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比甲
清蒸羊肉、红烧羊蹄、羊肉饺子、水盆羊肉、羊肉火锅、羊肉汤、烤羊肉……三房每天都不重样地吃。
杜容和离得远远的看着,又担忧楚韵会流鼻血,寒冬腊月鼻腔本就脆弱,一受刺激较春夏更容易流血。
楚韵觉得很好解决:“可以这顿吃了烤的下顿就吃清炖的败火,实在害怕难道就不能吃完了立刻喝药吗?”
她以前有个经常痛经的朋友,初中高中好几次都痛倒晕厥被班里同学抬着送进救护车,但这个朋友在大学后就再也没有犯过很严重的痛经了,她甚至冰辣不忌,以前她可是大夏天都喝热水的人。
该朋友后来告诉楚韵等好友:“我是把止痛药当速效救心丸吃了,吃香的喝辣的之前先吃一颗,一点事没有。
姑娘抱怨着说家里以前不让她吃止痛药,说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不然她也不会到大学才知道止痛药是个好东西。
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早吃早享受啊。
楚韵并不赞同胡乱吃药去疯的行为,但她深深地记住了,真馋的时候是可以这么做的。
作为一个在乡下长大一辈子没吃过几回好肉的古代韵,她马上就效仿了现在还不知道在宇宙何处要饭吃的朋友。
杜容和看她吃得这么香,也终于努力忘掉了丧心病狂的非人之行开始吃羊肉了。
他有点喜欢水盆羊肉,闻起来鲜美肉夹在烧饼里吃着也方便,很有市井小食的滋味。
但真要说这个是平民美食那也是假话,肉在哪里都是金贵物,无非对于杜容和这样的旗人不太雅致而已。
楚韵吃得更放得开,她还要加糖蒜、鲜蒜羊泼油,这些东西味道大,三爷素来近而远之。
两个人在屋子里吃完了就喝药败火,奇迹般的竟然没流一道鼻血。
三房院子里暖如三春,但黄米胡同当家奶奶间却充斥着一种微妙的氛围,皇帝要御驾亲征的事已经传开了,大家一边夸老主子是大清第一巴图鲁,一边在家咒那个什么噶尔丹不得好死。
上三旗的包衣不是说只能就在宫里做点儿杂活,只要人足够优秀,只要皇帝愿意,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毕竟包衣的人员调动不受户部管制,要是谁犯了错,刑部那边要拿人皇帝也可以说这个是我家里人,是生是死都得我自己管也就完了。
杜家在黄米胡同并不打眼,只是因为杜老爷名声在外,加上杜容和有笔帖式的身份,大家都愿意给几分薄面,而且正黄旗也不是这一条胡同,人家有很多个胡同。
小到黄米胡同,大到整个上三旗,不少奶奶们都有父兄子侄在军中效力,这回走自然要跟着一并走。人人都怕自己家里的男人们出去就回不来了,打牌时都不敢赢多了就怕把运气用光了。
笔帖式的优势就在这里,平时他们和其他旗人没有不同,都吃一样的米受相同的皇恩,但到了要为老主子效力时,笔帖式作为文职可以不去送死。
楚韵心里没有牵挂的人,便成了诸人诉苦水的对象。
她瞅着好些道士尼姑萨满跳着蹦着旋转着往胡同里跑,上蹿下跳地想发旗难财。
大清亡不亡干他们什么事?只要自家不亡就行了嘛。
里头不知怎么还有个野婆子听说这里有钱赚钻营了过来,这人自然钻在姚太太窝里,她准备教姚太太用咒妾的法子咒噶尔丹。
婆子说:“太太,女人命是最贱的,太太要是恨谁就取了谁的头发指甲,写了她们的名字藏在鞋底子里踩,太太是女人,她们也是女人,贱命踩贱命可不得把人踩脱一层皮么?”
姚太太听得撕烂了六张帕子,跳起来啪一声打在婆子老脸上尖叫:“老不死的你说谁命贱!你以为这是你家猪圈不成?睁大狗眼看看清楚,这里是正黄旗的地儿,一只哈巴狗裹了旗走出去,都得让你家太奶从坟包里钻出来磕头请安,它一个就顶你们祖宗上下十八代的尊贵!更何况我!”
何妈学了回来说得绘声绘色,跺脚兴奋道:“要死了,竟是连一点儿脸面也舍不得做,直接自己上手打人,咱们胡同哪家媳妇这么动过粗?”
