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在耳边说:“他们在打牌。”
一会儿又说:“是扑克牌,不过上面没有数字和字母。”
没有数字和字母也没什么关系,只看牌面的花色就行了。
他们打牌
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人群就爆发出一阵喧嚣。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阵。人们起着哄,跺着脚,吹着口哨,好像在沉寂状态下待久了,需要发泄,闹腾到不行。
W说:“这种玩法叫洛特,先出完牌的人赢。他们赌注不小,每局两三百。”
起哄声中,人堆里,有人正在嚣张地叫唤:“还有人吗?谁还敢来?”
裴染活动了一下手腕,舒展手臂,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了,往打牌的人堆那边走。
W仍旧坐在原位没有动,也没有抬头看她。
他只低着头,握着酒杯的把手,轻轻地晃了晃,认真地看着液面上白色的浮沫微微荡漾。
打牌的那边围观的人不少, 耐不住裴染力气大,轻松地把人分开,挤进了人堆里。
人堆中间围着张圆桌,一个皮肤黝黑, 身材壮硕的男人坐在桌旁, 两条腿一左一右大剌剌地岔着, 舒适地靠着椅背,手里利落地洗着一摞扑克, 扑克牌花里胡哨地在他手里飞舞。
“还有谁要来?还有人吗?”
围观看热闹的人很多,却没人下场。
有人在嘀嘀咕咕:“黑老大昨天晚上一直赢吧?”
“可不是, 赢了得有十几把吧,就没怎么输过, 今天晚上都没人再敢下场了。”
裴染直接拉开对面的椅子, 坐下了。
黑老大愣了愣, “你要来?”
裴染靠着椅背, 也坐得很舒适, 腿斜伸出去, 悠悠问:“一把多少钱?”
黑老大上下打量她一眼,嘴角往上一扯,“你想赌多少?”
裴染从口袋里摸出剩下的那罐牛肉罐头,很有气势地拍在桌上, “啪”地一声响。
“一罐头。”
周围的人安静了一秒, 哄然笑了。
黑老大也笑了,嘴角咧得比刚才更夸张。
裴染不动声色, “不敢?”
“不敢什么不敢, ”黑老大说,他抬头问旁边围观的人, “这种小罐头现在值多少钱?”
“也就十块吧。”有人说。
裴染补充:“我这罐可是牛肉的——纯牛肉。”
旁边的人估计:“那就二十多块吧,撑死了三十。”
裴染心想:原来一罐牛肉罐头能值三十块,这酒吧的老板只肯抵五块钱的啤酒钱,可真能算计。
黑老大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皱皱巴巴的券,抽出两张,拍在桌上,“好,我押三十。”
裴染瞥了一眼,这钱一张蓝色,一张橘红色,
居中是萨曼博士的头像,头像旁边没有数字,蓝色的钞票上印着一颗星星,橘红色的钞票上印着两颗星星,裴染心中揣度,一颗星星应该代表十块钱,两颗就是二十,这里一共三十块。
裴染:“发牌。”
黑老大利落地洗着牌,随口问:“还是玩洛特?你知道规则么?”
裴染当然不知道。管他规则是什么呢。
裴染答:“没关系,打几把就知道了。”
她看起来太过淡定,让黑老大也稍微生出一点警惕心,他洗了两遍牌,让裴染切牌。
裴染切好牌,黑老大把切的这摞牌挪到旁边不用,两个人开始轮流摸剩下的牌。
黑老大留意观察了裴染一会儿,开始放心了。
看她摸牌和拿牌的动作,明显是个新手。
手里的牌越来越多,裴染抓了一大把,每张都歪歪扭扭摇摇欲坠,她来回整理了好半天,才总算把牌排列好了。
两人又各抽了一张牌,黑老大抽的比较大,先出。
“一对七。”黑老大把牌甩到桌上。
他的纸牌刚一落下,裴染就紧跟着打出了一对八。
“三。”裴染似乎连想都没想,马上就打了下一张。
两个人来来往往,好几轮下来,黑老大心中越来越纳闷。
对面这女孩打牌的风格非常奇怪。
只要他的牌一撂到桌上,她的牌紧跟着就来了,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她好像完全不需要思考时间。
而且还会不耐烦。
有时候他盯着自己的牌琢磨的时候,能用余光能看见,她坐在对面,完全不看自己的牌,百无聊赖,目光扫来扫去,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指头还在轻轻地叩着桌面。
嗒嗒嗒,嗒嗒嗒。
好像在催促:你能不能快一点?想半天了,有完没完?
