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这家人相处久了,她就懂了,这个都是看在楚姑娘的面子上,她跟陈姑娘长得不像,举止行为也不像,但她们是一类人。
有的人天生感情要迟钝一些。柯老丫自己是很敏感的姑娘,她跟李家仆认识没几天就明白了自己的心。但对无父无母、被继父继母当做马前卒养大的李佑纯,让他认清自己的心意,往往要花费比常人更多的时间。
杜容和听得浑身打了个激灵,要是没有楚韵,他往后过十年或许就是另一个李二。
一个迟钝的、只知道为家族做事的怪物,连永失我爱也不能立刻察觉。
要是察觉不到还能说一句幸运,要是十年二十年,慢慢回神了,这个人得多痛苦?
李佑纯倒没有很痛苦,他看着杜容和和楚韵相处,确实慢慢明白了自己是怎么想的。
难怪陈姑娘不再回他的信时他会那么着急。
难怪陈姑娘在乡下真的做了她爹的主,做了衙门背后的官以后,他会那么高兴。
难怪他对三门亲事都不怎么上心,还在挑人时故意打听身体很弱的姑娘。
但一切都晚了,陈姑娘近十年都没有再回京,她应该已经下定决心,永远不再理他了。
李佑纯叹了口气,他想,要是还能再见到陈姑娘,他还是想跟她说,在她从前为自己辗转反侧的日子,其实他心里也有她。
只是李二当时比较蠢钝而已。
楚韵记得陈姑娘还没有成亲,而且姚太太还骗了她老娘一百两银子,要是她真是李家人嘴里的性格。
今年过年,陈姑娘多半要回京打姚快嘴。
楚韵真的很想看看陈姑娘!
这个不关李佑纯的事,时过境迁,搞不好人家陈姑娘早就走出来了。楚韵越想这些人越觉得他们可怜,都被家里养得呆瓜一般,便决定去三亩园推教堂时把李佑纯也带着。
多推推这些神像佛像,人心里就会舒服很多。
杜家,杜老爷也在想李佑纯的事。
杜容和跑了,还带着杜薇跑了,他在家闲了很多,经常一个人在屋子里打瞌睡。
杜太太也想儿子,拉着杜老爷的袖子道:“老三的差都做完了,老爷,咱们派人把老三接回来吧,两个姑娘在乡下野得把嬷嬷都送回来了,再让他们待在那头,以后就成乡下野丫头了。再说李家少爷听说隔三差五就要过去一趟,他一个外男,怎么好跟咱们家姐儿相处?”
杜老爷听得直乐,安慰道:“李二少爷在大王庄几个宅子,人家没跟姐儿一起住,都规规矩矩地住在隔壁宅子。”
说到这个他还有些遗憾,他巴不得丫头跟李佑纯多相处!
丫头说的是杜韶,韶丫头为人单纯,比杜薇糊涂得多,性子也被闵氏养得娇气。
这样的姑娘,只有一条路走——生下来靠父母嫁了人靠丈夫,死了丈夫靠儿女。一点儿弯路都走不得。
但凡走一点儿弯路,人就活不了了。
杜老爷有自己的私心,李家太有钱了!但他也是真心为韶丫头好。
李二今年二十六,杜韶今年十岁,两个人如果能慢慢培养感情,过几年嫁过去做个小媳妇,还怕李二不疼她吗?
他找人算过了,说是李二要寡到三十二,这时就让杜韶多跟他来往,按照他的喜好做人——男人都受不了这个。
婚前也允许他纳妾,等过去让韶丫头把这些妾和妾生的东西卖了就是了,多简单!
别管李二怎么想的,只要韶丫头生了儿子再熬死他这辈子就不愁了。做个有钱寡妇,绝对比胡乱找个穷困潦倒的普通旗人好过得多。
杜老爷闷头想了会儿,道:“你说李少爷跟咱们韶丫头怎么样?”
杜太太听得有些茫然,脑子里一直在转这个李少爷是谁?她压根就没往李佑纯身上想。
男人二十六半只脚就踏进鬼门关了,再说一个包衣奴才哪有资格娶她祖称钮祜禄今为郎氏者的孙女?
