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四号先生第一次来这里,却似乎对查令街58号的布局了如指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大家以为四号先生不会从白薇的房间里出来了,便见那位绅士从塔楼的石阶上走了下来。他走到庭院中央,停住了脚步。
院子里的声音消失了。树叶不晃了,墙面上的影子也躲了起来。
诺兰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道:“马戏团的事情我听闻了一些,我很抱歉。”顿了顿,他又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帮上一些忙。”
庭院里的空气凝滞了一瞬。若是旁的人这么说,一定会迎来满院嘲笑,但这是薇的情人,总不好拂了薇的面子。
希德斟酌着不知怎么开口,便听诺兰道:“我可以把莱昂带回来。”
希德一震,犹疑不定地盯着诺兰。
“薇的事就是我的事。”诺兰说。
诺兰离开后,庭院里突然炸开了锅。
“什么?他说要把莱昂带回来?”
“他知道莱昂在哪儿?”
“他不会是在说大话吧?”
凌晨三点的天空依旧漆黑,摄岚街警署地牢的守卫正换班。交接班的警卫接过同僚递过来的钥匙,走进地牢,从里头拴上了门。
地牢内阴森森的,火把的光将铁栅栏的影子拉得细长。
新换班的警卫压了压帽檐,往地牢深处走去。走到尽头时,他略一犹豫,接着拉开了地上的暗门,迅速步入了地牢之下的暗牢。
暗牢的入口通向的是一个废弃的刑房,房内堆放着各种杂物。
警卫正要穿过刑房,突然有人道:“不要去。”
他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只见刑房尽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绞刑架,架子上绑着个被剜去双眼的男人。
“不要去。”绞刑架上的男人继续说,“你要找的人不在。”
男人嗬嗬地笑了起来,他抬起眼望向警卫,黑洞洞的眼眶里仿佛盛着深不见底的旋涡。
“你的身上有那只小猫的味道。她帮我一次,我帮你一次,两清。”
顶着警卫皮囊的正是诺兰。他诧异地折回身,走到男人跟前。这男人看上去并无特别,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只是他的眼睛……
诺兰目光一凝,落在了男人脸颊的胎记上。
男人抬着脸,任诺兰打量,半晌后冷不丁道:“你的味道有些特别。”
诺兰蹙着眉退开几步。他不再理会绞刑架上的疯子,转身往长廊走去。
“又是一个不听劝的……”末了跟着一声叹息,低而悠长,在昏暗的刑房中显出几分萧索。
暗牢的长廊又窄又长,诺兰停在了其中一间牢房前。这间牢房理当因莱昂越狱而空置,但奇怪的是,此刻牢房里正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靠着石壁,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打火机。金属质地的打火机开开合合,火苗亮起又熄灭,熄灭了复又点亮。
男人在看到诺兰的刹那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那一小簇火苗终于不用被迫熄灭,晃晃悠悠地摇曳在昏暗的地牢里,照亮了男人的脸,也照亮了他右手腕上的孔雀蓝石英表。
“我以为……来的会是一位小姐。”男人看上去有些惊讶。
诺兰:“您一定是记错了。”
男人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我以为霍尔警官这时候该盯着案子的新进展。”诺兰说。
“事总有轻重缓急。”霍尔笑了起来,“区区国王十字街的杀手哪里比得上红方A呢?”
霍尔拍了拍身旁的地板:“既然来了,聊聊?”
白薇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乱糟糟的梦一个接一个地来, 梦里不知是谁,不厌其烦地喊她的名字。
不仅如此,似乎有个火炉正炙烤着她, 烧得她燥热难耐。
那火炉越来越热, 隐隐有灼伤她的趋势。
终于,白薇一个挣扎, 从泥沼般的梦境中惊醒。
此刻她躺在塔楼的小床上, 窗外依旧黑乎乎的,天还没亮。那古怪的灼热感来自她的手心,她摊开手掌,手里攥着的眼珠正泛着一阵阵的红光。
白薇登时睡意全无。
这时, 眼珠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微弱嗓音。
“薇……薇……”
与梦里的声音重叠。
白薇连忙凑近手心的眼珠,小声唤道:“蓓姬?”
