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知道她做的事,恨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有菩萨提醒她,别着了毛道台的道儿?
说句心里话,毛道台真要对二姐下手,二姐也认了。她对别人下手也不是一回两回,别人对自己下手不也是天道轮回吗?
只要她在喘气的时候过得快活不就成了?
但在京城竟然有除了亲娘之外的人关心她的死活。
二姐这么一想……竟然有些被勾动了心神。
不知怎么,她第二天就提笔回了这等菩萨信。
这回信走的是李佑纯的路,江南是他们的老巢,毛道台看了李曹两家都恨不得装孙子,哪里敢动手抢信。
杜容和也就随他去了。
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送信已经算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二姐不想这个弟弟还有这等能耐,能搭上这条路子,写信口吻也跟着轻松多了。
二姐的信没有你好吗我很好的客套,她直接告诉楚韵:“姓毛的高中后浑似变了个人,本来补着缺,一直不得官职,后来未经我允许花了我的钱,等我知道事情时,他都是道台了,哪里能变?但我杜二娘也不会吃亏,下边好几年他迎来送往的事,都被我记了攥在手里,如今他自然也不敢动我。”
楚韵还是喜欢二姐这样单刀直入的信,不啰嗦,第二次她也这么回。
第一句话就说二姐的心太大了,当官的狠起来,别说一个人,就是灭一个村也是弹指间的事
末了,楚韵还八卦了一下,问二姐是单写了姓毛的一个人的事,还是写了他周围所有的官儿的事。
如果是所有的官,那老四以后要烧的百官小辫子,该不会是二姐弄出来的吧?
二姐说——只有姓毛的,旁人贪死了与我何干,我只愿他不要贪我的钱,死在我家门口。
楚韵有些遗憾地想,原来不是穿的电视剧啊。
从苏州寄信到江南再快也要十天半个月,一来一回就要二十多天。
两个人仍然在写,一来二去也慢慢熟悉了一点。
二姐对楚韵没有好感,她能跟楚韵说话,如同七岁时,听见被卖到姚家做婢女的毛小娘说了毛孝子的事那么兴奋,又像在船上,听见隔壁坐着的是毛孝子的激动。
她认为——自己遇见伴儿了,或许是反向而走的伴儿,但大家确实在一条路上。
遇见这样的人,她愿意多说两句,因为很快这个人可能就会不见了。
像毛孝子,成了毛道台后就不是那个在乡里蛰伏十年为母报仇的人了。
二姐半开玩笑半真心地跟楚韵说,她以为楚韵会很讨厌自己。
因为她不是个规矩的女人,她不守妇道、不守孝道。
二姐又说,——她也没什么可反省的。
自己只是想过一点自由自在有钱却平静的生活,父母和兄弟姐妹都不是她要考虑的事,成婚也只是她通往理想之路的跳板。
写完了信,二姐就有些愣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可能是发现楚韵不在乎自己有多离经叛道吧。
弟弟不在乎,是不在乎她的命。楚韵不一样,她是真不把这些当回事。
楚韵看得出来二姐的未说之言,——她还是在乎别人的看法,在乎自己不守规矩,不安分。
楚韵没想到二姐这样的凶狠的姑娘,还要经常受到内心的拷问,她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也足以见得闺阁教育的厉害。
楚韵又想起李心草,李心草和杜文是两个极端,一个是万株草中一株草生了病,一个是万本书里有一个字写了白。
这两类人都很难寿终正寝,李心草不能接受自己微不足道的求生欲。杜文接受不了自己微不足道的“道义”,哪怕这个“道义”是男人强加给女人的规矩。
楚韵猜测,杜文或许是想通过一个跟自己有密切联系、身份相等的人来训斥她一顿,从此她就能安安心心地坏下去了。
自己的身份是最好的,——知道杜文的过去,能够和杜文说得上话,甚至还是她的弟媳妇,不管哪一种身份,拿出来都很有分量。
杜文失算了。
楚韵不想用谩骂击垮杜文,让杜文彻底变成一张黑纸。她也不想用安慰助长杜文的威风——一个行事肆无忌惮的人,最终除了毁灭什么也不会得到。
楚韵这样跟二姐说。
楚韵:“规矩是人定的,不是天定的,定的人不守规矩的时候都数不清,难道还能强迫别人遵守他们都不守的规矩吗?”
