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翁推开玻璃门,让白薇先进:“我在松胡广场表演木偶戏攒了一些钱,于是早两年把这个店盘下来,大部分时候是我弟弟在经营,我不忙的时候也来店里帮忙。”
“你想喝些什么?”塞翁把大包小包放在柜台后,“尝尝我的手艺,除了做木偶,我做咖啡也是一把好手嘞!”
白薇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计划已经被塞翁的意外出现打断,她索性放松下来,打量着这间咖啡店。
店里的布置很温馨,吧台上挂着贝壳形状的风铃,此刻正随风叮叮作响。吧台边还摆着一排书架,架子上放着各式各样有趣的小玩意儿。
白薇一眼就认出了架子上的木偶。
“这不就是你在松胡广场上表演的那两个小木偶吗?”她笑着指给塞翁看,“连名字都一样。”
安琪和芬,正是《五个小木偶找妈妈》里的角色,遗憾的是在塞翁表演的木偶剧里,安琪和芬没能活着走出冰原。
塞翁套上了围裙,正在吧台前忙活,闻言道:“架子上的这两个木偶不是我做的,是我弟弟雕的,手艺不赖吧?”
“看不出来,你们兄弟俩都是木偶师。”
塞翁停顿了片刻,说:“那倒也……”
这时,有人推开了玻璃门。
塞翁止住了话头。
白薇转过头,望向咖啡店的门口的男人。塞翁的这位弟弟和塞翁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他身材适中,比塞翁矮了一个头,五官看上去淡淡的,却温和、舒适,令人不禁心生好感。
男人走进咖啡店,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了白薇身上。
他弯了弯眉眼,笑着向白薇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芬。”
白薇啜了一口咖啡,露出赞许的神色:“手艺不错。”
塞翁拉开白薇对面的椅子,单手搭着椅背, 坐了下来:“薇小姐这是刚刚旅游归来?”他看了看白薇放在椅子腿边的手提行李箱。
“啊, 出了一趟门。”
“真羡慕你,我可没机会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咣当——
玻璃摔碎的声音从吧台传来。
白薇和塞翁皆一愣, 转头看向吧台。
芬站在吧台后, 面容平静地看着窗边的两人。年轻的绅士换下了西装,套上了围裙,就像每一个咖啡馆里随处可见的应侍生。
“不小心摔碎了一个杯子,抱歉。”他说。
塞翁的神色凝滞了一秒, 说:“你小心一些。”
“我会注意。”芬淡淡地回答。
白薇的目光在兄弟俩间逡巡了片刻,接着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们店里的生意应该不错吧?国王十字街上只这一家可以歇歇脚,喝一杯咖啡。”话是这样说, 但从白薇进店到现在, 店里始终只有她这一位客人, 意外地有些冷清。
塞翁回神:“这你得问芬,这家店大部分时候都是芬在打理, 他没向我抱怨生意不好, 所以我想这里的生意应该还不赖?”
