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穆谦身后的黎豫不忍心他被挤兑,开口解围,“郭大哥……”
被黎豫软语一求,郭晔一秒破功,恨铁不成钢地走到黎豫跟前,骂道:
“没出息!被人家三言两语就哄好了!不过我丑话说前头,咱们之前说好了,你既来了西境,就没有让我继续越俎代庖的道理,这偌大的西境,你若置之不理,我也撂挑子,你自己看着办。”
苏醒后被众人开导几月,黎豫心境逐渐开阔,虽然放不下这段感情,但也断不会再因此自绝于世。再加上郭晔掌权这些年,西境虽军事蒸蒸日上,但吏治经济尚无起色,百废待兴之际着实需要人治理,他便应了下来,如今也没有反悔的道理。
“郭大哥,我没有想撂挑子。”黎豫认真表达自己的观点。
“我信你,但信不过这个小子!”郭晔将穆谦上上下下打量一圈,“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一看就是来拐人的!”
郭晔此话纯属迁怒,虽然穆谦文不及黎豫,武不及郭晔,但长相却不逊色,他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仪表气度在大成绝对排的上号。穆谦是个识时务者,听郭晔如此说,立马转了口风。
“郭大哥说笑了,本王这次是专门来看阿豫的,听说阿豫身体要修养够半年,怕他不听话,本王专门自荐前来当监工。”
不能将人带走,那本王留下总成吧!
“穆谦,北境事繁,你不必为着我——”黎豫一听穆谦要留下,虽然心中欢喜,但理智仍占了上风,不过穆谦并未让他把话说完。
“不碍事!北境那边本王都安排好了,容成业是个得用的,并州知州安吉也可托付,还有老赵他们盯着,出不了大乱子。”穆谦转身握住了黎豫的手,“现下本王最放不下的是你!”
郭晔一琢磨,黎豫在读书理政上极为自律,但生活上却是个让人操心的,一时盯不住,就喜欢由着性子乱来,自己和阿梨又管不住他,这时候有人送上门当恶人,正合他意!
“好吧,看在阿豫的面子上,本帅就留你在西境待一段日子,借一步说话,本帅嘱咐你几句。”郭晔说着,就自顾离开了雅间,穆谦会意立马跟了上去。
黎豫一见暗道不好,扬声威胁道:“敢告我黑状,咱们就绝交!”
郭晔和穆谦相视一眼,不知黎豫的话是对着谁说的,但显然两个人都不自觉地被威胁到了。
两个霸主前脚出了门,黎梨立马牵着黎衍来到黎豫跟前,把黎衍往黎豫身边一塞,双手掐腰,秀眉一挑,兴师问罪起来。
“逃课的主意,是谁出的?”
黎衍背靠着他爹的大腿,仰头瞅了一眼他爹,佩服地五体投地,举起大拇指由衷道:
“爹爹,你的直觉可真准!”
父子俩连大气都不敢喘,本来还在黎衍怀里呼哧呼哧喘气的小熊崽仿佛感受到了紧张的氛围,也乖乖地屏住呼吸,一脸畏惧地瞅着黎梨。
黎梨是个爽利性子,胆子也大,直接上手捏了小熊崽的后脖颈,把它从黎衍怀里拽出来丢给玉絮,准备朝着父子俩发作。
黎衍极为乖觉,在黎梨发脾气之前,讨好地扑到黎梨身边,一把抱住人大腿晃了晃,“姑姑,不生气好不好,生气就不漂亮了。”
有这么个奶团子抱着自己撒娇,黎梨再大的脾气也没了,蹲下身子与黎衍平视,耐心道:“阿衍,你是个好孩子,你跟姑姑说,逃课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爹逼你的!”
诶!这话黎豫就不爱听了,怎么是自己逼的!
“姑姑,阿衍最乖了,阿衍一直很听姑姑的话!”在温柔又好脾气的爹爹与刁蛮又暴脾气的姑姑之间,黎衍很识时务地选择了后者,然后毫不犹豫地把亲爹卖了,“不是阿衍要逃课的。”
“喂!你小子没义气啊!”黎豫急了。
黎衍转身,看着自己爹,一脸无辜道:“爹爹,咱俩差着辈呢,需要讲什么义气!”
