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猜着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想到嫡姐阴魂不散,居然跟到娘家来,这却不好轻易打发,“大姐姐,你也是。”
徐馨微微咬牙,“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要见你。”
徐宁故作懵懂,“我还真不知道。”
就算知道能怎样,这是朝廷大事,哪是她一介命妇能插手的,把她当阿拉丁神灯使唤?
徐馨看着她那副事不关己态度,愈发愤懑,“你明明清楚,我夫君是被冤枉的。”
能中亚元的人,何必靠作弊这种龌龊手段,况且她很确定,当时她将考卷拿回去的时候,文思远一个字都没看过!
静王身为主考,难道不该主持公道么?
徐宁道:“此事自由翰林院与礼部裁决,殿下无非挂个名而已,大姐姐休要强人所难。”
她轻轻瞥了徐馨一眼,意思很清楚:若非受她连累,文思远本不必无辜抱屈,肇事者哪还有脸质问?
徐馨脸上一白,气焰低下去,她忍着羞耻,扑通跪倒在地,“恳请殿下再给我夫君一次机会。”
重新赴试也好,另外命题也行,真金不怕火炼,文思远自然能证明清白。
哪怕让三司监考她也没意见,徐馨只希望能弥补先前过失,别因她一时的疏忽铸成大错。
众目睽睽下,宾客们见到这等奇景,纷纷投来视线。虽说皇家规矩大,可到底是亲姊妹,不必这般卑躬屈膝吧,还是静王妃非要摆架子?
徐宁并未感动,反而轻轻笑起来,“大姐姐,你果然一点都没变。”
徐馨愕然抬首,不解她话中之意。
徐宁缓缓道:“从我进门到现在,你未问我一字安好,亦不曾关心殿下是否被舞弊案连累,口口声声只有你那剥夺名字的相公,文夫人,你关心的究竟是公道,还是一己荣辱,相信你自己最清楚。”
从来如此,她这位嫡姐的本性一向是自私的,儿时打破花瓶不敢承担,如今明明是自己的错处,不思悔悟,还非得归咎到别人头上,到底缺少社会的毒打。
徐馨没等到想要的结果,反受一通嘲讽,未免恼羞成怒,“徐宁,你别太过分了,当王妃就能目中无人,让亲姐姐给你磕头作揖?”
徐宁神色不改,只居高临下望着对面,她还真有这个权利。倘若她要以大不敬之名治罪徐馨,旁人又能耐她何?
那一眼让徐馨感到奇耻大辱,恨不得当场撕掳起来。
王氏赶到时,徐馨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眼看就要爆发,王氏赶紧上去将女儿抱住,虽不知发生何事,冲撞静王妃可不是小事,尤其当着许多贺客的面,想装聋作哑都不行。
一面让婆子先将大姑奶奶带到后堂梳洗,一面便冲着徐宁陪笑道:“她小孩子不懂事,王妃别跟她计较。”
其实徐宁年纪更小,但嫡母这话她也懒得反驳了,只轻描淡写道:“无妨,家里少条失教,难免如此。”
又是指桑骂槐,王氏好险一口气厥过去,三丫头的嘴越发毒辣了,当着面就敢排揎。
然而身份有别,她也只能忍气吞声,“是,臣妇回去定会好好管教。”
徐宁不欲多说,放下贺礼就转身离开,萧兰芝还欲挽留,看徐宁朝她使眼色,也便意会——婆婆这性子,往后还是在外头来往更方便些,横竖徐宁铺子里的东西不错,她很喜欢,一月总要去个三五趟的。
从徐家出来,穿过拐角,马车差点撞上个醉汉,徐宁以为是无家可归的乞丐,正准备给点银子打发他走,岂料那人在瞧见她的瞬间立刻酒醒,羞惭站到一旁。
而徐宁也认出他来,“姐夫为何不回家去?”
徐馨定是由于见不到他才会心态失衡到处发疯,照她说只是耽搁三年而已,何至于跟天塌了似的——就当再守一回孝不行么?
文思远瑟缩不言,昔日意气风发荡然无存。
徐宁看他穿着打扮,约略猜出大概,“先生如今在何处高就?”
