那处,还不许离开半步,不仅如此,公事也不能耽搁,我去寻他时,他忙得风风火火,根本没空搭理我,哪有你这么舒坦。”
第283章 大结局(3)
黎贝玉没想到他刚得罪了卓济,人家还能去求情,心头一热,决定出去后一定要在楚州挑最好的酒楼,摆上一桌席面,好好答谢。黎贝玉知道了卓济待他的情义,心情大好,又见黎衍这番闷闷不乐,也有心思逗他说话,“你这些日子都跟肖相学了些什么?”
黎贝玉心情好,黎衍却被这话闹得不乐意了,一头栽倒在床上,头在床板上磕得砰砰直响,哀嚎道:
“不是吧?不是吧?我就来找你玩的,你怎么还查起功课了?我爹都没你这么无趣!雁之叔叔你这样没朋友的!”
黎贝玉被黎衍这番话逗得更乐了,小朋友再少年老成也是小朋友!黎贝玉把双臂抱在胸前,逗道:
“这可坏了,我也同你那两名小童般,与你话不投机半句多了!”说罢,怕黎衍真急眼了,忙哄道:
“行了,别恼了,待过几日你爹气消了,我出去陪你钓鱼去。”
“不行!惹我不高兴,你得多少给点补偿。”黎衍见人上钩了,嘴角勾起一丝坏笑,朝黎贝玉伸出了一只手,他旁边的二黑虽然不明白状况,也跟着小主人伸出一只熊掌来。
黎贝玉被闹得哭笑不得,“想要什么补偿,你且说来我听听。”
黎衍眼珠一转,“今日下学时,师公留了窗课,要我熟读《孟子·尽心上》、《论语·泰伯》和《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找到其中一处相通之处,明日学上要考校。你说,窗课若是临几篇大字也便罢了,今日题目如此刁钻,我连四书都未读完,哪里分辨的出这个。”
“你是——让我替你捉刀?!”黎贝玉猜到答案赶忙摆手拒绝,生怕晚开口一句就被黎衍来上了,“那可不成!那可不成!就你爹那性子,我骂他那么难听,他也顶多关我几天,可我要是敢在学业上帮你糊弄,他还不得杀了我啊!”
“哦,我还以为你不怕他呢。”黎衍听了这话有些泄气,但他近日心中惴惴,方才他爹又来同他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他心里更乱了,连《孟子·尽心上》还没读完,就恨不得把书撕了,眼见着都快半夜了,若是再不想主意,明日课上必要被骂,只好放低姿态央道:
“雁之叔叔,你就帮我这一遭吧,为了见你,我连天窗都爬了。”黎衍说着伸着小手向上指了指,示意自己的不容易,“总不能让我空手而归吧?要不这样,你只同我说具体是哪几句,隐含之意由我自己去想,也算不得完全糊弄。从前有难的窗课,我爹也帮过忙的!”
黎贝玉这才回过味来,这小子找人玩闹是假,让人帮忙做窗课才是真,没好气道:
“怎的今日不让你爹帮你?”
黎衍讨好地笑道:“今日晚膳后,爹爹来我这里,拉着我说了好一阵子话,难得他忙了数日终于得空搭理我了,我们父子自然得好好交心,哪里能让窗课打扰了去。再加上我瞧他难掩疲惫,自是不能再让他耗费心神。”
黎贝玉被这话气得翻白眼,“合着不忍心劳累你爹,就来祸祸我?那我更不能管了,你自己想!”
黎衍小嘴一撇,指了指窗外,月上中天,一脸委屈:“都这么晚了,那三篇那么长,谜面又那么难,想上一夜也未必想出来,雁之叔叔,你忍心看我通宵达旦嘛?小孩子晚上不睡觉长不高的。”
黎贝玉素来喜欢黎衍,被他带着委屈软语一求,又估摸着快到子时了,的确不忍心让这么个小娃娃熬大夜。再加上有黎豫帮忙的先例,倒也不算作弊,点了点头,而后仔仔细细在脑中过这三篇文章。
黎贝玉才情斐然,不过半晌,便道:
“有了,许是‘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还有句‘家累千金,坐不垂堂。’你且记下思量着。”
黎衍闻言,在口中念叨几遍,便烂熟于心。
黎贝细品这几句,确定是谜底无疑,才道:“这肖相果然有趣,我寻思着读书伊始只教你些四书五经,没想到这么早就带你读《史记》。”
黎衍心头大石头落地,也有心思同黎贝玉饶舌了,“远不止如此,本来师公先时选的授课纲目出自《开元政要》,是爹爹同他聊后,他才临时改题,还将题目做成谜面,融入今日窗课之中,让回来琢磨即将开始课业到底是何主题。”
黎贝玉咂摸着方才那几句的应有之意,不禁暗笑,这黎豫真是枉费心思,他的儿子需要学什么进退自保之道?他虽心中碎碎念,却不会同黎衍点破,只是笑道:
“肖相教什么,你跟着学便是,早些学会了就能早些换下一个。”
“哎!”黎衍叹息一声,“说是这个课题至少要学一到三年,这未免也太久了些。”
黎贝玉见他又老气横秋起来,忍不住笑话他,可笑着笑着就觉得这事儿不对味,黎衍是未来的储君,刚开始就学进退自保之道,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了!
若此事当真是黎豫的安排,那这就更不对劲了……黎贝玉不禁有些苦恼,最近不对劲的事,未免太多了些,都不知道头绪在哪儿了!
“哎呀,咱们忘了个事!”黎贝玉的思绪一下子回到前日跟黎衍钓鱼时,那日黎衍说他爹不对劲,两个人还打算找黎豫问个明白,没想到回来就赶上黎晗上门来闹,黎贝玉生怕黎晗闹过了自取灭亡,便时时刻刻盯着,谁成想不仅黎晗没盯住,还把这桩事给落下了。
“你说,你爹他到底怎么想的?你说他忙政事,我能理解,毕竟南境这大摊子不好收拾,可在旁的方面,他未免反应太过了,一出手就两条——”黎贝玉说着,看着眼前明媚稚嫩的少年,登时闭了口。虽然这孩子少年老成,他也不愿意把这种血淋淋的事当面讲出来。话被咽回肚子里转了个圈,还没再吐出来,黎衍便自己把话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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