何妈唏嘘了好几日。
尤其这个姚太太把人打骂走了,私下又偷偷地学人家交代的咒术。
这个倒是娟子亲自跑过来说的。
娟子摸着黑偷偷做了两箩筐的鞋底子,一筐两打还都是千层底的,做得她十个手指都跟煮开花的粥似的,一捏就要化了。
娟子把两只手伸出来给喜鹊白鹭等人看,吓得几个丫头都脸色发青,娟子看她们知道害怕心里吃了蜜似的,也不枉她出门特意往指尖涂红胭脂了。
但咒人可不是她胡扯的!
那两双鞋底子姚太太都亲自取了家里各个妾的指甲头发,她舍不得那么多钱,一层装一个咒,两双鞋就把恨的人装完了。娟子甚至瞅着里头还有老爷的名,唬得做了几天噩梦。
姚太太还笑着跟自己的乳母说要让妾自己穿在脚底下咒一咒自己,‘做妾的人命多贱啊,一脚下去八辈子也别想翻身!’
姚家妾们除了华姨娘都得穿,华姨娘看着就把姚太太骂了个臭死,人人都有这个鞋,唯独她没有,那不就成是她在太太面前捣的鬼了吗?
华姨娘为了不被孤立,银牙暗咬,问姚太太主动要了一双鞋。
喜鹊等人听得啊了一声。
娟子哭哭啼啼地道:“姚太太巴不得华姨娘也要啊,家里人都死光了才好呢!都死光了这个家不就是她的了吗?”
喜鹊等人听得嚯了一声。
只是到底有没有用谁也不知道,下人女眷都静悄悄地竖着耳朵看戏,除了何妈谁也没跟主子们说——我们已经知道你们用鞋底在捣什么鬼了。
胡同里诸位太太还不想自己脏手,也瞅着姚太太那头,大家想着要是姚铁嘴能咒死两个,自己家里也做一样的来使。
姚家妾踩着自己名的鞋走个不停,大家也没见谁一命归西,心思就淡了,甚至干脆也懒得用鞋底咒噶尔丹了,整天聚在一起病殃殃地歪着吃汤药,咒小妾的命扒噶尔丹的皮。
楚韵看这架势想,以后康熙打跑了噶尔丹、打死了噶尔丹,她们黄米胡同的太太都会发自内心地认为,——这个男人是被她们活生生咒死的,老主子属实占个便宜。
太太们喝着药,想着黄太太自己浆洗衣裳的惨状都有些胆寒,丈夫儿子都没了的女人就会落到那样的下场,她们这些生下来就尊贵的姑娘家怎么受得了这个磋磨?
不单她们怕,黄太太也怕啊,怕得一宿一宿地睡不着,她在太太间对打仗的事知道的是最多的,要打大仗胡同里肯定要提前比丁挑人走。
几十年的苦日子,每日洗衣她都在想要是事情重来一遍怎么办,这些能说给女人听的细节,她死了都能借风用自己的骨灰拼出来。
家里的孩子怎么才能不死?做哪种官可以不送命黄太太不知道,可黄太太知道有人能帮忙让她的孩子不用走!
到了二月十五,比丁的消息传开了,胡同里天都似乎塌了下来,建功立业谁都想,但关键得是有这个命。
事已至此,连杜老爷都不再挣扎了,木木地躺在老槐树下想,两个儿子要不要跟着走,都得内务府来定,这种大事来挑人的都是天子近臣,自己想求贵人折腾也没用。
天不助他。
屋子里,楚韵问同样脸色不太好看的杜容和:“什么是比甲?”可怜她一个乡下姑娘,实在不知京里旗人老爷们是怎么管理天下的。
杜容和告诉她:“外八旗的姑娘三年一选,上三旗的姑娘一年一选。八旗的男人也一样要选,只是我们跟外八旗的姑娘一样,是三年选一次,姑娘十三岁参选,男人们十岁后就能比甲。”
杜容和与哥哥们都参加过这样的旗人盛会,他道:“比甲和选妃很像,撂了牌子之后方能自行谋生,不过被挑中了也不是进去做烧火做饭的闲杂人等,大家都有正经的差当,许多差油水还很丰厚,倘若有运道,一路做到九门提督也未可知。”
当然,这样的人还没出现过。
楚韵清清喉咙,问道:“你是被刷下去的还是?”
