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年很不一样,三爷先不服大爷惹出事,后来又不服老爷的管,现在更是直接跑出去不回来了。甚至两个姐儿也跟着跑了出去。
杜家如今才是真的乱了。喜鹊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杜老爷,她发现,这个男人“小了”许多,也远远不如以前威严!
杜老爷的和气在黄米胡同是出了名的,但是从前他就算笑着,家里也没人敢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如今他偶尔会流出深沉的样子,喜鹊反而不怕他了。
杜老爷老了,她心里唏嘘地想,接着忙从里头递出来一个暖手炉。
杜老爷用帕子擦着鼻子,看着暖手炉脸色猛然沉了一瞬,喜鹊立马垂着头进去了。
杜容泰过来时,杜老爷手上的暖手炉已经凉了,他搓着僵硬的手,温柔地把儿子叫过来,想关心下他吃了没。
等伸手摸到的是年轻温热的皮肤时心思就淡了一层,等见到杜容泰只穿了件单衣还红光满面时,心里更是猛然升起了一点不痛快。
他笑着捏捏杜容泰的手道:“长大了,是个男人了,火气旺得连衣服都不多穿一件。”
他杜淳风已经比不上这样的年轻人了。
所以下头的孩子们才一个一个都不想服他的管了。
这是做了一辈子爹的杜老爷最不想见到的场面。
杜容泰恭敬地叫了声爹。
杜老爷笑着问他:“大早上的,怎么不说一声就过来了呢?”
这话很有讲究,听在人耳朵里跟二爷没规矩似的。
喜鹊胆战心惊地缩在门边上竖着听,听完了还把话学给太太。
郎氏一听这个就皱眉,等父子两个都进来了,她就看着杜容泰轻声道:“咱家是礼仪之家,下回这个时辰过来先让丫头说一声,娘也好给你多备两个好菜。”
杜容泰也不接话,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就开始吃饭,一连吃了三个羊肉大葱饼才摸着嘴停下,道:“娘,明年我要带着大哥一起走,昨儿我已经跟营里说好了,他们说让大哥先跟着我,打仗亲兄弟,多好的机会。”
杜老爷直接傻眼了,但这么多年的演技又让他做不出翻脸的表情,憋了许久才结巴着问:“你让他跟着去做什么?这事你怎么没先跟我说呢?”
“大哥这么大年纪,高不成低不就的,要是我不幸死在外头回不来,下半辈子他怎么办?我想着留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饿死,不如跟着我一起走,要生他以后的路自然好走,要死,我们兄弟一起走了,也省得我做鬼还挂念他。”
杜容泰夹一筷子菜,半真半假地感叹一番,说得郎氏直掉泪,一把把儿子搂过来心尖子肺叶子的叫。
她早就知道外头不太平了,只是一直忍着不问,假装不问坏事就不会来而已。
等儿子真这么说了,郎氏就装不下去了,刀剑无眼,那些蛮子又那么厉害,头一次跟他们打仗,巷子里披麻戴孝的样子她还没忘呢,这会儿怎么舍得自己两个儿子都走?
但郎氏有一点好,她很少干涉儿女的事,尤其大儿子无能,二儿子顶了家里七八年的长子之职,她听二儿子的话都听惯了,闻言虽然心如刀割,但最后仍然没有拒绝,道:“咱们旗人,不靠这个往上走靠什么往上走呢?”
杜容泰熟知老娘习性,拍着人的背安慰她自己一定会把大哥带回来,再不济还有一字决——跑啊。
杜容泰:“这可是咱家不传之秘,娘还要再担心吗?”
郎氏心里还痛着,脸上已经被儿子哄出笑声了。
杜老爷越听越堵什么叫“跑”!
他深吸一口气,掐断这个话头,仁父般开口:“你跟老大说了吗?生死大事,还是得老大亲自点头才成。”
杜容泰笑得更深,道:“我就是防着他听见消息往闵家跑去躲着不出声,一直没跟他说,闵家那一大排人,儿子也打不过啊。干脆把事做绝了再跟他说更好。”
杜老爷听到他自己把事情做完了,脸色立刻灰败下来,他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发展成今天这样。
往年,杜家一直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大好之家。
怎么一下子就全变了呢?
