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多了个孩子, 慈宁宫也变得热闹非凡,连小厨房都生机勃勃。
炉子上热气蒸腾,仆婢们忙进忙出乱作一团, 要给邓太后熬制养身的补药,还得准备阖宫解暑的汤饮, 当然, 也不乏小世子的,昨晚上起了点凉风, 今早太后娘娘摸着小皇孙额头有些微热,尽管太医说了不打紧, 架不住太后仔细,还是开了点不温不火的太平方来,等会儿兑在牛乳里让他服下。
徐宁假作巡视,笑问道:“哪罐是给小世子的?”
她自来在太后娘娘跟前十分得脸, 厨娘们自不敢怠慢,朝着一盅咕咚作响的指给她看。
偏巧这会儿正是传膳时候, 那人忙得不得了,徐宁便道:“你先去吧, 我帮你盯着火候, 这汤药总得半个时辰才滚。”
文火慢炖么。
厨娘感激不已, 答应着出去了。
徐宁瞅着四下无人在意, 方才款步来至炉边,从袖里摸出一个瓷瓶来,正要向罐中倾倒, 却闻平地一声惊雷, “你在做什么?”
众人齐齐下跪施礼,却是邓太后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而她身边的李凤娘则十足幸灾乐祸,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总算逮着狐狸尾巴了。
邓太后面若寒霜,十分愠怒,她知道徐宁与吴王妃交好,也猜着徐宁不会袖手旁观,可以为顶多把孩子带出去让吴王妃看两眼罢了,却不曾想会是背地下药这种方式,怎么,想叫人以为她当曾祖母的不慈、故意虐待孙儿么?
李凤娘告密时,邓太后原本不信,然而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可辩?
徐宁安分跪在地上,一语不发——当然,为颜面着想,是在邓太后自己的寝殿里,堂堂王妃岂能被宫人看笑话?
未免冤屈平人,邓太后还是请了照顾小世子的太医来,太医打开瓶口嗅了嗅,又拿筷子沾了点放进嘴里品尝,方才心平气和道:“启禀娘娘,这是人乳。”
李凤娘的得意僵在脸上,什么,人乳?怎么可能?分明该是下药才对。
邓太后皱眉,“怎么回事?”
这一桩又一桩的,着实令她犯糊涂。
徐宁娓娓说道:“臣妾虽与吴王妃交好,又怎肯令皇祖母脸上蒙羞那般龌龊,况且,是药三分毒,吴王妃也不会准许臣妾伤害世子的。这瓶子里头不过是二嫂新挤的奶水,臣妾念在她思子情深,才带来让小世子尝尝罢了。”
没想到闹出这么大乌龙,邓太后好生无语,“既这般,你怎不早说?”
徐宁委委屈屈,“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太后娘娘要打要骂,臣妾自甘承受。”
傻东西,哀家若一怒之下将你投入暴室,你是否还得以死明志?邓太后原以为老五媳妇是个聪明狡黠的,哪知却一腔愚忠,让她又气又怜,不知该怎么办好。
李凤娘眼看徐宁轻轻松松扭转局势,气得脸都青了,“太后,就算情有可原,可她擅动小世子的饮食也是事实,今日敢偷换人乳,哪天没准就真下药了,太后娘娘,您断不能轻纵呀!”
邓太后烦透了李凤娘无事生非,“来人,送她去佛堂跪三个时辰,没哀家吩咐不准起身。”
还特意送了一摞妙法莲华经供其抄诵,平静心神。
李凤娘看徐宁的眼神恨不得生吃了她似的。
徐宁微笑以对,技不如人就老实憋着,成天闲折腾不是找抽么?
这厢邓太后方牵着徐宁手叹道:“好孩子,错怪你了。”
徐宁措辞无可挑剔,“不怪您,都是那起子小人挑唆,您也是关心则乱。”
她对邓太后从始至终都保持适当距离感,自然不会因这点子冤枉而难受,唯有真正在意的人才能伤害到她。
经历这出,相信邓太后由于内疚会对她更好,她其实赚了。
徐宁含笑,“太后,我又找人排了几出新戏,您也来瞧瞧吧,”
邓太后忙着亲小曾孙的肉脸蛋和肉屁股,倒有好几日不曾听戏了,正觉瘾头上来,欣然答应。
不过,跟徐宁以前找的那些或黄暴或低俗的戏文不同,今日的剧本似乎正常许多。
邓太后看着看着,脸色渐渐凝重。
待用膳时,忽然放下筷子叹道:“把人送回去吧。”
这个人当然指的是小世子。
徐宁故作吃惊,“太后怎么了?”