杜容不吱声,反而说起大哥的事。
楚韵就知道杜容锦男生女相,十五岁前漂亮得像个大家闺秀,这么个人物人家压根不敢把他往都是大老爷们的地方里塞,怕闹出丑事,所以他并没有混上一官半职。
楚韵垂下眼想,你也多半……
杜容和也很沉默。
楚韵咳了两声,道:“你们比甲就是皇帝想知道旗人有多少了,有没有一年比一年多,里边能打仗的男丁数量又有多少吧?”
这是很明显的人口普查,清帝竟然三年就要查一次,看得可真够紧的。
她问:“上一次比甲是在什么时候?”
杜容和转过头,深深地看她一眼,道:“不到三年,但今年也不算正式比丁,因为内务府只打算给老主子再多准备些用得上的行李。”
名义上有些不同,但大家都知道这个跟比甲没多大区别。
这话传出来后,次日,黄太太就登门了。
第100章 有钱人的苦
黄太太是想过来求一求楚韵,让她对三爷吹点儿耳边风,笔帖式不就是跟大字不识几个,满身藏香味儿的傻个儿满人说话的么?
听说五阿哥从小跟着蒙古那边的老太后,这么大了说话都支支吾吾地要人跟着,杜三爷学文好,他在里头呆着总给这些人当过传话的吧?
杜容和冤枉,这都是老黄历了,以前的笔帖式干过这活儿,但他们这一代已经没有了。
皇子宗室们太蛮横,动不动就要动手打人,老师要打,大臣要打,就差对天地祖宗拳打脚踢,有点傲气的文臣都不愿意揽这苦差。
皇帝也劝过教育过皇子们要尊师重道,但他自己跟大臣打架啊,吵起来还急得用见不得人的满语叽里咕噜地说,收拾大学士也丝毫不手软。
皇子们看在眼里,谁还会尊师重道呢?
尤其这些皇子花销大,花没了就四处勒索归自己管的旗人,那些人被旗主勒索不敢吱声,勒索到外来的笔帖式身上,他们敢出声!
结果御状还没写完出声的那个就被拖出去打得浑身青紫。
这下大家算是怕了,还连太医都不敢请,——那边说要是再漏一点儿风声就见一回打一回!
杜容和做笔帖式第一天,同僚就悄悄告诉他少往那儿凑。
吃力不讨好!
总之,他们不敢向皇帝告他儿子们的状,但这差事是万万不肯做了的,逐渐替不会说汉话颇有关外遗风的皇家子孙翻译这事就交奶兄、皇帝皇后特意挑选的哈哈珠子、小太监们了。
黄太太是个妇道人家,她不知道这个,就知道杜三爷是自己认识后最说得上话的好人,憋着一口气愣是拖着买来的丫头勤儿进了杜家门。
勤儿穿着比家里姑娘们还新的衣裳,胸前垂着条大辫子低着头不说话,她知道太太是不要自己了,想把自己还给楚奶奶。
可她听说杜家男人们用的都是膀大腰圆的婆子,再不许身边留一个未婚的姑娘伺候,如果是这样,那楚奶奶是不会收下她的。
勤儿想求求黄太太不要赶自己走,脸上也露出哀求之色,杜家再不要她,她就只能再落回人牙子手里了。
她家地龙翻身时落了难,后来她爹为了一家人活命才把她卖给人牙子换了一袋口粮。
人牙子嫌她又黑又瘦,说她是个赔钱货,一日就给她吃顿豆子,其他生得好的姑娘都是两碗香喷喷的三合面,这种面咬久了会有回甘,勤儿吃着豆子问人牙子:“奶奶,好心的奶奶,我饿得缓不过劲了,再给我吃一顿吧。”
人牙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乖女儿,别说娘不疼你,娘是在教你怎么孝顺人,皇帝老爷子都发了话儿,一日三顿那是吃太饱了,不会过日子。一日一顿,家里还能留两顿吃两日,咱家啥条件,能这么糟蹋着过日子!”
