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面已售的两只小瓶子,符号都是浅绿色星星,想来应该是崩坏态。连崩坏态都被叫做“好货”,秩序态绿光根本没货。
绝大多数正在交易中的都是疯癫态绿光。
裴染逐一看了一遍价钱。
他们明显是按每点绿光的亮度和大小来竞价的,有的绿光很小,只有米粒大的一丁点,光斑黯淡,就便宜一些,有些绿光比较大,更明亮些,就贵得多。
价格差别很大,每颗从一两千到几万块不等,竞价的数字还在不断地向上跳动。
裴染默默地挑了下眉:疯癫态绿光,她全身都是,要多少有多少,好像一个行走的金库。
裴染说:“疯癫态绿光只能喂给其他两种当外卖,竟然也能卖得这么贵?”
“不一定是外卖,”W说,“还可以用来杀人。”
一点疯癫态绿光入体,对方立刻变异,想救都救不回来,实属杀人利器。
裴染试着点了一瓶疯癫态绿光的竞价栏。
屏幕上马上弹出一个小窗,让她输入客户编号和价格。
最上面的两瓶崩坏态绿光下面没有竞价,只有“已售”的标志,裴染也点了点。
也有小窗弹出来,上面写着:
【成交价:700000】
【客户编号:隐藏】
酒保在开锣前,就先给兰萨看过今天要拍卖的绿光列表,估计那两点崩坏态绿光就是被他提前买走的。
一点崩坏态绿光卖了七十万。
和开口就要四五万一盒的癫痫药相比,这个价钱其实并不算高。
争抢带异能的绿光难免动手,说不定还要杀人,七十万,应该就是买一条人命的价格,末世里,人命不值钱,七十万已经算是很贵了。
正想着,裴染忽然冒出一种本能的感觉——仿佛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猛地一转头,直接撞上了兰萨的那双漂亮的眼睛。
兰萨像刚才坐在车里时一样,正定定地盯着她瞧。
这次耳边倒是一片安静,没有声音。
酒吧里人挤人,裴染和W还特地挑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旁边就是一大群人,把两个人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不知兰萨是怎么找过来的。
蜘蛛去酒吧后面了,没有提前预警,兰萨的动作迅捷,神不知鬼不觉的,她和W的注意力都在屏幕上,没有发现。
兰萨和她对视了片刻,目光往下落,停在她戴着手套的手上,先瞥了眼右手,又转到左手。
他忽然近前一步,伸手去拉她右手的手套。
裴染看出他的意图,动作比他还快,侧身躲开他抓过来的手,反手一翻,反而用左手擒住他的手腕,“动手动脚的,你干什么?”
兰萨的手腕被她牢牢地抓住了,也不反抗,目光又落在她左手的手腕上。
裴染忽然发现,刚刚戴手套的时候,有一丁点粉色的荧光颜料蹭在了手套的边沿。
跟着兰萨的两个人都在他身后,还有酒保,看见兰萨离开卡座了,也赶紧挤过人群过来了。
裴染松开手,兰萨再看一眼她,才转过头问酒保:“竞拍的时候就有蝴蝶?”
这声音淡漠疏离,和出现在裴染耳边的声音一模一样。
W问:“这是你听到的声音?”
“就是我听到的声音,”裴染问,“涅塔波传递的声音和实际的声线是一致的么?”
W回答:“对,是这么设置的。”
在她脑内开口的果然是他。
兰萨和她一样,也是一名沉寂者。
被兰萨这么一问,酒保顿时有点结巴:“我……我去问问。”
没一会儿,就有个穿着整齐,主管模样的人急匆匆过来,点头哈腰地解释。
“是门口的保安放进来的,有人又在外城搜罗了好几个特别出色的蝴蝶,介绍他们到这儿来,跟保安提前打过招呼,说他们这两天可能就会过来。他们都是新人,不懂规矩,来得稍微有点早,不过以前就有竞拍的时候把他们放进来的先例,所以……”
主管问:“……您的意思是,要先让他们出去吗?”
