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小说家贝恩划掉了草稿纸上新写下的一行字, 痛苦地揉着乱糟糟的卷发。他写了五年的奇闻异录,可是没有一家报社愿意刊载。穷困潦倒之余, 他不得不搬来霍克里奇,因为这里有整个多伦最低廉的房租,而他的这间小卧室尤为便宜,据说这里死过人,故而无人愿意承租。
烛灯燃尽了最后一点灯油,终于不堪负重地熄灭了。
房间里暗了下来,贝恩无法继续动笔。窗外的街灯照进来,印在了他瘦削的两颊上。
窗子正对面是霍克里奇街13号,一个连屋顶都没有的聚居之地,可是每天都有或癫狂或奇异的笑声从那条窄窄的巷子里传来。住在屋棚里的那些女人明明穷得衣不蔽体,却好似天天都有好事发生。
贝恩想了一会儿,拿起笔记本走出了卧室。
他径直走向了窄巷后面的霍克里奇街13号,有火光从甬道尽头传来。他踏出甬道,冷不丁一个人影向他砸来。他吓得往后倒退一步,定睛一看,砸到他的竟是一个成年人大小的纸偶。
前方传来女人的笑声。
一片低矮的屋棚前,坐着三个年纪相仿的女人,她们手里拿着废弃的纸片和胶水,正在制作纸偶。
“你们是在为法雅节作准备么?”贝恩企图打开话题。
其中一位红发女子笑着睨了他一眼:“对呀,先生你要加入我们么?”
话音刚落,其余两个女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贝恩不禁脸色涨红。他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霍克里奇街13号收容着许多走投无路的女人,其中不乏因为男人才落到这步田地的可怜女人,因此她们对男人有着天然的敌视,但眼前这三位似乎对他并没有恶意。
贝恩就这么安慰自己,于是挤出一个笑容:“谢谢,我的荣幸。”于是走过去,在她们旁边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女人们也不抗拒,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贝恩坐了一会儿,惊讶地发现她们的手艺很好。
“你们做的这些,不输多伦的老手艺人。”贝恩由衷地称赞,“你们有想过去申请市政大厅的酬金么?”
女人们又笑了起来,好似他说了什么蠢话。
贝恩一时僵住,不知怎么办才好。
先前发出邀约的红发女人转头道:“我们可没想过拿贵族老爷们的赏金,我们做这个纯粹是为了活命。”
“做得好才能活,如果做不好,”红发女人突然龇牙咧嘴,做了个割喉的姿势,“那就得死。”
贝恩吓了一跳。
“奎茵,你吓到这个雏儿了。”一旁的女人笑得花枝乱颤。
贝恩干笑了两声,原来只是个玩笑。于是他不再多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们手指灵活地裁纸、贴面、上画。
他就这么看着,不知不觉夜已深。
女人们结束了手工,准备进窝棚休息,贝恩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来这里是要借光写稿子的。
红发女人见他呆愣在原地,于是笑道:“怎么,还不想睡么?”
贝恩呆呆地摇了摇头。
女人又道:“不如,请我去你的房间坐坐?”
