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豫知道,依着穆谦那个脾气,黎贝玉若还留在北境,怕再难有出头之日,现下西境百废待兴,急需人才输入,有这么个得力之人闲着,不用白不用。
黎贝玉有些狐疑,“仅此而已?”
黎豫颔首,“仅此而已!”
“尊驾以为,贝玉为何要答应你?”黎贝玉说着,高昂起头,朗声道:“纵然身在西境,可若末学不想效力,也不会屈从于威势。”
黎豫瞧着眼前之人,再没了平日里的谦恭温顺,反倒是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的模样,黎豫心中感慨,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性,平日里那副做派,不过是唬人罢了。
黎豫笑了,在黎贝玉身上,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十三四岁志存四海又眼高于顶的自己,“黎某从未说过要勉强,你若不愿,黎某也强留不得,只不过西境民生凋敝,人才凋零,你忍心看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么?再者,辅助贫瘠的西境走向富强和在富庶的京畿诸州浑水摸鱼,雁之难道还用选择么?”
黎豫一击即中!在黎贝毕生所愿,于公,辅弼社稷救民水火,于私,成就功业名扬天下,留在西境,他便能得偿所愿!
这样的诱惑,黎贝玉拒绝不了,迟疑道:“你当真不会公报私仇?”
“若真如此,雁之可转头就走,盘缠黎某拱手奉上。”黎豫一诺千金。
黎贝玉一咬牙,“好!贝玉答应了!”
黎豫脸上瞬间眉开眼笑,“既如此,那便请雁之先安顿下来吧,让卓济带你先去休息。”
黎贝玉张了张口,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转身欲跟着卓济出门。
黎豫倒是有心,“雁之若有疑虑,不妨直言。”
黎贝玉突然笑问道:“方才,让你们推来让去的那食材是什么?”
黎豫先是一愣,瞬间反应过来黎贝玉的意思,脸不自觉地发烫起来,有些尴尬,“见笑了,不过是一块炸豆泡而已。”
黎贝玉没再说什么,转身出门之际,与郭晔打了个照面。
郭晔本来是气势汹汹来问罪的,见到黎贝玉眼神一凛,然后对着黎豫拱手一礼,恭恭敬敬喊了一声,“主公”。
黎豫闻言有一瞬的愣神,继而释然一笑。
黎贝玉立在原地缓了好久才看清了形势,他本以为黎豫来到西境,亦如他在北境一般,乃是军师一般的存在,对人事有一定的任命权,却没想到原来整个西境都是人家的。
黎贝玉对着黎豫自嘲一笑,拱手道:“看来贝玉还攀上了高枝,以后还请主公多多照应。”
第207章 山雨(6)
回到方才的小院,那爷俩已经吃了个肚儿圆,懒懒散散地靠在石桌上,惬意的模样像都快睡着了,而石桌下的熊崽已经醒了,正吭哧吭哧啃着剩下的半根玉米棒子。
“怎么那么久,连锅子都凉了。”穆谦嘴上虽然抱怨着,手上却极为勤快地拿着火钳添着新炭。
黎豫在他身边坐下,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菜蔬,心头一暖,“要用人家,姿态得做足了。”
一会儿功夫,锅子又烧开了,咕咚咕咚冒着泡,穆谦一边替人涮着菜,一边随口道:“留下了?”
“嗯。”黎豫发出一个鼻音,专心对付着碗里的美食,“刚才好险,前脚刚进书房,后脚郭大哥就杀来了,好在有黎雁之这个外人在,要不然免不了被一顿数落。”
“噗!”穆谦乐不可支,幸灾乐祸道:“被属下追着念叨的主公,你可是独一份。”
黎豫本就难为情,现下被穆谦一逗,脸上挂不住了,把筷子往石桌上一拍,“还不都怪你!”
“是是是,都怪本王,你快吃。”穆谦怕再逗下去,黎豫真急眼,只得“委曲求全”地认输了,把筷子拿起来塞回黎豫手里,然后抱着胸玩味道:
“阿豫啊,你学坏了啊。”
黎豫夹了一筷子刚涮好的羊肉塞进嘴里,挑了挑眉毛,眼神里都是问心无愧。
“还装,待客不直接领去书房或者客厅,让人家来瞧你吃涮锅子,你几个意思啊?”穆谦知道黎豫不爱吃豆类,肯定不会主动吃,为着营养均衡,穆谦从锅子夹了一筷子炸豆泡晾凉送到他嘴边。
黎豫看到炸豆泡,想到方才出门时黎贝玉那句话,心情大好,痛快地张口接过,也不再装相,笑得得意。
“不论他到底想做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能有!”