杜太太扭着帕子问周围胡同里哪有姓李的孩子,要是没郎家好,她不可能点头。
等杜老爷跟她说是李纯佑时,杜太太还愣了一下,道:“哦,那孩子啊,模样怪标志的。”
杜老爷不接话,搂着太太等她慢慢回神。
杜太太看了一眼他,又想了遍李佑纯是谁,杜老爷说是老三借住的那家,杜太太醒过来了,忽然结巴道:“是那克天克地克妻女的老天煞孤星?”
杜老爷一噎,好笑道:“胡说什么呢,满京里才俊还能有谁比得过李二少爷,人家有钱有势,难道还配不了韶丫头。”
杜太太尖叫,呸道:“我的老爷,你顶顶聪明的一个人,这时怎么发了癔症。李家有钱关他李二什么事?沈阳杜家有钱,杜家几个孩子还不是饿得只剩老四一个了?再说有才,有才又如何,难道韶丫头还能跟他一起写八股文考状元不成?你还不如找个老王八过来,老王八身上还有二两肉能炖了给韶丫头下酒!”
杜老爷被揭了老家的短,两只眼鼓鼓的,半天说不出话,他还想哄两句,杜太太已经钻到屋子里去了。
老三说了,有什么事都让她先问老二!
杜太太想到这里,悄悄叫来喜鹊:“晚间二爷回来,你让他来一趟,就说娘给他炖了鸽子汤补补。”
杜老爷在外头逗着鸟想,他杜淳风要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
李佑纯和杜韶在三亩园齐齐打了个喷嚏。
楚韵吓了一跳,赶紧摸摸她的额头,看人没生病才放了心,还问她要不要留在家休息。
杜韶不干,她知道今天是去推洋鬼神像的,她想去学!道:“多学点鬼怪姿势,回家也好吓吓不听话的人啊。”
楚韵一想也是,还给她装了一个小布包的笔墨纸砚,让她把姿势画下来,回来后慢慢学,不学得人看到她就念金刚经就不算出师。
杜韶雄赳赳地道:“好!”
小孩子都想去,李佑纯不想去,他想在家躺着睡觉。
杜容和跑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说:“李兄身子越发虚了,在家躺着不如跟我们一起去三亩园踏青,多走走对身体好。”
李佑纯想说都十一月的天了去踏青,脑子坏了吧?
但一看李家仆和柯老丫乐呵呵的表情,他就拒绝不出来了,道:“好吧。”
等人走到三亩园被塞了一把锄头,李佑纯才恍然大悟。
他一下就不干了,神像佛像这种东西他看着就哆嗦,更别提要用锄头把他们全砸下来。
这种粗活其实轮不到杜容和和楚韵亲自干,他们来是当郊游。
楚韵接过锄头挖了没两下,旁边就窜出来一些乡民。
大家都怒火冲天地看着他们,不许他们挖。
楚韵知道三亩园只有一个教堂,就是如今这个城隍庙,他们修不了故乡的教堂,老百姓也不愿意花这个钱,大家都是领鸡蛋过来的,怎么突然就要凑钱修庙了?
那些传教士只能把城隍庙里的神像全砍了头丢在灶里烧烂,接着搬了一些随身携带的神像鸠占雀穴。
楚韵看出来了,天长地久的,三亩园里已经有老百姓信这些了。
第81章 土地的旧俗
破除封建迷信,难处通常不在砸像上,而是在信徒上,老百姓扑过去以肉身挡像,还能把他们砸烂吗?
杜容和听过不少乡人把衙役砍了头吊在衙门口示威的事,虽然老百姓手无寸铁,但事实说明,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轻易触怒他们为妙。
何妈看着人这么凶,心里怎么都想不明白,缩着脖子在后头骂他们不知好歹,鸡蛋收就收了,怎么还真信了呢?
今天收三清的鸡蛋,明天收如来的鸡蛋,才是最好的啊!信了,那就只有一家鸡蛋能收了。
何妈:“太亏了!”
楚韵本来没往心上去,就是现代练气|功,养小|鬼的人都那么多,还有许多人放火烧自己求来生的,对古代人,信神佛更是喝水一样简单。
她比较奇怪的是,竟然有这么多村民愿意不祭祖、砸掉祖宗牌位,只供奉外头的神。
杜容和看着也奇怪,他说:“为了教堂对付旗人,没有哪个种地的汉农会做。”想了想,他揽着楚韵漫不经心道:“或许神像里藏了什么宝贝不想让咱们知道呢?”