黑老大离开椅背坐直了,思索着手里的牌,心中有点发虚。
她怎么会那么快?
出牌的速度奇快,但是黑老大已经明确地感觉出来了,她并不是像新手那样瞎打。
她乱七八糟地举着她那手牌,乱七八糟地往外抽,甚至好几次都差一点就把其他牌也带出来掉下去。
但是牌风老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手里的牌一张张打出去,这玩法是谁先出完谁赢,黑老大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他又瞥了裴染一眼。
好在她手里还攥着不少。
他手里也有一把,不过精心谋划下,成竹在握,他又抽出几张,不紧不慢地打出去。
“四四六六八八十十。”
是跳对,好不容易才凑出来的,对方不可能压得住,手里还剩了一对二,直接出掉,就能打完收工了。
他那把牌一放在桌面上,裴染就开始从手里抽牌。
“五……五……七……七……九……九……”差点把牌抽掉,“……J……J……”
黑老大:“……”
裴染看一眼黑老大的表情,把手里最后两张牌放下,“一对三。没了。”
黑老大:“……”
围观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骚动起来。
裴染问:“我是不是赢了?”
对面的黑老大没吭声。
裴染本来问的也不是他,耳边传来W的声音,“对,赢了。”
裴染毫不客气地伸手,把牛肉罐头和黑老大的三十块纸钞捞过来,摆在自己面前,才问:“这回我押六十,还敢玩吗?”
她用的词是“敢”,没人受得了这种激,更何况一把只有六十块而已。
一定要赢一把,才能把面子找回来,黑老大毫不犹豫,从口袋里掏出六十块,“再来。”
两人重新洗牌切牌,又开始新的一轮。
这牌打得很无聊。
裴染觉得自己就是个人形发牌机,全部工作就是把手里的牌抽出来,放在桌上。
W在她耳边说:
“七七八八。”
“对A。”
“一个K。”
机械蜘蛛趴在天花板上,既能看见她的牌,也能看见对面黑老大的牌,他又是那样一个人工智能,就算不偷偷看牌,记牌型、制定战略这种事,如同过家家,跟人类打牌根本就是在欺负人。
裴染偏过头,抬起手掩饰着,默默地打了一个哈欠。
黑老大明显是看到了,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竟然还在犯困。
天花板上的机械蜘蛛也看到了,提议:“裴染,要不要听故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给她讲故事并不耽误他打牌。
裴染在心中问他:“有笑话吗?”
笑话比较提神。
黑老大这局不敢掉以轻心,坐得笔直,盯着手里的牌,打出去的每一张都要反复思量,正在犹豫不
决时,忽然听见对面的裴染“噗”地笑了一声。
黑老大抬起头:?
裴染戴手套的手随便晃了一下,正色道:“没事,忽然想起一件事,和你没关系,你看你的牌吧。”
黑老大:“……”
她这局又赢了。
这回比刚刚那一轮还快,用的时间还不到刚才的一半,就把手里的牌全部清空了。
裴染伸手捞过黑老大面前放着的六十块钞票,依旧没有收起来,随手放在自己的罐头旁边,问他:“再来?”
裴染连赢两把,赢的还是黑老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概整间酒吧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了。
人群忽然一阵骚动。
围观的人自动往旁边闪,像是都有点怕,让开了一条路,原来是这里的老板金姐过来了。
她手里端着一大杯啤酒,放在裴染面前。
裴染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杯酒没兑过水。
清澈的琥珀色酒液上,浮着厚厚的一层细腻雪白的泡沫。
裴染在心中对W嘀咕:“她会不会下毒了?”