在杜容和没起来前,杜容泰对杜家付出许多,又出钱又出力,他做的决定,杜家上下都习惯听下去了。
他说要带着大爷打仗,杜家上上下下立马就信了。
杜老爷都没想起来先去营里求证一遍,吃了饭就在屋子里想法子一直不出来。
杜容泰差点笑出声,他都不明白亲爹怎么混到今天的。
他在这说了半天,家里人都这么不情愿大哥去战场,怎么就没一个人跳出来说——不许去呢?
要是大哥真的反对,那他杜容泰也不是会勉强的人。
杜容锦还真没有。
他对这个弟弟提不起一点脾气,听路过的丫鬟说了后就如丧考批地在院子里开始磨树枝,想自己做把弓,练练手感。
杜老爷看得生气,他也在想怎么这个家就没一个人跳起来反对老二呢?
他开始想念老三了,于是情意绵绵地写了封信,天天伸着脖子盼着老三回家。
杜容泰立马也跟着写了一封过去。
杜容和看完家信,跟楚韵道:“二哥想带着大哥一起走。”
杜老爷说杜家没有壮年男人很容易受欺负,让他赶紧回去劝劝,旗人之间,武斗之风盛行。而且,要是他们真走了,家里就他一个人顶不住啊。
杜容泰也让杜容和回去,不过他是想把妻子孩子都托付给杜容和。
楚韵品出味儿了,道:“你二哥这是做了必死的决心啊。”她问道:“你爹不是传了你们打不过就跑的家族秘技吗?”
杜容和失笑,他道:“爹自己是这种人,却希望子孙是有骨气的人,他教我们都是往正路上教,除了对我的教法有些怪,但在为人处事上却没有错,忠君爱国,孝顺父母,友爱兄弟,这些都不是错,错的是他让我样样都比着这个来。”
大哥二哥的学子生涯都是正常的,爹太精明了,从来不会浪费自己的精力。
杜老爷只会对着他认定的人使劲。
楚韵:“那么,真有危险,二爷也不会带着大爷跑了?”
杜容和点头,看着她道:“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回去一趟。”
万一这一面就是最后一面呢?
楚韵当然知道这个就是著名的康熙三征噶尔丹了。
后来康熙熬吴三桂时,准噶尔也在熬沙俄那边的鸟枪,康熙熬成了,他熬不成,为了保命就只有东进打进来,想着要是老家被占了自己也能有个窝。
康熙当然不乐意,这么多年下来,两个族群三天两头就有摩擦,准噶尔打了几次都打不过清兵,首领噶尔丹战败归后就溜到科布多窝着重整旧部去了,不知怎么最近跟沙俄讲和购买了一批枪炮。
今年东西一到手,他就再次发兵两万说要从东边打进来。
这个仗这一年都在陆陆续续的打,只是现在康熙不想忍了而已。
杜容和跟她叹:“人家有很多枪,你见过枪吗?比箭射得远多了,还有石破天惊的爆裂之声,人在它面前几乎没有什么法子。”
他很担心大哥二哥过去碰上这个。
楚韵想说别怕,最后仗是打赢了的。
如此丰功伟绩,作为清穿女如有机会面圣,就是马屁必吹题,说不出来是要被开除清籍的。
但话在嘴里转了两圈,她又咽下去了。
用现代人的目光看,她知道三场仗都能赢?但作为与这些旗兵略有交情的人来说,仗能赢,但这些人不一定能回来啊。
胜利是一个结果,这个结果是要许多人的命去填的。
楚韵只能往好的方向安慰他:“大爷二爷跟在他们老主子身边,说不定有机会立功呢?万一再替他破个皮儿什么的,你们家可就又出小杜老爷啦。”
杜容和哭笑不得,他发现他们包衣的身份总是如此容易被人忽视,道:“这样的好事能轮得上我们做,包衣还会被其他旗人轻视吗?”
