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看一眼就说:“是物资部供应的牛肉罐头。”
他对黑井的一切了如指掌。
裴染:“没错。”
裴染把罐头收进口袋,两人一起往外走。
她问W:“你有极光城的地图么?”
“有,我发给你。”
裴染的手环很快就收到了地图,是他特别处理过的去文字版,地图上只有街道纵横交错。
裴染看了一眼:“环形?”
地图是一个有一定厚度的环形的圈。
“环形是外城,”W解释,“治安局的巡逻区域仅限外城,这还是天维公司特别允许的。环形中间围绕的部分,才是真正的极光基地,我没有基地内部的地图。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不错,我甚至搜索不到内部的照片。”
中心的极光基地,和环形的外城,一起组成了极光城。
裴染问:“医院在哪?”
W点了点地图空荡荡的中心区域:“我估计,应该在基地内。”
两人沿着辐射状的路往里走,前面很快出现了一堵高墙。
是真正意义上的“高”墙。
裴染生平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高度的墙,简直叹为观止。
墙的基座看起来是类似混凝土的建筑材料,灰白色,向上延伸了将近二十层楼的高度。
再往上,连接着一层特殊的半透明材料,不知是实体还是防护层,更是高得看不到顶,没入灰黑色的夜空里。
高墙周围有条环城的窄路,和其他路一样,两边满是胡乱建造的住宅和店铺,密密匝匝。
两个人沿着这条路往前走,终于找到了门。
是一扇银灰色金属大门。
门只有双车道的宽度,却非常高,足以允许几层楼高度的东西进出。人站在门下,像是误入了巨人国。
门死气沉沉地关着,门外没有任何守卫。
裴染随便抓了个路人打听,“这里面要怎么进去?”
那人忍不住笑了,用看白日做梦的傻子的眼神看着她,说:“这是内城,哪能想进去就进去?”
裴染追问,“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吗?”
那人想了想,“重新投个胎?”
裴染:“……”
连问了好几个人,说法都一样。
那道门漠然无声地关着,把外城的一切喧嚣完全隔绝。
裴染忽然意识到,这道高墙才是极光城真正的屏障,它隔离出基地的范围,其实并没有在关心外面这些人的死活。
W不放弃,又找了个路人,打听外城有没有医院。
还真的有。
两个人按照路人的指引,找到了“医院”。
“医院”在一幢老楼里,顶多能算是个小诊所。
连前台都没有,里面有个像药房的角落,架子上摆着几盒药,旁边放着几张病床,还有三五台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旧仪器。
唯一的“医生”靠门坐着,是个六十岁上下的干瘪老头,没精打采地看他们一眼,问:“什么病?”
裴染: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W还是抱着点希望,“我们是过来买药的,请问这里有没有一种治疗癫痫的药,NEUCAL_75?”
裴染完全不抱希望,深深怀疑,这老大爷连药名都没听说过。
出乎意料,老大爷居然说:“沃林的那种新特药对吧?据说对严重癫痫有特效,一盒下去就能根治的那种?”
W立刻答:“对。”
老大爷:“没有。”
W:“……”
老大爷顿了顿,“这种药,只有内城的医院里有,得找门路才能调出来。”
W问:“我们想买,什么价格才能买到?”
他都不考虑一下身上有没有钱的问题。
老大爷没回答,抬起眼皮:“你俩谁用?她用?她是你什么人?”
管得还挺宽。
W仿佛卡顿了一瞬。
裴染马上接口:“他是我哥,我从小就有严重的癫痫,一直没治好。”
“哦。”老大爷说,“这种药倒是真有用。调是可以去想办法调调看,问题是,想把药从内城的医院里弄出来,可不便宜。”
裴染懂。
末世里药最珍贵,想从内城找药,还是稀有的新特药,上下都要花钱打通关系。
裴染问:“多少钱?”
老大爷翻了一下眼睛,“总要……呃……四五万一盒吧?”