“瞧你厉害的。”穆谦嘴上虽抱怨,心里却乐开了花,方才那一幕,虽然对他俩来说稀松平常,但在外人瞧起来,却是其乐融融一家三口,再无人能插足。这显然是黎豫在暗搓搓给黎贝玉下马威,穆谦突然有些自责,“其实,这种事本不该让你费心,你放心本王今后都不会再见他了。”
黎豫专心吃着美食,浑不在意道:“也不是有心折腾他,只不过卓济来报时,一时兴起。再说了,‘怀璧其罪’的道理,我还是晓得的,纵使你躲着,也碍不着人家扑上来,倒不如直接断了他的念想。黎雁之其人自视甚高,目无下尘,有了那一出,他不会自降身价再去做不堪之事了。”
这话惹得穆谦心花怒放,他从前以为黎豫万事不萦怀,一门心思扑在了政务上,没想到他也会吃醋,心中暖洋洋的。
黎衍一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两个爹,觉得他俩说话云山雾绕,好不容易听懂一句,两个爹都不说话了,他才探寻地问向黎豫。
“爹爹,怀璧其罪是这么用的么?”
“哈哈!”穆谦大笑起来 ,一把把黎衍抱在怀里,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逗道:“你爹爹说什么都对!”
黎豫也被逗乐了,嗔道:“瞎说什么呢,也不怕教坏了孩子。”
穆谦知道黎豫别的都好说话,唯独对黎衍的学业较真,这才又仔仔细细地给黎衍讲了一遍,什么叫怀璧其罪,成功将黎衍的注意力从方才的话题转移到听历史故事上,等故事讲得差不多,黎衍已经窝在穆谦怀里睡着了。
恰逢玉絮来接黎衍去睡午觉,穆谦直接把小人儿送到玉絮怀里,这才又坐到黎豫身边,正色道:
“本王知道他自视甚高,也不好驾驭,本想遣了他,奈何他不肯,再加上安知州求情,才将他遣到军营里,让他与士兵为伍。本以为他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竟应了你的约,更没想到你能拿下他。”
黎豫专心致志涮着羊肉,连眼皮也没抬,一个黎贝玉,哪有手切羊肉重要,随口接了一句,“我敢开口,自然是有备而来。”
“呦,还有后手啊?”
黎豫吃好了,拿起手边的帕子抹了抹嘴,假模假样道:
“拖您老的福,前些日子被送去京畿换谢容两位公子,见到了若素师兄,师兄对黎雁之赞不绝口,我便多问了几句,这才有了拿捏他的法子。”
“难怪你能给他号准了脉,不过把他放在身边,你不嫌膈应么?”
黎豫转头,眼睛里都是疑惑,“膈应什么?我若因着膈应将人撵走,回头还得再找人顶上,这种因小失大的买卖,我不干,这人不用白不用。”
这心胸,穆谦自问比不上,知道被黎贝玉利用了,他虽做不出那种残暴上位者动辄要人性命的荒唐举动,但也不会由着这人在自己身边翻云覆雨。
自己的阿豫,果然心胸了得!或许,也只有这样的心胸,才能配得上他高远的海河清宴的志向!
见穆谦没吱声,黎豫放下帕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话说,我挖了你的人,你不会在意的吧?”
穆谦倒是大度,“哪里的话,本王的都是你的,一个文官而已,北境还有容成业呢,你别说,从前本王以为这小子只会仗着先帝宠爱狐假虎威,没想到真有几分本事,有几分他兄长容素渊的魄力。”
黎豫笑不出来了,“说起容成业,方才黎雁之提了一桩事,说让知会你一声,京畿和亲人选定了,是襄国公府的嫡长女容清扬,容成业听说后,连夜赶回京畿了。”
“怎么是她?”穆谦的脸色登时变得不好看了。
黎豫本意是想说京畿出昏招,没想到穆谦在意的却不在于此,话里不自觉就带了点气,“哦,我倒是忘了,殿下还差点跟她成就一段好姻缘呢!”