白薇莞尔, 转头的刹那无意间撞上了芬的目光。他安静地站在吧台后, 一边擦着杯子, 一边盯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窥视被撞破, 年轻人腼腆地笑了笑, 垂下了目光。
并不令人反感。
“我前些日子在松胡广场扫雪的大部队里赚了些外快。”塞翁说, “听里头的人说今年开春,松胡广场的雪很干净, 他们没有像往年一样在雪堆里发现孩子的尸骨。”
“也不知道那些被遗弃在松胡广场的孩子是不是都被拉诺萝拉带回了家。”塞翁笑着看向白薇,“我记得那时候你也捡了一个孩子,就在我的木偶戏帐篷前。”
白薇将目光从吧台收了回来:“是有这么回事。”
“后来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他啊,”白薇摩挲着温热的杯腹,“他的妈妈来接他回家了。”
塞翁惊讶地挑了挑眉:“真幸运。”
白薇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我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塞翁叹了一口气,“直到摩罗夫人离开多伦,我也没能听上一场《蝴蝶夫人》。”
然而惆怅不过两秒,他又兴致勃勃地凑近白薇,压低嗓子道:“你听说了么,冯特大公和他的夫人都死了,死状相当可怖……”
塞翁很健谈,不知不觉和白薇一直聊到了日渐西斜。
“哎呀,这么晚了。”塞翁看了看窗外的夕阳,伸了个懒腰,“薇,能遇见你可真是太开心了。”
白薇不得不承认,与塞翁聊天确实是件愉悦的事。交谈中,她状似无意地提起了发生在国王十字街的那桩惨案,但塞翁对这个案子的了解似乎仅止于报纸上的只言片语。她又转头问了问芬,他的回答也一样。
“我该走了。”白薇站了起来,“谢谢你的款待。”
塞翁也站起身,笑呵呵地说:“欢迎常来。”
“请问盥洗室在哪里?”白薇问。
塞翁指了指后院的方向:“出门左拐,走廊的尽头就是。”
白薇道了谢,按着塞翁指的方向走去。
咖啡店后头有一个小后院,院子里有一个小花圃,光秃秃的土地上冒了几棵小草的新苗。白薇沿着走廊往左侧走,很快找到了盥洗室。
这里的盥洗室很小,和私人家用的盥洗室一般无二,白薇想起塞翁说过,他和弟弟就住在咖啡店楼上。白薇对着镜子整理了仪容,正准备推开门走出去,冷不丁有什么东西打到了她的太阳穴。
那东西从白薇的头上弹开,骨碌碌地滚了一圈,最后滚到了她的脚边。
白薇蹲下身,将那个东西捡了起来。
那是一颗珍珠,约莫半个小拇指盖大小,在白薇指尖闪着润泽的光。
这里为什么会有珍珠?
白薇顺着珍珠飞来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了盥洗室内唯一的窗子上。
珍珠是从窗外打进来的。
白薇走到窗子下,踮起脚向窗外望去。窗外还有一个院子。露天的院子里摆满了奇形怪状的雕塑。离白薇最近的是一个半人高的猫脸蛇身像,蛇身盘了起来,一张圆圆的猫脸顶替了原本蛇头的位置,缩颈垂头,耷眉闭眼。
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无从得知到底是谁恶作剧将珍珠打进了盥洗室。
白薇想了想,将手中的珍珠往院子里抛去。
小小一颗珠子,很快滚没了影。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穿堂风正呜呜作响。
就在白薇准备放弃时,有什么东西再次打了过来,正中她的眉心。
她低头一看,又是那颗珍珠。
傍晚的天色已有些暗了,暗沉沉的天光给满院子的雕塑打下了明灭不定的阴影,满院子的飞鸟走兽似乎在某一瞬间有了生命。
白薇攥着珍珠,脊背下意识紧绷。
这个地方有些不太对劲。
一片乌云飘过,挡住了夕阳的最后一丝光。
正在这时,满院子的雕塑突然齐齐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瞪向窗子后的白薇。
白薇吓得倒退两步,这一退,冷不丁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她猛一回头,看到了塞翁。
塞翁一脸无辜地站在她身后:“我看你进去了很久,有些担心,所以进来看看。”
“你还好吗?”塞翁垂下头,看见了白薇煞白的脸色,“怎么了?”
白薇迅速收拾好情绪:“噢,没事,我刚刚把发卡弄掉了,找了好半天才找到。”
塞翁松了一口气:“找到了就好。”
“抱歉,让你担心了。”白薇说。
“没事没事。”塞翁挠挠头,“是我招待不周。”
临出盥洗室前,白薇回头看了一眼窗外。院子里的雕塑全都阖上了眼,仿佛刚刚那一刹只不过是她产生了幻觉。
然而掌心里的珍珠却告诉白薇,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两人回到了咖啡店的厅堂里。芬依然站在吧台后,慢条斯理地擦着杯具。他只抬眸看了两人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擦着他那似乎永远也擦不干净的杯子。
塞翁将白薇送到了店门口:“有人来接你吗?”
白薇还未回答,就听塞翁又道:“我送你吧?”
