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并不排斥这个提议,但只要一想到诺兰的低气压,她当即举手投降:“或许还有别的更好的方法?”
对于白薇的拒绝,霍尔有些意外,但他也不好勉强,于是转头看向卢克,皱眉道:“你有什么想法?”
卢克突然被点名,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我们可以听一听贝恩怎么说,他已经清醒了,或许他能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今日与霍尔的会面几乎不欢而散,就算白薇和卢克怎样打圆场,也无法弥合诺兰与霍尔之间的分歧。
结束会面后,诺兰沉着一张脸就要出门。
白薇看了看窗外的倾盆大雨,犹豫着问:“事情很急吗?”
诺兰转头,见她一副欲言又止,忐忑与担忧交织的模样,于是缓和了神色,走过来揽住她的腰,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很快就回来。”
在这个昏暗的下着大雨的傍晚,蛛巷的帽子铺迎来了不速之客。
女巫赛因皱眉看着摊在柜台上的牛皮纸,纸上用红色的粉末画着断角山羊头。
“千面大人,这是……”赛因抬眸看向诺兰,目露困惑。
诺兰不答反问:“这是你们巫族的图腾?”
赛因拿起眼镜,仔细端详了片刻:“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图腾崇拜,但近年来不少巫师与黑魔法师纠缠不清,这个图腾很可能是巫族和黑魔法师结合的产物。”
“那么你知道赛西亚吗?”诺兰的语气有些冷,“霍克里奇街13号的那位有名的手艺人,她是不是你们巫族中的一员?”
赛因的小拇指微微一颤:“赛西亚……”
“赛西亚是我们族的一位女巫,这些年我也听过关于她在霍克里奇街13号的一些传闻,但是……”赛因的脸色变了几变,“但是在我们族谱的记载里,赛西亚已经死了。”
“她在八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入夜,雨势越来越大。
雨水沿着砖瓦往下淌,流入了霍克里奇街13号唯一的塔楼。
阁楼内,炭火烧得正旺,紧闭的门窗内弥漫着浓浓的熏香的味道。老态龙钟的肥胖女人目光呆滞地坐在摇椅上,有涎水从她的嘴边流了下来。一旁的侍女拿着毛巾,轻柔地擦了擦她的嘴角和前襟。
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他摘下了湿漉漉的兜帽,露出了一脸小丑浓妆。
小丑走到赛西亚面前,单膝跪地,执起她皱巴巴的手:“今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饭?”
一旁的侍女答:“嬷嬷今日很听话。”
“是吗,”小丑笑了起来,拿脸颊蹭了蹭赛西亚的膝盖,“那你今日有没有想我啊,姐姐?”
赛西亚呆呆地望着前方,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小丑似乎早已习惯,他自顾自地说道:“还记得上次和你说过的那对姐弟吗?弟弟当真和我签下了魂契,心甘情愿地做了我的奴仆。你说,做弟弟的是不是都这么傻,为了姐姐可以什么都不要了,嗯?”
赛西亚自然不会回答他。
“但他的姐姐倒与我想的有些不一样,她竟然肯为了弟弟去死。”
小丑跪坐在女人身边,叹了一口气:“不过想来也是,这个世界上哪有姐姐会像你这样狠心呢?”
“怎么办,我好像有些嫉妒了。”他温柔地说,“你说,我让那个弟弟亲手杀了他的姐姐,好不好?”
炭火烧到了尖,发出了毕毕剥剥的声响。
小丑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站了起来,冷淡地吩咐侍女道:“今年的火种大概要提前燃烧了,献祭的几个人务必要尽早准备好。”
侍女垂下头:“我知道了。”
小丑侧眸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说:“我不关心你们之间的争斗,只要你能在火种失控之前找到合适的献祭之人,我就不追究你擅自诛杀奎茵的事。”
“要想取代她,就必须做得比她更好,听明白了?”