裴染默了默,在心中问W:“这药平时什么价?”
W回答:“六百多联邦币。”
这就是纯纯的趁火打劫。
裴染杀价:“一万块能拿到吗?”
“最低四万,”老大爷说,“一万块哪够打点的?你当内城那群人是做慈善的?”
老大爷报了价,像是知道他俩买不起,已经低下头,不理他们了。
W在耳边说:“不知道那辆车值多少钱。”
用车换药,是个主意,小货车固然好,没有命重要。
裴染干脆直接问老大爷,“我们手里有辆性能不错的货车,你知道哪能收吗?”
老大爷重新抬起头,“有车啊?可是车这种东西,未必有人愿意买。他们内城的人什么车没有?外城这些人,老实的都穷死了,不老实的早就有了,再说了,一般也不会出去,出去收物资的人也都能领到车。”
他总结:“谁买啊。”
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两个人离开诊所往回走。
走出了一段距离,忽然看见前面有座建筑,有人在不停地进进出出,里面人声鼎沸。
是座白铁皮顶的三层小楼,看着很结实,比那些临时搭建的简易房屋好得太多了。
门口挂着招牌,和街上其他店铺一样,招牌上没有文字,只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大杯浮着白沫的酒和一张床。
杯子歪着,床的透视也不对,床头和床尾分家了,四条床腿不在同一个平面上。
裴染心想:这画得还不如我呢。
不过意思已经表达得很到位了,提供酒水和住宿。
W看了眼招牌,又看了一眼,没有作声。
裴染察觉了。
她也再看一眼招牌,“上面画的好像是……”
她停顿了一下,等着他接口。
W接道:“啤酒。淡琥珀色酒液,浮着一层白沫,杯子杯体厚重,带着把手,是典型的啤酒杯。里面应该是个酒吧。”
裴染问他:“你又渴了么?”
W点头,“确实有点。我总是想喝水。”
裴染提议:“那我们进去看看。里面人多热闹,刚好可以打听这里的情况。”
W:“好。”
两个人往里走, 进门前,裴染又瞥了一眼招牌。
“W,你注意到没有,这块招牌旁边还有旧招牌的痕迹。”
旧招牌尺寸应该比这个大一些, 在周围留下了一圈锈痕。
这招牌是新换上去的。
W说:“是。可是并没有烧焦和烟熏的痕迹, 我注意过了, 城里其他店铺的招牌也没有着过火的痕迹。”
两个人沉默不语。
要么是这里的人反应迅速,抢在沉寂升级前就去除了文字, 要么就是像南奕的别墅一样,早在沉寂开始之前, 就提前做好了准备。
旅馆的一楼是个酒吧,里面黑洞洞的, 只亮着几盏昏暗的小灯。
裴染的眼睛要过一会儿才适应了半明半暗的光线。
这里像个酒吧, 摆满了随便拼凑出来的桌椅, 款式质地各不相同, 五花八门。
但是人声鼎沸。
乱哄哄的, 所有人都在扎堆喝酒聊天。
两个人挤进去, 找了张小圆桌坐下。
裴染换了短大衣,胸前没有口袋,机械蜘蛛一直勾着衣服,趴在她的翻领后面, 这时候悄悄地爬出来, 顺着她的腿溜到地面上,飞快地爬走, 探听消息去了。
好半天才有人过来招呼。
酒保是个干瘦的年轻人, 眼皮犯困一样耷拉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他点开虚拟屏,先给旁边一桌的人点东西。
裴染看见,他们从口袋里掏出来的“钱”,是几张蓝色的纸币。
W说:“看来也是这里自印的类似物资券的东西。”
纸币的印刷倒是相当精致,上面没有文字和数字,只有一个女人的头像。
头像微微侧着头,眼神冷静,睨着镜头外的人。
W说:“是天维的创始人,萨曼博士。”
是这个基地的创建者,前几年飞船出事故去世的那个。
酒保终于过来了,有气无力地问:“要点什么?”