塞翁话一出口,便觉唐突:“啊,不是,我……”
白薇笑着看了他一眼:“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时候你不是该准备去松胡广场了么?”木偶戏该开场了。
塞翁拍了拍脑袋:“你瞧我,把这事儿都忘了。”
白薇提着行李箱,冲塞翁挥了挥手,便沿着街道往前走。
她走了好一段距离,回头见塞翁还站在咖啡店门口。这架势,仿佛要目送她走出国王十字街。
街边的路灯渐次亮了起来,白薇走出国王十字街,拐上了回查令街的必经之路。
她脚步松快地往前走着。大约走了一段距离,她折进了一条小巷。
甫一走入小巷的无人区,她就扔下行李箱,化身白猫嗖地蹿上了一侧的墙壁。
猫儿在墙头的暗格处站定,整个身子隐在黑暗中。
不一会儿,从她来时的方向走来了一个男人。
那人身材高大,穿着深灰色的大衣,沉着步子走到了行李箱面前。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接着掏出一根烟,左手揿开打火机,不紧不慢地将烟点开。他吐出了两个烟圈后,提起白薇的行李箱,转身走出了小巷。
白薇躲在黑暗中,将这一幕尽数收入眼底。
这个男人自下火车起便跟着她,哪怕她刻意在咖啡店里逗留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他依然没有放弃。
她原以为是那位隐在暗处的杀手,但慢慢地,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人于追踪一道训练有素,与其说是杀手,反倒更像是探员。
惯用左手,自称霍尔,游荡在国王十字火车站和国王十字街——
除了摄岚街的那位霍尔警官,还能是谁?
白薇心念急转,有一个想法呼之欲出。
国王十字街唯一的咖啡店早早地打了烊,但依然有灯光从店堂的窗帘缝里透了出来。
“她是你的朋友?”芬看着正在准备道具的塞翁,“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朋友?”
塞翁拉上帆布包的拉链,头也不抬地回道:“我为什么不能有朋友?”
芬走到塞翁身侧,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可以啊,我没说你不能有朋友。”
“但是什么样的朋友会让你这么紧张呢?你好像很害怕一个错眼没看住,她就要被我吃掉了。”
塞翁身体一僵:“你不要胡说。”
“哪句是胡说呢?”芬轻轻地笑了,“是她让你紧张,还是我会把她吃掉?”
“芬,别闹了。”
芬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你觉得我在胡闹么?”
“我要走了。”塞翁冷硬道,说着就要背起帆布包。
“你要去哪里?”芬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不要我了么?”
塞翁无奈:“我要去……”
松胡广场这几个字还未说出口,便有温热的唇堵住了塞翁的嘴。
“芬,你……”
晕黄的灯光将芬的轮廓映照得分外柔和,他光裸的脖子上,喉结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凝脂般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红晕,攀着塞翁的手薄如青葱。
“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芬,我是安琪。”
白薇确定身后再没有尾巴, 这才往查令街的方向走去。
以往这个时候,该是查令街58号最忙碌的时候,夜幕降临, 马戏开场, 松胡广场里最叫座的就是黄金股马戏团的表演。可如今,查令街58号大门紧闭, 行人皆绕道而走, 仿佛这一处宅子里关着穷凶极恶的魔鬼。
曾经的金花漫天、鼓乐齐鸣仿佛只是一个传说,而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短短几天内。
查令街58号的外墙上,不知被哪个混蛋刷上了红漆,上头写着:滚去地狱吧。
就在上个礼拜, 这面墙上还写满了对马戏团的赞美以及对黄金狮表演的期待。
白薇在那行红字下站了一会,有些明白希德说过的那番话了。
觉醒的各个族裔从未尝试过与人类讲道理,不是因为他们不屑, 而是因为道理是讲不通的。
人类的愤怒来得很容易。一张报纸、两句流言, 足以挑起人类的情绪。他们总愿意相信浮于表面的东西, 而不愿去探求背后的真相,或者说, 真相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
人类尚且无法和人类讲通道理, 又怎么能指望这些耿直讷言的族裔来说服人类呢?