这么快就厌烦了新玩具?
邓太后白她一眼,嗔她明知故问,“你点那么些戏叫哀家听,不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寻儿记》《碧云簪》《三娘教子》《李逵探母》,桩桩都是讲骨肉人伦的,她再听不出便真是傻子了。
虽不知是徐宁的主意还是吴王妃本就是这么想,但邓太后原是个通情达理的老太太,她贵为太后,也不能叫人家母子分离。
徐宁笑盈盈给上首夹了条子母鱼,“臣妾只是觉着,凡事最贵重也贵重不过您的玉体,偌大年纪,还辛苦为儿孙操持,何苦来哉?人家的事让人家烦忧去,您若当真喜欢,等二嫂出了月,抱着小世子时常进宫给您请安就是了,骨肉齐聚一堂,岂不更和乐融融?”
见邓太后并未反驳,徐宁又小心翼翼道:“况且虽说是隔代亲,可差了辈的,总归没那么真情实感,自己的儿女才该多疼哩……”
这也是她经验之谈,前世她是外婆的小棉袄,舅舅舅妈却总当她是眼中钉,彼时她认为是大人们心胸狭隘,后来等她渐渐长成,反而觉着人之常情,若非确实偏心,谁会吃饱了撑的跟个垂髫小儿计较呢?
别看邓太后这会儿疼小世子疼得跟什么似的,那些皇子公主没准都在背后咒骂,便是景德帝自己,难道就没点微微的不舒服么?他出生那会儿正是邓太后最忙碌的时候,又要斗嫔妃又要斗娘家,还得分心邀宠,怕是没多少功夫放在幼子身上,景德帝不知是何滋味呢。
邓太后被她一番妙语逗笑了,随即却轻轻长叹起来,吩咐掌事宫女去将皇帝请来。
她印象里,很久都没跟儿子一起用过膳了。
景德帝正觉莫名其妙,还当母后想将老二家的长留在慈宁宫——这个么,照他看其实不妥,倒不是怕老二家的舍不得,而是抚养这种行为本身就带有一定政治倾向,将来议储时母后若帮吴王说话,他是听还是不听呢?岂非徒增困扰。
哪知进门却听见小世子已经被 送回,不由得吃了一惊,母后这么快就回心转意了?
邓太后不欲多言,只平静道:“皇帝用过膳不曾?没有就来用些吧。”
细心拨去那条红烧鱼上头的姜丝,“哀家记得你只吃仔姜,明日叫他们换了来。”
那不过是儿时顽皮作祟,这些年景德帝的口味早就变了,不过,太后难得这般温情脉脉与他说话,他亦识趣默认。
细想想,这般时光还真挺难得,他不再作为一位皇帝、一位父亲,而仅仅是别人的儿子,可以尽情享受体贴与照顾。
徐宁知趣告退,把桌上一盘辣炒花蛤打包走了,她最近挺爱吃辣的。
景德帝心想,莫非又是她的巧思?
老五媳妇可真是……人中之杰啊。
一场风波消弭无形,吴王妃倍感庆幸,把徐宁更是看得如救世主一般。
自从小世子回来,她成天要抱着,片刻不肯放松,哪怕手酸了都不舍得放下。看她那副模样,当真抢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其实,徐宁觉得胡贵妃所言有理,好歹听上去还挺冠冕堂皇的,“你还年轻,正是适宜生育之龄,小世子虽讨喜,难免碍着你与吴王相处,不如让乳娘带几天也就是了。”
虽说吴王已有了庶子,但胡贵妃这样出身的人无疑只看重嫡子,一个在她看来还远远不够。
自然多多益善的好。
吴王妃冷着脸道:“我的孩子,只有我最疼他,怎能放心交给别人?”