规矩就像皇宫,谁上位都要烧一把重新建。
楚韵:“强大的人从来不会为自己未曾做到别人的要求而良心不安,因为,——他们可以有自己的规矩。我的想法是,当别人的规矩会伤害你时,你可以用自己的规矩保护自己。
切记,规矩的刃尖要对准居心叵测的人,规矩的鞘要掌握在自己心中,当自己成了制定规矩之人,更不要忘了当初为人鱼肉的自己。”
杜文喃喃地念着这番话……她有点想见一见楚韵。
楚韵远在京城,人从未到过苏州,但杜文心中已逐渐有了她朦胧的影子。
这封信寄过去后,楚韵再也没有收到杜文的回信,她有一些遗憾,甚至想自己再去一封信问问看。
她不能否认自己对杜文很有兴趣,就像在研究一株带了毒的花。
这朵毒花徘徊在生死边缘,一不小心就要跌落悬崖粉身碎骨,楚韵忍不住想要给她加一些沃土、花肥,想看这朵花的下场。
楚韵太好奇了!她破天荒地走向了正院,想跟郎芝香说说她的二女儿,这个不太聪明的母亲究竟是怎么养出了杜文的呢?
到了正院,楚韵还没开口,郎香芝红着眼睛对她招手,道:“好孩子,快过来,老三都跟我说了,多亏你这次才找到二姐。”
楚韵听得稀里糊涂的也不好开口,只是笑。
好在郎芝香一个人也能顺顺利利地说下去。
原来这半个月二姐没有给她来信,却给亲娘寄了一封不让杜老爷知道的家书。
家书里说她已经跟毛道台和离改嫁了,如今带着女儿在江南又嫁了个大户人家,日子过得很好,让她不要记挂。
杜文很擅长说谎,信上没有一句假话,但露出来的意思跟她的真实处境完全两样。
女儿来了信以后,郎芝香惴惴不安,连孙婆子都没说,只背地里把杜容和叫过去问是不是真的。
杜容和把信看了一遍,对这个二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写信给娘也不跟他先通个气。
看完了信,他低头称是,多的一句话也不说了,怕说多了口供对不上露馅。
郎芝香也是个奇人,二姐生死未卜时她日日牵肠挂肚,暗自垂泪,等来了女儿一封平安信,儿子又亲口说是真的之后,她连眼泪都没掉一滴,直接食欲大振,吩咐厨房做了一大碗素面吃了个肚儿圆。
喜鹊都咋舌,私下里问她担不担心二姐,要不要叫她回来。
郎氏知道女儿活着,早就一点也不担心了,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做父母的知道她还活着,过得好就成了,还能把她带回来日日守着不成?”
有些话不好跟丫头说,难免显得做太太的嘴脸丑恶。
楚韵来了以后,郎氏两三下把一屋子吃茶、打小人、说闲话的婆子撵出去,叉着腰在家骂姓毛的抛妻弃女,说他因为二姐生不出儿子就把她们母子赶出家门。
楚韵哪里敢插话,但是听着听着,她都有点同情毛道台了,二姐的姑娘压根就不是他的呀。
郎芝香痛痛快快地骂了一阵,想着二姐的下落里有楚韵的功劳,忽然掏出张地契出来拍在桌子上。
喜鹊接过来往楚韵手上递,道:“太太给你的,奶奶瞧瞧!”
楚韵看了眼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
十亩地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多了至少一百两银子,意味着她不用再担心万一有一天自己跟杜容和分手了、和离了就会被饿死。
这是件大喜事,庄稼人的快乐,就是有一块自己的地这么简单。
楚韵有很多话想问,问她是因为二姐谢自己,还是因为二姐花了太多小儿子的钱过意不去。
以她对郎太太的了解看,这个地最有可能是杜文嘱咐亲娘给她的。
杜文就是这样不喜欢跟人有太多牵扯的人,用钱来买断情意,也符合她如今生意人的身份。
郎香芝没有给楚韵这个机会,那边伺候杜老爷的奴才冒了个头在帘子外头说了句‘老爷叫了一桌菜叫太太过去一起用呢’。
她应了一声就把楚韵打发走了。
楚韵满头雾水地被喜鹊送走,还跟她打听:“太太今天怎么就这么大方呢?”