“不用。”兰萨淡淡地说,“让他们待着吧。”
他又问:“蝴蝶陪一次,一般多少钱?”
裴染和W对视一眼。
如果刚刚看到其他人暧昧的眼神,只是心中有所怀疑,现在已经非常确定这个“蝴蝶”到底是干什么的了。
阴错阳差的,就变成了非正当职业。
W先承认错误:“裴染, 对不起, 是我的问题。我没有在资料里搜
索到黑市里蝴蝶印章的意思。”
说不定是这个酒吧自己的规矩。
W长得太过好看, 又说是头一次来,最近刚好有新蝴蝶要过来, 门口的保安严重地误会了,整出一个大乌龙。
不过这个乌龙歪打正着, 否则被兰萨这样当众揪出来,更难解释两个人的身份。
裴染顺水推舟, 没有吭声。
主管回答兰萨的问题:“只陪着喝酒的话, 一般三五百吧, 如果您想带出去, 大概一两千、两三千的都有。”
兰萨点了下头, 问裴染:“你是有事急着用钱么?”
裴染心想:这什么救风尘的剧情。
好赌的爹, 生病的妈,上学的弟弟破碎的家,我不帮她谁帮她。
要是兰萨昨天来问这个问题,她确实急需用钱, 要从内城的医院买药剂, 但是现在不同了,她自己已经做出了正宗的抑制剂, 不再需要买药了。
裴染没什么表情, 指了一下W,“是。他生病了, 绝症,我们得赚钱买药。”
突然被绝症的W:“……”
裴染察觉,表情一直很淡漠的兰萨,嘴角忽然微微地动了一下。
幅度非常小,几乎看不出来,但是他绝对是笑了。
不过他转眼就恢复了平静的表情,问裴染:“缺多少?”
裴染随口胡扯:“……一两万吧。”
兰萨转头问自己的手下,“你们身上带钱了没有?”
两个人齐刷刷摇头,都说没有。
这三位从内城出来逛街,身上竟然连钱都不带。
酒吧主管很机灵,连忙说:“我去拿。”
兰萨点头,“拿三万。”
主管让人去吧台取了厚厚的一叠钞票过来,交给兰萨,兰萨直接把钱递给裴染。
裴染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哭笑不得。
她正在扮演卖身赚钱治病的苦情人设,有人把一大沓钱主动送到面前,要是不拿就显得太奇怪了。
裴染接过钱,心中有点好奇,兰萨付了远超市价的钱,到底打算让她这只蝴蝶做点什么,才能让这笔钱回本。
兰萨收回手。
他说:“这里鱼龙混杂,有些人身手很不错,这钱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赚。如果还缺钱的话,就到这儿再来找我。”
他把话说完,竟然转身走了。
没有回角落的卡座,他带着两个随从,直接离开了酒吧。
裴染:?
这里发生的事只是个小插曲,看上去像是内城的神秘人物看上了某只蝴蝶,兰萨走了,周围的人不再看热闹,继续在虚拟屏上竞价。
裴染心中思索。
“W,你觉不觉得他最后那句话,有点奇怪?”
W精确复述:“是。他说,‘这里鱼龙混杂,有些人身手很不错,这钱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赚’,听起来,他好像觉得你不是来用姿色赚钱的,更像是来用暴力赚钱的,比如抢劫。”
“没错。”裴染说。
兰萨刚才过来时,直接去揭她右手的手套,没能成功,还一直盯着瞧。
他好像真的认识原主。
他不但知道原主的右手是机械手,也知道原主缺钱的话,不会来做什么蝴蝶,是来打黑市的主意。
问题是,兰萨认识她,她却完全不记得他。
裴染把那沓钱塞进口袋,“无论如何,我们莫名其妙赚了三万。”
W说:“我正在各种数据库里搜索兰萨,看看能不能找出有用的资料。”
虚拟屏幕上,倒计时在飞快地跳着,转眼就归零了。
竞价结束。
绝大多数绿光都交易成功了,显示“已售”,只有个别的没有卖出去,这黑市的生意相当好。
好几个酒保取下格子里的小瓶子,辨认着人们手上的荧光编号,给竞拍成功的人送过去。
虚拟屏就像从没有存在过一样,全都消失,吧台那边,墙上的护板平移过来,合拢,墙壁了恢复正常。
竞拍结束,酒保们也忙碌起来,真的开始调酒了。
这里瞬间变回了一间正常酒吧的样子。
W问:“我们要走么?”