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自己刚教的话,转头就用在了自己身上!黎豫不禁无语望天,这报应来得可真快!还没等他感慨完,就迎来了一顿疾风骤雨,直到郭晔和穆谦回来,黎梨才停下对父子俩的念叨。
回去的路上,玉絮抱着黎衍与郭晔及黎梨一道在前面走,黎豫和穆谦在后面跟着。黎豫因着理亏,被骂得讪讪的。
穆谦难得看黎豫的笑话,忍不住逗他,“这可真是嫁出去的姑奶奶,霸气侧漏啊,本王方才在屋外听她骂你,都忍不住肝颤。”
黎豫听了这话并不恼,反倒是敛了玩闹的笑意,惆怅起来,“这些日子难为阿梨了,自从阿衍到了西境,这里上上下下,或是顾忌着阿衍的身份不敢管,或是怜惜他父母双亡不忍管,只有阿梨逼着自己硬起心肠管束着他,才没让阿衍长歪了。其实,从前阿梨和阿衍最是要好,阿衍也最喜欢跟阿梨玩。”
穆谦知道黎豫这是又自责了,自责没有做好一个父亲,没有当好一个兄长,想了想,下定决心,认真道:
“阿衍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不仅聪明,这么小处事还非常有分寸,以后由你管束,会越来越好。本王也会陪你一起,给阿衍一个完整的家,让阿梨再做回原来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黎豫会心一笑,“好啊,我这脾气可当不了严父,黑脸就交给你来唱。”
“没问题,包在本王身上,本王最大公无私了!”穆谦拍了拍胸脯,非常有担当的揽下了这桩差事,又见黎豫虽露出笑意,却仍有惆怅之色,笑着逗他开心,“本王这还是第二次见你骂不还口,回头本王可得好好跟阿梨学习学习,以防你回头欺负本王。”
这话黎豫可就不爱听了,眉毛一挑,“第二次?黎某虽不说口才出众,但也绝不是任人欺凌的软柿子,这次是让着小丫头,哪里还有第一次!”
穆谦欠兮兮道:“清虚观,上次差点被先生挤兑哭的那人是谁啊?”
本想着拿着黎豫的窘事逗趣,没想到黎豫面色却凝重起来。
“怎么了?”穆谦发觉了不对劲,“是本王说错话了?”
黎豫摇了摇头,“你知道清虚观那人是谁么?”
“先帝钦点的宰执郁弘毅,新帝继位,遣了肖若素亲自去迎,举国皆知了。”穆谦说完,又由衷道:
“当年相识,本王便觉得阿豫不同凡响,区区登州那种穷乡僻壤能出你这样的人中龙凤,实属罕见,但若说你师从郁相,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经历一遭生死,两人已将话说开,彼此之间再无隐瞒,黎豫虽然不想提起旧事,仍忍着恶心将郁弘毅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穆谦听完大为光火,“这么说,胡旗南侵、闵州水患、军粮告急、泺河毁堤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郁弘毅设计的?咱们当年差点命丧北境,跟这个老匹夫脱不了干系!”
黎豫虽然不愿承认,但事实摆在眼前,慨叹道:
“世家痼疾太重,从内部根本无法一次性粉碎,徐徐图之的结果只能是新旧更迭,老世家一朝失势,不过几十年,就会有新世家取而代之,先生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才想引外力一劳永逸。只是,他算错了一点,大成的世家并不会像他安排的那般,倾尽全力御敌,以至与仇寇两败俱伤,反而是咱们看到的局面,为着保存自家实力,不惜牺牲前方的将士和边塞的百姓。”
虽然穆谦也不齿郁弘毅的作为,但仍忍不住赞叹道:“这老匹夫虽不是个东西,不过却有经天纬地之才,能以天下为盘,大成及诸国为棋子,这样的能力,非常人能及,新帝比之可差太远了。”
黎豫亦道:“是啊,所以盼着他晚点把目光放在西境和北境上,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穆谦倒是乐观的很,一把搂过黎豫的肩膀,拍了拍,笑道:“别怕,本王有信心,本王的阿豫一定能青出于蓝!”
“快好了,快好了,你再忍一忍!忍一忍!”
“啊!!你这太烫了!!穆谦,我受不了了!真受不了了!”
“阿豫,这样呢?舒不舒服?”
“穆谦,你给我滚出去!就现在!立刻!马上!啊!!!!”