穆谦再蠢,也听出这不是句好话,赶忙解释起来,“说来惭愧,从前本王抗婚,在先帝面前差点下不了台,多亏了容清扬解围,若非她执意退婚,怕是这婚事本王也推脱不掉。”
这话黎豫听着不悦耳,眼神一凛,“推脱不掉?”
“当然推脱的掉!”穆谦当即转了口风,三指并拢作指天誓日状,嬉皮笑脸道:“怎么可能推脱不掉,本王对阿豫的一片痴心,日月可鉴,绝对不会娶旁的女子了。”
黎豫嘴角翘了翘,不再揪着不放,“那你打算怎么办?”
穆谦没了玩闹之心,态度严肃起来,“容成业既然回京,看看容家怎么决断吧。襄国公一脉,于文人中口碑极佳,容素渊的名声更是直追肖若素,如今又进了政事堂,想来若容氏坚持,新帝也不能做得太过。”
黎豫沉吟半晌,面色渐渐凝重,“话虽如此说,但这样的消息能传到北境,怕不是空穴来风,更何况咱们这位新帝,可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身边又多了郁相那样的奇才,不能不防。”
穆谦本也没指望光靠容家就能拦住新帝,直接将打算说了出来。
“拒婚之事,是本王欠了她一个情分,若是她不愿意,容家又靠不住的话,那这个坏人让本王来当。和亲胡旗,怎么着都得从本王的地界上过,本王不答应,别说是国公府的嫡女,就是一只鸟儿也飞不出去!”
黎豫轻轻在穆谦的小臂上拍了拍,算作安抚,眼眸一亮,转了话锋:“那容姑娘漂亮么?脾性如何?”
穆谦虽不知何意,仍照实作答,“京畿世家小姐中的翘楚,不仅花容月貌,更是才貌双全,见地和谈吐不是一般人能及的。”
“有这么好啊?”黎豫托着腮,一边琢磨一边下了定论:“看来,当年新帝给你定这门亲事,真是花了心思了。”
“怎么又绕回来了!”穆谦怕黎豫吃醋,先把话头抢了过来。
只要本王先抱怨,阿豫就没话说了!
黎豫不理会的小心思,坏笑道:“话说,你觉得郭大哥这人怎么样?”
“郭大哥?”穆谦把手托在下巴上,站起来踱了两步,“郭大哥虽然有些草莽气,但是为人正直刚毅,嫉恶如仇,颇有担当。”
“嗯,咱郭大哥品性是没问题的,堂堂武将,你也不能强求他文质彬彬的。”黎豫素来护短,不自觉地就会帮郭晔说话,“那你觉得他样貌如何?”
“天庭饱满,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穆谦说着说着回过味了,试探性问道:“你该不会是?”
“对!我就那个意思!”黎豫眉开眼笑,“这么好的姑娘,配郭大哥这样的英雄正合适!郭大哥也老大不小了,得赶紧成个家,省得他没事老盯着我念叨。”
“啧啧,刚想夸你两句,就原形毕现了。”穆谦上手在黎豫腮边掐了掐,“郭大哥堂堂西境铁军主帅,素来说一不二,硬生生被你逼成个婆婆嘴,你还敢抱怨。”
“嘶——”黎豫嗔怪着打开穆谦的手,“我还不是心疼郭大哥一个人在西境待了这么多年,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别咱俩在这里合计的挺好,万一郭大哥也是断袖,那怎么办?”
第208章 山雨(7)
“你才是断袖呢,你们全家都是断袖。”郭晔声如洪钟,迈着流星大步进了院子,指着还冒着热气的锅子,瞪了黎豫一眼,“俩人躲在这里吃涮锅子,把黎贝玉丢给我,还编排我,真是白疼你了。”
黎豫乐不可支,赶紧拉着郭晔坐下,“哪里敢编排你,我俩这琢磨着,想给郭大哥说一门亲事。”
郭晔大大咧咧朝石凳上一坐,扫了一眼尽是青菜的锅子,“还有肉吗?再下点,我这会子还没用午膳呢。”
一旁的卓济闻言,赶忙布置碗筷,又新添了许多菜蔬。两筷子羊肉下肚,郭晔才缓过神来,“方才你们说什么来着?”
黎豫与穆谦相视一笑,“有一桩好事!”