“薇!”那个声音激动起来,“谢天谢地, 你可算有反应了。”
“你还好吗?”白薇霍地坐了起来, 急切道, “怎么突然没了联系?”
“我好得很,就是不知怎的睡着了。”蓓姬回忆起昨日傍晚的情形, “我怀疑这院子的泥土有问题, 那味道闻着就让人头昏脑涨……”
白薇松了一口气, 接着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还在院子里。”蓓姬说, “你说得没错, 这院子里的雕塑确实不太对劲。”
“它们似乎……是活的。”
白薇静默了半晌。希德和蓓姬都认为, 那些雕塑没有觉醒的可能, 可眼下蓓姬却说雕塑的活的?
既然未觉醒, 又怎么会是活的?
“薇,你自己来看。”蓓姬道, “像上次那样,通过你手里的那颗眼睛。”
白薇迅速会意。她握着那颗眼珠,闭目凝神。很快,眼珠如有生命般钻入了她的掌心,一股熟悉的力量涌入她体内,像一张绵软的大网,将她的知觉包裹住。
当白薇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已是冷风瑟瑟的咖啡馆后院。
一股刺鼻的腐酸夹杂着泥土的潮气扑面而来。
“屏息!”蓓姬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炸响。
白薇连忙调整呼吸。
她适应了一会,这才环视四周。头顶上是稀疏的小草新苗,再往上是一个硕大的雕塑脑袋,隐约能辨认出兔子的形状。院子里黑魆魆的,唯有尽头那栋小楼透出微弱的橘光。
这是蓓姬的视角。
白薇适应了一会儿,很快发现了问题:“这些雕塑……”
蓓姬就等白薇这一问:“昨日傍晚,它们分明是立着的,现在它们一个个都躺下了。我醒来的时候它们就是这个样子了。”
“古怪的地方不止这一处。”蓓姬神神秘秘道,“你看。”
白薇按蓓姬的指示往前方看去。稀疏的草尖下,本该平整的泥土被划出了几条道。在浓重的夜色下,任谁都不会注意到这些不起眼的划痕,但蓓姬显然是个例外。
借着蓓姬非人的目力,白薇看清了地上的痕迹。
这划痕看起来很新鲜。
一笔一划,像字母,正好组成了一个名字。
弗丽佳。
弗丽佳?白薇蹙眉,她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还没等她想明白,便听蓓姬继续说:“我保证,天黑之前地上绝对没有这些东西。我睡醒之后,它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了。”
院子这一隅只有雕塑,四面没有其他足迹,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留下了这个名字?
又是为谁而留?
“肯定是这个雕塑。”蓓姬示意白薇去看身旁的兔首人身鱼尾雕塑,“它是活的,它写下这个来,就是给我们看的!”
白薇沉默。且不说这些雕塑是不是活的,它为何要给她们线索?眼下她们只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珍珠,谁会指望一颗珍珠干出什么大事来?
但她终究没能把反驳的话说出口,因为在无人靠近的前提下,够得着这块土地的就只有她们伪装成的珍珠,以及这座兔首雕塑。
更巧的是,兔首雕塑的左手指尖上沾着未干的泥土。
雕塑的手悬空而举,如何能粘上泥土?
有那么一瞬间,白薇犹豫了。
兔首人身鱼尾的雕塑匍匐在地,双眼紧闭,脸朝着她们的方向,一动也不动。
仿佛正静静地,听她们说话。
突然,院子尽头的门开了。光从屋子里洒出来,照亮了院子一角。
光晕中,芬举着一盏马蹄灯,向院子里走来。
蓓姬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这是……往我们这里走?我们被发现了?不能吧?!”一颗不足指甲盖大小的珍珠滚落在泥地里,还有杂草掩护,这得多惊人的目力才能发现她们?
“我们说话太大声了?”白薇也心惊起来。
“怎么可能?!你在我的本体里,我们用的是意念交流,旁人听不到!”