说到此,文思远唯有苦笑,原本他履历很不错,好歹曾在伯府任职,可自从出了泄题这档子事,差不多的人家看他都戴有色眼镜,唯恐他将家中儿女带坏了,而附近好点的私塾顾及口碑也都不愿请他。
想找个清静无扰的,除非躲到乡间去。
徐宁虽不喜此人,但这回真算个无妄之灾,罢了,看在以往师徒情分上,她还是决定给个机会,“先生若不弃,我倒认识一家正好想请塾师。”
那回她替温家出面,被徐馨给拒了,风水轮流转,如今徐馨瞧不上的,却成了赖以为生的衣食父母,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事到如今,文思远哪还有资格挑剔,对徐宁这番雪中送炭更是感激不已。
徐宁摆手,“不必,你还是先去探探究竟罢,人家未必肯请你。”
虽然看在静王面子上,这个忙多半是要帮的,文思远自己也清楚,王妃到底是个念旧的人。
徐宁道:“待洽谈好后,记得告诉你夫人一声,省得她牵肠挂肚。”
只这一句,便令文思远心底那点绮念烟消云散。王妃顾念的哪里是他,不过因他是徐家姻亲罢了,他实在不必自作多情。
好歹有了栖身之所,解决了温饱,才好思量日后。文思远抖擞精神向徐宁告了别,赳赳而去。
徐宁注意到他并未回朱雀桥,而是直奔温家方向,唯有摇头。看吧,男人都是事业脑,成天纠结情呀爱的女人们可以省省了。
徐宁把这事跟齐恒一说,齐恒也觉得可行,正好能弥补他的过失,好好一个亚元没了,也是朝廷损失,而这一切归结起来都属他失察之过。
徐宁嗔道:“这关您什么事?都是姓邬的责任。”
邬老大人已经自请乞骸骨,发生这场意外,他自然无颜在翰林院奉职。原本还应交由大理寺刑拘,可谁叫法理不外乎人情,真要让他死在狱中,景德帝也背不起逼死老臣的罪名,干脆便准了。
而对齐恒,面上自然是要冷一冷的,可在后宫,景德帝却并未疏远温妃,反而连着五日召她侍寝,可见孰是孰非,皇帝心中清明得很。
徐宁抓重点的能力向来与众不同,“连着五日召寝?上了彤史不曾?”
这个涉及到有没有明确的性行为,以防生了皇嗣无从对证——这把年纪,多半也就随缘了。
齐恒颔首,他也正纳闷呢,父皇母妃竟如此恩爱。
徐宁啧啧,景德帝的体力还真是不容小觑呀,这本事跟小年轻也差不多了,反观她眼前这位,从来没有连着奋战的时候,一周里头顶多也就三四回,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么歇。
齐恒黑了脸,作甚用那般眼神看他?怪怪的。
他还没怀疑父皇弄虚作假呢,那彤史上天天都有记号,鬼才信他如此能耐!就算有道长进奉的仙丹,人身也不是铁打的。
第095章 有孕
齐恒忙着韬光养晦, 徐宁也乐得清闲,除了偶尔到铺子里照管生意,便是缩在厨房捣鼓各种吃食。
方便面的成功让她信心增长不少, 看来后世的食物在当今并非无法接受嘛,这也难怪, 很多现代甜品就由老祖宗的心血重重改良而来, 譬如双皮奶在她看来其实跟糖蒸酥酪差不多。
徐宁决定再试试别的,从口味考量, 首先便是冰淇淋跟蛋糕——如果她能顺利做出蛋糕,那奶油泡芙肉松小贝等等也就指日可待。
简易冰淇淋其实不难, 奶油鲜果搅一搅混一混就是了,冰块在王府可不稀罕,如今天气渐冷,冰窖里的储存只会更多。蛋糕则着实难倒徐宁, 如何控制温度烤得均匀就不说了,仅蛋清的打发就是个问题, 没有打蛋器,只能全程手动。
一通下来, 徐宁只觉手都要断了, 搅出来的泡沫依旧蔫答答的, 少得可怜。
为她脆弱的腕关节着想, 徐宁机智止损,没有蛋白应该也行吧,反正她已经加了发酵粉——其实就是块酸酸的死面疙瘩, 做馒头剩下的, 不得不另外加些碱面调味。
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半夏看着她辛苦做出来的蛋糕样品,觉得跟烤馍差不多,一咬下去,嘎嘣,差点碎了颗牙。
她诚恳地道:“小姐,您如果讨厌谁,就把这东西送她品尝罢。”
徐宁:……
没办法,看来不能偷懒。好在王府里工匠够给力,徐宁不过画了张潦草的示意图,人家就帮她把蛋抽给做出来了。
有了这玩意加持,总算能省点力气,这回做出来的虽然质地依旧不够细腻,好歹能入口了。
重阳节时,徐宁便带了一篮自制的小蛋糕去请邓太后尝鲜,还特意用糖浆调成山茱萸的模样嵌在蛋糕上,应应节景儿。
邓太后赞不绝口,老人家都爱甜食,这玩意可比重阳花糕还松软。又一人切了点分给嫔妃们品尝。
嫔妃们只能违心说好,这样甜腻腻的,吃下去定得胖好几斤,静王妃果然貌美心毒,变着法儿坑她们呢!