楚韵听他说了一阵,明白了,杜容泰和杜容锦是包衣奴才,他们跟着康熙跑,危险性没有那么大,但他们也捞不到什么油水。
亲兵是宗室子弟在做,过来镀层金就能节节高升,做到九门提督再做到封疆大吏。
包衣奴才的路子不是这样的,他们跟过去主要是伺候皇帝的衣食起居,跑个腿儿,挨点儿窝心脚,连挡箭这种事都轮不到,皇帝跟前一溜儿太监丫头奶兄弟等着呢。
许多包衣随军的下场就是,确实出了力死了人,但几乎死得跟其他普通的小兵没有什么两样,除非军功尤其出众,不然休想有出头的机会。
楚韵边听杜容和说,边忍不住想,当年杜老爷逃跑能救个贵人还真是让他赶上好时候了,难怪那么多人夸他鸿运当头呢。
两人说完话,就在家收拾行李了,两人来时空着手,楚韵还以为东西不多,想租二辆大马车,没想到屋子里跟无底洞似的,这里掏一点那里掏一点,最后竟然收拾出了三四十个箱子!
“租十辆吧。”李家仆乐呵呵地说。
除了他们自己带来的锅碗瓢盆衣裳首饰,还有大王庄妇女送的六十斤棉花,两大口袋农货,连小花的鸡窝和八哥儿的鸟笼子都多攒了三个。
听说都是李佑纯亲手做的,他还挺舍不得这两只鸟的,甚至还给八哥儿取名叫得胜。
不知道杜家怎么养的,得胜和小花都机灵大发了,经常自己溜出去散步,大王庄许多人都认得它们了。
傍晚路边有大花环鸡头上站着只鸟逢人就“您老好,给您老请安!”准是小花和得胜。
大家都舍不得,特意捡了两口袋谷子,用百家布缝了两个小褂子给它们带着。
何妈那头是得了一箱子五花八门的手帕,都是她在乡下认的老姐妹。
楚韵目瞪口呆,她没想到混得风生水起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这吉祥三宝。
这边在浩浩荡荡地收拾行李,杜薇远远的看了一眼就跑开了。
她不想回去!
在郊外,她可以睡到日晒三竿,可以偷偷跑到河边摸鱼摸虾,回去以后就要连看戏逛街都得带一大群人。
旗人姑娘出行很多都是坐轿子,轿子要十二个轿夫跟着三班轮着,不然人会累坏。
杜薇用不上这么大的阵仗,但回回出门也有四五个人,起码杜韶朱雀白鹭这三个跟班是甩不掉的,另外还有她娘派出来跟着她们的两个壮丁。
这么多人,去哪里都很显眼。
在郊外她可以一个人待着,躺在草堆上看天、看太阳,一个人多好呀。
“姐,你不想娘吗?”杜韶当然也不想回去,但她很想娘!这个月是她长这么大头一回出来住这么久。
畅快归畅快,但越畅快越想念闵氏,因为娘只能在那个小院子,在那几条小胡同待着,她都不知道田原来这么大,也不知道用脚踩烂泥巴比踩棉花舒服。
杜韶想快点回去把这些事告诉娘,让她在梦里来一来,或者再求一求爹,让他在打仗前带着全家出去滚个烂泥滩。
万一他真的死了呢?那她们一家子守孝还能出得来吗?
杜韶思虑周全,简直迫不及待要回去了。
杜薇只听见了前半截杜韶想娘的话,她就想,自己真是太不孝了,她知道娘过得不痛快——人活在鹌鹑大的地方能痛快吗?
鹌鹑不闹也不是因为她喜欢,而是因为她习惯了呀!
杜薇已经不想习惯了,她想每个人都应该过得高兴一点,如果自己能在外头快快活活的,娘难道还会难过吗?
但不回去是不可能的,今天不回去,明天也要回去。
路上杜薇就一言不发,在心里默默想着自己的“不甘愿”。
这是坏心思,如果爹娘过得苦,儿女就不应该笑,但她竟然在外头住了几天后就把孝道女戒忘在脑后了。
她头一回发现,尊贵的旗人姑娘,其实过得也不是多好的日子。
楚韵看她不高兴,就拉着她一起给杜家几个女人挑布,三个人一人一匹,再多的就没有了,杜家不是那样可以不把布料当回事的大豪之家。
杜薇摸着滑溜溜的布笑:“婶婶,以后我还能再出来吗?”