已经坐在牌桌上了,和刚刚待在角落时不一样,贸然吃喝他们的东西不太安全。
W回答:“没有。我刚才看到了,她直接从一直给客人接酒的大木桶里接了一杯酒,全程手脚干净,而且这次没有兑水。”
蜘蛛趴在天花板上,耳聪目明,倒是什么都能看到。
不是下毒,那么必然另有所图。
果然,中年女人放下啤酒杯,就伸出手,“请你的。我是这儿的老板,叫我金姐就行。”
裴染伸手跟她握了一下,“裴染。”
金姐点点头,接着说:“你牌打得真不错,就是这样赢钱太慢了,其实钱我可以借你,输了算我的,赢到的对半分,你觉得怎么样?”
裴染的赌注正在翻倍,增长速度奇快,其实并不是那么需要借钱。
不过她扫了一眼金姐。
W说,金姐在极光城待了二十年了,能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安稳地开店的,都不是善茬。
她主动示好,裴染也有心结交,点头,“好啊,我七你三。”
金姐是个爽快人,立刻答:“成交。”
黑老大在对面嘀咕:“金姐,你还要插一手?”
金姐不理他,从衣服里掏出一沓钱,“你要借多少?”
裴染随口说:“一千吧。”
金姐怔了怔,“我身上的不够,我去给你拿。”
她很快就把一千块拿回来了,放在裴染面前。
这回是十张绿色的纸币,也同样印着萨曼博士的头像,只不过头像旁边是个月亮。看来一个星星十块,一个月亮一百。
裴染指了指面前的啤酒杯,对金姐说:“把这杯给墙角穿黑皮夹克那位送过去吧。”
让W也尝一下真正的啤酒是什么味道的。
金姐笑了,“啤酒我还请得起,我再送过去一杯。”
“等等,”裴染从钱堆里拿出一张,递给金姐,“再给我拿一个汉堡。”
又叮嘱:“要图片上那样的。”
金姐没有接钱,笑道:“没问题,免费的,我请你。”
她很快就把汉堡端过来了,放在碟子上,摆在裴染面前。
是和图片上一样的牛肉汉堡,面包烤得油亮,牛肉饼煎到微焦,大片的芝士半融化,软软地淌下来,还夹着厚厚的一层酸黄瓜和煎过的洋葱,和图片上一模一样,没有偷工减料。
第147章
有W盯着, 裴染很放心,手里拿着牌,低头就着盘子咬了一口汉堡,觉得味道相当不错。
她又端起啤酒杯喝了一口。啤酒也是正经啤酒。
W也在尝他那杯。
他评价:“真的……很凉。”
现在是冬天, 这里又没有取暖, 啤酒不用冰镇也是凉的。
W又说:“味道……很刺激, 像是有很多根针,顺着舌头爬进了我的核心处理器里。”
他的感觉敏锐到夸张。
裴染问他:“你觉得好喝吗?”
W回答:“我觉得, 有种特殊的味道,是苦吧?”
他认真地自己解释:“有苦味是因为啤酒的酿造过程中, 加入了一种植物的提取物,是种荨麻目大麻科葎草属的多年生草本植物, 叫啤酒花, 也叫蛇麻, 从它的花序里提取的成份可以帮助啤酒稳定泡沫, 澄清酒液, 抗菌防腐, 延长保存期,同时也给啤酒带来了苦味。”
裴染:谢谢你科普啊。
他又说:“但是又有点和压缩饼干里一样的味道,应该是甜?有甜味是因为麦芽在酿造中产生了糖分。”
他说得对,这杯啤酒的甘甜和苦味交织, 清爽可口。
裴染现在觉得, 金姐还不如一人给一小杯啤酒,再额外送一大杯水呢, 把这酒和水兑在一起, 真是暴殄天物。
她在心中警告W:“这回是真的啤酒,会醉的, 你抿一点点尝尝味道就行了。”
“我明白,”W回答,“即使我的核心处理器不会受酒精影响,超量饮酒也可能会导致各种健康问题,包括但不限于肝脏疾病和心血管问题,所以需要适量。”
他倒是什么都明白。
裴染在慢悠悠地吃吃喝喝,在脑中聊天,对面的黑老大一直没有吭声。
她又喝了一口啤酒,才抬起头,诚恳地问黑老大:“这回一千块,你还敢赌吗?”