郭晔刚一进黎豫的小院就听到了屋内传出的不堪入耳的声音,而黎衍正坐在台阶上跟小熊玩得开心。
郭晔看了一眼大敞着的房门,又看了看一脸淡定的黎衍,瞬间满脸黑线,“阿衍,你爹他们……”
黎衍见怪不怪,抬起头对着郭晔天真一笑,“郭伯伯你来啦,爹爹他们在卧房的榻上呢!”
“……”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俩人怎么这么没脸没皮!也不怕带坏了小孩子!
“阿衍,那啥——”郭晔摸了摸鼻子,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呵斥一下这对狗男男,毕竟有伤风化,而且还有个孩子在这里。
但是贸然闯进去,是不是有些尴尬?
“那个,那个,你爹他们经常这样么?”郭晔已经被尴尬到语无伦次了。
黎衍抓了抓腮,思索了半晌,“大约隔个三五日就会来一次,每次我爹都叫唤的可惨了!”
“……”
是可忍,孰不可忍,两个人也不知道避着孩子!哪有这种当爹的!
正当郭晔气冲冲地准备臭骂一顿这两个不知检点的,没成想穆谦被衣衫不整的黎豫推出了房间,顺道还丢了一支铜壶出来。
“带着你的东西,滚!”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留下穆谦和郭晔两人站在台阶上面面相觑。
穆谦委屈地捡起滚落在一边的铜壶,对着郭晔道:“自然还是热一点舒服解乏,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呢!明明是他身子凉,非说铜壶烫,你摸摸烫手不?”
郭晔瞥了一眼满头大汗的穆谦,又看了看摆在眼前的铜壶,伸手摸了摸,非常实诚道:“不烫。”
“你看,就是嘛!”穆谦找到了同盟,瞬间来了底气,上去拍着房门,“阿豫,开门,郭大哥也说了,这铜壶不烫,咱们再试试。”
“试什么试,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屋内的人明显还在生气。
郭晔有点懵,整个人都在状况外,“你们这是?”
穆谦叹息一声,一屁股坐在石阶上,还拉着郭晔一道坐下,向他讲起原委。原来,这段日子黎豫时不时就会头晕乏力,请大夫查过后,是因着从前在案前久坐,导致腰背肌劳损,颈椎和腰椎有些轻微膨出。大夫说多活动多调理即可,并无大碍。
黎豫对此不屑一顾,但穆谦上了心,他来自现代社会,每逢节假日都会跟着家里那群有白领病的叔伯兄弟去推拿放松,久而久之便深谙此道,对他而言最舒服的项目是一个铜壶经络理疗,他还专门跟店里的推拿师傅请教过手法,也在家里兄弟身上实践过,得到了一致好评。现下他想来给黎豫推拿放松一下,没想到黎豫身上有痒痒肉,还怕烫的厉害,浪费了他一番心意不说,还让郭晔看了笑话。
“那要不然,帮你摁着他?”郭晔话一出口,音量就小了半分,无他,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建议不靠谱。
“可拉到吧,他现在看不得书,处理不了公务,正愁没地方发作,万一给丫惹毛了,一口咬死咱俩合伙欺负他,他倒是有功夫跟咱们耗,咱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穆谦一脸苦恼。
郭晔倒吸一口凉气,穆谦所说在理,黎豫平日里端得四平八稳,可到了亲近的人跟前,就是个祖宗,谁都惹不起,“要不,咱们请阿梨姑娘来劝劝?”
穆谦一口否决,嫌弃道:“郭大哥,羊毛别盯着一只羊薅啊,让人家小丫头过两天清净日子吧。”
“那行,那阿豫这边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能让咱们后悔把你留下!”自打穆谦来了西境,郭晔省心不少,至少有人贴身盯着那个小祖宗!
“本王不信治不了他!”穆谦瞬间来了斗志,把铜壶重重地往台阶上一放,满血复活!等打完鸡血,才又把目光放在郭晔身上,“你这会子过来有何贵干啊?”