况且,她对吴王早就冷了心肠,有这么一个血缘之亲也就够了,她压根不愿再委身于人。
徐宁劝道:“总得多做几手准备。”
吴王妃轩起秀眉,“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宝,不让他受半点伤害,他父王也不会再有别的孩子来与他争宠。”
徐宁心头一跳,二嫂这话信息量巨大啊,什么叫不会有别的孩子,她想把吴王阉了还是怎么滴?
但看吴王妃不欲多说,徐宁只得罢了,又道:“大嫂那头,你打算怎么办?”
虽说这事全赖胡贵妃颟顸,可到底安王妃才是那个操盘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活活想把人恶心死。
吴王妃哂道:“我自然不会放过她。”
眉宇间颇有些咬牙切齿,可见梁子已经结下。
不久,邹尚书联合御史台诸位大臣,一举弹劾韩国公满门,举朝哗然。
不怪众人吃瓜,这邹韩两家不是一向交好么?往上数三代都沾亲带故哩,更别提,两家的姑娘还一同嫁进皇室,这等缘分,寻常人岂能求来?
如今居然说翻脸就翻脸了,莫非两位皇子的斗争已进入白热化,不得不兵戎相见?
邹家虽然来势汹汹,证据准备得也很充分,但,韩国公府亦非吃素的,很快准备好了凌厉的反击——要知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比起费尽心机自证清白,不如搜刮对面的罪证来得方便。
反正这些世家有一说一,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几十年屹立不倒的,都不怎么清白。
两边唇枪舌剑,愈演愈烈,看来这场斗争最少到年底才会有结果。
徐宁很欣慰,虽然有点对不起人,不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们静王府只要等着捡漏就好了。
第090章 真题
“停, 不是一百三十贯,是一百四十贯,你又算错了。”红芍皱眉嗔道, “你近来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
要知以前白芷可是对账的好手, 可这个月已经有三次被她挑出毛病, 奇哉怪哉。
白芷默然,“我去方便一下。”
红芍不免叽咕, 这种症状,多半是思春了, 不知看上了哪家男子?只要不是门第太过悬殊的,王妃都能说得上话,何必躲起来自己钻牛角尖?真不明白。
半夏大摇大摆过来,“白芷呢?小姐找她。”
同样是丫鬟, 就只有她敢称呼小姐,仿佛王妃仍未出阁一样。正如半夏讨厌红芍, 红芍也同样意识到人家对自己的敌意,“更衣去了, 你过会子再来。”
半夏登时眉立, “不过叫她看看账本, 就找各种法子躲懒, 宫里出来的也这般没规矩?”
红芍笑道:“是啊,内务府自然少教,可有一点咱们拿得住, 不会跟太监眉来眼去。”
当谁瞧不出来似的, 跟那小白脸向荣成日打牙犯嘴,说没点内情, 谁信?
半夏老脸红赤,“说谁呢?”
“谁心虚就说谁。”红芍毫不示弱。
半夏一时无言,两人正对峙时,白芷从院后出来,听闻王妃找,怔了怔,颔首道:“谢姑娘传话,我随后就去。”
半夏方才满意,这才像有规矩的样子,趾高气扬离去。
红芍倒觉好笑,“成天拿着鸡毛当令箭,方才被我排揎一顿,才老实了。”
又问白芷,“王妃找你何事?”
年初才对过账,按说不必跟铺子里的掌柜打交道,至于别的——不是她吹牛,白芷的用处还没自己多呢,毕竟会管家的比比皆是,如此天生丽质却是罕见。
白芷摇头,“去了就知道了。”
心下倒已有所预感,罢了,该来的拦不住,早晚都得面对。
寝殿里,徐宁已经支开闲杂人等,只桌上一炉熏香袅袅点着。
闻着那清冽的檀香味,白芷心情平静许多,她不假思索,掀裙跪在地上。
徐宁悠悠道:“知道我为何找你来么?”