侍女诚惶诚恐地躬了躬身:“我明白的。”
她始终垂着头,眼角的余光只瞥见小丑的黑色斗篷边。斗篷轻轻一晃,房门一开一合,室内再度恢复了宁静。
只不过炭火堆里多了一只小小的麻雀。火舌燎了上来,瞬间将这可怜的小鸟儿烧成了焦炭。
深夜, 大雨滂沱。
摄岚街警署的地牢内,警卫抱着酒瓶打起了瞌睡,未曾发现兜里的钥匙已被一只蝙蝠偷偷勾走。
蝙蝠飞入地牢深处, 化作了人形。
路易蹲下身, 打开了通往地下暗牢的机关。他该庆幸,自己在剥离记忆时做上了标记, 否则便真的找不回记忆碎片了。但他始终想不明白, 一只小小的麻雀是如何进到人类地牢的?上层地牢也就罢了,下层的暗牢连窗子也没有,鸟儿根本无从进入。
他觅着标记的气息往前走,途经一间堆满杂物的刑房, 接着拐进了昏暗的长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可是四周分明一个人也没有。
地牢阴森森的,人的感官被无限地放大。路易甩掉脑海中的杂念, 走到了一间牢房前, 标记的气息就在这扇门后。
他透过铁栏杆往里看去, 牢房内空荡荡的,除了一地稻草, 什么也没有。
路易再次凝为蝙蝠, 从铁栏杆间穿过, 落在了牢房内。他甫一落地便看到了满墙的涂鸦:D347H, DEATH, 以及一个古怪的山羊头图腾。他想了想, 掀开地上的稻草, 果然在牢房的地面上发现了新的涂鸦, 只不过地上的涂鸦被人为地销毁了。
他低下身子,趴在地上仔细辨别残留的刮痕, 终于在房间的另一侧角落里找到了半幅尚未被销毁的涂鸦。
涂鸦的内容肯定了他的推测:那段记忆的碎片确实在这个牢房里存在过。只不过麻雀如何能在墙壁和地板上作画?除非,记忆已经不在麻雀体内。
路易心中警铃大作,如果容器当真被调换,那么意味着他的心思已经败露。他只祈求,调换容器的人不是小丑。
这个念头一起,他的胸口便不受控制地压抑了起来,未知的恐惧渐渐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他已不敢想,那部分记忆去到了哪里。
路易失魂落魄地从牢房中跑出,蝙蝠之身踉跄了两下,险些撞到了石壁。
当他再次经过那间废弃的刑房时,一道沙哑的声音叫住了他。
“你是伊莱的仆从?”
路易一愣,是谁在和他说话,他所说的“伊莱”又是哪位?
就在他扭头寻找声源时,刑房的尽头慢慢地显现出一座绞刑架,架子上绑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路易警惕地望着凭空出现的男人:“你是谁?”说完不禁一愣,他这才发现那个男人没有眼睛。
男人嗬嗬地笑了起来:“让我猜猜,你的主人是不是让你寻找第一任守钟人的下落,以及制作骨人的方法?”
路易暗自心惊,却不敢多言,等着那男人继续往下说。
“你不想让你的主人获得制作骨人的方法,于是剥离了某段记忆,偷偷储藏在你制造的临时容器中。但显然,有人偷换了你的容器,那个人把记忆碎片从你制造的容器中取了出来,放在了牢房里的那个倒霉蛋身上。”
“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有那么一瞬间,路易的心底浮起了一丝杀意。
男人空无一物的眼窝正对着路易,他分明没有眼珠,却好似已洞悉了一切:“小子,你先别急着动手。最可能偷梁换柱的自然是对你、对这件事最了解的人。你想想,谁最熟悉你的炼器套路?又是谁让你来做这些事情?”
不等路易回答,他又接着往下说:“自然是教你的人、指使你的人,你说,他会是谁?”