但那些漂亮的姑娘还是吃着两顿啊?勤儿的委屈直到前些日子遇见旧日姐妹戴着花儿在门上揽客才压下去。
她已经吃饱了,长开了。再落回人牙子手里也得跟老姐妹们一样在胡同里做新娘。
黄太太略正衣冠,摸摸头上两只翠花,硬拉着勤儿往三房走。
这个丫头是她用杜三爷给的养家银买下来的丫头,专门伺候她吃喝拉撒,她再也不用辛苦地洗一大家子的衣裳了。
但为了平儿,黄太太宁愿不要来之不易的丫头和价值不菲的玉葫芦碧玺压襟。
……她只要孙子平安。
楚韵正在屋子里想自己那十亩地要怎么办,没有不能种的地,只有不会种的人。肥力小的坡地肯定只能选些果树种。
但真要开始做了楚韵才发现,小地主阶级想要做什么事,难的不是事本身,而是交代谁去做这些事。
因为摊子太大了,一个人是做不过来的。
清朝的种地方式跟汉唐已经不同了,汉唐的人是轮给横,今年种A地明年就种B地,保证家里的地总有一块在积蓄肥力。
到了清朝,生产力还是有发展的,积肥法子多了,大家都开始精耕细作,都是有几块地种几块。
要把三亩荒地开出来再精耕细作,能耗费一个三口之家两代人的力气。
谁去翻土、养地种地呢?
楚韵打算让楚东陵帮忙,总归这个哥哥在京里也没有什么正经活儿做,家里还有个日日使不完牛劲的楚宗保,使唤他们又不要钱,实在不行还能叫上大嫂的娘家兄弟。
进京后她可是在楚家白白伺候了大嫂半年多,妹妹的账哥哥买单也很符合此朝国情。
她特意交代李叔过去跟楚家说。
何妈送了丈夫回来,就瞅着黄太太带着丫头提着鲫鱼豆腐汤进了三房说要找三奶奶。
何妈跟黄太太有交情,但她何美人跟谁没交情?诸君不见满胡同女眷都拜在她姓何的石榴裙下,她明镜一般把人带到待客堂屋坐着,看贴身丫头站着还特意抱了个小凳子进来让她坐,接着又上了两杯茶几碟子吃的,请黄太太略等等。
黄太太不好意思地点头,说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又一屁股坐得稳稳的,半个字不提要走。
何妈看她这做派不似往日泼辣,顿时就有了底,钻屋子里跟楚韵嘀嘀咕咕地说:“大事不好,外头有个鱼头怪提着豆腐打上来了,想是要求三爷把她儿子捞出来!”
楚韵一怔,赶紧道:“我也没法子,不止我没法子,整个杜家有法子的也没几个人就法子!三爷也没有!他张了这个口就能喝上孟婆汤,就是他爱喝汤,咱俩也不兴喝这个味儿呀。”
杜容和唯一能直接开口的只有康熙啊,人家正雄心勃勃打算再创下不世之功,我的娘,你杜小荷啥眼神儿啊,上来就做丧门星说自己要保个人不去前线冒险。
何妈就怕她心软把这个口应下来,看楚韵没这意思要劝的话就吞了下去,反而给她压阵道:“待会儿她要是给你下跪,你就叫我。我把她拖到老爷那头去,黄太太比老爷年纪大,说不得这一跪折了他的寿,明儿就嘎嘣没了呢?”
楚韵一听,倒真盼着黄太太有此壮举了。
屋子里主仆两人说着话,外头主仆两人也在说话。
黄太太等啊等得一直不见楚韵出来心里也慌了,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勤儿,她低头跟勤儿道:“杜家人都是好人,满胡同都知道。你要是能过来,是你的造化。要是他们不要你,也不会让你流落到脏地方去。”叹口气:“你啊,就放心吧。这点把握,你主子还是有的。”
勤儿是头回来别人家里,她看着三房的凳子、桌子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
来黄家第一天她就被蒙着眼送到一个屋子里狠狠洗了个澡。
当她被涮得红彤彤的湿着头发出来时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到了皇宫,红柱子,轻纱窗,乡下人一辈子也未必买得起一块布做盖头,黄太太眼都不眨就用来糊窗子。
接下来在黄家的日子更是做梦一般,黄家一日吃三顿白米饭,早饭都得有三样主食,三样菜。主食要么是粥要么是面要么是糊塌子,三个菜有两个都有肉,猪肉鸡肉羊肉换着来。
而且进门第一天黄太太就送了她两套旧衣服,用手轻轻一碰就能滑丝。
难道自己竟是到了天界?
勤儿这么想着,后来她才知道黄家在黄米胡同是最穷困潦倒的人家,她吓得气都喘不过来,十来个房间住着都是最穷的,那有钱人得是什么样子?
今天勤儿觉得自己见到了,杜家的茶很香,待客用的金丝蜜枣糕、赤豆小卷儿、松油饼,她在黄家只见过主子们吃,但看何妈的意思这些糕里竟然有她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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