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这么被吓到七岁,还是第一次在傍晚跟娘一起去地里。
槐树林把陆家的院子遮得只剩一扇门。
她们都听到窗户里有咿咿呀呀的声音,仔细听,这种话并不是京城口音,也不是唱戏,更像一首歌。
白鹭吓坏了,她娘拉着她偷偷地看,就看到院子里有个金发碧眼穿着黑袍子的人叫,用怪里怪气的音调说这个叫“赞美诗”。
接着又给了陆家人一些花瓣很大的花,花苞光滑无毛,叶片是锯齿状的,让他种着吃,说这个比烟好,还能缓解疼痛。
她娘以为这人是鬼差,还顺手“捡了”两朵回去,当仙草泡酒。
当然她现在已经知道那些人是洋鬼子了。
楚韵听到这里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她说:“那是罂粟花,可以做成□□,人吃了会上瘾,吃久了一下吃不到就会发狂。”
何妈知道□□,黄米胡同就是这么朴素得五毒俱全,姚老爷就爱吃这个,所以才整天上蹿下跳地想找钱。
何妈:“他有回在胡同里发病,走着走着就鞠躬给我跪下了,我还以为他看上我了呐,这老不死的东西,开口道‘何妈妈给我来点儿,来点儿。’”
她才知道这人要用□□,气得她偷偷踹了姚老爷好几脚。
貌美如花的何老仙儿在前,他竟然想着吃□□。
没出息!
何妈:“听说他如今都开始抽大烟了,等咱们回去,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楚韵冷不丁又吃姚家一个大八卦,心想,难怪姚家人看着杜家人就躲,她觉得这里头多半有何妈这几脚的威力……
杜薇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她没想到黄米胡同竟然是这样的胡同。
楚韵言归正传,道:“那几个叔叔,多半是被陆五喂多了□□,上了瘾过来找他要,陆五趁机把自己的兄弟杀了,再嫁祸给吸得神志不清的叔叔。”
这么互相残杀,陆家可不就只剩他一个继承人了吗?
楚韵想不通的是那个传教士给陆五这东西做什么。
白鹭就不知道了,那个酒她爹没用上人就一病没了,后来她娘改嫁去了远地方,她跟着进了杜家,两母女再也没见过,她哪里有心思关心三亩园的事?
杜薇默默地握住白鹭的手道:“有家人在的地方才是家,以后我的身边就是你的家,好吗?”
白鹭红着眼睛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姑娘当真还是小孩子,奴才跟主子怎么可能是家人呢,这样乱了尊卑会惹人笑话。
朱雀听着也很怅然,想了会儿回屋才安慰她:“等姑娘再跟着女先生学几年,就会懂事不这么乱说话了。”
几个主子又说了会儿话才散了。
杜容和很放心楚韵做事,他看到这些,第二天就让人去了一趟陆家。
去的人是马格,陆五毕竟算是他的狗,狗怎么打怎么杀都要看主人。
马格以为杜容和跟他说秋收的事儿是吓唬他的,一提腰带上马就往三亩园跑。
杜容和看他还这么跑,怕人出什么事,赶紧叫了几个人跟在后面一起追。
马格一到地方就觉得不对劲,他是打过仗的,杀过人的,一下地就感觉有点儿腥气,地都比别处更软。
虽然还没有证据,但他立马就信了秋收是个狼崽子的事。
而且三亩园当真古怪,家家户户都不拜佛,信的是什么“天主”,路边的小土地庙都只剩个疤,取而代之的是教堂,里边有不穿衣服的男男女女,被村民用布料泥巴裹得只露个头。
马格想回去了,他一个人对这种鬼一样的人,不知道能不能打过。打架不怕遇见人,就怕遇见鬼。
秋收这种杀父杀兄的鬼人,是最吓人的,心里都毒得出汁儿了。
马格还没走,在院子里跟媳妇胡来的秋收已经收拾好跑出来了。
他早就听说马格给了张枇杷一块地,于是亲亲热热地凑到马格跟前叫了声:“老爷,你是来给我送地的吗?”