郭晔再没了玩闹之心,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递给穆谦,“你瞧瞧这个。”
穆谦的北境跟郭晔的西境走相似的路,先以军权稳定民心,然后慢慢发展经济和吏治,现下边防军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又有谢淳和容成业两个帮他盯着文官,他才能得空来西境照顾黎豫。
如今接过郭晔的信函,搭眼一看乃是京畿函告诸州及四境的统一文书,猜测这会子北境定然收到了,也不推辞,直接读起来。
“呦,新帝这改革推得挺快的。护林、减税、重科举、兴商贸,都是些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好政策。”
郭晔耐着性子,“你再仔细瞧瞧。”
方才一句不过是穆谦的玩笑话,他当然明白郭晔在说什么,敛了笑意,指着混在一众政策中的一条,正色道:
“新帝这醉翁之意,想来还是在调整地方察举官员中世家和寒门比例,以及削减世家府兵这两项吧。”
两条措施,一条阻挡了世家文官入仕的路,一条削了地方世家的兵权,两项都是动摇世家根本的举措,混在一众利民政策中,并不显眼,却被穆谦一针见血点出来。如今,郭晔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前黎豫肯辅佐这个纨绔王爷,此人的确有几分见识。
“新帝登基前不显山不露水,以至于咱们都以为秦王殿下是改革派,从前盼着他能挑个头,没想到新帝手笔更大,登基第一年就大刀阔斧干上了。”
穆谦亦怅然道:“从前都以为新帝耳根子软没主见,本王现下才瞧出来,他才是最沉得住气的。郭大哥,你猜北境和西境,他会先动那个?”
郭晔想了想,“现下无论动哪个,都划不来啊。许是京畿会先拿东境下手,再是南境,最后才是北境和西境。”
穆谦会心一笑,“英雄所见略同,东境诸州这些年目光都在商路上,鲜少涉政,也不养府君,他们对京畿威胁最小,也最听话,关键还是块大肥肉。至于南境,都是些手里有兵又有钱的硬茬,不过南境再硬也硬不过您西境,南境那些府兵充其量是散兵游勇,西境可是实实在在的府兵制,铁板一块。”
“怎么总觉得这不是夸人的话呢!”郭晔仰天长叹,继而又拿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穆谦,下巴一抬,“说了半天三境,咋不说说你的北境?”
穆谦笑得极为鸡贼,“北境有啥好整顿的?边防军隶属中央,三州被焚那会子,世家早就跑路了,剩下走不了的,不过苟延残喘,成不了气候,北境这穷乡僻壤不足为虑!不足为虑!”
郭晔见穆谦这副吊儿郎当模样恨不得抽他,“你丫装什么大尾巴狼!再问你是不是就得说,你跟新帝是亲兄弟,北境对京畿忠心不二?”
穆谦不再玩笑,认真分析道:“若本王与新帝易地而处,本王也不会着急对北境下手,一来就是方才说的,北境没多少油水,先下手没好处,再者,自古以来帝王都重清誉,他已经把穆诣软禁了,为着堵天下悠悠之口,也不会着急对本王动手的。”
郭晔面上也不轻松,“话虽如此,但四境里头,新帝最忌讳的肯定是北境,毕竟你姓穆啊。”
有了黎豫这层关系在,西境与北境已经成为攻守同盟,穆谦知道郭晔这话说得交心,亦坦言道:
“郭大哥可能不知,祯盈十九年初,本王差在就死在赴北境的路上。”
“还有此事?”郭晔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可是当朝亲王,谁敢动你?”
穆谦自嘲一笑,“当朝亲王又如何,穆诣不也是当朝亲王,照样被软禁。本王那时,被穆诚和穆诣联手迫害,若非阿豫用他换了本王一条命,本王只怕如今已变成黄土一抔了。”
郭晔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说,新帝是绝对不会放过你了?”
“郭大哥,你错了!”穆谦突然笑了起来,掷地有声道:
“本王答应过先帝,绝不会主动残害手足,但若穆诚不仁,本王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他欠本王的,他们师徒欠了阿豫的,本王会一笔一笔亲自讨回来!”
郭晔见惯了吊儿郎当的穆谦,见惯了横扫沙场的穆谦,却没见过眼前这样的穆谦——浑身上下皆是杀伐决断的果敢,还带着几分决绝的恨意!
“此事,要不要跟阿豫知会一声?”郭晔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与穆谦打着商量。
“先让他养够半年,把逍遥散的毒拔了再说。”穆谦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铜壶,若有所思道:“东境登州,毕竟是阿豫的故乡,若起了争端,他知道了也是忧心。”
第203章 山雨(2)
自从有了穆谦相伴,黎豫日子不再无聊。有穆谦在一边连哄带逗,黎豫连水果都比从前多吃了不少。除了黎豫,黎衍也多了一个大玩伴,性子越发活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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