裴染整理衣袖,小心地遮住手套边沿那点粉色荧光,“再等一小会儿,我还想找人聊聊。”
她环顾一圈,终于选中远处吧台靠边的位置坐下。
酒单的虚拟屏显示在桌面上,裴染做好了被狠宰一刀的思想准备,可是仔细一看,有点讶异。
她在心中吐槽:“竟然这么便宜?”
酒单上花样百出,却一点都不贵,只要二十多块就能买到一杯花里胡哨的鸡尾酒。
W:“他们应该是靠买卖绿光赚钱,不是靠酒。”
酒比起这里的物价,便宜得就像白送。
裴染精心比较了一遍,点了一杯“烈焰螺旋”,又做主给W点了一杯纯果汁的“微风之恋”。
W毫无意见,端起那杯果汁慢慢地啜。
“烈焰螺旋”刺激得舌头发麻,裴染尝了一口,才偏头跟旁边的人搭讪:“你拍到的这个很不错啊。”
她和兰萨的那场戏发生在角落,很多人都没看到,她旁边坐着的,就是个眼生的中年人。
他一脸的络腮胡子,正在仔细端详手里一个刚拍到的小瓶,瓶子里装着黯淡微弱的一小点绿光。
按品相,应该是排在这次所有竞价的绿光的末尾。
中年男人点头,“是,没什么人出价,买得相当划算。”
裴染扬手叫酒保,指了指中年男人面前喝空的杯子,“再给他来一杯,我请。”
中年人开心了,和裴染攀谈起来。
喝着酒的人,话就很多,没一会儿功夫,裴染就打听清楚了。
这里每天都按时开门,拍卖的绿光有两种,一种是酒吧自己卖的,一种寄卖的,寄卖要抽三成佣金。
不少人买疯癫态绿光都是用来炒,买回来,过些天再加价挂出去,所以价格越炒越高。
裴染本来也在纳闷他们买绿光干什么,真的有那么多有异能的人,需要买回去喂自己的绿光么?
原来是为了赚钱而已。
末世里,食物药品等等都是硬通货,可是在相对安全的极光城,价值没有那么高。
他们需要一种能承载更高的价值,又方便携带,容易藏起来的东西。
绿光都在危险的融合体身上,不容易拿到,体积又小,不能复制,天然防伪,于是就填补了这个位置,变成了某种流通的高级货币。
裴染最关心的,是那种可以装绿光的小瓶子。
她的语气中全是好奇:“这个小瓶子是什么特殊材料吗?”
中年人乐得卖弄:“那当然,普通的瓶子哪能装得住。别看这么一个小瓶,卖得可贵了。”
裴染问:“是在哪买的?就在这儿?”
“对,”中年人说,“四千一个呢,跟酒保他们就能买,空瓶他们还三折回收。”
裴染在心中对W说:“回收一个瓶子净赚两千八,真是黑店。”
W抿一口果汁,“你忘了?他们本来就是黑店。”
裴染继续跟中年人打听:“那绿光是怎么进到瓶子里的?”
中年人已经喝茫了,大着舌头说:“我听说,他们杀了怪物的人,只要把瓶口凑过去,它就自己进来了。”
这位明显是只会倒卖绿光的,自己并没有实操过。
裴染问:“那又怎么才能把它弄出来呢?”