贝恩一愣,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只不过这样的邀请从来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于是他窘迫起来:“我……”他掏了掏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女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用钱。”她靠了过来,纤长的手指抚平他的衣领。
贝恩低头,清晰地看到她漾着水光的棕色眼瞳,以及鼻翼两侧细碎的雀斑。
于是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
昏暗的,没有灯火的破旧房间,窄小得连翻身都困难的木床上,两具年轻的躯体用力地纠缠,汗水淋漓,如坠幻夜。
事毕,女人趴在贝恩的胸膛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贝恩。”
“别住这个房间了。”女人说,“这个房间不好。”
贝恩局促起来:“我知道,这里条件不好,但是我只能……”
“我不是这个意思。”女人打断他,“你的门牌号数不好。”
“你听说过死亡图腾么?”女人盯着他的眼,徐徐开口,“死神若想要谁的命,它会派手下的爪牙在那个人的门上做上记号。”
贝恩愣了愣,这听起来像某个古老的传说。
“你要是再住下去,恐怕死神就要在你的门板上做记号了。”
这样的说法贝恩听过许多,但这只在触发他的灵感时才能吸引他的注意。
“你能待到天明么?”他出声祈求,“请陪我到天明吧。”
女人没有拒绝,环住他的脖颈,埋入了他的身体。
天将蒙蒙亮时,贝恩被热醒,红发女人已不知所踪。他套上一条裤子,从床上起来,打开房门四处张望了两下。
空荡荡的过道上并无人影。
就在他要回房间时,突然发现门板上多了个拳头大小的刻痕。刻痕是圆形的,中间是一头断了角的山羊。
贝恩想,这估计是她留下的恶作剧。
他下意识抬眸看了看自己的门牌:D347H。这是一串平平无奇的数字,并没有什么特别。
他回到房间里,坐在了书桌前,在晨光下对着稿子发起呆来。
过了许久,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在稿纸上写下了自己的门牌号。
D347H
DEATH
随着夏季到来, 多伦逐渐昼长夜短,可鸟居的黑夜反而延长了。
白薇起初未察觉,任诺兰变着花样与她温存, 直到她偶然瞥见了塔楼窗帘外的阳光。
“为什么鸟居的时令还在隆冬?”白薇拉过毯子裹住自己, 满眼控诉地看着枕边的罪魁祸首,“天早就亮了。”
诺兰仰面躺着, 闻言无辜地睁大了眼睛:“是吗?”
白薇套上衬裙, 拉开窗帘,对着夜色喊道:“鸟居,天亮了!”
躲在夜幕中的千年蜃努力地思考了一会儿,诺兰是它的主人, 按理它该听他的,但显然诺兰对薇小姐言听计从,那么它也听薇小姐的准没错, 于是夜幕散去, 太阳爬上了枝头。
突如其来的阳光让诺兰眯了眯眼睛。
白薇回头看着睡眼惺忪的诺兰, 他看上去有一瞬的茫然,显得无辜又温顺, 竟有些可爱。她走到床边, 半跪在地毯上, 摸了摸他的浅金色卷发, 接着低头吻上了他的额头。又觉得不过瘾, 细碎的吻接连落在了他的眉骨、鼻尖、脸颊和小巴上的小沟。
她倾着身, 松垮的领口什么也挡不住, 白皙的肌肤上印着他不久前留下的痕迹。
诺兰的眸子逐渐清明, 眸色愈深。
他扣住她的手腕:“我觉得,天可以亮得再晚一些。”
“不行。”白薇拍掉他欲行不轨的手, 睡到日上三竿,像什么话。
诺兰失落地躺倒回去,听见她悉悉索索的不知在做什么,接着是卧室门开合的声音。
卧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人。
一股空虚感袭来,诺兰不愿再待在卧室,于是穿上衬衫,往楼下走去。他去餐厅转了一圈,白薇不在,他又转身走向院子。
果然,白薇戴着顶宽檐帽站在院子里,正挽起袖子往地里浇水。黑莓立在一旁的木桩上,蹦来跳去:“我的草莓什么时候长大呀?这都过去好久了。”
“两个礼拜前才把种子播下去,已经很快了。”白薇蹲下身去检查新长出来的苗苗。
“这好办呀,”黑莓想出了主意,“让鸟居给它催熟,或者用你们新得来的那个魔方,把它生长的时间调快!”
“再快就不好吃了,黑莓难道不想要甜甜的草莓吗?”
“那好叭。”
一颗巨大的眼球浮在小苗上空,适时地往这里洒下雨水,接着又变出一颗小太阳,温柔地普照着地里的几株小苗。
诺兰走过去,好奇地看着他们在院子里鼓捣。他原以为白薇会把院子改造成花园,譬如种一些玫瑰、鸢尾,没想到最后她在这里开辟出了一个菜园。
“我的手艺很好的。”她动工之前曾向他保证,“这个我有经验。”
诺兰自然不会计较她把园子弄成什么样子,只他不免好奇,她在身为贵族小姐的那些年里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不过既然种了黑莓喜欢的草莓,那么是不是也该种点他喜欢的东西?