“那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芬停在了她们面前。
但他并没有如蓓姬担心的那样拨开草丛将珍珠捡起来。他放下了马蹄灯,伸手握住兔首雕塑的胳膊,一把将整个雕塑扛了起来。
那雕塑若是横展开,长度直逼芬的身高,可是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它举了起来。
雕塑被移动的刹那,拖动了地上的泥土,地上的名字很快被松动的泥土覆盖,再也看不见了。珍珠被这么一搅动,骨碌碌地滚动了几步,蓓姬略一施力,正好滚进了马蹄灯的灯托。
“跟上去看看。”蓓姬觉得这是个好时机,“这家伙到底搞什么名堂。”
芬稳了稳肩膀上的雕塑,俯身捞起地上的马蹄灯。
马蹄灯晃晃悠悠,照亮了雕塑的脸。白薇正对上雕塑的头部,不知是灯光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她竟从那张兔子脸上看出了几分凄哀。
明明还是那张脸,五官不曾变化,神态依旧木然,却无端端地令人心生恻隐。
穿堂风呜呜地吹起来,像女人在哭泣。
芬已走到门前,踏上了台阶。
白薇下意识扭头往院子看去。这一看,她不由一愣。满院雕塑无一例外地面向这扇门,垂头闭眼,宛若朝圣。
那些雕塑,原本并不是这个朝向的。
门缓缓阖上,隔绝了院子外的雕塑群。
咔哒一声,芬落了锁。
地牢内,两个男人席地而坐。
“聊什么?”诺兰飞快地消化霍尔的那句话。这个人类看上去不会超过四十岁,分明这样年轻,却不知为何竟对上个世纪的红方A尤为感兴趣。
霍尔笑了笑:“你知道红方A么?”
不等诺兰回答,霍尔兀自继续往下说:“这是个老案子了。当年,一位杀手横跨八座城池,半个月内连杀十六人。他使一柄半人高的斩骨刀,一刀斩下,创口永远是整齐干净的红色方块。被他杀死的那十六个人,浑身骨头尽数震碎,无一例外。”
“那段日子,人心惶惶,红方A这个称号就是那时候兴起的。”
诺兰自然知道这段往事,但他并不准备打断霍尔的讲述。只要对方愿意开口,那么找到破绽便是迟早的事。
“这个案子当年是破了的。”霍尔说,“红方A过于狂妄,不屑于掩藏自己的踪迹,于是在他杀完最后一个人的某个午后,警方在北奥尔滨郊区的一座酒吧里逮到了烂醉如泥的红方A。”
霍尔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了。”破获大案,功勋一件,参与追捕的所有探员理当得到嘉奖。
“但是?”诺兰配合地发问。
霍尔扯开嘴角,接过他的话头:“但是,红方A跑了。”
诺兰点点头。红方A本事不小,越狱对他而言也不是难事。
却听霍尔道:“负责那次抓捕的长官把他放了。”
“那是一段不甚光彩的过往。”
“长官爱上了红方A,出于私欲将人放跑。”
诺兰微愕,他知道当年红方A越狱,但并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那位长官是我的曾祖母。”霍尔又道。
一霎沉默。
半晌后,霍尔继续道:“虽然当年的案子暂时封存了,但我始终没有放弃追查红方A的下落,我的父辈和祖辈也一直在做这件事情。”
诺兰问:“这么多年过去,你们就没想过红方A早就死了么?”
“不会的。”霍尔摇头,“我确信他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因为他不是人类。”
诺兰一顿,抬眼看向霍尔。男人背靠石壁,一手搭在膝头,一手把玩着打火机,对着他笑得别有深意。
“我知道,你也不是人类。”他说。
“只要细心一些,不难发现,这个世界上许多看似悖论的东西,其实都有迹可循。”
“包括红方A,包括莱昂,包括那只小猫,也包括你。”
诺兰看着他,好脾气地问:“那么你现在想要我做什么?”
“帮我找到红方A。”霍尔答。
“这么肯定我会答应?”