黑老大没吭声,是因为真的犹豫了。
裴染深不可测,好像玩不过。
可是无奈周围看热闹的一大圈人全都在起哄,喧闹声快把酒吧的天花板掀翻了。
“跟她赌!!”
“怕什么啊,黑老大你怂不怂?”
“要是我我肯定赌,万一赢了呢?”
“撞撞运气嘛!赢了可是一千块啊!!”
他们说得对,黑老大心想,洛特这种玩法,一半是靠技巧,另一半是靠拿牌的运气,谁也不知道下一把能拿到什么牌,没有人总是运气爆棚的道理。
他踌躇半晌,终于点头了,“我赌。”
这回他打起了全部精神,专心在手里的牌上,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裴染倒是一丁点心思都没用在牌上。
她正在问W:“你觉得头晕吗?”
“并不觉得,放心。”W说,“裴染,出一个十。”
裴染甩出一张十,“尝两口就行了,别再碰了,我还指望你打牌呢。”
W:“明白。我不喝了。”
裴染简简单单地,又赢了。
金姐没有把她那份钱和赢到的分成收回去,反而问裴染:“还要再加码吗?”
裴染还没说话,黑老大就狠了狠心,从口袋里又掏出钱,数出十张绿票,“我们再赌一千。”
结果他毫不意外地又输了。
那沓钞票和它的同伴一样,从他面前顺溜地挪到裴染面前,就像在给裴染送钱。
黑老大输多了,就有点急眼。这时候走的话,今天晚上输掉的钱就真没了,可是不走的话,又确实玩不过。
他坐在那里,在周围吵闹的起哄声中纠结了好半天,纠结到裴染快把一个汉堡啃完了,才开口。
他说:“我们这回赌个大的,三千块,怎么样?”
正忙着喝啤酒顺气的裴染抬起头,讶异:“啊?”
她这种反应,让黑老大更有信心了,“你不敢?”
裴染默了默。
这辈子真没见过这么上赶着送钱的。
转眼又赢了。这回还是三千块。
黑老大终于识时务了,虽然输得脸色发白,还是站了起来,“今天点太背,真不玩了。”
大冤种走了,裴染环顾四周,四处寻找小怨种:“谁还想来?”
牌桌旁边围着的一大群人都在互相推推搡搡。
“你来一把呗?你平时打牌挺厉害的。”
“我不行,你来你来。”
“我哪行,还是你来。”
裴染鼓励他们,“这样,押多少都可以,一两百也行,无论你们押多少,我押双倍,怎么样?”
输的话输一百,赢的话却能赢两百,听起来非常划算,输两局赢一局都是不赔不赚。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真有人在对面坐下了,是个留着一把大胡子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赌了一百。
裴染指挥W:“这回一定要输。”
总是赢,鱼就不上钩了。
大胡子的牌技很不怎么样,还不如黑老大。
要输,还要输得不着痕迹,不能让围观的人看出来,W费了半天的劲,好不容易才合情合理地输了。
大胡子见好就收,拿了两百块就起身不玩了。
受到他赢钱的鼓舞,接着陆陆续续又来了好几拨人。
实力悬殊,牌局完全在W的掌控中,来回输输赢赢的,裴染面前的那堆钞票却在静悄悄地
裴染还想继续赚钱,可惜没有新的冤大头了。
没人再下场,看热闹的人散去,裴染点了一遍桌上的钞票,把金姐那一千块本金还给她,又把赢的钱分了三成给她,自己还有四千多。
裴染把厚厚的一沓钞票塞进口袋里,端起剩下的半杯啤酒。
刚才进来的时候,还是一文不名,用罐头换酒的穷光蛋,只不过打了一会儿牌,突然就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