村民拿着锄头看起来凶巴巴,一等他们说不拆了,脸上立刻就有笑容了,领头的那个还问他们要不要来家里歇着,乡里可以招待他们吃饭。
杜容和没同意,他怕是鸿门宴,一群人要走,村民也不拦着,就这么站着看他们往回走。
拆庙的事暂时耽搁下来,这么回去心里又不对劲,楚韵和杜容和商量了一下,就暂时溜到村口陆家歇着想法子去了。
李佑纯看得稀奇,要是他来做这个事,绝不可能就这么回来。一个村再多能有多少人,他可以带更多的家丁,更多的兵丁,甚至可以直接去骁骑营借人把村子围了。
这么做,半日就能把差了了,外头还不会有半个不字。
他奉命结交的许多文人都是嘴里说着爱民,绝不容许民真的在自己的地盘胡乱撒野,强娶民女,践踏禾苗的事,他们又不是没做过!
李佑纯想——这两个人真有耐心,人家让他们走,他们竟然就真的走了。
陆家宅子已经封了,但他们家西墙还是破着,一群人很容易就能钻进去住着,跟着一起过来的葵娘熟门熟路地跑到厨房烧水沏茶给大家喝。
她进去就吓了一跳,陆家跟蝗虫过境似的,什么都没剩下来!什么多子多福帐、青瓦大鱼缸,通通不见了,就连灶上的柴都不知道被谁抬走了。
何妈小声嘀咕:“没了陆五还有张六,狗肉不上桌的东西,哪里杀得完?”
几个人叽咕一回,葵娘翻箱倒柜才找出一包碎茶叶,朱雀白鹭看着不像话,就回马车上把自己的茶叶带过来,只是陆家的水都是井水,用不了特意买的好水,喝起来有垢,味道也苦。
两个丫头就跟葵娘一遍一遍去沫,让何妈把清亮的茶汤送过去。
楚韵也不嫌这个,她在乡下泥巴水都喝过,杜容和和李佑纯就无论如何不肯喝了,两个人都在陆家院子里溜达。
本来就破败的陆家一下没了主人立马就变得更破败了,到处都是蜘蛛网。或许是跟传教士打过交道的缘故,宅子里还有股说不出的香料味,杜容和故意逗他说是人肉上开出的花就是这个味。
李佑纯嘴里不肯说怕,脸早就白了,陆家藏在槐树林里,风水本来就不好,远远看着跟坟包儿似的,想着这里死了那么多人,陆五还老在家对着院子里兄友弟恭地说“大哥,你回来了?”“二哥,来吃饭吧”,谁想到这个心里不发毛?
两个人溜达了两圈,那头在宅子里乱窜的杜密跑过来气呼呼地扯着杜容和的袖子道:“三叔,里头有个没穿衣服的神像。你去把它砸了吧。”
他竹筒倒豆子似的说,这个像被藏在空心老槐树树心里,是被那些笔墨纸砚到处乱窜画画的杜韶找出来的。
楚韵听了也跑过去看,跟着一起来的下人家丁已经把像搬出来了。
这个是泥的,看着很简陋,但她一眼就认出来是圣母像,上半身裸着,下半身穿了条希腊风的裙子,怀里还抱着个小婴儿。
杜韶拉着她笑嘻嘻地说:“这个像有点儿奇怪,头上破了一块,我看里头似乎有头发,婶婶,你说里头是不是藏了个人啊?”
她这话是说笑的,但一下就让楚韵打了个哆嗦。
城隍庙里那么多神像,村民们无论如何都不许他们砸像的举动。
难不成,他们把来这边的传教士都刀了?
楚韵吞了吞口水,她怕吓着杜韶,搂着人往何妈怀里送,道:“可能是陆五太坏了,把兄弟们的头发割下来藏在神像里,想让神像记恨那些兄弟,让他们投不了好胎。”
杜韶有点儿醒过神了,她怯怯地看着楚韵,问:“真的不是里边藏了个人吗?”
楚韵笑:“藏了!”