那厢黎豫与穆谦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京畿这头可为难坏了襄国公府一家人。容成业刚一进家门,一家人就开起了家庭会议。
主座上,老国公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如今已是大长公主的国公夫人已经气得泣不成声,“穆诚那个杀千刀的,穆家旁系那么多适龄女子,非要我扬儿去和亲,存的什么心思!”
长华大长公主虽并非容清扬生母,但将容清扬一手带大,两人感情极好。早些年襄国公悼念亡妻,与这位续弦并不亲近,刚嫁入国公府的那段时日,还是小小的容清扬给了她孤独的心灵无限慰藉,是以她说什么也不肯将容清扬远嫁胡旗和亲。
容清扬本来坚强,眼见着母亲又急又气,还泪流面目,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刚走上前握住母亲的手想宽慰两句,却是襄国公先开了口。
“好了,越说越没边了!”
长华大长公主气红了眼,“逼着我章儿在政事堂夙兴夜寐,又千方百计把我业儿唬回来为他所用,现在还要打我扬儿的主意,本宫还说不得他了?明日本宫就入宫,好好问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简直胡闹!”襄国公气得一拍桌子,“让你一个妇道人家出头,容家的男人都死绝了不成!”
容清扬掏出帕子替母亲拭着泪,又赶忙对着襄国公劝道:
“爹爹莫气,娘亲也是心疼女儿。身为容氏的嫡女,纵使今日不与胡旗和亲,来日也逃不过政治联姻的宿命。清扬有幸投生在容氏,前半生已在家族庇荫下尽享富贵,今日若逃不过,爹爹和娘亲也莫要难过,清扬已经知足了。”
“胡说,容氏有祖训,家族嫁娶无论男女,皆要两情相悦,为父当年身不由己也就罢了,哪里让我儿再受这委屈!”
襄国公说者无心,可长华大长公主听者有意,她本就为着女儿的婚事担忧不已,现下更是难过,径直起身啐道:“就知道你还为着从前的事耿耿于怀,这么些年,就算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
说到动容处,眼泪根本止不住,长华大长公主不欲在孩子面前失态,掩面快步出了屋。
襄国公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当年续弦时,他虽不愿,但这些年早已与长华大长公主恩爱不已,还一连有了容含章和容成业两个儿子,见妻子想偏了,再也顾不上女儿,登时起身就去追。
“诶,夫人,夫人啊!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解释啊,我口不择言——”
容成业被他爹这一手给整无语了,赶忙走到姐姐跟前,劝慰道:
“姐姐,你放心,咱们绝对不会让你去和亲的,娘亲方才说得极是,就算要和亲,也不该是姐姐去。更何况,有晋王殿下在北境震着,就算这亲事不成,胡旗还敢反了天不成?哥,你说是不是。”
坐在一旁的容含章亦起身,走到容清扬身边,安慰道:
“姐姐,政事堂这边我绝不松口,若素也答应帮我劝着今上,同时我还联络了容氏在朝的官员、祖父和父亲的门生故旧,咱们一起上折子,压下这桩事。”
容清扬看着眼前这两个异母弟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含章,你走到今日着实不易,千万要保重自身,容家还要靠你;成业,以后若姐姐真不在了,要好好听爹娘和哥哥的话,知道么?”
容成业一听,这话都是要交代后事了,急了,“姐你别着急啊,肯定还有办法,你等我一下。”
容成业说话间就从怀里掏出了六个铜钱,他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成业!不许浑,这卦这辈子都不许卜了!”容清扬当即喝止,上手就要去抢容成业的铜钱。
容含章见状,一边拦住容清扬,然后递给容成业一个眼色。
容成业会意,当即起卦,等卦象出来,容成业脸色变得非常古怪。
“怎么说?”容含章有些着急。
容成业挠了挠头,撇了撇嘴,脸色极为古怪地吐出一句,“从这卦象来看,我咋瞧着去和亲是大吉呢……”
容含章:“……”
容清扬:“……”
朝野内外皆以为新帝的改革从东境开始,没想到他同时把手伸向了京畿的世家;朝野以为率先受到非难的会是一直与新帝作对的护国公府谢家,没想到新帝先拿了一直中立的襄国公府容家开刀。
纵使容家上下抗拒,容氏的门生故旧接连上书,新帝仍不为所动,亲手书写谕旨,册封容清扬为沐恩公主,让政事堂翌日宣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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