“当然,因为今夜你来了。”
诺兰接着问:“你之所以主动接管国王十字街这个案子,是为了红方A?”
“对。”
“你知道莱昂不是凶手。”
“对。”
“你故意把他困在地牢。”
“对。”
“他越狱也是你一手策划的。”
霍尔听到这里,满意地笑了起来:“对。莱昂知道红方A的线索,但他不太配合,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我想,他的朋友应该比他讲道理。”
“莱昂这次回到多伦,应该也是为了红方A。不如这样,我帮你找到莱昂,给他洗脱罪名,你帮我套得红方A的下落。”
“这个交易,你看成不成?”
芬提着马蹄灯, 扛着兔首雕塑往楼上走。
木质的楼梯吱吱呀呀地响,似是承受不住一人一雕塑的重量。
最后,芬停在了阁楼前。
这是个上了年岁的阁楼, 正中央悬着一盏老式吊灯, 四壁的墙纸都已斑驳,好几处甚至整块剥落。东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相框, 相框里什么也没有。
阁楼只有一扇菱形小窗, 正对着后院。白薇想,她在后院里看到的灯光,大概就是从这里来的。
屋内的陈设极为简单,统共两把椅子、一张四角长桌。那张桌子看上去是阁楼内最新的家具, 桌上铺着整洁的白布,桌子一角从高到低地码着一排斧凿类器具,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芬将马蹄灯挂上门边的铁架, 接着把雕塑放在了那张长桌上。
这是白薇第一次在明亮的灯光下静观这座雕塑的全貌。它保持着匍匐的姿势, 毫无保留地展现出女人的美背纤腰与鱼尾的婀娜半身。兔首人身鱼尾的怪异组合竟意外地显出美感来。
这一看, 便移不开眼了。
“嚯,先前真没看出来, 这个雕塑这么性感。”蓓姬啧啧赞道, “你瞅瞅那腰臀比, 再看看那曲线, 也不知这是哪个雕刻师的杰作。”
“尤物。”蓓姬下了结论。
芬显然也沉醉在雕塑的线条美中, 他抚过雕塑的纤腰, 又顺着腰部往下, 流连在丰满圆润的臀部。
他的神态是那样温柔, 仿佛掌心抚过的是他的情人,以致于当他从桌上那排器具中抽出了一柄凿子时, 无人觉察出不妥。
可下一瞬,他挥动手臂,狠狠凿向了雕塑的腰部。
凿子撞击石头的声音尖锐而短促,在这样寂静的深夜,尤为刺耳。
白薇和蓓姬都被这一下惊得没了反应,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优雅的男人不遗余力地凿着雕塑的腰。
叮,叮,叮。
一下接着一下,又准又狠。
芬依旧是那副谦和温柔的模样,可他手中的力量却野蛮而狠辣。
“他疯了么?!”蓓姬声音发颤,“好好的雕塑,为什么要砸了它?”
白薇不懂雕刻,她只觉得心惊肉跳。
仿佛芬凿着的不是雕塑,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原本完美无瑕的腰部很快出现了裂痕,不一会儿就被砸了个稀烂。
转眼间,雕塑断成两截。
芬静静地凝视着断裂的雕塑,片刻后换了个榔头,一把砸向了鱼尾的中部。
他把雕塑的上半身和下半截鱼尾挪到一旁,抱着凿下来的臀部端详起来。半晌后,他换了小个头的凿子和锉刀,细细地雕琢那段腰臀。他的手指灵巧得不像话,三两下便将碎裂的部分恢复如初。
他不止修复了碎裂的地方,还将鱼尾的痕迹也消去,甚至补上了细节、调整了曲线。
待一切竣工,呈现在长桌上的是半截属于女人的腰臀。
新的雕塑和原先那个比起来,线条更流畅,体态更婀娜,比例更完美。
蓓姬已然忘了刚刚砸雕塑时吓人的场面,她完全被芬的手艺折服,下意识喃喃道:“原来那个技术高超的雕刻师就是他啊……”
白薇却盯着被冷落在角落里的那两截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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