人就是这么贱,她说没有杜韶还在怀疑,她说有人,杜韶迅速就放下了,还好笑地说她:“婶婶又想吓我。”
说着,拉着杜薇跑了。
何妈和两个丫头跟在后边,不许她们走远了。
楚韵这才转身去看那尊像。
下人已经把像砸开了,里头确实有个人,或者说是一具白骨,头发也是黄的,身长还穿着袍子。
淡淡的腐烂味传出来,楚韵用帕子捂住鼻子往后退了几步,她没见过尸体,想想还是有些怕。
杜容和把她拉过来挡着不要她看。
楚韵转头去看李佑纯,她发现李佑纯一点也不怕这个,她这时才意识到,李二少爷手里其实见过不少血,他怕鬼但并不怕人。
李佑纯还想起什么似的跟他们说陆五杀传教士的原因,——他说自己杀传教士,没想太多,就是看不惯家里的哥哥们,就想先杀两个人练练手,看看自己会不会害怕。
这人杀兄弟杀父亲,大家听了都没觉得奇怪。
现在一看,问题大了去了。杜容和小声道:“杀传教士的事,或许不是他一个人做的,而是这个村所有人联合起来一起做的。”
他还觉得城隍庙里都跟陆家这尊佛像差不多,里头都有人。
楚韵震惊了,她第一反应是——这村子都这么危险了,你还敢把咱们一家老小全带过来!
杜容和脸色也不太好看,他前头没想到这里来,谁知道这是一个乡的人一起做的呢?
楚韵又把葵娘叫过来问,问她有没有见过乡里人拜外来佛。
葵娘摇头,她说:“没有!庙子里有那些东西我看着还纳闷儿呢!他们从来都不喜欢黄毛鬼,陆五开始跟他们称兄道弟,后来黄毛怪要让他砸祠堂,他就再也没说过这两个人一句好话,甚至每次这些人来了后他都要请人回来做法事。”
楚韵问她:“你知道来做法事的有哪些人吗?”
葵娘被关在屋子里,只能透过窗户朦胧地看看外头的动静,但她听声音能听出来一两个,她说:“应该都是乡里的人。”
楚韵迅速明白了今天乡民拦他们的古怪之处古怪在哪里。
她就说嘛,老百姓不可能这么容易就砸祠堂信外来佛。
杜容和对这些人也很了解,道:“传教士内部也不团结,有的人会因地制宜,发鸡蛋吸引信徒,甚至允许老百姓祭奠祖宗。”
如果来的是这样的传教士,乡里老百姓能接受也不奇怪。
楚韵不信,她胡扯了一个在陕西乡下遇见的传教士,道:“这些人的佛跟我们的佛不同,他们的佛排他性很强,只允许善男信女拜他们,不许拜别人,祖宗在他们那儿也是‘野神’,允许善男信女拜祖宗的传教士回到老家。会被推上断头台。”
“你们说的都对。”李佑纯也想起一件事,道:“这些传教士如今分成了好几派,小部分在宫里吃皇粮,小部分在京里大张旗鼓地招收香徒信众,还有很小的一部分人在忍辱负重四处隐秘地传教,这部分人跟大部分的传教士来往都不密切。”
楚韵想了想,道:“那这些忍辱负重单独行动的族群,即使消失个把人,京里被圈养起来的传教士也根本不会去找,——他们巴不得这些人彻底死绝。”
杜容和听到这里简直哭笑不得,他道:“京里前些年是有这么一伙人,但不知怎的,近几年竟然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家都以为他们回老家去了。”
如今一想庙子里的神像,他想,搞不好这些人全在三亩园被杀光了。
这些来阻止他们推屋子的村民,不是有多信这个,他们是怕自己罪行败露。
楚韵一点也不同情这些传教士,心里巴不得他们全死完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茫然道:“所以,这两个带了罂粟花过来,想用花控制人的传教士自以为在三亩园找到了一片净土。结果却被村民守株待兔杀得干干净净了?”
老百姓真是太牛了!
至于三亩园的乡民知不知道陆五利用罂栗花杀人,这个还需要再抓两个人审一下。
杜容和还在震惊,他没有见过民间这么激烈地反抗传教士。
楚韵也很唏嘘,她是现代人当然能看得很清楚,但小荷是古代人,大家的经历不同。
她道:“佛教传过来这么多年,跟道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如今都是好兄弟。老百姓几千年都是满天神佛随便信,听说南边渡口还有老百姓主动在庙子道馆里给他们挪位置,让他们把自己的佛搬进去的。”
小荷老师也是这样的古人,他跟这时的大部分老百姓都一样,把外来的人视作可以友好相处的“客人”,对客人赶尽杀绝,他做不出自然也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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