陈贵妃并不奇怪太后对徐宁的亲切,从景德帝的态度便能看出,此番并无深责之意,静王夫妇亦并未被民愤裹挟,反倒有不少为他们喊冤叫屈的,可见这两口子的名声经营得有多好。
陈贵妃也不欲触霉头,而是说起另一件事来,那便是三皇子的终身大事,本是排行居中的皇子,如今底下兄弟们一个个都已成家,他却仍孑然一身,看上去总是不妥。
每逢佳节倍思亲,邓太后虽跟孙辈们没太多来往,到底血脉相连,还是挺关切的,“忻儿今年加冠了吧?确实该留意起来,京中若有好的淑女,你们看着安排罢。”
惠妃很是不屑,“一个贱婢的种,也值得大操大办么?”
何嫔因为私通才进冷宫,谁知道三皇子是否皇家血脉,何况这人双腿已残,脾气也不好,哪个世家瞎了眼才把女儿嫁他呢!
这话邓太后不爱听,沉下脸来。
惠妃还欲唠叨,见此方才识趣住嘴,反正她娘家是不会跟三皇子结亲的,但凡沾亲带故点的都不行。
胡贵妃原本缄默着,这会子却盈盈笑道:“温妃妹妹娘家侄女,听闻还待字闺中罢?”
转头朝众人笑道:“当初温家本来想将女儿许给静王,温妃偏偏不许,想来眼界不知道有多高呢!”
温妃简直气结,这话不知是谁传出去的,偏偏又被胡贵妃当场嚷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大图谋!
当着太后面,温妃也不便撒谎,只好低声下气道:“确实未曾许人。”
太后颔首,“那便找个机会,让那孩子进宫看看吧。”
又吩咐在座嫔妃,“你们家中若有适龄亲眷,也只管带来,若真个人才出众,哀家自不会亏待她。”
显然在邓太后眼中,能嫁进皇家便是莫大荣幸,没有配不配之理——虽也是事实,可但凡有点良心的,谁忍心好端端女儿家往火坑里跳呢?
回到永福宫中,温妃再也按捺不住,狠狠咒骂起胡贵妃来,这毒妇就是见不得人家好,那么好的姻缘,她自己怎么不往前凑,胡家也不是没女儿——貌似还真挑不出适龄的,大的太大小的太小,难怪胡贵妃乐得说风凉话。
如今倒好,她特意在太后跟前提了温家一嘴,长宁不想来也得来。
想起命途多舛的侄女儿,温妃脸上那叫一个愁哟,她也不能让长宁故意摆烂逃避中选,太后面前失仪,同样也是大不敬。
徐宁沉默不语,她虽得太后喜欢,但,这档子事却不好劝得,三皇子不能一辈子孤家寡人,太后是定要为他挑个妻子的,区别只在于是哪家。偏偏胡贵妃先声夺人,在太后心里先种了根钉子,只要温长宁品貌不是太差,多半也就是她了。
外人眼里胡贵妃怕是一番好心呢,放着自家亲戚不管去抬举别人家,多仗义啊。只有温妃这种与她相交日深的,才瞧得出对方只为恶心自己,偏偏这种损招还无力招架。
徐宁想劝又无从劝起,她印象中女主应该是个傻儿,多半不是温长宁,但,这等怪力乱神之事又如何对婆母明说呢?
且她也无法保证,万一温妃放心让侄女儿进宫却被挑中,岂非成她责任?