“我想要番茄。”男人不甘示弱,他喜欢她做的番茄炒蛋。
白薇拍了拍手中的泥土,往那边一指:“种了的呀,喏,就在草莓旁边。”那里长着一株更为粗壮的小苗。
诺兰想了想,好脾气地问:“我们是不是还要养一些家禽?”有了番茄,还得有蛋。
白薇愣了一会儿,她倒确实没想过这个,她下意识看了看一旁的黑莓。
“看我干什么?”虎皮鹦鹉浑身一抖,恶声恶气地说,“我又不会下蛋!”
白薇转头对诺兰道:“家禽还是不要了,已经有黑莓了。”
诺兰赞同地点了点头:“倒也是,再养就更吵了。”
“你们什么意思啊?”黑莓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我很吵吗?”
又过了一会儿。
“而且我不是家禽!”
它吼了半天,两人好似一句也没听见,只对着那株番茄小苗认真研究起来。
黑莓登时熄了气焰,委屈巴巴地伸出翅膀拨了拨它的草莓嫩芽。
这是一株和它一样没有人爱的小苗苗。
夏令时的查令街58号早早地开始闹腾起来。众人在安格鲁的带领下开始筹备即将到来的法雅节,满院子里都是彩色的卡纸碎屑和涂料罐子。
希德得了一顶新的帽子,满意得不得了,恨不得向每一个经过的人介绍这顶能够带来财富的三角帽。
“你试试,扯掉一个金币,对,就是这样。”雕塑垂下脑袋,将帽子往前伸,“你看,是不是又长了一块新的金币!”
莉莉安和其他几个年轻人:“是诶,好厉害!”
大家七手八脚地开始扯帽子上的金币,扯掉一个,又长出一个,再扯掉一个,哗地长出两个!
“哇!希德你的帽子太神奇了。”
于是一个传另一个,谁都知道希德有一顶能够源源不断长出金币的帽子。甚至连莱昂也慕名来到喷泉前,扯下了一个金币。
然而这样众星拱月的日子只持续了不到一个礼拜,希德突然发现自己攒了这么多年的金币莫名其妙地变少了。
“谁偷了我的金币?!”
他把小金库里的金币从头到尾点了一遍,发现少的金币恰好与大家扯掉的帽子上的金币一样多。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薇!”片刻后,气急败坏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中庭。
但白薇压根听不到希德的嘶吼。这段时间只要得空,她都在莱昂的斗兽场里,同那几头黄金狮斗智斗勇。偶尔莱昂也会就格斗术指点她几句,教她怎么打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扼住对手的命门。
“打的时候要不遗余力,如果打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硬抗。”
莱昂从背后找到了白薇的空门,一把将她掼倒在地。
“过刚易折,有时候你可以试着软一些。”
白薇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起来:“再来。”
莱昂笑眯眯地看着斗志昂扬的小猫,指了指铁笼后的黄金狮:“让香波儿来。”
莱昂一共养了三头黄金狮,其中最凶猛的就是香波儿,可莱昂偏要给它取一个甜美可人的名字。
香波儿郁郁地瞅着跃跃欲试的白薇,忽然觉得喉咙有些疼。
白薇从斗兽场出来的时候已将近傍晚,希德骂了一整天,嗓子都哑了,见着白薇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安格鲁倚着喷泉制作纸偶,听了一天希德的骂骂咧咧,早就不耐烦了。他掏了掏耳朵:“差不多行了,你也从我们这里赢了那么多金币,被我们顺走一点怎么了?那些金币我都拿来买酒了,你说说,我哪次买酒没分你一半?”