喜鹊笑:“太太心疼着呢,她心疼得半夜爬起来偷偷喝老爷的药泻火气。”
老爷吓得以为太太是不想他好了,一到厨房熬药的时辰就要把太太叫过去吃饭说话。
喜鹊看出门道后就纳了闷儿了,这个家要说谁最不想杜老爷死了,指定是她们家太太啊。
儿子可以死爹娘,女人可不能死丈夫,女人做了寡妇,那就是把半条命交到阎王爷手里了。
老爷往年多精明一个人啊,怎么就糊涂了呢。
为这个她还跟几个小姐妹问了两句‘人要是病糊涂了,好了后还能清醒吗?’
白鹭和朱雀都摇头。
白鹭笑:“病糊涂就该死了,还清醒做什么!”
朱雀是个好人,当真跟她分析了两句,道:“看病的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吧。年轻人病糊涂了说不定还能好,人老了就不成了,只会越来越糊涂,即使好那也就好一时。”
喜鹊想着是这个理,她就在心里把杜老爷当成个该死之人了,急慌慌地想着带着太太找下家。她找上的就是三房,理由也很简单,谁知道前头两个少爷能不能活着回来啊?
而且她比较喜欢何妈,要是能带着太太以后跟三房过,或者自己嫁到三房来,日子过不好嘛还能有个说话的牌搭子,所以大房里能说的事喜鹊都愿意跟楚韵说。
楚韵一不小心啃了老还不自知,但知道郎氏是当真要送她,立马就乐开花了。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第三份财产。
第一份财产是她自己的命,第二份财产是老太太给她攒的嫁妆,第三份,就是郎太太给的地契了。
楚韵没忍住半路上就把地契背熟了,连哪儿缺了哪儿字迹模糊些都一清二楚。
这十亩田的地段不太好,都在很远的郊外,甚至还是块坡地。
喜鹊道:“这块地原来是东头婶子小儿媳妇的陪嫁,她小儿子死了后小儿媳妇要改嫁,嫁妆什么的就都留给东头婶子了。”也是因为这个,她才发现原来死丈夫是间特别要紧的事。
“东头婶子看不上这篇果树林,又嫌结的果子小又嫌地里石头多,十好几年都放着没动。”喜鹊叹了口气:“地白白放着也浪费,遇见三奶奶正是明珠遇美人。”
这番话其实就是在告诉楚韵这个地可不咋滴。
铁公鸡一毛只算拔了半毛也值得人高兴,唯一碍眼的就是地契上写的户主依然是杜老爷。
楚韵真的想去庙子里拜拜求他快死一死了,认爹认主子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杜老爷愿意死,她就认他做财神爷,把他供起来!
楚韵给喜鹊抓了把铜钱,喜鹊没要,只是红着脸说:“奶奶以后身边有个好人想着我就是了!”
何妈在厨房插了一只脚默默地偷听了一耳朵,这会儿才吭声道:“喜鹊,哎呦,长大了呀!”
这一句话就臊得人喜鹊跳着走了。
楚韵身边可真没什么男人,她认识的都是乡下人,养尊处优的大家丫头不会嫁这些人,上进的城里男人,她也不认识啊!
何妈点点她的头:“笨,里边不就有一个么?还是自家的!”
“啊?”楚韵跑进屋看何妈口中的上进青年小荷去了。
杜容和手上拿了本厚厚的书低着脑袋在看,另一只手拿着毛笔在龙飞凤舞地写。
是挺上进的。
楚韵走过去坐着问:“娘给了我一块地契,我能留下来吗?”
杜容和早就知道有这回事了,他是想小小的给楚韵留一点惊喜,什么事都由他来告诉她,那她能自己发现的东西就又少了一点。
平时没有自己在身边,她连发现麦田里一株特殊的稻子都不容易,已经失去得够多了。看过乡间活泼的楚韵后,杜容和不忍再让她失去。
他还想着楚韵会有什么反应。
他想了很多,就是没想到因为十亩地,太太就陡变娘亲了!
一笔走歪差点写到手上去,杜容和笑了半天道:“娘给你的,你就收下来,她那边总归有我给钱,你就当替我多讨了点回来。”
楚韵果然立刻就愿意了,捏着地契问:“你说,娘怎么会突然给我这个呢?”