到这关口,再撒谎也是枉然,白芷垂头,“因为奴婢私见楚王妃。”
不止是私见,确切地说,是达成了一笔交易,否则她不会暗示徐宁给小皇孙下药,而李凤娘那么巧带着太后前来捉赃,自然是有人通风报信的缘故。
只没想到徐宁棋高一着,非但不曾上当,还将计就计摆了李凤娘一道。
技不如人,自然该当认输。
徐宁深深吸了口四散的香气,显然,她心里不是不愤懑的,但更多的却是困惑不解:白芷,为何要背叛她?她自认待这些人不薄,连红芍这般起初没安好心,她都能网开一面,难道她的人格魅力还及不上李凤娘么?
而她也不觉得白芷能被钱收买,作为铺子里的副掌柜,她赚的总不会比李凤娘能给她的少,何至于此?
白芷默然,“王妃听说过一句话吗?宁为鸡头,不做凤尾。”
其实,她本不算是个安分的人,当初温妃娘娘选择将她俩赐下,看中的也正是这点。但,不同于红芍千方百计想当侍妾,白芷更多的是想发挥自己才能,她擅长刺绣、烹饪,精通术数,本来是个绝佳的人才,然而,当她踏入王府之后才发现并无太多用武之地。四季衣裳自有府中绣娘操办,至于庖厨,王妃更喜欢从徐家跑回来的那厨子,算账就更不消说了,王妃本就不逊于她,何况以王妃的精明,宁愿自己亲手打理,也不能全权交给别人。
她渐渐发现自己泯然众人,就连红芍似乎都比她用处更大,而王妃也明显喜欢红芍多些,无论去温家还是回徐家都得捎上她,而自己只能沦为陪衬,她岂可甘心呢?
于是当李凤娘派人来找她时,她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尽管她明知楚王妃的愚蠢,但,为何不赌一赌?若徐宁轻易中计,证明她未遇明主,合该弃暗投明,相反,若王妃洞悉了李凤娘的伎俩,那她……也死而无憾了。
白芷俯身再拜,“奴婢无才无德,背信叛主,悉听王妃处置。”
横竖她的身契捏在王妃手里,想怎么料理都行,大不了,仍旧将她卖回给牙行,继续过那颠沛流离的日子,她也认了。
然而沉默良久,上首却轻轻开口,“罢了,你下去吧。”
白芷一怔,王妃竟还愿意她留下?她以为最少也该被撵出家门才是。
徐宁莞尔,“我为何要赶你走,难道你留下来不是用处更大?”
李凤娘那个粗蠢的,难得想到收买人手这种主意,她自然得好好利用起来,比起赶走白芷再让李凤娘对府里其他侍婢下手,倒不如让白芷当好这个双面间谍,往后没准能立大功——楚王的风流花心虽是出了名的,可谁也没规定花心就不能当太子呀,说不定景德帝还以为是雅事呢,何况惠妃出身高贵并不逊于两位贵妃,这么块唐僧肉,总有人想啃上一啃的。
白芷按捺住心头激动,哑声道:“诺。”
显然,这种任务可比天天看些无聊账本有意思多了。
收拾好心情正要告退,徐宁忽道:“知道楚王妃为何挑中你么?”
从难易程度言,明显红芍更容易被收买。
白芷摇头,她又不是李凤娘肚里的蛔虫。
徐宁不言,只坏心眼地将桌上一面小菱花镜递去,让她揽镜自照。
白芷:……
合着王妃的意思是嫌她不够美貌啰,不足以挑起李凤娘的妒火。
换成红芍,那是看一眼就要生气的程度。
白芷默默退下,心想,王妃还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呀。
齐恒辗转打听清楚经过,奇怪她何以这般宽仁待下,徐宁只道:“没什么,觉得她也怪不容易。”
身为女子,本身就面临着诸多掣肘,而奴婢的身份更加以人重重桎梏,白芷不能像个男人那样建功立业,只好窝起来搞宅斗啰。
若齐恒真的登基,或许可给白芷封个女官做做,否则总归可惜了。
徐宁道:“对了,秋闱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记得高考出卷人都会集中安置在一个密闭空间里,避免泄题,古代虽说人口少,但录取的也少,难度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差不多。
会不会有人提前买通出卷人,到时候直接搞个真题啥的。
齐恒摇头,“按理不会,连我都得到八月才知,谁这般大胆?”
徐宁也只是说笑,“翰林院那帮老大人两袖清风,没准还真有几个缺银子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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