马格:“……是。”
杜容和找着人时,马格已经被秋收叫到屋子里坐着吃茶了。
马格快两米的汉子出了一身冷汗,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主子了。
主子是可以不说话的,他低头打量着陆家。
陆家格外冷,窗户都是黄色的纸。
杜容和进来时就觉得陆家的房间不像人居住的地方,更像墓地,房门口就是一个个碑,窗户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跟有人在洒纸钱似的。
杜容和想,要是小韵在,或许下次她吓自己就有灵感了。
马格人都快吓死了,看见外头那个似笑非笑的勾着嘴,更哆嗦了。
怎么来的救兵看着也不像人啊?
杜容和已经叫人悄悄带着弓箭手把陆家围了,这会儿是想看看陆家里边是什么样子,陆五和葵娘是怎么相处的。
等回了家,小韵和何妈肯定会求他说来听的。
这么进去后,秋收赶紧也给杜容和磕头,因为被楚韵打过一顿,他磕的头还磕得响些,甚至贴心地掏出了帕子给他擦鞋。
陆家这么大个宅子一个下人都没有,只住了他们两口子,秋收:“这么住着也不寂寞,哥哥们的屋子没人住进去,我就当他们还住在里头,每日跟我一起吃一起玩,多好。”
秋收笑眯眯地想,他爹说的平凡幸福的一家人,大概就是这样吧。
几个人说着话,葵娘很快端来了茶水。
杜容和看茶汤红亮,带着些泥土的腥气。
会不会是血呢?
马格闻了闻,不太敢喝了。
杜容和低头尝了一口,跟马格摇头,满脸都写着——不是人血哦。
马格脸色铁青,究竟什么人会在怀疑杯子里装的是人血的时低头抿一口?
他就说这小子不是好东西吧?看他做的都是什么事啊。
偷偷溜进来的衙役在院子里四处翻找,他们在周围几个乡都打听过,这几个月隔三差五就有人发疯杀人。
杜容和告诉过他们说陆家有毒物,要小心别吸进去,大家都带了面罩进去找楚韵说的那种花。
厨房没有,树下也没有,他们就溜到屋子里去了。
一个衙役推开了陆大的房间,这里边没人住了,但打扫得也很干净,就是塌上躺的不是人是灵位。屏风后还有张挂了蝙蝠纹帐子的床。
看起来也是新的,衙役摸了两把,还怪舒服的,他就想把这个顺下来带回去。
打开帐子后,衙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边的兄弟们都嘻嘻哈哈地跑过来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就喘着粗气往床上指。
另一个衙役呸了两声,笑他是个废物,花有什么好怕的?这不是立功的机会来了吗?
说着,眼珠子一转就率先往床上去了。
罂栗花确实种在里边。
冲过去想抢功的衙役放松的笑了,这个功是他的了,谁也抢不走了,说完就昏死在地上。
这时屋子里慢慢透出一股腐败的味道,混合着檀香让人隐隐作呕。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先打开了帐子。
帐子里的罂栗花迎风摇曳,在它下边是四具摞在一起的骷髅,叠罗汉似的,头挨着头叠上去,眼里身上都被填满了泥巴。
第76章 粗鄙的、无赖的、不择手段的
陆家的宅子里最后找出来很多尸骨,有陆一二三四的,也有陆老爹的。
甚至还有两具格外高大的骨架,头发蜷曲浅黄,一看就是传教士。
这两具大尸体上开的花最多、最大。
杜容和戴上楚韵给他做的手套,在每具尸骨上敲了一块下来。
这些尸体放了很多年,又种了花,骨头早就脆了,很容易就能被敲掉一块。
接着他又吩咐缩头缩脑的张枇杷:“你去抓一窝老鼠过来,再给我找一个小杵子。”
张枇杷是马格的狗腿子,这会儿吓得发呆,杜容和说什么他做什么,迅速领着几个人跑去掏了一窝老鼠过来。
杜容和坐在椅子上边喝茶边用小杵子捣骨灰,他想看看传教士的骨灰和陆家人的骨灰有什么不一样。
这么毒的东西,他们自己不用吗?
马格被他明目张胆亵渎尸体的样子,看得眼皮子一跳!奶奶的,这兄弟该不会想尝尝骨灰是什么味道吧?
如果是其他人,马格不会这么想。
但自从刚才杜容和尝了口疑似人血的茶后,他就不确定了!
这人太疯了,比秋收都疯!