温妃焦灼地踱着步子,要堵上胡贵妃的嘴且让太后无处发作,当务之急是得为长宁寻桩亲事,嫁杏有期,太后也无话可说。
可是,仓促里让她到哪寻去?她父兄二人品阶本就不高,若还嫁个更低的,温妃自己也不甘愿。
为今之计,温妃只能想到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要么,让长宁给恒儿做侧妃吧?”
当哥哥的总不能跟弟弟抢人,尽管三皇子本人并无此意。
徐宁一怔,没想到温妃提出这种主意,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纳侧?说得真好听,大约在这些人眼里,根本就没有从一而终的概念罢。
温妃转头发现她脸色难看,意识到自己话说的太急太快,哪个女人愿意跟人分享丈夫?到底不是能随便接受的。
若两人交恶也就罢了,当婆婆的无须理会媳妇感受,偏偏温妃对徐宁印象不错,而徐宁嫁过来年余,明里暗里还帮了她不少忙,她实不该忘恩负义。
思及此,温妃口气委婉了些,“不过暂时对付一阵,等过后……”
徐宁面无表情,过后又能怎样,当个侧妃又被放出去,还有人家敢娶么?何况,齐恒与温长宁又是表亲,青梅竹马之谊,本就比她更近一层,难保不会日久生情。
便是温妃,别看这会儿对她好像有愧似的,日子久了,没准又和和美美和稀泥,说不定还要催生呢,到底她身为正妃至今无所出,让侧室代劳不是情理之中?
徐宁想要说话,胃里却一阵恶心,情不自禁呕出口酸水来。
温妃:……
就算不待见她提的办法,也犯不着如此作态,天底下还有冲婆婆甩脸子的媳妇?
几个侍女拿着抹布上前揩拭,眼角眉梢分外不屑,静王妃是太狂了,仗着得太后宠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终于要栽个大跟头,早晚的事。
半夏见她们粗手粗脚,没有半点恭敬之态,忍不住喝道:“都仔细些,我们王妃可是有身子的人。”
温妃一怔,旋即却喜上眉梢,“果真么?”
徐宁无法,只得道:“葵水迟了有五六日。”
是不是有身孕,她也不好说,但以前信期都挺准的,除了刚嫁过来那阵水土不服。
可她暗自琢磨,书上说的,那种姿势应该不易怀孕呀,莫非齐恒是天选之子?
但愿是闹乌龙吧。
温妃岂容马虎,立刻借着请平安脉的名义去传葛太医来。
徐宁见着此人,心中大石立刻放下,老顾客了,自然会帮她圆谎的,葛太医先前一摸脉就能识破杜姨娘并未怀孕,如今,自然也能帮她骗过温妃——虽然有点不厚道,但,她暂时未能想到很好的借口来阻拦温长宁入府,怀孕却可解燃眉之急。
温妃也不希望第一个孙辈出什么 意外吧。
葛太医装模作样捻了捻须,“王妃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确为遇喜之兆。”旋即便开了副保胎药,命按时煎汤送服。
温妃喜得念佛不迭,一叠声让人打赏,又叮嘱徐宁早期务必得仔细,待三四个月胎气稳固,那时方可放松些了。
绝口不提纳侧妃的话。
徐宁笑了笑,感叹宫里人翻脸比翻书快,这会儿她即便吐得满地污秽,大约也无人在意罢。
出了永福宫,徐宁诚心对葛太医道:“亏得大人念旧,帮我在娘娘面前掩饰,否则真不知该怎么样好。”
葛太医顶着张仙风道骨的脸正在数怀中银票,闻言莫名其妙看向她,“掩饰什么?”
徐宁:……难道她会错意了?方才不是联合起来演了出戏?
葛太医没好气道:“老朽说的都是真话。”
温妃娘娘才是老主顾,他怎么可能帮着静王妃去骗娘娘呢,那不是找抽么!
葛太医飘然而去, 留下徐宁站在原地发呆。
她对怀孕没什么实感,果真她肚子里踹了个小生命么,马上她就要做妈妈了?
可是, 她根本就没有为人母的心理准备,她能顺利将这个小东西抚养成人, 让它成长为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孩子么?诚然她自己距离这些也有点远, 然而,人总是会在下一代身上寄托所有, 她该严格还是放松些,会不会因太过重视而起到反作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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