答案已呼之欲出。然而路易依然不愿松口,眼前的这个男人过于蹊跷,他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多了。
路易下意识绷紧了脊背:“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要找的人。” 男人面容平静,“伊莱是你的主ῳ*Ɩ 人,而我,曾经是伊莱的主人。”
路易的瞳孔骤然紧缩。
男人没有再说话,体贴地留时间给路易慢慢消化。
半晌后,他再度开口:“守钟人里一向有个传统,那就是仆从终将背叛主人。当年伊莱背叛了我,如今想来你也会背叛伊莱。”
“背叛者,要么杀死目标,要么被目标杀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知道该做什么样的选择。当然,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不疾不徐,循循善诱,仿佛早就预见了猎物一定会上钩。
大约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少年的声音在寂静的地牢中响起。
“我现在该怎么做?”
诺兰直至后半夜才回到鸟居。他带着一身水汽,走进了卧室。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书桌上的一盏烛灯摇曳着橘色的暖光。
烛灯所照之处,白薇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诺兰脱去外套,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边,半跪在地毯上,凝望着她的睡颜。他想如往常那样吻一吻她的鬓角,又担心身上的凉气将她闹醒,只得作罢。
但即便如此,白薇还是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见来人是他,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揽住了他的脖子。
“你淋雨了啊。”她还未醒透,小声嘟哝了一句。
诺兰顺势将她抱了起来,低声说:“去床上睡。”
她闭着眼轻笑了一声,拱入他的颈窝,絮絮叨叨地不知说了些什么,大约是梦话。
诺兰垂眸看着她,不禁弯了弯唇角。
就在这时,静谧的卧室内传来了重重的擂门声。诺兰蹙眉看向卧室的另一半空间,有人敲响了塔楼的房门。
白薇彻底被惊醒,一个激灵从诺兰怀中挣了下来。
“薇!醒醒!”是科恩的声音。
白薇快速披上外套,跨越空间的分界线,打开了塔楼的房门。
“怎么了?”她问。
科恩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你……你快去莱昂的斗兽场看看,那几头黄金狮发狂了!”
白薇一惊:“莱昂呢?”
“他不在,今日一早就出门了。”
白薇不再多言,当即拿起抵在门边的伞,奔下塔楼。
此时已将近午夜,雨下得更大了,狂风将院子里的鞭尾树吹得东倒西斜,折断的树枝从高处砸了下来。
希德冲这边喊道:“薇!你慢点,小心水洼!”
雨水将白薇浇成了落汤鸡,但她已顾不得那么多,冲到长廊下,直往斗兽场跑去。
离斗兽场越近,野兽的嘶吼越发清晰。白薇推开斗兽场的大门,见坎昆和格斗组的几个男人拿着锁链勾住一头黄金狮,其余的两个饲养员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不敢动了。就连重伤未愈的安格鲁也来了,他坐在一旁,给被黄金狮咬伤的人缝合伤口。
布莱恩去了极地海,于是格斗组由坎昆主事。坎昆远远地望见白薇,大喊道:“薇!退后!”
白薇自然是不可能后退的,莱昂只教了她一人驯兽的本领,此时她若龟缩起来,还有谁能控制住发狂的黄金狮?
“香波儿!”白薇双目瞪圆,怒吼了一声。
正要将众人掀翻的巨型黄金狮忽而一愣,转头看向白薇。
狮眸中一片赤红。
白薇心下一滞,但她已来不及去想到底是什么让它们发狂,只在距离黄金狮五步开外,狠狠地甩下了驯兽鞭。
鞭子有节奏地敲击着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黄金狮的吼声低了下去。
白薇一边打着节拍,一边缓慢地靠近香波儿,抬手抚上了它的鬃毛。
“嘘,嘘,香波儿,怎么了?”她低声问,“哪里不舒服?”