裴染也有点口渴,指着周围的人手里都在捧着的大玻璃杯,“他们喝的那种是啤酒?”
“对。”酒保把虚拟屏转给她看。
虚拟屏上没有文字,只有寥寥几张图片,这一页都是酒。
W也在偏头看酒单。
她在路上时说过,压缩饼干又不是酒,不至于那么上头,W当然从来没有喝过酒
,大概在好奇是什么感觉。
裴染问酒保:“一杯啤酒要多少钱?”
酒保回答:“五块。”
比起开口就要四万块的药,非常便宜,可惜身上没钱。
裴染问他:“我们没有钱,能用东西换吗?”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罐头,在手里转了转。
酒保并没有把她轰出去的意思,看了一眼,问她:“什么罐头?”
裴染答:“纯牛肉的。”
酒保关掉酒单,“稍等,我去问问。”
裴染盯着酒保,看见他穿过人群,去了吧台那边。
吧台的光线也没亮到哪去,里面有个壮硕的女人,看起来大概四十岁上下,深棕色的头发卷在脑后,手里按着块抹布,利落地擦着台面。
W说:“是他们老板,酒保叫她金姐。我查了公民数据库,她已经在极光城待了二十年了。”
他离开黑井前复制了大量电子资料,查起来倒是很方便。
酒保和金姐交谈了几句,就回来了。
“我们老板说可以,不过只能换一杯。”
在地堡世界,肉罐头、黑面包、药品、糖,这些绝对都是硬通货,看来这个陷入沉寂的末世也是一样。
“行,”裴染答应,“那就要一杯啤酒,我们两个分着喝。”
W立刻看了她一眼。
裴染在心中解释:“我是带了两个罐头,但是能省一点是一点。”
W回答:“节约是必要的,我当然没有任何意见。”
裴染顺便问酒保:“你们这儿还有什么吃的东西?”
酒保重新打开虚拟屏幕,点了点,转给她看。
菜单上还有汉堡、煎蛋、熏肉、茄汁炖豆子等等,图片看起来都很诱人。
裴染穿越以来,还从来没在店里吃过东西,只觉得新奇,可惜兜里没钱,只能看看而已。
她指着一个夹得一层又一层,看起来很美味的汉堡,“这个多少钱?”
酒保懒洋洋地回答:“七块。”
裴染:“哦哦。没事了。”
好贵,还不如吃她口袋里的牛肉罐头呢。
啤酒很快就端上来了,装在一个大玻璃杯里,淡黄色的酒液很满,一荡漾就要洒出来了,液面上面浮着薄薄的一点白沫。
裴染也有点口渴,低头喝了一口。
她皱起眉,“这玩意也能叫酒?”
在地堡世界里,有个酿酒师会自己酿啤酒,因为大麦不便宜,他的酒就贵得要命,裴染有一次帮了他一个小忙,有幸喝过几次。
比起来,这杯啤酒只有淡淡的一丁点啤酒味,不知道里面兑了多少水——只怕水比酒还多。在地堡里,用外面收回来的野麦子酿的酒都比它强得多。
牛肉罐头换一杯带点味的水,绝对是亏了。
小圆桌小到出奇,W也没有拿起杯子,只低下头,就着杯沿抿了一小口,几乎和刚喝完的裴染头碰着头。
他抿了那一小口酒,又凝固不动了。
裴染偏头看他的表情:不会吧,这么淡的酒也能把他定住?
W抬起头,抿了一下嘴唇,才开口:“原来这就是啤酒。”
裴染:“不不不,这不是。酒不是这样的。真正的酒比这个味道浓多了。”
W似乎想象了一下,“真的?”