希德觉得心里憋得慌。
白薇在安格鲁旁边坐下,一脸无辜地仰头看向雕塑:“你说你想要最贵、最风骚的那顶帽子,我这不就按着你的要求买的么。”
“我可没告诉你这顶帽子会生长金币,也没让你去扯帽子上的金币。”
希德一噎,这话倒也没错,是他自个儿琢磨出了帽子的妙用,一个没忍住就开始炫耀。
白薇和安格鲁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希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分明是被算计了,还被拿捏着无处伸冤。
“你俩给我记着。”希德气得放狠话,然而他放的狠话太多,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行了行了。”安格鲁复又起开一瓶酒,递给愤怒的雕塑,“能堵住你的嘴吗?”
希德接过酒瓶,哼哼唧唧地喝了起来。
白薇好奇地看着安格鲁五指翻飞地缝合纸偶,安格鲁断断续续做了得有大半个月,似乎总也不满意。
希德打了个酒嗝,忍不住道:“实在不行,你去霍克里奇街偷个师?”
白薇不解,为什么是霍克里奇街,那里不是多伦有名的贫民窟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历年最厉害的纸偶都出自那里。”希德夸张地抖了抖肩膀,“你是不知道那些人,为了能得到市政大厅的金币,他们有多拼命。”
安格鲁不乐意了:“我还需要偷师么?”
“那你怎么年年都输呢?”希德揶揄。
白薇诧异:“安格鲁输了啊?”
缝衣针的脸上挂不住了:“没有的事,你听他瞎说。”
希德本来没想多说,但听他这样讲就来了兴致,决定务必展开说说:“霍克里奇街区曾经出了一位相当厉害的纸偶手艺人,她当年作出的纸偶据说和真人一样,午夜焚偶的时候,甚至有人听到纸偶在哭。”
白薇的眉心拧起了个疙瘩,这听起来怪瘆人的。
“从那以后,每年法雅节霍克里奇街必定拔得头筹。”希德晃了晃空了的酒瓶,“我们安格鲁做的也是顶顶好的,可不知为啥就是拿不了第一。”
白薇拿起已经做好的几个纸偶小样,认真端详了一会儿:“这已经做得相当完美了,霍克里奇街的纸偶得多漂亮啊?”在她还是瓦多佛小姐的时候,每年也会象征性地扎一些纸偶,但和安格鲁做的比起来,她做的实在不能叫纸偶,只能叫纸糊的娃娃。
安格鲁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他们做的纸偶看着邪门得很,但就是……”顿了顿,他也找不着确切的形容词,“就是怪迷人的。”
这是什么形容?白薇越发困惑。
希德捅了捅安格鲁,又戳了戳白薇:“要不你们去霍克里奇街瞅瞅?没准还真能窥见什么秘密。”
安格鲁依旧臭着一张脸,但白薇知道他已经心动了,只是拉不下这个脸。
“改日我想去霍克里奇街看看。”白薇眼波流转,“安格鲁,你陪不陪我去?”
安格鲁老脸一红:“也,也不是不可以。”
“来啊,下个注呗。”希德兴奋地搓了搓手,“看看今年的法雅公主到底出自谁手。”
多伦人将每年法雅节拔得头筹的纸偶称作法雅公主,谁的纸偶能获得这个殊荣,那个人将获得市政大厅的丰厚奖金。
法雅公主么?白薇笑了笑,摸出一块金币放入了希德的三角帽。
“我押安格鲁。”
离开中庭后, 白薇一个人去往了格斗组的院子。
夕阳的余晖洒落下来,赤红的晚霞蔓延了整个天幕。夏令时的太阳久久不愿落山,依旧将大地笼罩在赤金色的光晕中。
金红色的霞光从半开合的窗子印入了布莱恩的小房间。
蓓姬坐在房间中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时值炎炎夏日, 她却裹着厚厚的毯子, 布莱恩找来了房间里所有的取暖之物,也不能阻挡她体温的流逝。
“薇, 你来啦。”蓓姬淡淡地笑着。
白薇走过去, 握住她的双手。蓓姬的双手冰冷得可怕,哪怕在最寒冷的隆冬也不曾见她这样畏寒。她素着一张脸,少了往日里的明艳跋扈,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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