人把小瓶倒过来,给她看瓶子底。
底部是一截黑色的胶垫,他比划了一下,“打开瓶盖,把这里转一下,它就自己飞出来了。可是为什么要让它出来?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闷一口酒,“上回有个人,就是把它弄出来了,结果飞到旁边一个人身上,好家伙……”
他感慨了一句,眯着眼睛,好像在回想当时的混乱场景。
“后来内城出来人,把怪物宰了,然后把放出来的那个人也抓起来了,拉到街道上,当场枪毙了,脑浆都出来了。”
他仿佛抖了一下。
裴染点点头,又盘问了一会儿,才把酒保招过来,“结一下酒钱。还有,我要一个那种小瓶。”
酒保像是习以为常,什么都没问,转身去取了个小瓶过来,撂在台面上,推到裴染面前。
裴染掏出钞票付好钱,顺便问酒保,“这种小瓶子,最多能装多少绿光?”
酒保吓了一跳,神情非常严肃,“一个瓶子只能装一点绿光,装多了会有裂开的危险,万一瓶子裂开,东西跑出来的话,后果自负。”
裴染有点失望。
W知道她在琢磨什么。
绿光没有实体,彼此又不排斥,是可以重叠的,理论上,这样一只小瓶,可以装得下压缩后的整个光涡。
如果绿光能不限数量地装进这个特殊的小瓶子里,下次再遇到体内光点多到成灾的情况,她就不用再费劲压制它们,只要转移到瓶子里就行了。
可惜一瓶只能装一点而已,远远不够。
一掷千金,小瓶子到手了,裴染站起来,“我们走吧。”
机械蜘蛛不知从什么地方溜出来了,悄悄顺着裴染的腿爬上来,钻到她的衣领下窝好。
他明明自己也有身体了,却还是让他的蜘蛛天天挂在她身上。
W说:“它去后面逛了一圈,后面有个仓库,里面有这种小瓶子,还有个保险箱装着绿光,他们并没有把手里的货全拿出来。这里还有楼上,住的像是酒吧自己的人,可惜听他们说,老板今天不在,没有见到。”
他侦查了一圈,摸了一遍这家黑市的底。
从酒吧出来,连空气都感觉新鲜了不少,适应不了外面的光线,裴染眯起眼睛。
W伸手牵住她的手,两个人慢慢往回走。
屏蔽层失效时间还没到,裴染抬手看了眼手背。那只展翅的粉色蝴蝶已经淡到快消失了。
两个人又同时想起了兰萨。
裴染知道,W的核心处理器就像在醋里泡过一样,以前她身边一出现长得不错的适龄年轻男性,他就会自动开启刺猬模式。
可他今天却一反常态。
他竟然没有攻击兰萨,没说他“不太成功”,也没有抨击他“冷冰冰的,不太说话,很装”,“不是什么好人”,反而显得异常地沉默。
裴染也不太想多聊兰萨的事。
万一被W查到,兰萨和长大后的原主有某些联系,她实在没法解释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两个人各想各的,回到金姐旅馆的那条街,遥遥地就看见,旅馆门口闹哄哄地围着一大群人。
走近了就看见, 人堆中心有两个人,满脸是血,正在斗殴。
裴染问看热闹的人:“怎么回事?”
“说是做生意抢地盘,就打起来了。”
一个脸上有疤的手里拿刀, 另一个瘦骨嶙峋的攥着一根铁棍。
拿铁棍的虽然瘦, 棍子却能抡出呼呼的风响, 脸上有疤的闪躲着,逮到机会就往对方要害刺, 两人下手都很狠辣,你来我往, 正在胶着状态。
裴染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说:“您觉得这两个怎么样?”
一个声音回答:“不怎么样。身手还不够好。”
语气就像在菜场评论打折的大白菜。
裴染立刻转头看了一眼,是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大概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穿着普通, 和围观的其他人没什么差别, 但是神情中透着种久居上位的傲慢, 眉头皱着。
她仿佛对打架的两个人丧失了兴趣, 转身就走, 年轻男人连忙跟上, 两人钻进路对面停着的一辆老旧的古董面包车里。
裴染瞥了眼那辆车。
和兰萨的车子一样,也是人工包浆做旧。
W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马上提供资料。
“她叫瑞玛,十几年前就进入了天维集团, 在极光基地工作, 数据库里最后能查到的职位是五年前,担任基地短期员工生活区域的行政副主管, 近期职位不明。”
人堆忽然一片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