香波儿眼中的猩红褪去了大半,白薇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挠了挠它的软肉,学着莱昂的样子耐心地安抚这头巨兽。
黄金狮低低地呜咽了一声,狮首靠在了白薇的肩膀上。
其余几头黄金狮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嘶吼,抬步向白薇靠拢,坐卧了下来,将脑袋凑近白薇。
坎昆等人不敢放松警惕,连安格鲁也停下了缝补的动作。
那几头黄金狮就在白薇身侧,它们若是再度发狂,一口就能将白薇撕碎。
但好在,他们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这些大猫温顺地簇拥着白薇,仿佛适才的发狂只是他们的错觉。
白薇的脊背已被冷汗浸湿,她环住了香波儿的脖子,吐出一口气:“你刚刚到底怎么了啊……”
香波儿舔了舔白薇的脸颊。
“兽类极为敏感,莱昂的这几头黄金狮已处于半觉醒状态,它们对魔法元素的感知比完全觉醒的族裔要敏锐得多。它们发狂,很可能是因为多伦的魔法元素出现了波动。”
众人一愣,皆转头望向说话的人。
诺兰不知何时来到了斗兽场,此时他望着被黄金狮环绕的白薇,平静地解答了这个疑惑。
斗兽场内一霎沉默。
老霍普忽然道:“魔法元素波动,指的是像前三次魔法大爆发那样的波动吗?我记得,第三次魔法大爆发的时候,它们确实也躁动了一阵子,但没有像今日这样把人咬伤。”
老管家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印在了斗兽场的窗玻璃上,接着惊雷炸响,隆隆之声有如大地震动。
就在这震天动地的雷声中,沉闷的钟声缓缓而来。
当——当——
多伦钟敲了十二下,午夜已至。
此刻,没有人疑惑为何钟声会盖过惊雷之声,因为大家被另一样东西攫取了全部的注意力。
“刚刚只有我一个人感受到吗?”科恩犹豫着开口道,“我好像感觉到了魔法元素的波动。”
但看众人凝重的神色,显然不止一个人感受到了这次波动。
老霍普半张着嘴,半晌后喃喃道:“这是要酝酿第四次魔法大爆发了么?”
从创世以来,这片大陆经历了三次魔法大爆发。第一次,兽类觉醒;第二次,植物觉醒;第三次,静物觉醒。那么第四次,会是什么觉醒呢?
一霎沉默中,安格鲁突然道:“我怎么觉得,身体里怪怪的?”
不止如此,科恩也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我也是,心脏紧绷绷的。”
接着,又有几个人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对劲,但大部分人并没有这种感觉。
坎昆挠了挠头,凑近科恩:“心脏不舒服?你是不是偷喝了安格鲁的药酒?”
“我没有!”守门少年一时涨红了脸。
白薇也没有觉察出任何不妥,她看了看诺兰,见他面色如常,于是悄悄松了一口气。她转头看向觉得不妥的几人,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会不会只有在第三次魔法大爆发中觉醒的人才会觉得身体不适?”白薇试探地说。
众人一愣。安格鲁是缝衣针,科恩是门前的石碑,其余几人也都是静物,他们都在第三次魔法大爆发中觉醒。
老霍普当即敛容,转头吩咐科恩:“你去看看,其他几个静物觉醒的人有没有什么反应?”
科恩点头领命,然而他正要出门,莉莉安从外头跑了进来。
“你们快来看看,希德突然不能动了!”莉莉安一脸的雨水,惊惶地望着众人。
希德是雕塑,是静物,正是在第三次魔法大爆发中觉醒的。
午夜钟声与前所未有的雷鸣之声同样震撼了多伦城中的家家户户,但人们只抱怨了几声,安抚好被惊醒而啼哭的孩子,便再度沉入了梦乡。
只不过,霍克里奇街13号除外。
瓢泼大雨中,苏紧张得不知所措:“怎么办,多伦钟的火种马上就要燃烧了,可是我们还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人。照今年的架势,恐怕进献3个人是远远不够的。”
蒂亚冷冷地说:“找,让大家都去找,将死的,死去几天的,都可以,只要符合外貌特征,统统带过来。”
其余几个女人点头应声。
这时,塔楼上有人匆匆走了下来,那人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了满头脏辫:“我已经接手了黑魔法师挑选的姊妹,现在她们被关在地牢里。再等两日,我就安排她们从甬道离开,如今D347H已经无人居住,不会有人阻碍我们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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