白薇推开大门。前院静悄悄的, 不见往日的嬉戏打闹。
科恩从门廊里探出脑袋:“薇, 回来啦。”
白薇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问了今日马戏团的情状。布莱恩还没有回来, 这头冰原狼觅着莱昂的气息去寻找案发当日莱昂的真正行踪。莱昂不愿意说, 但他们却不能放弃这一条线。
偌大的院子里, 只有希德孤零零地立在干涸的喷泉中央,摆弄着他的宝贝骰子。
“薇, 过来下一注?”希德笑嘻嘻地冲白薇喊道。
白薇走过去,坐在雕塑的脚跟边:“我想现在我能回答你之前问我的那个问题了。”
“什么问题?”希德早就不记得自己问过什么了。
“不是莱昂做的。”白薇说。
希德挑了挑眉:“哦?”
白薇继续说:“给莱昂定罪的那位警官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凶手已落网,那位霍尔警官为什么还要游荡在国王十字街?
除非地牢里关着的根本就不是杀死贝丝的凶手,而接下来很可能会有新的年轻女性遇害。
希德一时愣住:“他明知道不是莱昂做的,却把莱昂送进了地牢?”
白薇蹙眉。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要把罪名安在莱昂头上?
为什么是莱昂?
白薇曾经问过老霍普,莱昂过去在人类社会中是否有过前科。
老霍普确定地给出答案:莱昂的履历很清白。
莱昂在十五世纪中叶从深山来到人类聚落,为法力沙一世效命,十六世纪参加五军东征,经历宗教革命,十七世纪末成为了黄金谷马戏团的主人,一直带领马戏团走到了现在。无论在哪一个时期,莱昂都没有做过伤害人类的事。
可是他们却选择了莱昂做那个替罪羊。
“希德,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白薇想起一事,“关于你们雕塑一族。”
白薇把傍晚在咖啡馆盥洗室里的见闻简要地说了一遍。
希德摸着下巴:“其实雕塑没有‘族’这一说,我就没见过几个产生自我意识的雕塑。你说的那些雕塑,我不认为它们觉醒了。魔法的覆盖是有限的,没办法让同一片区域的那么多雕塑同时觉醒。”
白薇沉默,那么是谁向她投来了珍珠,雕塑群又怎么会突然睁开了眼?
希德显然也没能给出更好的解释:“也许你看到的是幻象呢?”
就像蝴蝶夫人用歌声和蝶粉编织的幻境。
“薇,你这几天辛苦了。”希德拍了拍白薇的肩膀,关切道,“好好睡一觉吧。”
白薇回到塔楼,鸟居那一侧的卧室黑漆漆的,看样子诺兰还没有回来。
不止诺兰没有回来,鸟居的大厅里,黑莓的巢也空落落的,连平时总待在房子里的车夫也不见了踪影。
他们都去哪儿了?
白薇独自泡了个澡,换上干净的睡袍,倚着诺兰平时坐着的那把温莎椅。她把那颗珍珠拿了出来,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
这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珍珠。
白薇凝神看了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从书架上取下了贝丝照片的副本。抵达多伦那天,贝丝穿着一件呢绒套裙,裙子的胸口缝了一朵五瓣花,每一个花瓣都是一颗小珍珠。而照片里,呢绒裙沾满血污,胸口的珍珠五瓣花只剩了四瓣,第五瓣珍珠的位置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花托。
白薇将手中的珍珠与照片上的珍珠花摆在一起,那颗珍珠无论在形状、大小还是色泽上,都与照片上的四颗珍珠一般无二。
这个发现令白薇脑袋一轰。贝丝生前去过国王十字街的那家咖啡店,不仅如此,她还在那家咖啡店弄丢了这颗珍珠。
当时发生了什么,才使得牢牢粘在花托上的珍珠滚落在后院的泥地上?
然而根据塞翁和芬的回答,他们没有见过贝丝。
珍珠不会说谎,那么只可能是这对兄弟撒了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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