想必两个疯子一定有许多知心话,马格嗅了下鼻烟醒神,拍着杜容和的肩,说了句“杜二爷,我老马出去如个厕。”就跑得不见踪影。
杜容和没管他,还慢条斯理地磨着骨灰粉,优雅得如同在斗茶。
他把陆家人分成一二三四和“零”,哦,“零”这个话不是楚韵告诉他的,是康熙在他算错了一个大臣家私的密折上说的。
说这个是在一之前的数。
他说过自己打算做一本算数的书,让宗室阅览。
杜容和敏锐地察觉,皇帝似乎很喜欢算学,宫里也有海那边的皇帝派过来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皇帝不仅自己学,还嘱咐皇子们都要学这个。
后来跟楚韵说了“零”的事。
楚韵给他的解释是——零是一的爹。
杜容和就理所当然地把陆老爹称作“零”。
至于那两块传教士的骨头,则被他叫做黄鼠狼一二。
想想就知道这些人没安什么好心啊。
杜容和磨完粉以后就把粉和着谷物喂给了老鼠,吃了零一二三四的老鼠都醉醺醺地在笼子里又跳又叫。
有的老鼠还形容下流,杜容和小心地把它们关在一起,他诧异地发现,它们竟然会交|配。
吃了“黄鼠狼骨灰粉”的老鼠从容淡定多了,还呸了两口转头去找水喝。
这下可以断定,陆五确实是用花来让人发狂,趁着别人神智不清陷害别人成为杀人犯。
还有一件让他感到有趣的事——传教士没有食用这些花,或者说,他们食用的程度很轻很轻。
他们知道这是有害的,为什么要把这些花传给陆五呢?
这话没法问陆五,陆五被捆起来之后就一言不发。这样冷静的歹徒,想从他嘴里套话太难了。
杜容和直接叫了葵娘过来。
葵娘已经被一连串的事吓懵了,她缩在屋子里关着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比陆一小十岁,比陆五大五岁。
陆五幼时常跟在她身后转悠,当年葵娘就察觉这个孩子不对劲。
他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格外热烈,看兄弟们的眼神也格外凶狠。
陆家的男人慢慢都死光了之后,她就不敢这么“敏锐”了,只老老实实的在陆家洗衣做饭,盼着陆五能把她嫁出去。
陆五没有,他在□□走了后就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屋子。
过了好几个月,两人成婚后,族里说要她把前头生的孩子过继给陆一二三四。
这么多年下来,她竟然没有怀过孕。
陆五有时会笑着问她——我们以后收养一个孩子好不好?
葵娘就知道她不能反抗这个男人,他太狠了!对自己也能下得去手。
葵娘支支吾吾地不说话,只垂头问他们:“陆五在哪?”
马格想把她抓到牢里去慢慢问。
杜容和以前不会管这些事,有了楚韵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楚韵跟他说,女犯人在牢里很可怜,吃不饱穿不暖就不说了,男女都一样。但最可怜的是,她们的尊严得不到保障。
比如,有的女犯人被审问时想要如厕,衙役不敢当场扒了这些犯人的衣裳强迫她们做下流事,但他们会很享受姑娘媳妇们哀求的神态,会故意不理会她们的需求,让她们尿在裤子上、裙子上,欣赏她们的丑态和窘迫的眼泪。
有的姑娘媳妇,为了获取隐秘如厕的机会,会主动宽衣解带,这样他们连恶名都不必担了。
杜容和能理解“人的尊严”,葵娘被陆五养得很好,穿的是绫罗绸缎,喝的也是虫草茶——她泡给他们的就是。
这个小媳妇估计都不知道外头一根虫草卖多少钱。
她又是陆一的童养媳,多香艳的奇闻,要是去了牢里,楚韵说的那些事,十有八九会真的发生。
他拦住马格道:“人我先带回家让夫人照顾,女人之间总比审来审去的好看。”
马格没拒绝,他也不爱跟妇人拉扯,杜容和愿意揽下这事,他求之不得!