杜容和:“二姐信里说的,她说她在家里应该还有三十亩地的出息,要是按她活到八十岁算,还剩五十年可以用,怎么也能把着五十年用来换十亩地。”
娘舍不得给好地,直接在郊外买了十亩坡地,地方远不说,就是种应当也种不出个什么,但娘不在乎,只要别要家里的上等田就成。
最让杜容和惊讶的是娘还想给二姐送钱。
楚韵把事猜对了一半,猜到的是地确实是二姐给的,没猜到的是二姐没话一分钱,还又让郎氏把这个已经脱险的女儿记在心里了。
她想,二姐十三十四就大人般离开了家,但她跟母亲的关系如同小荷和兄弟们的关系,一直停在了当年。
十三岁的姑娘仍是眷恋母亲的小孩,所以二姐也受不了自己的母亲不再把目光投注到她身上,即使这份目光里有郎氏痛苦的滋味,她也想要。
其实郎氏心里未必没有一点点回过味,但她仍愿意继续给二姐送钱。
郎氏跟杜容和说二姐还能伸手要钱,说明她过得不错,心里还有娘。等她哪天不要了,我才该哭呢!
杜容和理解不了这样扭曲的母女关系,他打了个哆嗦迅速跑过来了,人和人可以有更关明正大的、温暖的感情。
楚韵也没法子跟他说,跟郎氏和二姐相同的古代母女并不少。因为要做含蓄温柔的女儿和母亲,有时夹在母女的火是发不出来的,火发不出来爱也就发不出来,这种关系,越爱越往死里折腾。
杜容和虽然不理解,但他对亲娘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太大的意见,只要她是对自己子女折腾,不折腾楚韵就行。
晚上吃的是猪肉小碗炸酱面,面码备了鸡丝、肉片、排骨、鸡蛋花、香葱、韭菜、豆芽、豆子八种,都用小碗装着。
楚韵和杜容和两个人就能吃完这一桌。
何妈做的炸酱面很好吃,酱汁浓稠,一搅面就变色了,有的人家小气,舍不得给酱,一碗面拌一刻钟,面都不动了还有一半是白的。
楚东陵家就是这样的小气之家,明明家里吃得起几碗面的酱,柯氏还是要省这一口。
楚宗保上回来杜家吃炸酱面还捧太太臭脚,笑言这个多半就是大户人家的面儿吧。
逗得杜家小孩子笑得差点闭了气。
楚韵喜欢加了鸡丝的,杜容和喜欢绿豆芽,两个人心里都有事都吃了两三碗,剩下没动的码子何妈李叔拿下去分了。
洗漱后两个人又走到侧间看书写字。
楚韵坐下来看见桌面上摆的纸上写的都是英文,杜容和捧着原先那本很厚的书仍在边看边写。
楚韵太懂了,知道他是想训练成肌肉记忆,学生时代谁没这么学过呢?
看杜容和写了会儿,楚韵奇道:“你怎么不念出来呢?念出来才记得住,至少教我学满文,你不是就是这么说吗?”
杜容淡淡道:“我还不会念,教我的人太忙了,我也没空每日都去。”
楚韵知道杜容和其实也好强,这个人嘴上不说但并不喜欢自己被别人比下去,所以他写信给李二让他帮忙时楚韵就看出来,不要自己说杜容和就会自己想法子学了。
这才多久,先生都找到了,莫非是康熙给的?他能对一个小小的耳目这么贴心?
杜容和笑:“自然不是,他说先生都要教导皇子,让我自己想法子不要用这些啰嗦的事打扰他。”
他也不是那么想事无巨细地交代,但比起略过被查,还是啰嗦被骂好一些。
反正他就当奉旨找洋文先生满京里寻人了。
为了找到这个先生他还颇废了一番功夫。
京里的传教士大多在内廷行走,哪有空来教一个笔帖式。
杜容和在洋人那里碰了一次壁就知道找他们没用,好在京里也有其他的语言大家,只要是大家,都不会对外来语言产生排斥之心。
京里这样的人家有两个,都是名满京城的重臣之家,第一个是赫舍里氏,第二个是纳喇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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