裴染:“嗯。”
他只啜了一小口,就说:“你也渴了,你喝吧。”
他对人的表情观察入微,倒是什么都知道。
裴染:“这么一大杯,我喝不了。你喜欢就再喝一点。”
他的味觉很敏感,但是身体看着健康强壮,这种水一样的酒喝个一口两口,估计没什么事。
W没再坚持,又低头抿了一点。
他喝上瘾了,裴染把杯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W伸出手,把杯子推回了原位,两人中间,“我们一起。”
裴染再低头喝一口,“可以稍微喝一点,驱驱寒气,今天晚上估计要在车上过夜了。”
小货车的暖风坏了,今晚车停在城里,希望能比昨晚开在路上时暖和一点。
W和她头碰着头,轮流喝酒,过了一会儿才说:“从刚才进来到现在,我听到了一些也许有用的信息。”
他在和她研究啤酒,一点也没耽误正事。
周围嘈杂的人声在裴染耳朵里是一片嗡嗡嗡,他却能用机械蜘蛛精确地分辨出对话,偷听他们的闲聊。
他说:“这里每天只有两个时间段可以说话,第一个时间段是晚上七点到晚上十一点,另一个是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两点,以敲钟为号。”
刚刚进城时,没过多久钟声就响了,差不多就是七点过一点。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基地也是用屏蔽层来做防护的话,屏蔽层每天只会工作这两段时间,七个小时,其余时间,这里仍然是暴露在沉寂中的。
所以这地方有时候可以出声说话,却没有任何文字。
W说:“启用覆盖这种范围的屏蔽层需要能源,而且屏蔽层本身也有使用寿命。”
估计分时段是为了节约。
裴染嘀咕:“这么切来切去的,更容易死人吧?”
W答:“需要适应,适应不了的人都死了。”
W说:“我听到酒保说,楼上有空房间,可以提供住宿,但是最便宜的也要七十块一间,只能住两个人,不能加床。”
就像招牌上画的,这里还真的有床位。
一个牛肉罐头能抵五块钱,要十四个牛肉罐头才能换一个有床的房间。
裴染评论:“可真够贵的。吃的贵,住的也贵。”
她这两句话是出声说的,隔壁一张桌子旁,一个闷头喝酒的男人转过头。
他胡子拉碴的,扫视一遍裴染和W,“金姐这边已经算是城里最便宜的地方了。你们两个看着眼生,是刚到的吧?”
裴染正想找人聊聊,“对,我们今天刚进来。”
胡茬男说:“你们是从哪边过来的?有没有康日那边的消息?”
W在裴染脑内说:“康日是一座小城,离这里不算太远,在西边两百三十公里的地方。”
裴染胡扯:“我们是从东边过来的。”
“哦。”胡茬男有点失望,“我是康日人,来这边的基地干活的,结果遇上这种事,我家里其他人都还在康日。这些天问了好几拨人了,都不知道那边的消息。”
他问:“外面还是那么多怪物?”
裴染实话实说:“到处都是。”
胡茬男闷头了一大口酒。
裴染搭讪:“有不少人过来啊?”
“也不算不少,外面多数人都死了吧。再说除了本地人以外,其他人还要人带着,才能进得来。一般人也不知道这儿还能住人。”
裴染顺便问他:“我们刚到,身上没钱,你知道在哪能赚到钱么?你说基地里会招人进去干活?”
“基地偶尔才招人进去干活,不过你得有点真本事,在外面的话,得看谁家招小工吧。或者有时候,有到外面收物资的队伍招人,不过能不能活着回来就不好说了。”
裴染还想再多问几句,胡茬男叹了口气,扬起手,把杯底的酒一饮而尽,站了起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死了,大家都是凑合着过。活一天算一天吧。”
旁边忽然热闹起来,一大群人端着啤酒杯往那边挤。
裴染探头张望,“怎么了?”
W说:“我过去看看。”
想必他在调动机械蜘蛛。
裴染东看西看,终于在天花板上发现了蜘蛛的踪迹。
这里光线昏暗,天花板没有封吊顶,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管道,机械蜘蛛顺着天花板爬到那群人上方,隐身在管道后,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