最初马格是真想立功,现在事情变了,这里死了两个传教士。
这个比用兄弟亲爹的骨头种花更让人震撼。
不管京里京外,随便抓个人问都知道,大家都怕这些漂洋过海来的“鬼”。
三亩园竟然有人杀“鬼”,太骇人听闻。
马格点头,还跟杜容和商量,让他暂时别把这件事往外说:“等会儿我把那个汉官叫过来喝酒,等他一进来,我就他爷爷的往外跑,留这孙子一个人在里头呆着,这事儿让他头疼去,咱们千万别往里掉。”
马格也想坑杜容和,他现在不想了,宁得罪小人不得罪疯子。
葵娘是被三亩园的妇女扭送到李家的。
杜容和在尸体上挖了两朵肥硕的花用花盆装了给楚韵带回来。
楚韵边听他说边看花,不得不说,陆家把罂栗照顾得很好,这个季节都能开花也不容易。
杜容和道:“下头烧着炕,有一点热气。”
秋冬京里流行洞子货,能在屋子里种出反季节的花菜,也不是稀奇事。
楚韵看着花肥,以为这个是小荷老师从尸体上扒的,还捻了一点在指腹上搓开闻了一下。
她奇怪道:“怎么没味道?”
不是说尸体腐败的味道会很重吗?
杜容和看她这样就笑了,走过去抓着她的手道:“难怪老天让我们两个做夫妻呢。”
看看她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注定是属于她的了。
要是不小心落到别的女人手上,他小荷过的还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搞不好会孤家寡人过一辈子也说不定。
楚韵看他又在发疯,瞪他一眼,把人撵出去了,转头叫何妈:“葵娘呢?”
何妈朝外努嘴:“还在洗澡,我去看了。”
下人们已经招呼人烧水把人洗了一通,快十一月,天气已经变凉,李家四处都挂了棉帘子。
何妈怕外头的人不干净,给楚韵沾上什么病,在屋子里等了会儿,看时候差不多了,还亲自进去看了下葵娘洗出来的汤。
白白的很干净。白鹭朱雀说:“她不脏,看着跟胡同里的奶奶差不多,就是没那么阔气,也没那么从容。”
总之,一点也不像乡下人。
葵娘害怕了一路,她怕自己被卖到脏地方去,路上都想好要自尽了,到了地方才知道不是。
白鹭和朱雀边给她洗澡边安慰她,告诉她是家里奶奶要跟她说说话。
葵娘被陆五圈在屋子里都快圈傻了,她听了后就放心了,还羞涩地跟何妈解释道:“妈妈,我在家也日日都洗漱。”
何妈看人素着一张脸也跟水蜜桃似的,一下也回神了,她带着人回去就小声跟楚韵说——我的娘,那个陆五还是个痴情种子!
楚韵:“可能大清专出痴情种子吧。”
她还缺德地跟何妈八卦起来。
楚韵:“一个女人得不得丈夫的爱,要看她有没有死丈夫战绩。”爱新觉罗祖上是有的,到了葵娘身上。
楚韵:“她没有死丈夫战绩,但有死未婚夫、死叔叔战绩。”
何妈啧啧两声,感慨葵娘是女中豪杰,还跑出去炒了两个菜让葵娘吃。
葵娘……,她看着眼前的清炒玉兰片,奶饽饽和三鲜面有点想哭。
她以为楚韵和何妈会看不起自己。
人家不是都说吗?男人做了坏事都是家里媳妇没用,不教爷们儿好。
有时陆五缠她缠得紧,葵娘每回都要哭,哭自己淫|贱,哭自己是罪人。
她想过要寻死,但她不敢,也不想。
她想活着,就算当个罪人贱人,她也想活着。
杜薇是正统的古代女儿,她心里确实有这样的心思,但被何妈那天“男人天生欠女人”一骂,德行就坏了不少。
她给葵娘端了杯花茶,满不在乎道:“我们是无知妇人,无知者无罪,你别想那么多,要是衙门要对你要杀要剐,你就跳起来捂着肚皮说‘我还能生,我还能繁衍子息’。我看谁要抓你。”
这种话可以说不要脸到了极点,杜韶听得眼睛像铜铃。
她尖叫:“姐,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变成了粗鄙的、无赖的、不讲道德的、不择手段的姑娘!
第77章 小韵的功德
葵娘也惊呆了,来的路上三亩园的奶奶们都跟她说杜家、李家如何如何好,规矩如何如何大,嘱咐她过去要听话,给三亩园长脸。
这几个姑娘的话把那些话全部推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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