楚韵哑然,这个要等杜大爷从战场回来才知道,他不聪明人笨,适合做官,但不适合握权。
因为心软,承诺了的事不管好坏都要说到做到。
楚韵想了下还是捡着实话跟她说:“要是你爹之后能弄个小萝卜坑坐,你躲在他后边出主意,自然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杜薇听了以后心里就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让爹跟着二叔一起走。
只有他先走,哪怕死在外头,她都能有往外跑的机会,即使爹不成,还有两个兄弟可以慢慢来。
事在人为,她总能让自己、妹妹、娘亲过上仙惠姑娘那样的好日子。
十一月初三,杜家下人在屋子里忙个不停,大家都知道三房要回来了。
杜老爷一大早就亲自牵着马儿往城外跑,想亲自把老三接回来,轻声慢语地告诉他——你大哥要去立功,以后做爹的再疼你财产也要留给老大了。
老三素来看不惯老大,这么一说准得跳起来阻止老大,不让他出门。
只要亲爹不出门打仗,他就有法子给韶丫头定亲。
李佑纯不愿意,他就舍下老脸去求一求贵人,李二再尊贵那也是奴才出身,连个官儿也不是!
他能得罪爱新觉罗?
杜老爷乐滋滋地坐在马上想,退一万步说,即使真的不成,自己还有薇丫头,聪明、伶俐、美貌。
两样他总得落一样吧?
第85章 强身健体的好日子
杜老爷的算盘打得高高的,仿佛韶姐儿已经顶着红盖头进了李家门,转头又生了儿子守了寡、揣着金珠子回来抱着他爷啊爷的哭。
以前岳父问他要钱还是要权,杜老爷脑门子憋出汗了才说——我只要芝香!
郎家人都笑他老实,说他这辈子就栽女人手里头了。实际上他是两头都想要,怕说了要钱,权就不来了,干脆两个都不说。
毕竟钱权如筷,少了谁都夹不起菜。
家里的丫头杜老爷从来不会亏待,他让她们做胡同里过得最高兴的姑娘,教她们读书习字,过得比爷们儿还尊贵,但等到她们出嫁,就是孝顺杜家的时候了。
就是不知道这回过去这几个孩子,见着李家人没有。
满胡同人都知道李家在京里的这个少爷跟杜三爷来往甚密的事,平时遛个鸟都有人恭喜。
姚老爷更是气得在家吃了好几天黄连水。
杜老爷忍不住冷笑,狗肉不上桌的东西,光知道卖女儿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杜容和寄过来的信说的是他们正午从狸猫胡同穿过来,杜老爷在外头翘首等了半天,半个苍蝇都没等到!
楚韵早防着这老杂毛要过来恶心人,进城后拉着小荷老师就要直奔大酒楼里吃饭。
还问他哪里好吃,她道:“我想吃烤鸭。”
杜容和认真想了会儿道:“全福酒楼的烤鸭最好吃,烤鸭的厨子年年都要去南边爱吃鸭的地方学艺,他们烤出来的鸭子味道也年年都更上一层楼。”
李叔一听这个,就让载人的车直接往酒楼拐,自己和何妈则要先跟着后头装货的马车把行李送回家。
杜薇在车里听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她掀开帘子问他们会不会出事,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有人出远门回家,不先回去给爹娘磕头,先大摇大摆出去吃喝玩乐的。
杜容和也从来没做过“不孝之事”,但不是他不能做,而是不想做,他不好跟侄女说这些大不敬的话,只能笑道:“孝不孝的,在外人眼里孝了,做儿女的就死不了。”
楚韵说得就更直白了,道:“按礼,咱们都要给未婚夫绣荷包、枕头、被面,换洗的里衣,婆家大大小小亲戚妯娌的见面礼,谁家姑娘真绣了?谁不是丫头婆子绣好交到姑娘手上胡乱摸一下就算自己的了?外头有人说这些媳妇懒惰、不孝吗?”
根本不会啊!谁也做不到在家绣这么多花儿朵儿的。同样人人也做不到对父母百依百顺,清朝的逆子也海了去了,关着门你怎么样,人家最多吃个瓜,根本不会插手。
只要打起来的时候不要往衙门口、大街上站就行了啊。
杜薇捂着嘴小声道:“婶婶你这不是教我阳奉阴违吗?”
楚韵拍手指着小荷老师,道:“坏事可都是他做的啊,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看男人吃饭的小媳妇罢了。”
杜容和锅从天上来也笑眯眯地接下,道:“对,是我的错。”为了坐实是他的错,他当着杜薇的面儿,直接拿出了李佑纯给的帖子,——李二说让他们走了也要隔三差五地告诉他“出逃计划”的进展,杜容和算是个搭头,李佑纯更在意楚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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